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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七)


拜堂的仪式也简化了。

    天地自然该拜,  只是拜高堂那里,上座无人,言实和言夫人坐在左侧座,  李月缇坐了右侧座,  上头两个太师椅的位置空着。

    只请来了两个牌位,但都没有刻字。

    言实不知道这二人真心想拜的父母究竟是谁,  但至少白旭宪必然不会在那行列里。

    而后夫妻对拜,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山光远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  但是捏着喜绸的手都有点哆嗦。

    言昳没注意到,  她先一步弓腰抬手作揖。

    言实忍不住想笑,转过头去跟言夫人耳语:“这小子估计是觉得修成正果太不容易了。”

    正说着,  山光远回过神来,  也猛地鞠躬下去,  言实还转头说着话,  就听见一声惨叫,言昳的发髻被山光远的铁疙瘩脑袋狠狠一撞,在高髻里的发托直接歪倒,  她往前踉跄,挣扎着想站起来,  却感觉真发一阵拉扯。

    俩人发髻钗冠挂在一起了!

    两个人谁也抬不起头来,谁也站不直腰,  山光远笨手笨脚的伸出手本来想解开,  却弄得更加一团糟。

    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好几个声音在喊“勾上了!这发冠和发钗子都拧一块儿去了,还有这头发——快快快!都来帮忙!”

    七嘴八舌中夹杂着七手八脚,言昳歪着脖子,人就跟夹在树杈上上不去下不来的猫似的,  伸手拧他还够不着,气道:“山光远!”

    山光远头发也挂在了她造型繁复的发钗上,只能半弓着腰,他心里也有点慌。一路小心着,怎么到这时候出了差错。

    雁菱围在旁边哈哈大笑:“要是今日请了照相馆的师傅就好了!哎,娘,别掐我,我笑笑怎么了!”

    轻竹也手头一边忙活,一边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说你俩刚刚撞的那一下,河北的都能听到了。”

    他以为言昳可能觉得在众人面前不体面了,会生气,却没想到言昳一会儿竟然笑出声来,笑骂道:“山光远,你是不是怕我反悔,搞这么一招,真当了结发夫妻。”

    众人笑起来,山光远耳朵尖发红,他辩解道:“不是故意的。”

    李月缇道:“也是,要真解不开,就把那缕剪了吧,打了结装在荷包里,也是吉物。”

    言昳倒没有异议,山光远却道:“还是别铰她头发吧,她挺爱惜的。”

    他俩可没瞧见周围人抿嘴笑着交换的目光,言昳忍不住弯唇:“解不开就铰了吧,但也别给我铰一大把呀。”

    李月缇让人拿剪子来,把最后一缕实在打了死结的头发剪下来,言昳松口气,扶着歪斜的发髻站起身来:“正好拜完堂了,我也实在不想顶着这大木头坨子了,我进去重新梳头了。”

    正堂内看他们拜堂的都是两边最熟悉亲近的人,李月缇将那缕发装进鸳鸯荷包中,大家都伸手过来摸一摸荷包,说要沾一沾喜气。

    李月缇将荷包递过来,言昳正扶着自己的发髻,抬了抬下巴:“给阿远吧,你们先出去吃席,等一会儿我换了衣服梳了头出来,再跟大家吃酒打圈。”

    山光远两只手接过荷包,捏在手里又怕掉了,众人笑起来:“阿远,你怕不是要塞里衣兜里了!”

    “可拿好了,否则二小姐要跟你急。”

    “哎还应该叫二小姐吗?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言昳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中往后走,山光远摆了摆手:“还是叫她二小姐吧,我也听惯了,都不用改。那我也过去了——”

    言昳走在回廊的时候,已经开始拆发髻,旁边冬萱捧着满手的发钗,言昳拨弄了一下散开的如绸缎般的黑发,一手拎着发托:“我早就觉得要断了脖子似的。”

    她回头,看着山光远僵硬的捧着荷包走过来,言昳笑道:“你收起来呗。”

    山光远两手捧着递给她:“还是你收着吧。”

