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趋炎附势
天蒙蒙亮青桃就围着灶台忙活了,这会儿满头大汗,看了看手边的猪油坛子,正欲答话,放猪油坛的邵氏抢声道,“炒菜没油可不行,要想味道好,油得多,调料也得多。”
刘氏砸吧了下嘴,幽幽盯着筲箕里少了大半的调料,小声说,“但也太多了些,年后咱家可是还要办酒席的。”
“够的。”
不用青桃说话,邵氏主动估算起家里的调料来,别说五十桌酒席,七八十桌的量也是够的,如若不够,去镇上买也来得及,她宽慰刘氏,“该花钱的地儿就得花,大不了平时咱省吃俭用些。”
邵氏也是个好面子的,早先为了招待何树森,每个月总有几天吃泡菜的日子,而刘氏不同,比起他人的目光,她更在意银钱,看灶房没有外人,说心里话道,“咱就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平日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到头来竟喂到别人嘴里了,想想就觉得划不来,哎,要知这样,当时就请族里和走得近的亲戚吃顿饭就好了。”
她说,“能省好些钱呢。”
邵氏:“......”
“不娶媳妇省得更多!”邱婆子两只手提着水壶来打开水,听到刘氏的话,难掩嫌弃。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娶媳妇就没孙子,谁给她考取功名挣钱去?清明谁给她烧纸钱?但邱婆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不娶媳妇就不用花钱。
“哎...养儿子就是这点不好。”
邱婆子撇撇嘴,“给我去屋里招待你表姨她们去!”
“我不去。”刘氏拒绝得干脆,“又不是我请她们来的,还想我给好脸色不成?”
她那群表姨表姑都是市侩之人,穷困时没一个人关心她,现在倒想从她身上捞好处,门都没有,拿过邱婆子手里的水壶,劝邱婆子甭搭理她们,那种为老不尊的,离得越远越好。
“......”邱婆子想夺过水壶给她扔过去,大喜的日子,和和睦睦多好,非得闹得面红耳赤才开心?
刘氏利索的将小锅里的开水舀到水壶里,越过邱婆子说,“她们既厚着脸皮来,我倒要问她们随多少礼,谁家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吃白食可不行。”
“......”邱婆子眉心跳了跳,叫住她,“张家送亲的人快到了,被他们看到成何体统?”
“张家也有闹心的亲戚,会懂的。”刘氏风风火火的奔着堂屋去了,邱婆子急忙跟上,院里已经坐满了客人,她忍着咆哮怒骂的冲动,沉声警告刘氏,“要是丢了脸,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做事娘还不放心吗?”
邱婆子心想,就是你我才不放心呢。
她对刘氏娘家的亲戚不太熟,想了想,到底没有进屋,倒是谭家族里人有认识刘家人的,凑到邱婆子耳朵边询问,“她们怎么也来了?”
邱婆子哪儿知道?
“三户媳妇是个虎的,吵起来怎么办?”说话的是邱婆子妯娌,劝邱婆子进屋盯着。
邱婆子说,“她心里有数。”
她要去了,那群人当着她的面恐怕会有恃无恐,众人眼里,她才是谭家说一不二的长辈,代表谭家的脸面,是以她们不怕闹大,邱婆子说,“院里冷的话,你去我屋里,屋里烧了泥炉的。”
“我跟她们聊聊天。”
孩子们全被带去大房的后院了,孩子坐不住,上蹿下跳的,担心他们在院里跑来跑去撞到人,早早叮嘱谭青槐领着他们玩,如此,院里坐着的都是大人。
邱婆子看了眼桌子,“花生瓜子在三户屋里...”
“我看着呢,哪桌少了我让章子媳妇满上...”
“那我去门口瞧瞧...”邱婆子记得外甥媳妇说会来,再过几刻钟就要开饭了,门口没个人不好。
“你坐着歇会儿吧,交给章子媳妇她们。”
谁家办喜事,邻里亲戚都会来帮忙,知道邱婆子腰不好,她早让几个儿媳妇帮衬着,反正谭家亲戚都认识,领进门安排座位就好,邱婆子说,“我去瞅瞅。”
村里的人过来吃了早饭就在位置坐着聊天,虽然冷,有瓜子吃着倒不觉得难熬,邱婆子过去跟邻里寒暄了几句,往门口去了。
谭三户和谭秀才大早上就在门口站着了,来的客人递两个糖,邀请他们进院,两人脸都快笑僵了,看到邱婆子,提醒她别出来,“外边冷,娘您还是屋里待着吧,和表姑她们说说话...”
