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04 生意背后
各小院里晾晒的衣服已经收了,留下光秃秃的竹竿,谭青文和谭秀才麻利地抬着箩筐往巷子走,邵氏背个背篓走在前边,有人笑邵氏,“你们回趟家搬了多少东西来啊。”
萝筐里的是米,没有掺糠的,鸡蛋搁在最上面,一瞅就瞅到了。
邵氏道,“我家老大来了,他奶给他补身子的。”
说话的人这才注意到躬着腰搬箩筐的谭青文,心里酸溜溜的。
青桃手脚勤快从不偷懒,小小年纪做事老道,跟个大人似的,谭家挣的钱有青桃大半的功劳,而面前的青年看身形就是个挺拔的,眉眼也秀正,好事怎么都让邵氏摊上了呢
“看模样就知道你家老大是读书人,要考秀才了吧。”
“快了。”
邵氏打开院门率先走进去,接着开堂屋的门,迅速放下背篓,找出灯笼点亮挂在堂屋门前的墙壁上,出去搬东西。
四个箩筐,谭秀才跟谭青文跑了四趟。
全部搬回堂屋后,谭秀才直起腰,用力锤了捶发酸的腰部,邵氏道,“你们坐着歇会儿,我去煮面。”
煮面是最快的,不用青桃打下手就能完成。
回去前跟芸娘那边说了,明早要岀摊,肉馅和揉面的活得让她来,有多少算多少,其他的明天再说,刚划开火折子,罗狗子就抱着热腾腾的饭菜来了。
“婶子,别煮饭了,知道你们回来得晚,芸娘煮了你们的。”
发现堂屋多了两个人,他步伐微顿,特地扬声喊,“够吃。”
芸娘煮的米饭,炒的回锅肉,还有两个青菜,份量确实大,邵氏丢了柴火出来看,惊呼,“怎么弄这么多”
“怕你们饿啊。”
清早他出门买谭家包包子要的肉,不留神买多了,想着邵氏她们舟车劳顿,就全煮了,吃不完留着明早拌面条吃,罗狗子用大盆装过来的,“婶子你们先吃,我推个车把肉馅细面推过来。”
“等等”
邵氏捡了小半篮子鸡蛋递过去,“给芸娘捎回去,咱还带了很多菜,整理出来再送过去。”
罗狗子摆手,“婶子太见外了,咱谁跟谁啊,鸡蛋留着给叔吃,我拿些菜就行。”
村户人家攒几个鸡蛋不容易,他哪儿好意思收。
不等邵氏强塞,麻溜地跑了。
邵氏追出门,“你这孩子”
青桃想得开,“狗子哥不要鸡蛋就算了,过节时咱给芸嫂子扯几尺布做新衣服,狗子哥比谁都开心。”
“这不一样。”
“我知道,都是娘的心意。”人情往来是门学问,但青桃知道罗狗子不是斤斤计较口是心非的,寻常人说不要没准是客套话,罗狗子不是,青桃说,“饭菜还是热的,咱先吃吧,待会还要忙呢。”
整理东西就费了不少时间,洗了碗筷,青桃架起蒸笼做包子馒头,邵氏还在屋里收拾衣物。
屋给谭青文和谭秀才住,她的衣衫要抱到青桃屋里,腾出位置,将谭青文的衣物放了进去。
来了后,谭青文发现院子是真的小,卧房搁了床和衣柜后就没多少地方了,谭秀才的书全堆在桌上的,靠墙的木箱子放的是五花八门叫不出名字的调料。
屋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谭青文迟疑,“爹每天就在这屋看书的吗”
邵氏站在衣柜前爹谭青文的衣衫,叹道,“这院里也没其他地方了。”
桌子还是钱栗树量了尺寸后特意做的,否则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
“老大,你得好好读书,村里人总说咱风光,到底好不好,咱自个儿才知道。”邵氏把谭青文的衣物堆在左边,右边是谭秀才的,她提醒谭青文。
谭青文点头。
