审问


风雪如此大,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天地白茫之下,往日尽显繁华热闹的京城今日略显荒静。

  长街之上,谢殊是唯一的行人。

  他撑着伞,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淡的眉眼微垂,抬步走在街上。他的步伐并不快,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锦衣卫府。

  这几日刚发生了几场大案,锦衣卫府一连接手了不少罪大恶极的犯人,府上很是忙乱,纵使是新年之际所有锦衣卫也都恪尽职守,守在府上忙着手里头的差事。

  见到谢殊,守在门口的曹屯迎了过来,连忙说道:“大人,属下正要去找您呢。钱御史已经关在牢里三日了,他不吃不喝,属下怕再不审讯他就要不行了。”

  要说这几日京城里发生的大案,最令人想不到的莫过于钱御史这一案了,这钱御史三日前还是位朝廷官员,如今却在这一桩桩案子下成了个实打实的阶下囚。

  曹屯一边在心里唏嘘,一边看着谢殊的脸色试探道:“不如........今日就提审了钱御史,这事早日了结,大人也好向陛下交差。”

  谢殊顿了一下,问道:“毒药找到了吗?”

  曹屯赶紧说:“已经在钱御史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与王大人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谢殊点点头,将手里的伞收起来放在一旁,淡道:“那就提审吧。”

  曹屯闻言连忙冲一旁的人挥挥手,两人一起下去准备,两刻钟后谢殊走下诏狱,见到了已经被压在椅子上的钱御史。

  钱御史本名钱硕,今年四十六,邵安人士,他少年中举,当了这几十年的朝廷官员,可谓风光了半辈子,只是临到老却落得个阶下囚的待遇。

  进了这锦衣卫,谁都知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许是没吃过这样的苦头,钱御史脸色灰白,气息奄奄,没一会儿就要咳两声。

  见状,谢殊皱了皱眉头,看向一旁的曹屯。

  曹屯赶紧上前一步,低声解释说:“已经找大夫看过了,您放心,在结案之前他是死不了的。”

  谢殊这才又看向钱御史,手指轻轻摩挲着椅子把手,并未直接开口。

  诏狱里昏暗潮湿,只有几束火把亮着光,谢殊坐在明暗交界处,本就桀骜冷峻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下更显冷冽。

  谢殊这一沉默,便是半响。

  饶是钱御史也不知谢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梗了半天的脖子稍稍放松,他轻喘两声,缓缓看向谢殊,心里打起了鼓。

  进了这锦衣卫,才知谢殊的手段有多狠戾,纵使他已经一心求死,却也不免心里发怵。

  深吸一口气,钱御史想要开口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是一连串的咳嗽。

  谢殊这才敛下神色开口,他嗓音淡漠,开门见山道:“你府上的管家已经招供,那群毒贩子也已经指认了你,毒药也在你的书房被找到,你还在硬撑着什么?”

  说罢,谢殊挥了挥手,钱府的管家就被带了进来,跪倒在地。

  钱御史猛地咳了两声,看着跪倒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管家冷笑一声,他没多说什么,缓了半天后只道:“我已经承认王楚清就是我所杀,谢大人尽可去结案,还有什么可问的!”

  钱御史杀了王楚清,这话放在以前定是没人信的。这两人一个在京城当差,一个在襄阳城当差,彼此之间也并无任何交集,若说谁谋害谁岂不滑稽。

  可偏偏这事还就是真的。

  曹屯查看着手里的卷宗,一阵唏嘘。

  一月前王大人在家中暴毙,经仵作检查发现为中毒而死,凶手一直没有抓到,本以为这将成为一个悬案时,今年年底清查狱卒时,竟牵扯出了此事。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户人家状告无赖,而那个无赖正是钱御史府上管家的儿子,那管家的儿子借着钱御史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因看上了那户人家的小女儿强抢不成而动手伤人。