    言昳跨步进了喜房去:“我现在手边东西太多了,容易弄丢了,我知道你肯定丢不了。收下吧阿远。快来,咱们就回来换一身衣裳,梳个头,还要去跟各桌吃酒呢。”

    言昳进屋就坐在梳妆镜前,她从镜中瞧见山光远还跟捧着玉玺似的捧着那荷包,四处张望似乎在想着放哪里。

    言昳笑道:“这是你屋子了,咱们都多久没分院住了,这柜子抽屉不都是你的,放在一个自己记得的地方就好。”

    山光远坐在床上,拿开枕头,仔仔细细摆在了俩人枕头中间:“今儿先放这儿,明日我再给它找个高处藏起来。”

    言昳笑的不行:“好好好,快点来我的梳头小童,你想让我披头散发多久。”

    山光远连忙撑起身子过来,道:“来了来了。”

    冬萱和几个奴婢合上门退下,山光远拿起牛角梳和几根绑发的红绳,他确实熟练,将言昳鬓后的黑发分成几缕,一边熟练的编盘长发。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绿松石金扳指,又瞧见言昳搭在梳妆台上的手指戴着同样的绿松石细金戒,在镜中露出了傻笑。

    言昳就盯着他的笑容,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也露出了差不多的表情。

    山光远:“这就算已经成亲了?”

    言昳:“嗯啊,差不多了,后来就是咱们出去敬敬酒了。”

    山光远轻声道:“那我可算是能把刀给放下来了。真快,好像也没有我想的那么重大。”

    言昳托腮:“确实,一切都没有你在床上喊着爱我的时候意义重大。”

    山光远梳子一抖:“……”

    他竟然都没反驳,也默许了这说法。

    言昳在镜中像个狐狸似的笑眯了眼睛:“一会儿别喝太多。我特意让人准备了个子母壶,能倒清水的。你也清楚自己的酒量。”

    山光远懂得:“我也怕自己耍酒疯。”

    言昳:“酒疯也没事儿,就丢你自己的人,主要是男人喝多了就啥也干不成了。哎,别一副我天天就琢磨这些事儿的表情,有本事你前天别在书房摸我——”

    山光远连忙打断道:“我知道了!”

    言昳托腮笑嘻嘻:“阿远。”

    山光远不想被她带歪思想,低头专心梳头:“嗯?”

    她两脚在软凳旁晃了晃,又叫道:“阿远。”

    山光远:“嗯。”

    言昳:“你是不是傻了?你看你梳的这是什么发型?”

    山光远看镜中的她,这是她出去办事时常梳的分肖髻,既有尊贵也有活泼青春的意味。言昳看他没理解,她摸了摸鬓边的小辫叹气道:“我嫁人啦,不该再梳这样的发髻啦。”

    山光远手顿了一下,还是继续编发:“我觉得你不用变。这样挺好的。大家都熟悉这样的你,你也不用觉得成婚了就是嫁做人妇,就应该——”

    言昳打断道:“山光远,我换发式不止是因为你。”

    他从背后看着她。

    言昳笑:“是因为我真的长大了。结婚不代表爱情。我说爱你的时候才代表爱情。结婚,是因为代表自己能够面对一种人生。是我不害怕自己做的选择会让自己受伤了,我承担的起婚姻。”

    山光远轻轻梳动着她发梢,言昳对着镜子,眼波轻漾:“不是因为你会成为我丈夫,才让你替我盘发。而是因为你是我长大的见证者,所以让你替我完成成人礼。”

    山光远轻声道:“成人礼……好。”

    言昳两手捧着脸,看山光远拆开发辫重新为她梳头,她道:“活了这么多年,我才长大,是不是很丢人。”

    山光远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笑起来。

    言昳叫道:“你笑什么呢!可别笑我刚刚说的话太酸,我就是有感而发嘛!”

    山光远将发盘起,手指刮了一下她后颈:“恭喜你,幼稚的大人。”

    言昳被他手指蹭过,浑身一个激灵,眼睛有些发直,咕哝道:“咱们要不晚点再出去?”