“今天也累了,你不想看书就早点歇息,明天让你爹问问书塾的事儿。”
“好。”
谭青文找木盆去灶房打水洗漱,不大的灶房亮着两盏油灯,谭青杏坐在灶台后烧火,谭青文诧异,“今晚就要蒸好吗”
邵氏说,“今晚把馒头蒸出来,明早蒸包子。”
包子凉了蒸热会影响味道,馒头不会,因此馒头都是提前蒸好的。
谭青文不懂这些就没再问。
很久没有坐这么长时间的牛车,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洗了脸洗了脚想睡觉,发现谭秀才翻出书在看,瞄了眼床,沮丧地抽出凳子坐好,“爹,还不睡吗”
“你睡吧,我看会书。”
不知什么时候起,谭青文就有点怕谭秀才,谭秀才不睡,他也不敢。
找出自己的书篮,翻出自己没有写完的文章,思考半晌后,提笔接着写。
许是换了地方,心境大有不同,写着写着,谭青文感觉开头不太好,找纸重新写过。
油灯的灯芯时不时爆出细碎的火星子,谭青文写得手软,抬眼看谭秀才,发现他还维持刚刚的姿势,转了转自己手腕。
夜里凉,坐久了只觉得手脚冰凉,脑袋愈发昏沉,他小声开口,“爹”
“你要困了就上床睡吧,我再看会书。”
他刚刚出门问过秦柏,他的位置跟上个月一样,踩着倒数位免了束脩,说实话,他不太满意,因为这意味着他没有长进。
谭秀才道,“明天你跟着青桃出去熟悉熟悉路,入学的事儿等我问过书塾的人再说。”
他想让谭青文进的书塾在集市边上,离府学近,离家也不远,上下学方便。
谭青文应下。
又在位置上磨蹭了会儿,最后熬不住先上床睡了。
脑子迷迷糊糊的,仿佛还在牛上颠簸,谭秀才什么时候上床的也不知。
睁开眼,谭秀才已经起了,正站在床边穿衣服,他仰头瞅了眼纸糊的窗户。
天儿还黑着,他眨了眨眼,“爹不睡了”
“不睡了,你也起吧,你娘和青桃都起了。”
谭青文恍惚还在耕田村的床上,他虽不是起的最晚的,却要等鸡打鸣,邱婆子喊吃早饭才起,这个时候,邱婆子估计还在床上睡着呢。
饶是如此,没敢赖床,坐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谭秀才道,“你大了,读书可不能再像以前懒散,不求你头悬梁锥刺股,早起晚睡不能懈怠。”
“是。”
谭秀才打开窗户,冷风灌来,谭青文打了个哆嗦。
谭秀才又说,“你娘和青桃每天都起这么早,前些天下雨,两人撑着伞去集市摆摊,咱家的钱来之不易,你要懂得珍惜。”
别说,谭青文真没亲眼见邵氏跟青桃岀摊,他成了亲就住在乡下,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都是青桃卖包子生意怎么怎么好,挣了多少多少钱,郭寒梅也是这么说的。
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岀摊,他心里没数。
灶房响起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伴着邵氏跟青桃的说话声。
声音听不太真切,谭青文只觉得跟自己想的不同。
完全不同。
尤其推着车跟青桃沿街吆喝,四周涌来的目光让谭青文浑身不自在,偶尔碰到几个人跟青桃询问他,谭青文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
那些目光没有恶意,却让他不怎么舒服。
这么高的蒸笼,卖完得等到什么时候