  其实这本还不算是什么大事,关上几年也就了事,但那管家的儿子却慌了神,为了求钱御史帮他,而拿钱御史买毒药的事情威胁他。

  原来钱御史在黑市上买毒药的时候正好被这管家的儿子看见,还为了日后拿此事威胁钱御史而掏银子买下了店家的记账单子。

  如今他即将面对牢狱之灾,为了保全自身,便在临被关押前找到钱御史将此事抖落了出来,威胁钱御史若是不救他,就要将此事捅出来。

  钱御史见状不妙,为了此事不被暴露,便想要痛下杀手。

  可那时候管家的儿子已经被关进了大牢,为了此事万无一失,钱御史只好买通狱卒。

  而那狱卒却是留了一个心眼,他收了钱御史的银子,却还不忘去管家儿子那里套话,得知了此事之后虽没有声张,但却将管家儿子买的那张记账单子给留在手里。

  今年年底奉陛下的命清查各个狱卒,而那个狱卒因贪污受贿而下了狱,为了将功折罪,便将钱御史这事说了出来。

  朝廷官员自私买卖毒药可谓是不小的罪过,而最让人心惊的是,在经过排查之后发现钱御史一共购买了四份毒,如今府上却只剩下了三份,还有一份竟不知所踪了。

  这自然是要彻查的。仟仟尛哾

  在经过一系列顺藤摸瓜之下,钱府的管家也做了证人,钱御史毒害王楚清的事自然就暴露了出来。

  钱御史下了大牢,面对铁证倒也不嘴硬,只是........

  “你为何要毒害王大人,你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他下手?”曹屯问道。

  这才是陛下和锦衣卫想知道的。

  这两个人并无交集,也无利益纠纷,钱御史好好一个朝廷命官为何要冒险杀人?

  钱御史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字不发。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明明可以让王严出手,偏偏要让他动手,把他当废棋用,不就因为那两千两!

  他那两千两银子的事瞒不住了,就干脆榨干他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可恨他现在才想明白,但却已经为时已晚。纵使他现在心里清楚,却也不敢开口,不然他一家老小都要保不住了。

  除了闭口不言,他再无他法。

  见钱御史这副闭口不言的样子,曹屯一时有些头疼。每当问起这个问题时,钱御史便是这样一点都不配合,刑也用了,却怎么也不开口。

  曹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谢殊,想看看谢殊怎么说。

  可一转头他却发现谢殊眉眼微垂,眉目紧皱,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曹屯欲言又止。

  他已经发现,谢殊今日心里藏着事,心思根本不在此事上。果然,不等他主动开口询问,谢殊就突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曹屯一愣,连忙跟上。

  谢殊步子快,等两人出了诏狱曹屯这才跟上,赶紧询问道:“大人,怎么了?”

  谢殊头也不回道:“你回去继续审问钱御史,不必再跟着我。”

  曹屯脚步一顿,慢慢停了下来,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明所以。

  谢殊快步出了锦衣卫府,今日风雪大也不能骑马,他只能加快脚步,片刻后回了府,走进了院子。

  东昨正在院子里喂鸡,见谢殊步伐匆匆,不解道:“世子,怎么了?”

  谢殊并没有答话,进了书房拿了一串钥匙出来,东昨认出,这是已经去世了的表小姐戚秋屋子里的钥匙。

  自从表小姐戚秋为了抓捕刘刚而去世之后,夫人就将表小姐的院子封了起来,本来钥匙是由夫人保管着的,后来却被世子要了去,名义上说是为了查案,其实东昨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世子偶尔会去已经空了的院子里坐一坐,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空了的屋子。

  东昨觉得这可能是世子在愧疚,愧疚自己没有保护好表小姐。

  而看着这会谢殊急匆匆地拿了钥匙往表小姐院子走去,东昨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本以为还与往常一样,可谁知到了晚上却发现表小姐的院子被谢殊翻得一团乱。

  要知道之前谢殊可是有过吩咐,不允许任何人弄乱表小姐的房间,要表小姐在时房间是什么样的,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如今却是自己把屋子翻的一团乱。

  可东昨还来不及询问,只见谢殊拿了一本册子出来在仔细地翻看着,东昨瞄了两眼,竟是表小姐自己写的,应当是记录每日发生的事。

  可还来不及想谢殊找这个干嘛,就见谢殊不知道翻到了哪一页,眉峰顿时狠狠拧起,脸色有些不对。

  东昨一愣,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那敞开的册子顶上写着——

  “我又做梦了,梦中钱御史杀了一位叫王楚清的大人,可这两位我都不认识,明日去问问表哥,这个梦真是奇怪。”

  “这!”东昨汗一下就冒出来了,瞳孔猛缩,“这、这、这表小姐死的时候........王大人可还没有出事。”

  可如今,王大人真的被钱御史杀害了。

  东昨头嗡嗡直响,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册子上的字,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这是怎么回事?!

  表小姐竟然.......

  东昨半天都说不出来话。

  谢殊深吸一口气,将册子紧紧地攥在手里,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风雪之中,就像是一座雕像。

  半晌后,他终是开口,艰涩道:“......她是问过我,可恨我方才才想起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更显含糊不清,四周静悄悄的,不知何时,呼啸的风声终于停止了。

  时间定格在这一画面。

  【嘀——谢殊回忆片段已经结束,宿主将在三秒后苏醒过来。】

  【三】

  【二】

  【一】

  ......

  戚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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