“你四奶奶她们在呢...”
山野白雪皑皑,寒风穿林而过,冻得人瑟瑟发抖,谭秀才说亲戚到得差不多了,等接亲的队伍回来就开饭。
“你表哥他们没来呢?”
邱婆子和娘家姐妹没什么联系了,但人家说了要来,礼数自然要周全。
谭秀才反应了一会儿才知她说的谁,往乡间小路眺了眼,“我去村口瞧瞧?”
谭三户搓着手,“我和你一道。”
“算了。”
不是没有来过,不会找不着路,专程去村口迎接反倒显得自己有意巴结,她说,“你们忙了一上午,去院里坐会儿吧。”
“我们再等一会儿。”
门框边放了半箩筐的糖,差不多快见底了,谭秀才让谭三户收进去。
今天是正席,亲戚们都会早早上门,这会儿已近晌午了,想起什么,谭秀才和邱婆子道,“罗家托田家送了礼来,我收着的...”
“你先拿着吧。”
红白喜事,除了走得近的亲戚会随份子钱,邻里朋友都是鸡蛋米面,谭秀才收的东西,势必是钱了,她说,“忙完了给你三弟妹就行。”
照理说该给谭三户的,但谭三户碰都不敢碰,直让谭秀才收着,理由是刘氏会怀疑他昧了钱,与其遭人冤枉,不如离远点好。
谭秀才应下。
又过了一会儿,村道上仍不见人来,邱婆子说,“应该不会来了。”
几十年不曾走动过,论感情自然没有多深厚,但前几天算人数时,特意备了两桌人,现在腾给刘氏娘家那群亲戚也好,邱婆子说,“我去灶房看看。”
又一盆菜起锅,邵氏立刻端到架子上放着,谷子媳妇背个孩子站在门口,探头问,“有要帮忙的吗?”
谷子媳妇昨个儿就来帮忙了,没了婆婆约束,日子好过许多,谁家有事都爱帮忙,因住得近,和谭家关系好了不少,邵氏看了眼院子,“再等一会儿...”
语声刚落,外边一阵喧闹,转瞬,啪啪啪的鞭炮响了起来,一群孩子从东屋蹿出去,此起彼伏的大喊,“新娘子进门了,新娘子进门了。”
谭家那些堂嫂侄媳妇陆续涌进灶房,要开始盛菜了。
油水足,即使是晒过的蔬菜闻着也如肉香,几房的后院也摆放了桌子,妇人们整齐有序的端菜上桌,并吆喝大家伙坐好...
堂屋摆放了四张方桌,本是给送亲的队伍的,此时却被刘氏表姨她们霸了去,看堂嫂端着菜进门,刘氏板着脸道,“这儿暂时不上菜。”
屋里坐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几个老妇脸色都有些不好。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也算看着你长大的,青牛成亲,本想上门沾点喜气,竟被你如此奚落,当真以为我们来打秋风的?”眉眼间有痣的老妇人气哼哼道。
“既知你侄孙成亲就该有所表示,光着手上门,不是打秋风是什么?”刘氏可不是顾及脸面的,戳穿自己表姑道,“你要是一个人来,看你是长辈的份上我就不说什么,你这拖家带口的,把我当冤大头不成?”
她们进屋就抓放桌上的瓜子,抓来也不急着吃,而是往衣兜里放,一辈子没吃过瓜子似的,刘氏说,“我这人最讨厌吃亏了,你们不把我当亲戚,我还以德报怨不成?”
老妇咬牙,“怎么就吃亏了?我不是恭贺你几句了吗?”
“几句虚情假意的好话就想骗顿大鱼大肉吃,还说没把我当冤大头?我爹娘来都是送了两只鸡,你们凭什么呀?”
真要吃白食,她爹娘可比眼前的两位理所应当得多,但她们尚且随了礼,她们哪儿来的脸?
老妇嘴角歪了歪,两只鸡是表哥心甘情愿给的吗?还不是刘氏逼的,刘氏要和刘家断绝关系,不送两只鸡,谭家大门都进不来,反正刘氏不是她闺女,可不怕断绝关系,两只手往桌上一搭,耍赖道,“你不上菜也行,让其他人看看你什么德行。”
“我什么德行用不着别人看,打秋风打到我家来,怕不是活腻了。”刘氏骂了句,拦住进屋上菜的人,唤邵氏,让她去小堂屋腾两张桌出来招待送亲的人。
邵氏看她脸色难看,想劝两句,刘氏及时打住,“我就这性子,谁来都不管用,她们敢厚着脸皮上门,我就敢厚着脸皮不上菜。”
“......”
