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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眼瞧着及笄大礼的日子就要到了,安远伯爵府终于差人送来了全套的衣制。

        果真如林氏所担忧,送来的衣制,大有敷衍之意——粗略乍一看,款式都是好的,用到真金白银的地方,却草草略过。譬如说,那大袖长裙,理应用上好的织金缎料来做,宁家却将金丝换成了黄线。

        这样的小伎俩,大礼上,岂不是让正宾们笑话?

        事后,宁家一句下人疏忽了,便可掩过,可莲姐儿却会长久被其他贵女指指点点。

        林氏将衣物拿来给老太太看,老太太又气又恼,哀道:“果真是人走茶凉,他安远伯是没把莲儿当外甥女。”

        又道:“那便改用你做的那套罢。”心中庆幸儿媳早做了准备。

        林氏问道:“那宁家送来的这套,如何处置?”

        老太太不是个怕事的,语气冷了半分,道:“当作是安远伯爵府送来的礼件,同其他宾客送来,放一块摆出来,叫大家看看。”

        “儿媳省得了。”

        ……

        说起恩怨纠葛,安远伯爵府如此对待裴若莲,只因如今当家的,并非宁氏的亲兄弟。宁氏早早地去了,又无亲兄弟,后来,裴若莲的外祖母亦去了,如此情形之下,宁家岂还会有人惦念着莲姐儿、兰姐儿此姊妹二人?

        怕是早当烫手山芋推出去,生怕裴家找上他们。

        总之,这勋贵人府上,家家都是祖宗三代家务事,难言尽之。

        ……

        到了初九那日,莲姐儿行及笄大礼。

        裴家余下的几个姑娘——裴若兰、裴若竹、裴若英,皆早早被叫起来,梳妆打扮,跟在祖母和林氏身后,接迎参加大礼的各府女眷。

        宁家大夫人黄氏来了,大抵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心情大好,脸上堆满了笑。

        不料,宁大夫人才走进大堂,便一眼看到堆放礼件的八仙桌上,摆着自家送来的那套及笄衣制,最是瞩目。老狐狸略微思索,当即明白被摆了一道——这裴家是故意的。

        再无好脸色。

        老太太见了,面不改色,趁着勇国公府、顺国公府和盛昌候府的几位老夫人皆在场,遂侧了半个身子,挡在了宁大夫人跟前,乐呵呵道:“莲儿她舅母,劳你们费心送了这么贵重的衣制来,每一件用的都是极好的料子……恁好的玩意儿,我也不好藏着掖着。”

        只需正宾们看了那黄线织的缎料,便会明白裴家为何不用安远伯爵府送来的衣制。

        宁大夫人知晓老太太话里有诈,碍于众人面前,她又不占理,只能应道:“理应的。”言罢,找了个由头,讪讪往边上去了。

        ……

        大礼开始。

        有司吟诵道:“裴家有女,始加元服,今弃幼志,成善成德[1]。”

        而后,原先定好的几位正宾贵妇人,依次为裴少莲加衣。

        一加素色绢衣,二加曲裾深衣,三加大袖长裙——青织金妆花过肩云鹤缎衣[2]。

        最后,老太太亲自为嫡长孙女盘发,带上金钗冠,一切妥当,引着莲姐儿出去,给诸位长辈拜礼。

        礼成。

        那衣制,那钗冠,任谁都看得出是精心打造的。记加之莲姐儿身形娉婷,相貌不俗,有气质加持,令观礼妇人们颇有赞词,都夸景川伯爵府的嫡长孙女德貌非凡。

        宁大夫人在席上,如坐针毡,只盼着早些结束。她没有料想到,这已经在走下坡路的景川伯爵府,竟还能这般风风光光替孙女办及笄礼。

        那些正宾们,只要看了八仙桌上那套衣服,再看宁大夫人时,眼光眼色就变了,叫她好不窝火。

        裴若莲的未来婆母徐夫人,亦来观礼了,裴家这般看重裴若莲,及笄礼如此隆重,让她脸上有光。

        一旁的贵妇低声问徐夫人:“裴家这位嫡长孙女,是许了你们家二小子罢?”

        徐夫人心中虽喜,但不张扬,低声回应道:“裴家若是点头了,才能算是我家小子的福分。”意思是,及笄礼后,徐家提亲纳采,裴家应下,才算是定下来。

        还有一层意思,是他们家徐瞻求娶裴家嫡长孙女。给足了裴若莲体面。

        那贵妇人称赞道:“徐夫人好眼光。”

        宾客们散去,徐夫人却没急着走,她去找了裴若莲,牵着她的手,笑呵呵说了几句贺词:“姑娘今日及笄,如此风光,在这府上父母疼爱,幼弟敬重,是个有福的,往后必定也是事事顺心,不会受半点委屈。”

        话中有深意。

        莲姐儿款身行礼,道:“谢婶婶吉言。”

        ……

        小娃娃裴少淮恰巧见了这一幕,听了这些话,心中暗想,有时候,这些繁重的虚礼,亦有它存在的意义。

        林氏费了整一个月的辛劳,将大礼办成,便是为了告诉外人,伯爵府很疼爱、很重视裴若莲,她是伯爵府里的一块宝。

        娘家人重视,出嫁女才更有底气,未来婆母亦会跟着多敬重几分。

        换想,若娘家人都不看重,又岂能叫没有血缘的婆母去看重

        不过,凡事没有定论,此一事,论一事,而尔。

        ……

        再说莲姐儿那亲姨母,宁氏的胞妹,专程从保定府[3]跋涉而来。

        回到后院里,姨母抱住莲姐儿、兰姐儿哭成了泪人,瞧着长大成人的莲姐儿,在及笄礼上,穿得如此华贵隆重,十分欣慰,道:“你娘亲福薄,若是能见到莲儿今日的风采,也算是安心了。”

