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予辰 十一章
一瞬间, 他已认定我和从前一样不知好歹,我却无法开口去解释。
他转身就走,我急忙一把抓住他。
他停下, 默默看了一眼被我紧紧握住的手, 没有甩开, 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昨晚问过了方写忆和小路, ”他微垂眼眸道, “他们说, 你一直都有过来看望我。昨天放任把你拒之门外是我不对, 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要跟我说的会是这个。
我们站得那么近, 他狭长的眼睛被阳光镀上一层迷离的高亮,浅色嘴唇的弧度也十分诱人。
正是凑过去就能吻住的距离和高度。
阳光轻柔而和谐。
可是,我看着他,却感觉不到温度, 我觉得他的眼里只有死寂的平静。
“我没事,只要、只要你没事就好……”
说出口的话, 只有毫无意义的附和, 我暗暗着急。
我怎么那么没用?在他睡着的时候,我无数次发誓说等他醒来一定要跟他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都哪去了?
我得说, 得快点跟他说。
在他说出分手之前,我要先说些什么, 堵住他的嘴。
我不分手。
他伸出了手腕。
一道深深的伤痕, 暴露在阳光下。我的心如遭重击,缓不过神来, 他却平静地看着我。
“还有, 有件事可能还是要跟你说明白。”
“你也知道我得了病, 因为医生说大概活不了多久。我很怕,怕放疗化疗那些折腾死人的东西,一时觉得既然横竖都是死,拖久了也没意思,就这样了。
“所以,我会割自己一刀,并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感情那点小事而想不开。这两件事情,不过是时间上巧合而已,所以——你大可以不用觉得有责任。”
“……”
他说完了,我已经快要站不稳。
他的皮肤比我掌心的温度微凉,我浑浑噩噩,觉得喉咙里干涩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更加用力地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我必须反驳他的说辞,不论是他漏洞百出的开释,还是所谓我“不用内疚”的劝慰。
我想告诉他,肖恒,你不要那么善良,想要轻易放过我。
不要那么残忍想要几句话就一了百了。
我不是因为内疚才留在你身边。
可是,我又怕我说了,会成为连自己都鄙夷的笑柄——十年那么漫长,现在倒是想通了,之前那么久都干嘛去了?
非要弄到不可收拾才知道珍惜知道挽回,我真的有资格再跟他说什么吗?
如果我说了,说我爱他,然后他反问我:“你现在想通了,要是我死了呢?”
我要怎么回答。
我根本没有办法,去回答这个假设。
我的心沉下去。
像是湖底的石头,一直一直,坠入深渊。
肖恒却微笑,像少年时一般露出让人怀念的笑纹:“洛予辰,我答应了方写忆,以后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了,所以,你也不必介怀。”
“那,就这样吧,抱歉比约定还多浪费了你半年时间,从此真的要再见,去各自找寻自己的幸福了。”
他拍拍我,很是轻、很是无所谓的一个动作。
我却像是被那轻轻一下,刺进了骨髓里。
十年之后,我终于、终于再一次看到他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
可他却在这样的笑容里,说出了从此我们之间的诀别。
“哎,你别一副好像要生离死别的样子啊。”
或许,是我太失态了。
他欠身,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安慰一般地笑:“真的不用为我担心,等我出院了,有机会请你和夏明修吃饭,或者……或者你们该请我吃饭吧。”
“算了不计较这个了,总之以后大家都还是朋友,常保持联络。”
他说着,最后伸出双手掌心向上,眼里带着太阳的光彩说。
“洛予辰,最后一次,给我点鼓励?”
我去拍他的双手,他再反过来拍我一下。
我们一起踢球的时候,每天集训结束全队都会来一次这样的仪式,然后还要互相鞠躬敬礼说“加油,明天见”。
我的手被他拍得火辣辣的,他微笑着鞠躬敬礼,抬头说的却是。
“加油,那么再见了。”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他终于找回了他人生中本该闪耀着的灿烂。
他本来就应该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不用再因为我的不珍惜而蒙尘黯淡,我该替他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在这么温暖的午后,眼泪却止不住一直流。
……
之后的日子,我深埋于堆积如山的工作里。
却每天依旧煎熬、焦灼,不得安宁。
做错一件事,无法补救,泥泞一般的艰难无望,可是当彻底停下了,挖个坑躲起来之后却发现就连逃避也完全不能解决问题。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失去了水源的植物。
正在枯死。
“我真的是……一塌糊涂。”
旁边,用一两根手指无聊地戳着琴键的作曲大叔闻言,阴险一笑道:“洛大明星年轻有为,你这叫一塌糊涂?别人叫什么啊?”