老妇要去找邱婆子,不过邱婆子似乎猜到双方会闹僵,躲到哪儿去了也不知。
寻了一圈没找到人,老妇想扯着嗓门吼几句,但院里孩子多,闹嚷嚷的,说什么别人压根听不清,她怒腾腾的回到堂屋和其他人商量,不随礼看是不行了,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才走到这,若不吃饭就回家不得被人笑掉大牙啊。
她后悔,“要知她是这种性子我才懒得来看她脸色呢。”
“表叔都从她身上捞不到好处,何况是咱们了,出门该装几个鸡蛋的。”
如今只能给钱了。
“娘,随多少合适?”
“五文。”
她单手摸进怀里,极为缓慢的掏出五个铜板来,“给她送去,咱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会被人轻看。”
刘氏就在门口站着,闻言,差点捂着嘴笑出声,一大家子人,五文钱就打发人,青杏未来婆家可给了六十六文呢,她拿过钱,在掌心拨了拨,鄙夷道,“算了,不和你们计较,五文就五文吧,虽说买不到一个包子,谁让这是你们的心意呢?”
“......”
老妇当即要发作,身边人拦着她。
在刘氏地盘上,吵闹是没用的,想她爹娘闹到镇上她都不当回事,更不会在意她们了。
表姑给了五文钱,表姨自然少不了,不多不少,也是五文钱,刘氏拿过钱就转身走人,老妇吼,“什么时候上菜,要饿死我呀。”
刘氏撇嘴,“等着吧,来者是客,我还能短你一顿饭不成?”
兜着钱就去了灶间,看青桃负责舀菜,挤走端菜的妇人凑进去,“舀四碗少的。”
青桃舀菜不手抖,大碗平平装满了的,闻言,不解道,“为什么?”
“我表姨她们年纪大了,胃口不佳,多了也是浪费。”
当着外人的面,刘氏自不会说实话,看青桃舀了一勺,刘氏握住她的手,往盆里抖了抖,确定只有大半勺才倒进碗里,青桃看了眼,“太少了。”
“够了够了,不是还有其他菜吗?”
了解她为人的谭家媳妇们心下摇头,不想多掺和,识趣的不吭声,刘氏道,“将那四桌的菜放一块,我端进去。”
“......”
因男子们要喝酒,一家人座位几乎都是分开的,喝酒的长辈们一桌,晚辈一桌,男子和妇人也分开坐,便是刘家人都没坐一桌,表姨她们既说了挤着坐,刘氏就不会安排她们坐别桌。
一家人一桌方便她上菜了,她说,“肉也少装点啊,吃多了不消食,生病就惨了。”
“......”
当然,这些她表姑她们是不知晓的,村里办酒席的人家也有,菜有多有少,谭家的菜分量不多,但冒着油珠,明显是花了钱的,而且刘氏进门就嘀咕侄女用油不知节俭,可见味道多好了。
只要刘氏不高兴,她们就欢喜。
菜一上桌,几家人就哄抢起来,筷子还沾着口水呢就在菜碗里翻来覆去的搅,肥肠眨眼就被挑了个干净,刘氏觉得没眼看,啧啧啧的退回了灶间。
本来要匀四五桌的饭菜,因邱婆子外甥他们没来,匀两三桌即可,而刘氏表姑她们挤着坐四桌,刘氏轻松就把菜匀出来了,甚至没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她和青桃炫耀,“我表姑还想占我便宜,哼...”
堂屋四桌人,饭菜也就两桌的量,她们不知道罢了。
青桃担心,“她们知道不好...”
“不好就不好,也就这一次,往后再不会开门让她们进来了。”
“......”
