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客气的。”

林昭上前，将少女扶起，之后退后数步保持距离，道：“以一缕魂魄归附在一株赤松上，最终修炼成形，按理说，你应该算是山上精魅之一，传说中的松魅？”

“是。”

少女抿着红唇，柔声道：“剑仙明鉴……这么多年，我不愿遁入轮回，将魂魄附在一株松树上，借着山间灵气修行，但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想留在人间，再多陪陪他，哪怕他浑然不知，但我对我而言也有意义。”

“我知道。”

林昭轻声道：“秦爷爷若是知道结发妻子还在，一定会十分高兴吧？”

“可是……”

少女泪眼朦胧的看着林昭，道：“可是我如今已经成了精魅，得到剑仙赐予的灵气之后，终于修炼成形，却不想竟然恢复到了年轻时的模样，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唉……”

林昭一声叹息：“那你想怎么办，还是这样看着他天天睡在坟茔旁吗？即便是有你的灵气庇护，但终究是会折寿的。”

松魅少女柔声道：“剑仙觉得……我当如何？”

“不用叫我剑仙。”

林昭轻轻一摆手，道：“我是来自于北方的一名剑修，名叫林昭，在赶路时遇上大雨，机缘巧合下在秦爷爷那里避雨，他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烧了一顿菜招待我和徐明安，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道菜，恐怕今生难忘，虽然只是一顿饭的恩情，但对林昭而言远远不只是一顿饭的恩情而已，所以秦爷爷的事情我不会袖手旁观，你有什么打算都可以说出来，我会尽力帮忙。”

“林昭……”

松魅少女抿了抿红唇，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打算，我只是想留在他身边，多陪一天是一天，我走后，每次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都会觉得心如刀绞。”

林昭皱了皱眉，道：“你以现在的模样去见他，秦爷爷未必会敢留你，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你还这么年轻，但如果你变化成别的精怪，或者是一只野兔，一只狐狸什么的，之后化形来报恩的话，好像也不好，若是秦爷爷接纳了你，就是对曾经的你的背叛，若是没有接纳你，你依旧还是无法陪在她身边。”

少女的眼眶里噙着热泪：“那该如何？”

“我也不知道啊……”

林昭一声叹息：“虽然我在你这里算是金丹剑仙，但事实上太多的手段与神通我自己也不清楚，根本没有掌握。”

“林昭公子……”

少女咬了咬牙，柔声：“或许可以这样，我如今已经炼化了一株赤松，成了传说中的松魅，有了自己的精魅命格，所以才会变化成如今的年轻模样，或许你可以出剑斩断我的命格，只留最后一点点即可，这样不但能让我的容颜变老，同时也能减少我的寿命，当他死去的时候，我会跟着一起去的。”

“一定要这样吗？”

林昭轻轻一扬眉：“你要知道，求道登天的路殊为不易，你能走上这条路是许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都想不到的事情，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吗？”

少女点头：“是，我愿放弃！”

下一刻，她双手张开，心口处浮现出一缕缕松魅命格，有十多条之多。

“……”

林昭皱了皱眉，缓缓拔出佩剑醴泉，但还是有些犹豫，有些事其实不应该由他做决定的，若是此时他斩断了松魅的命格，是一种僭越，许多山上的修士一旦得了道，心境上会产生巨大的变化，觉得自己能一手遮天，能执宰他人命运，可林昭做不到，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人。

“算了。”

林昭一声叹息，看向北方，道：“零榆，我知道你肯定在偷听，你过来一趟。”

“哈哈~~~”

远处，传来顾零榆的笑声：“知道了，小师叔！”

不久后，一道和风细雨从北方飘来，速度极快，瞬息间就到了林昭面前，化为一道无比儒雅的年轻读书人的身影，正是顾零榆，一身的儒家圣人气息，毕竟十二境巅峰的读书人，本身就已经相当难得了，更难得的是顾零榆性子醇厚，身上确实有儒圣的一丝影子。

“……”

松魅少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那读书人一身浩然正气，而且境界高得实在是太离谱了，那种大道重压几乎瞬间就让松魅快要无法喘息了。

“小师叔。”

顾零榆恭敬的朝着林昭作揖，笑道：“需要零榆如何做？”

“世间有双全法吗？”

林昭沉声道：“我现在脑子里乱的很，没有什么头绪，你帮我理理？”

“嗯。”

顾零榆微微一笑：“小师叔所顾虑的无非是二人如何相处，如何相认，以后又该走向什么方向，生老病死，还是一起修炼求道？”