    山光远太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不行,别让宾客等太久。亲也别了,唇脂掉了还要重新抹——”

    宾客正开始觥筹交错,相互换桌交谈的时候,言昳和山光远挽着手姗姗来迟。轻竹眼尖的发现她换了个唇脂颜色。

    俩人绕着桌子敬酒说话,言实一不注意喝了好多,拍着桌子非要拉着两个儿子一起唱歌,引来言夫人的一阵气恼。

    白瑶瑶正端着茶盅,跟雁菱在小声说话,雁菱话多又张扬,可能说起了打仗的事情,白瑶瑶听得眼睛发亮。

    言昳其实还邀请了颜坊,但他并没有来,该坐的位置空着,上头却摆了个漆盒。轻竹道:“颜大人说他如今正在被弹劾期间,不该参与这种吃喝,但还是送了东西来,是糕点。”

    果然是颜坊,哪怕是她结婚,他这位贫寒廉洁的铜豌豆,也不会送什么贵重的物件。

    言昳:“一会儿拿去分了吧。”

    她说着,正路过某一桌,就听见满桌的男子起身,齐声高喝道:“小的们恭贺山爷登堂入室,修成正果。祝山爷婚姻美满!”

    这帮人就跟喊口号似的嗓门,瞬间引起众人的转头,他们喊完又笑成一团,纷纷拿起酒杯,转脸看向言昳的时候,反而跟说不出话似的有些羞赧:“卑职见过夫人、不是、二小姐!”

    山光远有点头疼:“是……是军中的各位将士副官。”

    言昳以为山光远没什么朋友呢,他也不太提及军中的事情,但看这些或年轻或年长面上的表情,显然是一副跟山光远关系很好的样子。

    其中好些人还对山光远挤眉弄眼的,山光远别开脸,小声道:“我本来没想让他们来,但轻竹说最好让他们来给我撑场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撑场子的。”

    这些军将都很直爽,端起酒杯说要跟“大嫂”喝几杯,山光远本来皱眉想替言昳推拒,言昳却说喝一盅。

    他们当中有些人似乎没见过言昳,没想到言昳是这样的美人,性格也爽快利索,竟然各个跟老母亲似的抹着眼睛,吸着鼻子,一边弓腰碰杯,一边道:“咱们山爷,能进您这样的家门,太不容易了。二小姐,咱们这几个老将更知道,要是没您,我们这些土兵子也走不到现在。山爷要是往后敢气您,您跟我们说,我们跟他打——”

    “对!山爷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跟不会说话似的,您千万别跟他计较。山爷对您可绝对是忠心一片,情深似海!他要是有啥做不好的,您就让他学!”

    言昳越听越怪,这帮人像是好不容易把三十多岁的大姑娘嫁出门的娘家,生怕言昳退货似的。

    山光远眉头直跳,看他们越说越过分:“你们要不喝完酒就赶紧回去吧。我休假了,日常操练需要你们盯着。”

    几个老兵:“山爷,你都不知道我们几个梦里都想吃你的喜酒,这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不是……多年熬成媳妇了,我们哥几个在这儿哭一哭也不成了。”

    山光远烦得要死:“喝酒。然后闭嘴。”

    他们嚷嚷着要给山光远敬酒,山光远拒绝了,其中一个就对言昳道:“大嫂、我们就冒昧这么叫了。大嫂,其实我们哥几个也准备了新婚贺礼,您回头可以看看,里头有——”

    山光远夺过酒盅:“我喝。”

    言昳眨眨眼。

    山光远推她:“昳儿你先去别的桌跟他们说说话吧,这边太吵了。”

    几个副官听到“昳儿”这样的称呼,在那儿乐得吹口哨,言昳也觉得给他和他友人一些空间,就笑着寒暄几句,而后去找李月缇了。

    她跟李月缇聊着天,也抽空吃了点糕点,远远瞧见山光远那头似乎被人夺了酒壶,一群人上前跟山光远勾肩搭背,还唱起了什么军歌。

    当她看到山光远也似乎低声举杯唱了几句,跟他们一起晃着身子,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了。