尽管是这个理,青桃还是托上菜的婶子去堂屋添了些菜。
寒冬腊月的,众人都图吃个热和,除了喝酒的,其他桌用饭的时间并不长,青桃给张春娥留了饭菜,让刘氏端进屋,刘氏看了眼饭菜,高兴道,“咱家还得是你贴心,我都差点忘了,晚上给你封个大红包啊。”
谭秀才已经将罗家送来的钱给她了,无故得了份大礼,她乐得大方。
青桃不和她客气,“好啊。”
炒几十桌人的菜,青桃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了,筷子也握不住,好在早上蒸的馒头剩下些,她吃了两个馒头填肚子,院里,收拾碗筷的妇人们喊家里男人挑几桶水回来,刘氏大喊,“天冷,烧锅热水洗碗啊。”
自打谭广户进山的次数多了后,家里的柴火也明显多了起来,刘氏没有半点舍不得。
把饭菜端进屋,她也出来帮忙收拾,其他人笑她,“不守着你儿媳妇啊。”
“她吃饭呢。”
张春娥上了妆,肤白唇红,看着就讨人喜欢,刘氏说,“青杏陪着她呢。”
谭家近两年就两个新妇,照理说郭寒梅该去陪她的,但刘氏担心郭寒梅把张春娥教坏,昨晚就悄悄跟青杏说了此事,郭寒梅有自知之明,新娘子进门就没往屋里去过。
“怎么没看到青文媳妇?”
“她跟其他长辈说话呢。”
郭家也捎了礼来,许是被李氏种种行径激怕了,她极为防备郭寒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宁肯让春娥往邱婆子跟前凑也不鼓励她和郭寒梅亲近。
“年后青武媳妇也进门了,三个媳妇不知谁先怀上...”
“当然是青牛媳妇了。”刘氏一点也不觉得害臊,“青文回家的时候少,青武年后要忙学业,就青牛闲...”
闲得有空生孩子。
“不好说吧。”有人笑,“青文回家有几天了,孩子没准在他媳妇肚子里。”
刘氏生摇头,“肯定没有。”
众人:“......”
人家小两口屋里的事儿,他怎么比谁都清楚的样子?
正要细问,那边有亲戚跟邱婆子告辞回家了,刘氏甩甩手上的水,过去帮忙送人,离得远的亲戚长辈,邱婆子都回了礼,有些是红糖,有些是腊肉,不多,纯属一份心意。
刘氏叮嘱他们年后早点来,多玩两天,这天不亮就出门,吃过午饭就回太赶了。
场面话她还是会说的,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谭老头几个表姐表哥走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
张家送亲的人也回了,倒是住得更远的刘氏表姑她们没有要走的打算,刘氏叫来青河,让他问问表姑家的孩子。
一会儿后,青河回来告诉她,“表姑婆她们要吃了晚饭才回。”
“一个多时辰的山路,夜里花得时间更久,她们想在山里过夜不成?”未说完刘氏就甩头,“她们肯定在打其他主意。”
吃完晚饭酒席才算结束,表姑她们莫不是想在谭家住一宿,明早好拿些剩菜走吧?
想得美!
她问青河,“你舅他们呢?”
“在小院里。”
三房屋里摆满了东西,刘家人眼馋,跃跃欲试的想进屋瞧瞧,可刘氏锁了门,他们进不去,不停在门口徘徊,谭青河说,“咱家放什么好东西了?”
午饭前,他娘就让爹把小堂屋的箩筐挑进房里,桌上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桌凳和柜子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刘家人还喜欢,谭青河费解。
刘氏朝自己小堂屋瞅了眼,“能有什么好东西?娘攒的钱都给你大哥成亲花完了。”
谭青河歪头,“大哥成亲不是公中的钱吗?”
“......”刘氏瞪大眼,“谁说的?娘也出了钱的。”
谭青河狐疑。
“你这是什么眼神?”刘氏拍他脑袋,“信不信我揍你。”
“......”
谭青河确定屋里藏了钱,要不他娘不会是这个表情,这世上,能让他娘紧张的只有钱,他又问了句,“娘,你今年挣了多少钱啊?”
好多人都在问这事,谭青河也好奇。
“你问这个干什么?”刘氏一脸戒备,“是不是你舅舅让你问的?我就知道那两只鸡不是白送的,你去鸡笼把鸡抓到青槐屋里去。”
“它拉屎怎么办?”
谭青槐很爱干净的。
刘氏喝道,“拉屎扫了就是啊。”
“它飞到床上拉屎怎么办?”
“......”刘氏扬起手揍他一拳,语声渐沉,“还不快抓鸡!”
晚了就被她爹娘要回去了。
谭青河反手顺了顺挨打的后背,去后院喊青阳和青田来帮忙。
抓鸡,两人是最厉害的。
刘氏:“......”
刘家人:“......”