“嗯，确实是这么一个问题。”

“其实。”

顾零榆道：“两人的缘分似尽未尽，其中一人死后，两人的姻缘线就断了，既然如此的话，何不重新为他们牵一条姻缘线，零榆可以施展手段，再牵一条生命桥，让两人共享寿命，小师叔拔剑斩断松魅的长生线，使其容颜衰老，这么一来，两人还能在一起，而且能活很久很久，有何不好？”

“真能这么简单？”林昭笑问。

“嗯。”

顾零榆道：“先牵姻缘线？”

“行！”

下一刻，顾零榆掏出纸笔，“唰唰唰”凌空几笔，顿时金色纸张凌空燃尽，儒家上五境言出法随，不远处的山岩缝隙间就传来了“哎哟哎哟”的声音，是一个一袭灰袍的老者，老者的面相十分慈祥，更重要的是，他的一侧肩膀上，竟然挑着一轮明月。

“老了老了……”

他连滚带爬跑到了顾零榆面前，道：“儒家圣人是要小老儿牵线？”

“嗯。”

顾零榆笑道：“有劳了！”

“月老？”

林昭的下巴都快要砸到地上了，这也行？！

月老动作麻溜，从袖子里扯出一根红线，飞速的绑在了松魅少女的手指上，旋即扯着另一头一阵风般的冲下山，在山腰上缠住了秦老头的一根手指，然后回来复命了，顾零榆自然笑着点头，捏碎一棵金鲻钱打赏了月老之后，再书写一张儒道敕令送走了这位身份十分特殊且神秘的人间神祇。

“该我了。”

顾零榆食指、中指并拢，轻轻的一点松魅的眉心，旋即指尖拖曳出了一条荧灿灿的长桥，他抬手朝着山下一挥，顿时长桥的另一端沁入了正在走路的秦老头的眉心，一座共享寿命的生命桥就此完成。

“小师叔，该你了。”

顾零榆五指一张，从松魅的命格中扯出了一条长生线，笑道：“斩断长生线，她的容貌便会变衰老，松魅，你可决定了，这斩断了之后可就再也续不回来了，你会与你的夫君一样变成十分衰老的模样。”

“好！”

少女笑着点头：“林昭公子，斩吧！”

“嗯。”

林昭抬手一剑挥过，顿时松魅的身形一点点的变得苍老起来，转眼间就成了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妪模样了，只是气质颇为不俗，不太像是山中老妪的模样。

“行了。”

林昭笑笑：“零榆，辛苦你了，回吧。”

“嗯，走了。”

顾零榆作揖，化为一道清风而去。

……

凌晨。

林昭、徐明安安顿好了秦老头之后，并肩趁着夜色，带着王玥离去。

而就在林昭等人走后不久。

“咚咚咚~~~”

木门传来了轻轻敲门声。

“谁啊？”

秦老头从床上爬起，皱了皱眉。

“老头子，给我开门。”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一时间，秦老头浑身一颤，姑且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一定会去开门，那是人世间对自己最好的人啊，哪怕是变成了鬼，他也完全不会惧怕。

“吱呀~~”

打开门时，月光下，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出现在眼前，秦老头顿时整个人都石化了，呆呆的站在那里，十年来，许多的夜里，梦里百转千回，他不止梦到一次眼前的景象，但如今真的就出现在眼前了，秦老头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老婆子……”

他抬手，轻轻触碰对方满是皱纹的脸颊，眼中泪水横流：“是你吗？是真的吗？”

……

山上。

翻过一座山头之后，林昭、徐明安稍微加快了一些脚程，要在天亮前赶到下一个留宿的地方，昨天晚上耽搁的时间太多了。

林昭的一旁，王玥的身躯在空中飘着，嘴角满是笑容，对于秦老头与其结发妻子的所有事情，王玥其实都看在眼里，她特别开心，为秦老头夫妇开心，她甚至觉得林昭哥哥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俊逸、潇洒过，这天底下的潇洒剑仙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我家林昭哥哥的一半的潇洒！

徐明安背着真武剑，健步如飞，不言不语。

林昭背着两把剑，也一样的身手矫健行走于山道上。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倏然间，林昭的目光落向了第二座蕴剑湖，只见飞剑浩然的裂纹再次愈合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一寸不到的裂纹了。

一时间，林昭心头宽慰，自己所行所作之事，等于是得到了秦先生的点头了，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加值得开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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