谭青文打退堂鼓了,“四妹,咱们卖完了才能回家吗”
青桃笑着捡包子,递给客人后,笑眯眯把收来的钱装进钱袋,回眸和谭青文说,“对啊,不卖完回家干什么”
谭青文抠着推车手柄,注意又来了,忙缩着脖子背过身。
青桃好笑,“大哥要不要出来帮我。”
出门是谭青文推的车,他就霸着最后位置不肯挪动,来人也不搭把手,比钱栗树差远了。
闻言,谭青文摆手,“我不会。”
“很简单的。”青桃给他介绍,“这儿有纸包,客人要多少你装多少,小的纸包装一个包子或馒头,大点的纸包能装两个,最大的能装五个,有些客人自己端着筲箕盘子,咱就不用纸包”
青桃又给他说了遍价格。
谭青文头大,“我不行,还是你来吧。”
青桃没跟他纠结,等到集市口,客人四处涌来,青桃招呼完这个又招呼那个,有个婆子托着筲箕,催他,“小伙子,快给我捡啊,我家人多,六个包子,八个馒头”
谭青文“”
喊青桃,奈何青桃面前围的人多,七嘴八舌的,生怕小声了青桃听不到。
没办法,谭青文握着筷子,一个一个给她捡。
完了,婆子问他多少钱。
谭青文在脑子里算了许久也没算出来,婆子皱眉,扯着嗓门跟青桃说,“丫头,你哪儿找的人,算账都不会,你先给我算算,我孙子还等着呢。”
青桃问她多少包子馒头,末了道,“七十二文,婆婆你给七十文就成。”
对于老主顾,青桃乐得抹了零头,尤其买得多的人。
婆子知道自己省了两文钱,脸上乐开了花,“还是你做生意实诚,这两天你没来,我在别家买的,味道比你家差就算了,还爱摆脸色”
边数钱,边跟青桃抱怨。
其他人知道婆子说的那家,争先恐后接过话。
“可不就是,她说是你邻居,咱想着味道差不了太多,就买来解解馋,人家嫌咱人多,脸拉得老长,过路的货郎不小心撞到她推车,又是闹又是骂的。”
“好像谁欠她钱没还似的。”
“脾气太差了,我催她动作快点,她瞪眼,说爱买不买,不缺我这点钱”
“哪有人做买卖是这样的,当时我就说了,她给我钱求我吃她家包子我也不吃”
青桃心里乐滋滋的,安慰,“婶子也别气了,我娘常跟我说,为别人生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因为气坏身体还是自己遭罪”
“你娘说得对,我就是见不得做买卖还摆出副颐指气使的嘴脸。”
谁不知道商人地位低下,哪怕你不是商籍,做买卖也不该跟客人甩脸色。
青桃收了婆子的钱,温声跟她们寒暄,“婶子说那人是我家邻居”
“她那么说的,谁知道是不是”
端着筲箕回家的婆子忽然惊讶声,指着前边不远处,“那不就是吗”
晨曦的街上,两个妇人正给官差交税,车上的蒸笼腾腾冒着热气,青桃盯着两人容貌看了两眼,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有点想不起来,跟人说,“我家包子的味道是我奶祖传的,其他人怎么做都不会是这个味道的。”
“她家味道的确差了点,吃着比你家硬”
青桃道,“我家揉面添了鸡蛋的,自然软和”
两人也看到青桃了,低头窃窃私语一阵,并没上前来,在场的不由得纳闷,“她不是你邻居吗,怎么不过来打招呼。”
“我看着她们脸生。”青桃解释。
在场的人立刻明白怎么回事,青桃生意好,肯定有人眼红打着她的幌子做自己的买卖。
走到两人跟前,忍不住唾弃句,“不要脸。”
两人莫名。
街上闹哄哄的,有青桃正宗口味的包子在,两人摊前门可罗雀,偶尔来两个人,旁边摊贩故意跟她们作对,跟客人说,“那边那家包子好吃。”