见过抠门,没见过这么抠门的,刘老头跟自家媳妇说,“她防着咱呢。”
“反正我就是要吃了晚饭再走。”
两只鸡,不吃回本就亏大了,想到同桌人感叹昨天的饭菜怎么怎么好,她悔的肠子都青了,就该昨天来的,她问谭老头,“你表姐她们不回去吗?”
“她们和咱一样,吃了晚饭回。”
“她们可说随了多少礼?”
刘老头摇头,“没说,不过看她们脸色,恐怕随了不少。”
“能比咱们多?”
“不好说。”
任谁摊上刘氏都捂不紧自己的钱袋,空手吃白食是万万不可能发生在谭家的,刘老头了解自家闺女的性子,长叹道,“当年就不该那么对她。”
若对刘氏好点,自己没准能像邵老头那般享到女儿的孝敬。
多好啊。
“谁知道她会有今天啊...”
上面有个凶恶的婆婆都没压制住她,反倒助长了她嚣张的气焰。
只能说刘氏命好。
青桃不想偷听他们的谈话,但泥墙不隔音,刘家人的话悉数传到屋里,她尴尬的看着张春娥,“我三婶嘴硬心软,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泥炉里的火烧得旺,张春娥穿着大红的嫁衣,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应承道,“我知道的。”
她娘说刘氏为人豪爽,不像那些笑里藏刀的人,有什么话直接与她说便是,张春娥并不会因刘家人的态度就和刘氏生了嫌隙,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不是他们太过分,我娘也不会这样...”
谭青杏深有体会,换了她,不会做得比刘氏更好。
“我要是有三婶的勇气就好了。”
张春娥听说了些李氏的事儿,不知怎么安慰她,谭青杏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扫兴,转移话题道,“奶说屋子有点挤了,年后新起两间屋,你如果有喜欢的格局和她说一声...”
她指着小院对面的院墙,“奶说将竹篱笆拆了,往外面建...”
外面是条路,路侧是块菜地,邱婆子的意思是跟人换换,将来谭青河成亲就往那边建,因为东边是谷子家,没办法起屋子,只能往西边想法子。
张春娥惊讶,“不是住得开吗?”
“不够住。”
谭青杏没有多言,张春娥住的这屋其实是四房的,那会儿想着谭广户会有儿子,除了小堂屋,南北各有两间卧房,但这些年一直空着,直到谭青牛定亲,刘氏要了靠南的卧房,重新在西侧开了道门,乍眼不觉得有什么,住几天就会发现门的位置怪异。
青桃说,“新起两间屋也好,青河堂弟他们挤着睡的,有了新屋,就能各睡各的了。”
去年,一直是谭青牛带着三个弟弟睡的,现在不起屋,等谭青河成亲也要起屋子的,她把家里的情况说了说,张春娥看着新刷过的墙面,完全找不着旧门的痕迹,思忖道,“我这刚进门就起新屋,外人会不会觉得我来事啊。”
“不会。”青桃说,“外人只会说你福气好,进门就有新屋睡。”
张春娥笑了,“我帮不上什么忙,你们不嫌弃我才好。”
“都是一家人,说那些做什么?”
刘家人在院里嘀嘀咕咕的,一会儿说刘氏不好,一会儿又后悔自己做错了,屋里的三人都听得纠结,张春娥说,“夜路难走,路上出事怎么办?”
刘老头年纪大了,山路狭窄,摔着磕着不会怪到刘氏头上吧?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谭青杏说,“咱总不能劝他们回家吧。”
但凡开口,那两只鸡恐怕会被抱走。
青桃道,“待会儿我和三婶说说,抱些稻草打地铺,让他们明天再回吧。”
快过年了,不出事才好。
刘氏哪儿会同意娘家人住一晚,她找到刘老头,直截了当让他们家去,否则天黑就自己出门捡柴火当火把,不要指望她给他们柴火。
刘老头火大,“两只鸡换你几根柴火怎么了?”
“不怎么,如若只换柴火当然没问题,可你们不是吃了饭吗?”
“......”
看刘老头脸色青黑,刘氏难得好脾气地说,“你也一把老骨头了,摔着哪儿难受的还是你自己,想不想过个好年啊...”
她态度一软,刘老头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不要你管。”
“我也没想管,我一嫁出去的女儿哪儿管得着你啊,我就跟你说说,家里的柴火我要挑到镇上用,没有多余的给你,你自己想办法吧。”丢下这话,她又去找表姑她们说了同样的话,给人气得差点晕过去,骂刘氏,“你嫁到谭家几十年,我就来过一次还得看你脸色,你有没有把我当长辈啊...”