“起码你有钱吧,有钱就够了。总好过我们一穷二白吧?”
是,或许在别人眼里,我是拥有一切、什么都不缺。
就连抱怨看起来都像是无病呻吟。
很多人不会懂。
没有失去的人不会懂。
即便是看似拥有一切,但是曾经有一个人。
你遇见他,拥有他,然后亲手弄丢他。
转过头来,发现原来在他身边才是幸福,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已经被亲手断送掉了。
作曲大叔:“嗨呀,都像总裁那样就好了,钱多得可以烧着玩,最近又找到了如花美眷……人生不要太精彩。”
我心里一紧。
什么如花美眷?
“你不知道啊?内部消息,听说马上就要宣布订婚了,准新娘是隔壁老总刑蔚的亲妹妹,刑氏集团的大小姐。如此一来,我们和最大竞争对手一合并,就要在业内达到垄断……”
我没听完,整个脑子的血都在上涌。
“喂,洛予辰,你要去哪?待会儿还有节目呢,喂!喂!”
其实,当时我只要没被嫉妒和懊悔冲昏头脑,哪怕冷静片刻也能想出来,它根本不是我理解的那么回事。
可当时就愣没能明白过来,我冲到了医院。
他找到了他,然后终于紧紧抱住他,不再松手。
“你不能……”
“不能和别人结婚,不能。”
所有人都在,场面无比盛大。
方写忆像是看了什么喜剧大戏笑得嘲讽,路蔚夕则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还有两三个医务人员,呆若木鸡。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闹了什么样的乌龙,却已经没有地缝可以给我钻了。
说到公司的总裁,我就直接反应是肖恒,但其实总裁早就换成是方写忆了。
肖恒大概是知道狐狸要订婚的,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又继续发呆。
方写忆笑完,拉起不怎么情愿的路蔚夕就向外走。
“这样,留他们两个单独谈谈吧。”
他走过我身边。
“洛予辰,你,呵。”
尾音尽是嘲讽。
我把头埋在肖恒肩膀里。
太丢脸了,可是能这么结结实实的地抱着他,又不想放。
肖恒的身子则有些僵硬,不着痕迹地想要逃脱我的禁锢。
“你也不想想,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可能去结婚?”
他明明看到了我的失态,却故意就轻避重,垂眸躲开我炙热的目光。
我却不想再让他逃了。
“肖恒。”我轻声叫他,可是等到他终于肯抬头直视我,他的眼里只有波澜不惊的平静。
我又怕了,心底微疼,我猜到他并不期待我接下来要说的。
可是。
“肖恒,我……”我语无伦次,“还让我留在你身边,行吗?”
声音在发抖,听在耳朵里扭曲得可笑。
什么时候我也会有这样细如蚊蚋的声音,还在结尾的时候颤音那么明显。
“为什么?”他问,歪着头盯着我胸前的钮扣看得出神。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突然笑了,“洛予辰,不是跟你说过了?你对我没有责任,真的没有任何责任,不用这样苛责自己。”
“不是的!”
“肖恒,我,不是的,不是。”
“我是像,是想说……”
“想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和你,我这一次,一定会对你好的。”
“我想珍惜你,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愣了一下,眼光还呆滞在我的钮扣上。
我惴惴伸手,梳理了一下他耳边长了不少的头发,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脸颊,再顺着他的发梢滑到他的肩膀,趁他还没有完全清明,弯腰再度搂住了他。
本来,我只是怕他会歇斯底里地发怒,会嘲笑我,会问我为什么到了这步田地还以为有希望能跟他在一起。
可是那充实的触感,完全让人陶醉不忍再度释手,我甚至默默希望时间能就停留在这一刻。
在我说完重新开始之后,就这样天长地久地抱着他,他不能回应我,更不能拒绝我。
他仍旧没有生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我感觉得到他的身子不像之前般僵硬,而是在慢慢放松,好像认命般地伏在我的怀抱里,我连忙收紧力道更紧地拥抱他。
耳边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恐惧的心跳。
我以为他一定会推开我。
然后,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竟也抬起手,抱住了我的背,就像以前他一直拥抱我的动作一样。
“真的么?”
半晌,他突然沙哑地出声求证。
我赶忙点头,捣蒜似的确认:“真的,是真的!”