两人火冒三丈。
前两日半天就卖完收摊,今个儿半个时辰也没卖出去几个。
而青桃卖完五六蒸笼准备换地方了。
两人低头耳语几句,最后,推着车走到了青桃身旁。
青桃正在收车板,猛地听到人唤她谭姑娘,她歪头看去。
“谭姑娘,我们就住在浣衣巷旁边巷子里”
两人自报家门,圆脸灰衫的妇人夫家姓罗,旁边是她妯娌。
罗娘子跟青桃攀交情,“秦嫂子常说你能干,做事比大人还利索,早想跟你取取经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提到秦娘子,青桃想起她们是谁了,回村那日,她们站在街上等秦娘子来着。
拿走撑车板的棍子,客气道,“婶子太看得起我了,我做事没什么经验,无非想着早做完早休息罢了。”
把木棍挂在车边,叮嘱谭青文推车。
谭青文被刚刚人多的画面闹得头昏,握住手柄时,身形往后退了半步才往前使劲。
见青桃不给面子,罗娘子脸上的笑淡了些,强颜欢笑道,“你要去其他地方了吗集市人多,怎么不多等一会儿”
问出口自己就后悔了。
前两天青桃没来,她们的包子空前受欢迎,客人们哄抢,她们手忙脚乱,忍不住嗓门大了点,跟好几个客人吵了起来,到晌午包子仍是卖完的。
回家后数钱,竟有五百文之多,不敢想象青桃九蒸笼的包子每天卖多少钱。
罗娘子瞄了眼最上层的蒸笼。
心里偷偷数了数。
青桃看她嘴唇翻动,没有说什么,扶着车往前走,走几步,吆喝两声。
有人买就停下,没人就继续往前走。
罗娘子碰妯娌肩膀,“看到她家包子了没。”
“怎么没看到,包子密密麻麻的,一蒸笼比咱多装好些个呢。”罗小娘子道,“我就说卖包子能挣钱,可惜秦娘子不信,否则有她帮忙,咱保准能拿到方子。”
她们的味道是比着青桃家放的调料,始终没有青桃家的香浓。
她道,“会不会调料放少了”
罗娘子摇头,“应该不是。”
她们去杂货铺买的调料并不少,弄出来的味道不好,说明哪儿出了岔子。
“咱还得找秦娘子问问。”
秦娘子没心思搭理她们,天气好,她忙着洗衣服,卖包子要等阴天。
罗娘子问她谭家灶房里的事儿,她实话实说,“谭娘子怎么调的馅儿我又没看到哪儿知道啊,你去其他人家也是这个答案。”
谭秀才这次也考得好,秦柏让她别作妖得罪人,谭家真要出息,念搬来那天他帮忙能帮衬他,如果把那点情分消磨没了,谭家飞黄腾达他们只有眼红嫉妒的份儿。
秦娘子素来不信秦柏的眼光,唯独这次,她觉得秦柏说得对。
看势头,谭家的确越来越好的。
她和罗娘子说,“我真不知道。”
如果知道,她自己就能挣钱,哪儿有罗娘子的事儿。
“你生意不是很好吗,怎么还打听谭家的事儿”
罗娘子伸出手,帮着搓洗盆里的衣服,低低道,“生意好了两天就不行了,客人说味道怪”
秦娘子用调料煮过肉,味道的确怪怪的,秦柏夹了两筷子就不动了,她叹道,“没法子,谁让咱下厨没有天赋呢。”
“我也不是想抢她家生意,就想取取经,不说做包子,往后家里来了客人,也能好酒好菜招待。”
“要是那样,你问谭娘子没用,得问青桃,她家都是青桃下厨。”
秦柏去谭家吃过几回饭,回回都赞不绝口,不是秦娘子夸张,让秦柏去谭家吃碗面他都比留家里吃肉高兴,秦娘子道,“人家爹聪明,咱学也学不来。”
秦娘子觉得青桃厨艺天赋是随谭秀才的缘故。
上个月谭秀才考得好,她背后说过几句风凉话,认为谭秀才纯属运气,哪晓得这个月人家照样是那个名次,没有后退半步。
不是聪明是什么。
“秦嫂子,你以前不这样说的。”