“我要没把你当长辈你能坐在这儿?”刘氏仰起头,气势凌人道,“丑话说在前头,路上有个闪失可莫推到我头上,是你们自个儿要留下吃晚饭的。”
成亲的酒席,不留宿的亲戚几乎都吃了午饭回,晚饭新郎官会领着新娘子一桌一桌敬酒,敬的多是族里和邻里,像刘氏娘家这群脸皮厚的极为少见。
刘氏说,“你们也别找我婆婆了,今个儿是我娶儿媳妇,她能和我发脾气不成?”
无论她们眼里邱婆子是怎样的人,都不会在孙子大喜的日子挑儿媳妇的刺儿,老妇怒然起身,“走就走,真以为缺你家饭吃啊,往后你请我我也不来。”
刘氏冷笑,“我可不敢请您这尊大佛。”
外人或许觉得她心肠硬,但刘氏自个儿畅快极了,小时候不曾受过她们照顾,现在想来攀关系,做梦!
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人待她好,她就待人好。
一群人愤然离开,在院里碰到要回家的刘老头,委屈顿来,“表弟,你可得好好管管...”
“我也想啊。”刘老头有苦难言,因为刘氏根本不会听他的。
见表姐在闺女那受了气,刘老头心里舒服了些,亲爹都没受到热情款待,亲戚就更不可能了,刘老头宽慰她,“她就是这种性子,你别往心里去啊,往后有空来我家玩。”
这话明显是客套话了,刘氏表姑怎么会听不出来,却也点头说好,邀刘老头也来家里玩,完了唤孙儿到跟前,教他们叫人,刘老头也拉过孙子孙女,指着老妇说她是表姑婆。
刘氏脸上满是鄙夷,进门大半天了,这会儿才认亲,做给谁看呢?
她故意扯着嗓门问还在喝酒的谭家族里叔伯,“菜冷了,要不要给你们热热...”
谄媚的嘴脸看得刘家众人嘴角微抽,也不知那桌人说了什么,刘氏眉开眼笑的端着两碗肉去了灶房,“寒梅,寒梅,生火,给你堂爷爷热几碗菜。”
“......”
真的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刘老头拂袖而去,老太太则往鸡笼瞄了几眼,似乎想把鸡抱走,可鸡笼空空如也,哪儿有鸡的影儿?
“她是越来越精明了,你说咱辛苦把她拉扯大是图啥呀,养头猪年底杀了还能过个好年,养个闺女尽得埋怨了。”
刘老头回眸提醒她,“小点声。”
被刘氏听到,又要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那样逢年过节都收不到礼,更不划算。
众人一走,堂屋立刻空了出来,刘氏大致数了下人,托人将桌凳还了些回去,其他的明早再说。
办酒席是个累人的活儿,傍晚送走洗碗刷锅的族里人,刘氏恨不得倒地立刻躺下,嚷嚷不停,“娶儿媳妇怎么这么累人啊,要死了啊。”
吓得谭三户赶紧扶住她,一脸惊慌,“青牛娘,咋了,你别吓我啊。”
“青牛是老大,大办就大办了,等青河成亲坚决不这么办了...”
谭青河他们在堂屋分剩下的糖,听到邵氏的话,不假思索道,“我不成亲的,娘你别害怕。”
刘氏站直,“不成亲娘才害怕呢!”
谭青河满眼都是糖,没注意自家娘的脸色,说道,“娘不怕累死吗?”
“累死也比被你气死得好。”
“有什么好的?左右都是死啊。”
“......”刘氏一把推开谭三户,上前拧谭青河耳朵,“皮痒了,敢跟我唱反调了,三户,去灶房拿根棍子,看我不揍他。”
谭三户拧眉,“大晚上的,揍人不好吧。”
张春娥进门第一天她就揍青河,不知道的以为她故意给她下马威呢。
他叫谭青河,“快给你娘认错。”
谭青河张口就来,“娘,我错了。”
头也不抬。
刘氏愈发来气,“久了没打你,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看我不打你。”
也不找棍子了,上前捞过谭青河,直往他后背捶,给谭青河吓得嚎哭起来。
热闹散去,正是安静的时候,谭青河一哭,鸡笼的鸡都惊得从窝里窜了出来,邱婆子脑子晕晕乎乎的,见状,揉了揉眉心,冷斥道,“要打出去打...”
