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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6.于家


  队伍行至上坡,杜如晦又跳下了车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四具尸首。

  连衣服都给扒了的那种。

  可只能得出结论,他们应该是久经战阵之人,身上各个带疤。可其他的就毫无讯息了。

  每个人只有一些普通的军粮在怀里,刀没有落款,衣服没有显著标识,甚至连身份牌都没有。

  显然,要么是丢掉了,要么干脆就是没带。

  无奈,他们只能继续出发。

  黑夜之中,金光组成的长龙点亮了这片大地,让他们成为最合适捕捉的靶子。

  可没有任何办法。

  没了金光,这些人一边淋雨一边行进,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除非雨停,否则李臻只能继续这样维持着。

  不过这样也并非没有好处。

  有了这金光照明,好歹没错过通往虞乡的官路。

  众人从向南变成了向西。

  而走了一段时间,李臻搂着已经睡熟了的小徒弟,对从袭击之后就沉默了许多的杜如晦说道:

  “老杜,你发现一件事没?”

  “……什么?”

  “这通往虞乡的路,泥泞的厉害。”

  看着金光点亮的道路,李臻说道:

  “怎么看都像是有大量车马经过的模样……你看你看,那还有蹄子印呢。”

  “……”

  杜如晦眯着眼睛观瞧了一段,忽然跳下了车。

  片刻,他重新跑了回来,摇头:

  “那些人并不是从这边出发的。这些蹄印和咱们是一个方向,没有大规模逆行的迹象,所以袭击咱们的人应该不是从这个方向出来的。”

  “那就行。”

  李臻点点头,看着那光罩穹顶不停朝着两边扩散的雨水。

  这雨,已经大半天了。

  可是却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人受得了,拉扯的马也不见得受得了。

  “休息吧。”

  当听到马车后面的运粮车处再次传来了那两匹普通马匹的嘶鸣时,李臻知道,今天的路只能这样了。

  “……好。”

  杜如晦回过神来,点点头:

  “那你这要不要紧?”

  “没事。”

  李臻摆摆手,声音自半空中响起:

  “各位,跟随金光下官道,咱们休息了。”

  队伍里传来了大喘气的声音。

  显然,这些人的精神头也快到极限了。

  ……

  金光笼罩成了一个茧。

  所有人有些拥挤的挤在隔绝了泥泞与潮湿的柔软金光之地中,不少人的呼噜声都响了起来。

  住宿条件差就差吧。

  好歹不会被雨淋着。

  虽然他们更想烤烤火……但显然是不现实的。

  李臻靠在车轮上,马车已经被横木顶了起来。而玄奘正在金光的边缘带着那些官差在给马梳毛、按摩。

  杜如晦则继续守着粮车上的两个“犯人”。

  接着,就在李臻连续打了几个哈欠的时候,他的声音响起:

  “二位既然醒了,也就不要装了,起来聊聊如何?”

  道人抬起了眼皮。

  看向了那俩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年轻人。

  一个年轻人大概在二十多岁,而另一个则和老杜差不多的岁数。

  听到杜如晦的话后,两人瞬间睁开了眼睛。

  “……”

  “……”

  李臻没吭声,反倒眯起了眼睛,看起来似是在打瞌睡。

  而杜如晦则与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看后,直接说道:

  “杜陵杜氏,杜如晦。”

  听到这话,二人互相看了看,那年长一些的男人沉声说道:

  “于保宁。”

  年轻人同样点头:

  “于志宁。”

  听名字,似乎是兄弟俩?

  可杜如晦在听到这名字后却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二人一番后,说道:

  “原来是元名公之后。”

  元名公?

  李臻脑子里瞬间应着这个称呼,出现了一个名字。

  于宣道?

  为了保杨广的哥哥杨勇而劳死于案牍之上的那个于宣道?

  他没吭声,继续听。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名字后,这俩人哪怕被捆着,腰杆都挺直了一些。

  于宣道,杨勇的心腹之一。

  于谨的孙子。

  当年杨勇和杨广夺嫡争位失败后,包括于宣道,或者说于家人在内的所有杨勇亲信,都被杨广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赐死的赐死,被贬的被贬。牵连了好多人……连儒家都给囫囵进去了,你就想吧,其他人能有好?

  于家的没落主因也就在此。

  这俩人是于宣道的儿子?……兄弟俩?

  那么问题来了。

  这俩人没事来找老杜麻烦做什么?

  他正想着,杜如晦同样直接问道:

  “两位,近说,在下与二位无冤无仇,甚至素不相识。远说,文公在世时,与我杜家先人也曾多交好。双方不敢说把臂之交,但同样是英雄惜英雄。有这一份交情在,莫说认识了,就是不认识,二位若来河东,知会一声,在下与兄长都会以礼相待。可二位与那两波贼人上来便不分青红皂白袭击于在下……敢问,是何居心!?”