短短两日风向就变了,罗娘子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娘子脸上就有点尴尬。
清晨她出去挑水,遇到谭娘子挨家挨户敲门送东西,虽说地里撬的折耳根,给邻里尝尝鲜。
折耳根在乡下随处可见,城里却得花钱买,还不便宜,所谓拿人的手短,秦娘子哪儿有脸给邵氏找不痛快。
罗娘子看出点名堂,没有再聊谭家,而是问秦娘子愿不愿意跟着她卖包子。
把这两天挣了多少钱如实告诉秦娘子。
秦娘子睁大眼,“有这么多”
她在街上溜达半天也就挣个辛苦钱,比不得洗衣服多。
“要不我也没脸让你跟着我们做啊。”
秦娘子心动,可做买卖要本钱,昨天才还了两家账,眼下掏不出钱来,“等秦柏回来我问问他再说吧。”
还是不太情愿。
做买卖就是靠运气,不如洗衣服实在。
罗娘子让她跟秦柏商量商量,让她明天给答复。
傍晚秦柏回来,秦娘子就提了这事,秦柏意兴阑珊,“你就别瞎折腾了,咱这样不挺好的。”
注意他脸色不对,秦娘子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秦柏唉声叹气。
事儿是没有,就心里不自在,原因无他,清晨谭秀才找他打听书塾的事儿,要把儿子送过去。
秦柏仔细一问,才知道谭青文过了县试和府试,明年去考院试,考过就是秀才。
一家两个秀才。
而他
男人私心作祟,没法跟其他人说,此时秦娘子问,秦柏只道,“没事。”
秦娘子不信,追着问了好几句,秦柏不耐烦了,就说,“说了你也不懂,你还是想办法多挣几个钱吧,你看谭家,来得比咱们晚,过得却比咱们好。”
秦娘子觉得秦柏无理取闹,谭家是普通人能比的吗
邵氏母女两挣的钱估计比这条巷子任何人都多。
因为这件事,少不得说秦柏,“那也是谭秀才出息,你怎么不跟谭秀才比。”
谭秀才学问到底怎么样秦娘子不知道,但人家免束脩是事实。
说起这个,秦柏心里愈发不痛快,前两天碰到孙老爷,孙老爷也跟他打听谭秀才的事儿,话里话外很是想结交谭秀才这个人。
今晚还要请谭秀才去家里吃饭。
谭秀才并没去。
他挖空心思想巴结讨好的人去讨好谭秀才,谭秀才还没搭理。
秦柏心里不是滋味。
丢下书篮气冲冲走了。
秦娘子在院子里跺脚。
柳氏在自家院里乐得合不拢嘴,府学考试成绩出来,谭秀才是这条巷子里考得最好的,秦娘子铁定眼红了,待秦柏不见了人,回屋跟廖骏说这事。
廖骏无奈,“你能不能不要整天盯着别人家那点事”
柳氏理直气壮,“谁让秦柏害咱丢了三两银子。”
她能给秦柏记恨一辈子。
提起这个廖骏就泄气,拿出从谭秀才那借的文章,这是考试谭秀才写的。
通篇读下来,辞藻称不上华丽,道理也浅显易懂,廖骏不敢相信谭秀才凭这篇文章能得好名次。
他觉得自己写的文章更好。
廖骏是当年科考的廪生,享朝廷补贴,委实风光了一段时间。
可惜朝廷对廪生的优待只有五年,五年过去,除非你能考上举人,否则补贴就没了,看完谭秀才文章,廖骏自己写了一篇。
拿去给谭秀才看,谭秀才自个也说他的更好。
廖骏大感安慰,觉得谭秀才考得好可能是先生喜好的原因。
有的先生喜欢言辞犀利的文章,看到就会给过,有的喜欢引经据典
谭秀才两次碰到偏朴实无华的先生罢了。
青桃回来碰到廖骏出去,收拾好后,忍不住进屋问谭秀才廖骏来有什么事,谭秀才倒没隐瞒,夸廖骏比他强。
夸是出自真心的。
谭秀才觉得自己这两次考得好或许真是运气好,迎合了批阅试题的先生的喜好。