    果然到了宴席后半段,新郎新娘离场入洞房的时候,山光远就已经有点眼睛发直,紧紧攥着她的手,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喜房的院落走。

    大家都知道今日不会闹洞房,也都只送到了喜房院落门口,奴仆都不进去,只有山光远牵着言昳往里走,众人在门口又是笑又是吹哨。

    到这一对儿新人消失在影壁后,大家也散开准备回酒桌开始后半席。

    离开了众人的目光,言昳晃了晃他又烫又干燥的大手:“你是不是喝醉了?你那帮哥们灌你了?”

    山光远一摆手,有些摇头晃脑:“我没喝多少!就是他们发现那子母壶了……但我真的……没喝多少!”

    他这么说着,上台阶的脚一绊,差点坐在楼梯上,言昳连忙抱住他的腰。山光远就跟撒娇似的,整个人压过来,又改了口:“我喝醉了。你扶我。”

    言昳被他压的闷哼一声:“我哪里扛得动你,你也别把力道都压在我身上呀!”

    他身子站直一点,但脑袋却又凑过来,胳膊搂在她肩膀上,更个人像是个大熊似的挂着她,额头蹭着她鬓角:“二小姐,我醉了,脚也跛了,走不了。你背我。”

    言昳无奈又想笑:“……你撒这种娇也没用,我背不动。也不许说跛脚这种话。”

    他站到她身后,两条胳膊却始终不离开她,从背后抱着她,脑袋搁在言昳肩膀上:“你已经背着我了。”

    言昳往前走,他弓着身子,两条腿半弯着在她背后走,还道:“你真厉害。力气大。”

    言昳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晃着身子慢慢走进喜房:“喝醉了会撒娇也就算了。又傻话又多怎么办呀。”

    山光远咕哝道:“不傻。话多。”

    他说话有点像小时候还没恢复嗓子时那样,喜欢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

    言昳抱着他胳膊:“你那些哥们,送你的是什么礼物,你一副不能让我知道的样子。关系这么好,也跟我说说呀。”

    山光远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能跟外人说。”

    言昳回头看他:“那我是外人吗?咱俩都是夫妻了,你不跟你妻子说,你要跟谁说去?”

    山光远眼睛一直,显然被她说服了。

    他小声道:“他们送书。”

    言昳:“哦挺好的,回头可以放我书房呀。”

    山光远急了:“不行。是那种书!”

    言昳慢慢反应过来,笑道:“干嘛,他们还以为你是纯情老处|男吗?你现在都挺会的了,还送你书有什么意思!”

    山光远:“他们怕我,失宠。”

    言昳噗嗤一笑:“什么?”

    山光远:“他们不懂。他们觉得我是——”他琢磨了一下,说了俩平日绝对吐不出来的词儿:“媚主。”

    言昳笑疯了:“哎,那咱俩成婚,他们肯定觉得你手段了得,想让你再接再厉啊!不过这书……也可以放书房。”

    山光远吐了口气,言昳走到床边,掰开他胳膊,他卸了力气跌坐在床上,竟然有点丧气的样子:“我不行。没法再接再厉。我比不过。”

    言昳眨眼:“比不过?比不过谁呀?”

    山光远抬眼看她:“比不过我。”

    言昳懂了,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脸颊:“说明你不够努力,再说了,我还没下定论呢,你怎么知道自己比不过。”

    山光远显然很喜欢她凉丝丝的手,半眯着眼睛蹭了蹭:“我努力。”

    言昳本来觉得喝醉了或许没法情迷意乱一场了,但又觉得他这样子实在好玩,他平日很克制的滴酒不沾,不趁这时候欺负欺负,可就没机会了。

    她笑道:“努力可不是嘴上说说。”

    山光远抬眼看她,言昳往前站了一步,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光傻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鳏夫有老鳏夫的刺激,新郎官有新郎官的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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