        又真心诚意对林氏表示感激,反复道“辛苦你了”“两个姐儿有你这样的母亲是她们的福分”“对亲闺女也不过如此”……诸如此类。

        “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林氏应,又道,“是两位姐儿乖巧懂事,老祖宗疼爱她们。”

        ……

        ……

        裴若莲既已及笄,到了年岁,按照早先定好的,徐家选了个黄道吉日,前来提亲,行纳采之礼。

        两家相谈融洽,喜气洋洋。

        随后,问名、纳吉等事,只不必多述。

        等到纳征[4]之时,徐家送来了八十八抬彩礼,一路上上下下颠簸,可见没有一抬是虚的,引得路人争相围观。

        裴徐两家商议,等徐瞻参加完来年的秋闱,归来之后,再行迎娶大礼。

        ……

        婚期已定,徐家也送来了彩礼,便该裴家考虑让莲姐儿带甚么嫁妆了。

        伯爵府里,一家人均在。

        老太太先是夸赞林氏及笄大礼办得好,后续跟徐家夫人商量婚事,亦办得妥当,才道:“你操持府上事务记这数月,我是极省心、极放心的,现今,也该考虑莲姐儿的嫁妆了,我思量着,还是由你这个当母亲的来操办,更为妥当一些。”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林氏并不意外,应道:“还同先前一样,儿媳操办,劳母亲在后面指点着。”

        莲姐儿起身,来到林氏跟前,行礼,道:“辛劳母亲了。”

        “都是一家人。”

        林氏又道:“那儿媳这几日便先列个单子出来,若是有甚么不妥的,再往里头一样一样添。”

        老太太点头,道:“就依你的意思来办。”

        林氏既知道要承这活儿,心中自然早就有了打算,许多事原先都考虑过了,是以,列单子时,并不费多少时间。

        夜里,林氏在哄英姐儿、淮哥儿睡觉时,喜欢对着一对儿女轻言诉说,自言自语道:“娘亲这几个月虽支出了不少银两,跑上跑下,十分辛苦……但不费我一番苦心,收获了不少。”

        “从前,你们祖母把产业都攥在手里,我连府上几个铺子几亩田地都不知晓,如今,好歹是让我知道了这伯爵府的底。”

        “明明都是位置极好的铺面,怎就挣不到银子呢?有时间,还得回去问一问你大舅,让他支支招。”

        “我嫁入伯爵府已有六年了,先前一个帖子都没收到过,上个月却收到了两个,淮儿你说奇不奇?虽只是去吃茶,却认识了好些夫人。”

        “莲姐儿风风光光嫁出去,咱们裴家女儿的名声好,往后给英儿说亲的时候,也多些筹码,多些选择。”

        林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裴少淮却听出了娘亲更大的野心——她想把伯爵府的产业支起来,亦想认识更多贵妇人。

        裴少淮毕竟是个孩童身,十分嗜睡,听着听着,不知觉便睡着了,只嘟囔着小嘴,应着母亲的话:“嗯嗯,嗯嗯……”

        ……

        几日后,林氏拿出几份单子,交到老太公、老太太和裴秉元手里。

        待大家略略看完,林氏才站起来,说出自己的考量:“咱们伯爵府嫁嫡孙女,那徐府送来的彩礼,自然是要随着莲姐儿出嫁,一块儿抬回去的,此乃第一部分。”

        “莲姐儿亲娘,给一双女儿留下的铺子、水田,这一部分儿媳不好做决断,不如由老祖宗来亲自定夺。”

        “我在城南有两间铺子,一间售卖布匹,一间售卖药材,铺子不大,但生意不差……这便当是淮哥儿给长姐的一份礼,一同添进去。另外,莲姐儿喊我一声母亲,我也要当得起才是,我再添两千两银进去。此乃第三部分。”

        这两样,比宁氏留给莲姐儿的,都不曾多让了。

        厅内众人,都同时抬起了眼。林氏拿出了这些,伯爵府不用再添甚么,也够了。

        一旁的裴少淮心里知道,这伯爵府其实也拿不出甚么来了,全府上下要维持基本的体面,不可能拿更多的东西出来,给裴少莲作嫁妆。

        娘亲这是化解了伯爵府的燃眉之急。

        老太太频频点头,夸赞道:“你是个爽快大方的,以后这个家交给你操持,我很放心。”

        大堂里气氛很好。

        等大家都把话说完了,坐在最边上的沈姨娘才开口,她让下人端上来些物件,道:“这些都是服侍主子时,主子留给奴婢的,便也让莲姐儿带着,记权当添个零头罢,算个心意。”

        主子,指的是那已过世的宁氏。

        沈姨娘身边的婆子端出两个方形木托盘,一盘放着些零零碎碎的珠宝首饰,另一盘上面是银子,瞧着约摸有两百两[5]。

        凭沈姨娘的月例,恐怕是省吃俭用许久,才能凑出这么些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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