青桃不以为然,“平时写的文章再好没用,考试发挥好才是最重要的。”
“他真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该把他在考场写的文章给你看,文章是根据题目要求来的,审题很关键。”
谭秀才如醍醐灌顶,青桃道,“爹你不要看其他人文章写得好就乱了方寸,考试学问大着呢。”
话说得经验老道,仿佛自己参加过无数考试似的,谭秀才打趣她,“你又知道了”
“当然。”青桃坐下,指着谭秀才正在看的书,改成疑问语气读出来,“你考试题目是不是这样的照本宣科的话,很多考生会用书里的内容凑成文章交上去,真要那样就错了。”
她说得有板有眼,谭秀才没打断她。
青桃道,“这两句出自这本书不假,先生想考的却不是这个,爹,你考试会猜出题人的心思吗”
“什么心思”谭秀才没思考过,考试就是考试,课业扎实,考什么都能过。
“一看你就没有。”青桃找出谭秀才这次写的文章,文邹邹的,她勉强读得懂大概,跟谭秀才举例,“比如写这篇文章前,爹你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写偏题爹看懂题目也就罢了,如果看不懂,或者拿不准该怎么动笔”
这种时候还是有的,往年他参加乡试,提笔写文章就愁得很。
“你有办法”
青桃嘿嘿笑了。
“说难也不难,每次考试,你都可以打听出题的先生喜好跟品行,真遇到拿捏不准的时候,就把自己置于先生位置思考,哪怕有些偏离,也不会离太多。”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考生打听主考官
县试府试这种科举小考就罢了,乡试会试才是读书人关注的焦点。
她不知道谭秀才前两次参加乡试是什么情况,她和谭秀才说,“如果不知道出题人的喜好也无妨,留意最近几年其他州府的大事,天灾,传到咱这边来的爹都可以了解”
“没准就和考试有关。”
谭秀才;“”
见谭秀才一脸狐疑,青桃严肃道,“爹你别不信,是真的,不信你把往年乡试会试的题翻出来看。”
读书人大多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懂人间疾苦,写文章也泛泛而谈,尽是大道理,她觉得光是那些还不够,要有具体例子或者数据支撑,文章再差也站得住脚。
她跟谭秀才说。
谭秀才问她,“什么是数据。”
青桃顿了顿,“像每亩地产多少粮,每个州府收多少税,每条路花多少钱”
“种地要问庄稼人,收税要问衙门,爹哪儿知道”
“爹可以了解啊,读书为做官,做官为百姓,这些都不懂,能做个好官吗”
谭秀才觉得青桃说得离自己太远,哪晓得青桃又道,“不过我看为官者没几个亲自种过地的,产粮估计不会考,税收关乎国库,爹可以了解。”
“”
青桃每天都要交税,凭证已经有小小的一沓了,她给谭秀才看,谭秀才感慨,“都是钱啊。”
“对啊,所以爹要多关注。”
谭秀才道,“我哪儿得空,不过你要是遇到新鲜事可以跟我说说。”
不太信青桃的话,乡试跟会试皆由礼部主持,想过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不想浪费闺女的良苦用心,左右听她讲故事,谭秀才觉得还是抽得出时间来的。
青桃认真记下,“成,明个儿我就问问去。”
“”
不知怎么就把话题扯远了,谭秀才翻了翻交税凭证,说起正事来,“书塾那边我去问过了,你大哥过了府试,书塾乐意收,就束脩有点高。”