刘氏顿时收了手,威胁说,“明个儿再和你算账...”
语毕,立即走到邱婆子跟前,扯着笑脸道,“娘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回屋睡觉吧。”
翻脸比翻书还快,谭三户看得惊奇。
不知何时起,刘氏就爱在他娘面前献殷勤,以致有时他会生出她是不是他娘的闺女来。
邱婆子冷冷看她一眼,刘氏脸上笑容不变,“娘哪儿不舒服,我给您按按。”
说完,走到邱婆子身后,双手搭在邱婆子额头,轻轻使劲推了推,“是这儿吗?”
“......”
邱婆子皱眉,往前倾脖子躲开,“你不是累吗?还不赶紧回屋睡觉!”
“我不累,倒是娘里里外外忙活一天累着了。”
“......”
别说邱婆子不明白,其他人也云里雾里的,纳鞋底的谭青杏悄悄问青桃,“三婶这是怎么了?”
青桃摇头。
刘氏想一出是一出的,没几个人看得懂,她道,“约莫看到咱奶的不容易了吧。”
“莫不是被刘家人刺激狠了?”比起青桃说的,谭青杏觉得这个理由更说得过去,邱婆子强势归强势,从不爱占人便宜,出手也大方,再不喜欢她的性子,看在礼的份上也会让着她。
“改天问问三婶就知道了。”
她们还是小姑娘,刘氏当然不会直白的告诉她们原因,私下和张春娥说过,但也是劝她趁早生孩子给邱婆子养。
张春娥既羞涩又疑惑,她年轻有力,哪儿用得着劳烦邱婆子带孩子。
想归想,没有反驳刘氏。
刘氏道,“娘不会害你的,以后就知道了。”
有青桃的例子,刘氏深信不疑,她说,“我要是还能生,绝对让你奶养。”
张春娥:“......”
屋里就婆媳两,刘氏说话更没忌讳,倒是张春娥羞红了脸,不由得道,“娘还年轻,若是想生,不是不可能....”
刘氏摆手,“算了,怀胎十月不是那么轻松的,我要有了身子,镇上的生意怎么办?”
“前两年或许还行,现在是万万不行的。”
张春娥:“......”
刘氏把挣钱看得重,什么事都阻止不了她挣钱,她道,“我现在就盼你早点怀上,若是双生子就更好了。”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送去学堂读书,女孩捣鼓生意,有了名声,又有钱财,她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张春娥:“......”
“你也别太忧思,青牛身体好,两个月准能怀上。”
“......”
“不行,我得看看你奶去。”说话间,她蹭的起身冲了出去,“娘...”
抑扬顿挫的嗓音激得张春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院里劈柴的谭青牛也吓得不轻,“娘,喊奶作甚?”
“你奶早饭只喝了半碗粥,我问她饿不饿,饿了我给她煮面去。”
谭青牛:“......”
以前没见刘氏这般孝顺过,难道想给春娥做表率?
他拉着刘氏衣角,往柴房角落走了两步,“娘不是说春娥是好姑娘吗?你这么做会吓到她的。”
刘氏拍他胳膊,“你懂什么?娘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谭青牛低头看自己,“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娘是为了你们的孩子好,就你这脑子,说了你也不明白。”刘氏没奢望他明白自己的苦心,“好好劈柴,娘给你奶煮面条去。”
家里人都发现,张春娥进门后,刘氏就成了孝顺媳妇,对邱婆子嘘寒问暖,天亮端洗脸水,天黑倒洗脚水,像照顾婴儿似的服侍邱婆子,弄得邵氏做大嫂的极不好意思。
这日,外村的人要来家里卖菌子,邵氏特意早起了两刻钟,闻到灶间传来米饭香就端着屋檐下的木盆进去。
刚舀好热水,刘氏就在外边扯着大嗓门问,“我放这儿的木盆哪儿去了?”
邵氏回,“我拿了。”
“是大嫂啊。”刘氏笑着进屋,看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大嫂给娘打的洗脸水?”
破天荒啊。
邵氏点头,“你累了好些天,多睡会吧。”
“我不累。”刘氏走上前,双手搭着木盆的盆沿,“我给娘端去吧。”
青文说了缓两年要孩子,邵氏再殷勤也没用啊,刘氏使劲夺过木盆,“我来吧。”
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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