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科讨论的病例在大屏幕上放电影一般大致过一遍，让大家心里有数。

　　然后再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病例详细讨论。

　　前排的专家组成员都是一些老顽固，以治学严谨而闻名，让后面的年轻医师有强大的压力感。

　　全院每周例行讨论就是他们提出的，对于一些疑难病例，拿出来讨论，原则上所有科室都派人参加，相关性强的科室参与发言，无相关的科室听听别人发言，也可以开开眼界。

　　这种讨论，相对来说，内科医生比外科医生更加喜欢。

　　外科医生水平高低，主要在手术上一较高下，对着动嘴的场面不太有兴趣。

　　但是内科医生不同，内科医生更喜欢对疑难杂症进行抽丝剥茧般地推理，越是难度大，越是显示水平。

　　外科医生看看片子，一句话：开刀！

　　内科医生面对疾病，旁征博引，从基础到临床，从教科书到前沿论文，说得头头是道。

　　内科外科本是一体两端，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点互相鄙视。

　　内科医生觉得外科医生成天就知道开刀，连个心电图也不会看。

　　外科医生觉得内科医生什么病都治不好，不像外科医生干脆利落手起刀落。

　　所以，这种内科外科混在一起的病例讨论很有意思。

　　特别遇上内外科交叉的区域，比如一些肿瘤。

　　外科医生：那么多废话，切就是，切除肿瘤，来个淋巴结大清扫，不切怎么会好。

　　内科医生：就知道切切切！全身器官都给你切掉？不着急，我们慢慢来治，化疗，放射，看对哪个敏感，先上一波，再来个靶向治疗，最后什么生物治疗、免疫治疗来辅助辅助。

　　专家们组织这种混合讨论，就是避免大家思维陷入定势，内外科相互沟通，很多疑难杂症就显得思路开阔。

　　耳鼻喉患者，64岁，女性，左侧鼻窦异物存留，诊断明确，至于固定义齿的螺钉怎么“偷渡”过去，暂时不关心，处理方案：找神经外科合作，开刀将螺钉取出来。

　　泌尿外科的病人，男性，36岁，Yinjing持续勃起，一周前发热后就如此，各种药物无效，靠椎管麻醉才能消除勃起，麻醉药一过，又有勃起趋势，为了避免引起海绵体坏死，泌尿外科请麻醉科装一个椎管麻醉的泵，持续进行麻醉。

　　这个病例，泌尿外科纯粹是来找存在感，他们自己已经获得诊断，放到这里讨论，不过是跟大家分享他们诊断治疗的过程。

　　外科疑难杂症相对内科少很多，所以拿出这样的病例，来抬外科的排面。

　　“查主任，说说你们的意见。”

　　泌尿外科的鲁主任点名叫肾内科的查主任。

　　虽然同是搞下水道的专家，但是男性功能这一块，还是泌尿外科擅长。

　　肾内科主要光肾脏疾病的内科治疗，比如尿毒症之类的。

　　以己之长击彼之短，这是内外科都喜欢用的套路。

　　查主任沉吟片刻：“最近有没有吃什么药物？”

　　“没有！”

　　“查过雄性激素没？”

　　“正常！”

　　“血象怎么样，考虑镰刀性细胞疾病没有？”

　　“这方面查过，排除！”

　　“Yinjing有没有血栓？”

　　“没有！”

　　查主任也有点犯难，想了想说：“有脊柱的磁共振没？是不是考虑脊髓损伤，比如肿瘤侵犯。”

　　一直信心满满的鲁主任顿时泄气：被他破案了！就是脊髓肿瘤引起的，导致脊髓中枢过度兴奋。

　　诊断学上还有一句名言：常见病的罕见表现，远远比罕见病多见。

　　其实疾病做出诊断，跟破案一样，是逻辑推理的过程，抓住症状体征和辅助检查，去伪存真，抽丝剥茧，一步一步揭开真相。

　　肾内科也亮出自己的病例：男性，48岁，考虑肾性骨病，十五年前出现双肾结石，取了八次结石，结石取完又长，7年前因为肾结石造成肾衰进行血透，后来感到全身周身骨痛，越来越重，逐渐出现关节畸形、视物模糊、牙齿脱落、皮下硬结等症状。