“多少”
“每月六百文。”
一年就得七两多银子,加上笔墨纸砚,少说得花去谭秀才在清水镇半年的束脩,谭秀才叹气,“秦兄跟我说那边只收秀才,我想着那儿位置好,晌午专程去找里边先生问了问”
先生看他穿着府学学服,答应谭青文进学。
就束脩比其他人高。
青桃倒是能理解,谭青文相当于开后门进去的,束脩不高些,其他学子怕是会闹,先生难做人。
她道,“先生让大哥什么时候去”
“等两天吧,青桃,咱拿得出钱吗”
来府城后,青桃托过他去钱庄兑换银子,卖包子挣多少钱他是不知道的,兑换的银子也不多,还要买调料那些,他害怕银钱不够。
青桃道,“大哥读到年底没问题,明年就明年再说。”
“你跟爹说说,卖包子挣得多吗”
“爹觉得多少算多。”
谭秀才想了想,“跟清水镇比”
“那还是多的。”
清水镇物价低,包子馒头卖得便宜,府城物价高,包子馒头涨了价,仔细比较好像差不多,其实里边门道大着呢。
她买细面买调料是跟杂货铺掌柜议好的价,每次去那儿拿货,价格跟清水镇的相同。
肉价按集市卖的价格算,比清水镇贵个两文。
可包子馒头一个就涨了两文钱。
故而,利润比清水镇的时候高。
包子馒头卖得也多。
她跟邵氏每天出两次摊,除去成本,能挣一两多银子。
一个月就是三十多两。
她给谭秀才说了这个数,谭秀才惊讶地捂住了嘴,嗓子都哑了,“这么多”
“嗯。”
“会不会太多了”谭秀才担忧,“青桃你不会”
做黑心买卖了吧。
转而想到青桃是自个闺女,哪儿亲爹这么质疑孩子的,就把话咽了回去,青桃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也猜到他心里有疑惑,道,“多吗我和娘天不亮就得起,一出去就是大半天,中午回家,随便弄点吃的就完事,晚上天黑才回得来”
谭秀才觉得也是。
“要不让你大嫂进城帮你”
“过些时候吧。”
家里要人干活,郭寒梅走了,剩邱婆子跟李氏,李氏见天作妖,邱婆子怕是受不了。
谭秀才也想到家里的情况了,再不提郭寒梅进城的事儿,轻声叮嘱青桃,“挣得多是好事,但你和你娘也别太累着了,累坏身体,遭罪的还是你们,要不以后摆半天摊算了。”
“税不划算。”
哪有人嫌钱少的呢,慢慢的天热起来,包子馒头的生意铁定会受影响,到时多的是时间休息。
青桃道,“爹好好读书,我和娘心里有数的。”
父女两在屋里说悄悄话,谭青文和谭青杏没有往屋里走,邵氏在灶房忙活,也不会刻意偷听,她做了个折耳根炒肉,凉拌折耳根,折耳根排骨汤。
整个小院满是折耳根的香味。
谭青杏帮着端碗筷,夸邵氏厨艺,“大伯母做的饭菜越来越香了。”
“哪儿就香了,还是你奶做的菜更好吃。”邵氏看了眼轻掩着的窗户,唤青桃,“什么话吃了晚饭再说。”
“好呢。”青桃冲谭秀才眨眨眼,谭秀才好笑,“走吧。”
巷子里的人家洗衣服每个月挣多少钱他有听说,怎么也没想到青桃和邵氏能挣这么多,饭桌上,脸上笑眯眯的,谭青杏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得先生称赞了。
邵氏给谭秀才盛汤,笑道,“你大伯多大岁数了,先生夸两句高兴不起来了。”
谭秀才回家不怎么聊府学里的事儿,先生称没称赞更不会提,邵氏知道他得夫子称赞还是从他其他同窗那儿听来的。
谭秀才嘴巴紧得很。
喝了口汤,谭秀才还嘴,“怎么就高兴不起来了,不和你们说是不想你们认为我骄傲。”