那一瞬间,我简单地以为没事了,简单地以为只要我的一次妥协,过去的种种就能一笔勾销。
因为是肖恒,因为对他来说洛予辰始终是无可替代的。
因为每次犯错他都愿意原谅我,直至放纵我变成惯犯。
我天真地以为都是因为他爱我,然而事实只是我对自己造的孽始终知之甚少。
他在我肩上靠了一会儿,很安静,安静得让我觉得他好乖,好想用一辈子疼爱他补偿他。
可是突然,他又笑了,笑声很冷,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哑着嗓子说:“那我这样算什么?”
“契约没用了,就换自杀威胁,总之无论用什么卑鄙的手段也要把你拴在身边,最后还成功了?”
他推开我,眼眶微红。
他微笑,不看我。
“洛予辰,你不该对我心软。”他说。
“我们十年前已经犯过一次的错误,没有必要再重蹈覆辙。”
我瞬间就慌了。
什么错误,什么重蹈覆辙?不是的,我们在一起的十年不是错误,不是的。
“……肖恒,不是重蹈覆辙。我之前错了,你给我,给我一次补偿你的就。”
他摇摇头,没有接我的话。
“你知道吗?洛予辰,刚才……我差一点点就相信了,差一点点就要继续自欺欺人。”
“我好像一直在做梦,做一个至今都醒不了的荒诞的美梦。”
“可是该醒了。”
“早就该醒了。”
“以我现在的情况,你再一时糊涂对我伸出手,我说不定又像以前一样死抓着就不放了。洛予辰,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再跟我耗上十年,你能耗得起么?”
我听着他的声音,陌生又熟悉,眼前的世界几乎支离破碎。
心被拧着生疼。
“不是的,不是的,肖恒,我不是……我并没有……肖恒,你、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这次是真的,真的不会再犯以前那样的错了。”
他摇摇头。
“我不要了。”
他感觉胸口的血,似乎瞬间涌到头上。
“洛予辰,我不要了。”
“之前的十年,你真的不用介怀,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你不用同情我可怜我,不必觉得对我有责任。”
“那十年,其实我们过得都很辛苦。”
“已经够了,怎么可能还要再来第二次呢?事实上,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洛予辰,我……最初的那十年,我也不会想要它再重来一次。”
我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我说不出话来。
跟我在一起的那十年,他后悔了。
他……
他说不想再要重来一次。
我第一次知道,心脏被人抹杀的滋味。
那样的委屈,绝望,那样的无力和徒劳。
“不是的……”
“不是,肖恒,不是。”
“我不是……同情,责任,我是,我是因为喜欢你……肖恒,我是,喜欢你,所以、所以才来求你重新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只是这样而已,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他的眼神,似乎明亮了一瞬。
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渐渐地,那抹明亮却黯淡了下去,再也找不到踪迹。
他温和地笑了,笑容有些疲惫。
“洛予辰……十多年里,我没有办法打开你的心防,却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你是个经常会把感情搞混的人,就像,明明说你一直说恨你父亲,在他不景气的时候,还是会偷偷寄钱给他。”
“现在,你看我很可怜,你想照顾我。”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又一次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以为自己就要得到幸福,可最终发现一切又仅仅是你的勉强,我……该怎么办?”
“洛予辰,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你。”
“从来也没有从你那里,尝到过甜蜜的滋味。”
“所以就算失去了,也还好,其实不是很难受,能撑得住……”
他带着虚无表情看着窗外,仿佛心不在焉,苦笑:“可是,你不能让我得到你之后再失去你,那样太残忍了。你没有权利那样对我。”
我眼睛好痛。
眼泪好像掉下来了,止不住。
他愣了一下:“抱歉,我只是……”
我们都沉默了,房间里的空气滞粘到不会流动,压抑着心跳而失去规律,一下下撞得胸腔生疼。
他没有管我。
以前,我哪怕是一个轻轻的皱眉,他都会心疼无比。
现在我掉眼泪,我不管我。
他甚至不看我,他躺倒在身后的靠枕上面,眼神游移到了空荡荡的天花板。
“抱歉,我有点失控,”他说,“我最近,可能心情也不是太好。”
然后他看向我,说:“回去吧,回去,放下过去的纠缠好好生活。”
“我不需要你来拯救,死过一次的人,比谁知道该怎样坚强地生存。洛予辰,我曾经真的很爱你,所以分开以后,也一定要让我知道你过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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