　　家族中也有几名类似肾结石的病人，其中一人十岁因肾结石导致尿毒症夭折。

　　体格检查提示，病人视力下降，多颗牙齿缺失，四肢皮肤多处硬结伴色素沉着，手足指甲变形，双手指间关节、双足趾间关节、双侧踝关节、膝关节、肘关节、肩关节均出现膨大、畸形。经过裂隙灯检查发现，左侧眼角膜周边钙盐沉积。腹部CT提示双肾肾钙质沉着症。在X线下发现各指骨广泛破坏、骨骺端致密，手指、足趾末端软组织钙化。

　　查主任和鲁主任都是博士，都是搞学术的，热衷于这种技术较量。

　　关起门来可以拍桌子，走出这个门，大家都是好兄弟。

　　“大家有什么意见，鲁主任，你们科意见呢？”专家组一位内科老专家故意挑事。

　　鲁主任盯着屏幕上看病历，天天开刀，谁知道这玩意是什么病，拿刀的跟拿笔的辩论，先天不足。

　　憋了半天，鲁主任没看出门堂。

　　查主任这个病例可是真正的疑难杂症，论文都已经让研究生写好，准备以病例个案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

　　外科佬，你要能看出来，我这个主任当你当！

　　查主任心里冷笑。

　　“大家有什么意见，发表发表？”

　　内科老专家起身呼喊。

　　泌尿外科主任都憋在这，我们怎么能够看出来，好歹泌尿外科和肾内科还算有点关联。

　　“骨科？”

　　老专家的目光转一圈，看到张教授后面的杨平：“综合外科杨教授，你来说说。”

　　哪有这么点名的，要是说不出来，听倒面子的。

　　外科的众兄弟替杨教授鸣不平。

　　杨平其实刚刚就关注这个病例，因为确实有点意思。

　　查主任，博士，在美国做过一年访问学者，还是很牛气的。

　　“杨教授，谈谈看法！”

　　杨平起身，你这是自己拉我出来破你们的金钟罩，不是我的主动的。

　　“皮肤活检中显示有大量的钙盐沉积，用偏振光显微镜看看，估计能看到大量类似钻石一样的晶体沉积---草酸钙结晶，重点考虑原发性高草酸尿症，进一步做基因检测，如果是，AGXT基因可能存在杂合突变。”

　　百万分之一到三可能的罕见疾病，保密这么久，就是为了此时在全院会议上装逼，被你几句话破了？

　　外科扳回一局。

　　查主任瞬间收敛微笑，这都行？

　　杨平看了看时间，科室还有事，要离开，自己科室还有好几个医生在这。

　　———

　　两个星期的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

　　脊柱矫形新技术的国际临床实验基地名单马上揭晓，只有一个名额，东京大学附院准备最充分，纽约特种外科医院的一哥身份最有利于新技术向世界推广。

　　而德国人给出的条件最诱人，什么公爵基金，动不动就是一亿欧元，钱这东西，只要合法合理，多多益善。

　　综合外科会议室，大家围着会议桌，奥古斯特、罗伯特和高桥十分紧张。

　　这个合作的基地对他们非常重要，虽然理由各自不同。

　　杨平没有说话，宋子墨与杨平交换眼神，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

　　还有事呢，你倒是快点拿出来给人家签字，杨平心里催促。

　　不急，平时总是你装逼，我做陪衬，这回你来做陪衬，宋子墨不慌不忙。

　　“罗伯特医生！”

　　果然是我，罗伯特如释重负，此行顺利完成任务。

　　“恭喜纽约特种外科医院成为我们的临床实验基地，你看看协议。”宋子墨递过协议。

　　美国人拿着协议，开始逐行逐行看，脸上抑制不住笑容。

　　而日本人和德国人十分失落，与美国握手，表示庆祝之后，只能来年再战。

　　看完之后，罗伯特签字，收好合同，神采飞扬。

　　宋子墨慢悠悠地从包里又掏出一分协议：“高桥医生，鉴于东京大学附属医院准备非常充分，我们特意增加一个基地给你，恭喜！”

　　高桥失而复得的感觉，奥古斯特心里酸溜溜的，他就像高考估分失误的考生，发现真实分数比估分低很多。

　　宋子墨不紧不慢：“恭喜二位！”

　　“不过奥古斯特先生，你不用灰心，因为你的真诚，我们再次增加名额，哈拉兴骨科医院为三号基地。”