有些喜悦分享出来就容易变了味道。
邵氏不会懂的。
谭秀才和谭青文说,“书塾我已经问清楚了,这两天你挑两篇文章我帮你修修,过两天拿到书塾去。”
谭青文有点紧张,“束脩多吗”
他跟着青桃岀摊算是见识做买卖多累了,他站着不说话,回家双腿就颤抖不止,青桃不仅要推车,还要招呼客人,吆喝叫卖,找补零钱,这么多事儿做下来,没法想象青桃怎么过的。
似乎没听青桃喊过苦。
这点谭青文自叹不如。
谭秀才握住筷子,怔了怔,道,“每月六百文,你自己算算多不多,你娘和青桃要起多少早才挣得回这些钱,你不用功读书,对得起她们吗”
谭青文低头不说话。
邵氏拍谭秀才胳膊,“老大还没去呢,别说那些扫兴的话。”
习惯起早,她并不觉得累。
倒是青桃附和,“是啊,挣钱不容易,大哥你要好好读书,考不过院试,将来只能回家种地,你看咱爷,年轻时多俊俏的小伙子,硬是给熬成了腊肉。”
“”
这是什么形容
人上了年纪本来就会那样,腊肉谭秀才扒了扒盘子里的肉,恍惚闪过自家爹的那张脸。
顿时没了胃口。
谭青文亦收回了握筷子的手。
青桃知道他们看人特别注重容貌,青桃故意这么说的。
“不止大哥,爹你也是。”
谭秀才扯着嘴角笑了笑,想说他老了不至于像他爹吧。
“读书,大家都好好读书。”
谭青杏来镇上卖绣品,明个儿就回去了,难得的,她问邵氏请车夫花多少钱,要把车马费给邵氏。
邵氏受宠若惊,“又不是什么大事,青杏你跟大伯母客气什么啊,你挣几个钱也不容易,好好攒着,留作嫁妆啊”
“一码归一码,不能次次都让大伯母破费。”
上次她回去,郭寒梅就隐晦的问车马费花了多少钱,她懂郭寒梅的意思,虽说邵氏给的钱,毕竟是她婆婆,花在郭寒梅身上没什么,她是侄女
来之前她就跟郭寒梅商量好了,车马费从挣的钱里出。
尽管郭寒梅没来,也要算一份。
她把话说清楚。
邵氏蹙眉,“你们也算得太清楚了些。”
她跟青桃卖包子,挣的钱都给青桃,青桃会给她一些银钱傍身,邵氏没仔细数过,全部搁盒子里的。
一家人哪儿用得着计较那些。
青桃搭腔,“娘,青杏堂姐要给你就收着,她们也要记账的。”
记账的方式是青桃交给青杏的,青杏不会写字,但郭寒梅会,每次收了多少绣品,给出去多少钱,拿到布庄卖了多少钱,全部记在账上,方便以后有个比较。
青桃又说,“娘你要是不好意思收就给青杏堂姐攒着,等青杏堂姐成亲给她添妆”
“你这孩子”邵氏想训青桃,李氏要知道自己拿了谭青杏的钱,恐怕会跑到城里跟她吵,邵氏不想招惹李氏。
上首的谭秀才开口了,“青桃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跟寒梅倒卖绣品,车马费算是开销,咱在城里次次给她出这笔钱没什么,咱若不在呢”
邵氏没回过神,“咱不在城里还能在哪儿”
到底还是要了谭青杏的钱。
不过提到谭青杏成亲,邵氏又想起钱栗树来,论年龄两人也合适,谭青杏也非常乐意。
她问青桃要不要托人去钱家问问。
青桃觉得可行。
让邵氏去找罗狗子。
别看罗狗子是个爷们,八卦起来不输任何婆子,邵氏说,“狗子看着吊儿郎当的,正经起来也是个严肃人,娘比他辈分高,说这话不太好,要不你问问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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