  老杜这话其实说的挺客气挺讲道理了。

  毕竟之前还刀兵相向,如今念在一份香火情上面和你好好聊天,很给面子了。

  可谁知听到这话后,那个名为于志宁的年轻人却冷笑一声:

  “呵,助纣为虐之徒!”

  “志宁!”

  话音未落,于保宁呵斥了弟弟,同时看向了皱起眉头的杜如晦:

  “技不如人,落于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多余之言,请杜兄无需多问,就算是问,我兄弟二人也不会多言半句。”

  说完,闭嘴。

  而那年轻人也同样闭紧了嘴巴。

  但杜如晦却听出来了什么,声音里不见喜怒:

  “助纣为虐?此言怎讲?”

  “……”

  “……”

  见二人沉默,他扭头看了一眼李臻。

  李臻依旧没过来的打算。

  毕竟……审讯这种事情,他自问不如老杜专业。还不如在旁边装睡,旁敲侧击。

  果不其然,见道长没动静后,老杜想了想,手里的绳子忽然松了一些。

  俩人下意识的活动胳膊,却发现……也只能活动了胳膊,想要松绑是不可能的。

  “二位可舒服些了?”

  杜如晦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

  “……”

  二人依旧不言,但于志宁那年轻的脸上却浮现出了放松的迹象。

  刚才这绳子绑的太紧,勒的难受无比。

  这会儿肯定比之前好受许多。

  虽然不言,但心底上肯定是轻松了一些。

  殊不知……这也是杜如晦要的效果。

  看着不停活动肩膀的于志宁,老杜来了一句:

  “志宁贤弟似乎对在下的意见很大?”

  连贤弟都喊出来了。

  而听到这话,于志宁下意识的就张嘴说道:

  “自然……”

  “志宁!”

  于保宁又训斥了一句,于志宁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了,看着杜如晦的双眸里出现了一抹警惕之色。

  然后兄弟俩又闭嘴了。

  但杜如晦却并不在意,只是说道:

  “二位无需对在下警惕心如此之强。实不相瞒,若不是在下认出来了二位手上的功夫是文公的散天落星箭术,恐怕二位的尸骨已经与那些军士一同埋葬在了路边。文公英明一世,就算二位冒犯于在下,在下看在于公之面上也不会痛下杀手的。所谓名臣不侍二主,在下敬佩二位,虽敌我分明但却不妨以礼相待。毕竟,这散天落星箭未有伤到我。”

  听到这话,于保宁平静摇头:

  “杜兄无需旁敲侧击使我二人开口。我于家存世,唯靠气节二字。既答应于人,便不会毁诺。我知晓杜兄想问什么,只能告知于你,我兄弟二人奉命阻拦你,却不可痛下杀手。-散天落星箭没那么弱,只是我兄弟二人不得强攻而已。言已至此,请杜兄莫要在问了。如今落于你手,如何处置,我兄弟二人绝无怨言。”

  他看起来什么都没说。

  可杜如晦却听懂了里面的潜台词。

  瞬间,他的脸上阴云密布。

  起身,执礼。

  “那也请二位好好休息吧。待到了地方,如何处置二位自然会有人出面。”

  “……”

  “……”

  二人没回应。

  只是绳子更松了一些,让这俩人不至于背靠背了,反倒是从中间分出了两股,让他们除了不得逃脱外,倒可以变换姿势,活动更方便了一些。

  而杜如晦则走到了马车旁边,从车上取下来了包袱垫在头上,躺了下来。

  就在李臻旁边。

  所以老李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那紧皱的眉头。

  他理解。

  因为这个于保宁那段话里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对杜如晦说的“不可痛下杀手”的言语。

  为何不能杀了老杜?

  很简单。

  因为老杜是世家。

  而什么人会遵循这样的规则?

  也只有世家。

  世家不敢开这个头,因为一旦开了头了,就会在别的世家眼里变成“失信”之人。

  这样的话,这个坏了规矩的世家就会被排挤出圈子。

  而出了圈子的世家,要想继续维持自己的位置……简直是天方夜谭。

  再也不可能了。

  说是举步维艰也不过分。

  或许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之后……可能他们就会彻底走入没落。

  当然了,这规矩也不是绝对的。

  朝代更迭、新老交替之时,流血事情也常有发生。

  到最后……无非就是成王败寇罢了。

  可眼下虽然各地烽烟欲起,但至少没有乱到极致。

  这一条规则便依旧是铁则。

  铁则之下,发布袭击命令之人还要保全杜如晦的性命。

  除了世家,还会有谁?

  也就是明白这一点,老杜的脸色才会如此难堪。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藏在背后的世家……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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