　　宋子墨缓缓地从包里拿出协议，推到奥古斯特面前。

　　奥古斯特不敢相信，自己没有落榜，终于拿到这个基地。

　　脊柱侧外固定架的海外布局完成，后续如果推出新技术，也会借用这三个基地走向世界。

　　——

　　杨平已经准备去欧洲，奥古斯特让马库斯积极做好准备。

　　螺旋形的脊柱模型摆在办公桌上，杨平盯着这个模型陷入思考。

　　这是一个棘手的侧弯矫形，因为三维空间的螺旋形，矫形需要从三个层面进行考虑，而且考量的因素更加复杂。

　　比如胸腔的心肺，腹腔的胃肠和内脏，因为它们已经适应螺旋脊柱形成的畸形空间二十多年，现在要纠正过来，术后会发生那些并发症。

　　目前南都医大的数字医学实验室，只能对单纯脊柱矫形术进行建模，不能够考虑到并发的胸腹脏器影响。

　　而且机器没有想象力，没办法创造性的解决问题。

　　也就是电脑只能在现有的框架内解决问题，无法创造性地解决问题。

　　伴随着脊柱的矫形，所有的软组织，哪些可以耐受牵张，哪些不能耐受，表示能耐受的组织需要提前进行松解，这些都要考虑。

　　如果将这个脊柱畸形矫形成功，脊柱外固定架将无形中被推向世界巅峰。

　　要做到最好地矫形，必须要获得从颈部到胸腹的所有脏器的薄层扫描，然后重建内脏的形态位置，以及周围所有的粘连。

　　这样，可以演示矫形过程中所有脏器位置的变化，测算他们的粘连带拉伸的范围。

　　所以这个脊柱矫形，已经不是单单考虑脊髓的形变这么简单，而要考虑众多脏器伴随的变化。

　　否则容易引起不可预知的并发症。

　　杨平在脑海中构建这些图，然后尝试模拟脊柱矫形，脏器伴随着产生变化，虽然矫形过程缓慢，但是这种变化也会产生并发症。

　　比如主动脉会不会发生撕裂，心脏会不会因为外界压力的改变，突破某种临界值而发生急性心衰。

　　这也是包括奥古斯特，世界所有顶尖医生不敢手术的原因。

　　越是理解深刻的医生，越是知道后果的可怕。

　　这个病人的心功能分级是四级，也是最差的一级，基本无法进行任何活动，在休息状态下，坐位或卧位时均可能引发明显不适，如喘憋、呼吸困难。

　　矫形过程中，要考虑心功能受到的干扰。

　　“奥医生---”

　　杨平推开门。

　　拿到合约的奥古斯特显然轻松很多，他屁颠屁颠地跑来。

　　“让你的病人做最精细的薄层CT扫描，从颅底开始，一直到尾骨，中间的胸腹是重点，我要知道所有脏器的形态位置和状态，然后再做一个解剖和功能结合的核磁。”

　　杨平吩咐奥古斯特。

　　听到教授在操心自己的病例，奥古斯特十分积极，这意味着，教授在为德国之行准备。

　　---

　　医生办公室，那个实习生，覃小卫的粉丝，捧着手机，围着几个人。

　　“小卫哥要徒手爬九百多米的岩石壁，你看，如刀削一样，好危险呀，这跟亚历克斯攀爬的酋长岩差不多，好危险的岩石。”

　　“他连器官捐献的协议都已经签好，这次是做好一切准备。”

　　“据说保险公司都不敢保，最后是资助的广告商答应，如果出事，会有一笔巨额赔偿金。”

　　“以前那些都是小儿科，这次真是大动作，这事现在快推上热搜，到时全网直播。”

　　“据说拍摄不是无人机，是拍摄团队跟拍，这些摄影人员都个个是攀岩高手，他们吊在绳索上，一直跟着小卫哥拍摄，真是刺激，我现在心脏已经跳起来。”

　　“这掉下去就没得救，下面有防护的吧？”

　　“没有任何防护，岩石壁上不能打岩钉，地面不能铺垫子，而且小卫哥拒绝带降落伞，他说带着降落伞包降低身体灵活性。”

　　杨平看到几个实习生聚集在一起。

　　实习生抬头看到杨平，十分紧张，杨平说：“我看看！”

　　实习生将手机递过去，这是徒手攀岩前造热度的宣传片，是《极盗者》、《徒手攀岩》几个视频的剪辑，然后是覃小卫准备攀爬的绝壁的特写，的确，这种险峻的绝壁，光看着就心里紧张，别说去爬。

　　好莱坞大片一样的宣传视频，结束时是几个大字：地表勇士！

　　对这种户外极限运动，杨平只能表示尊敬！

　　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在挑战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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