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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八十四章 送你吃剑


宋朝文化之盛,政治之包容,都是封建王朝中难望项背的存在。

        宋之文,茶,画,书,词等,故有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之说。

        更难得似冯京这般政治失败者,绝非罢相出外为知州了事。

        王安石,司马光这对政敌,在历朝历代的政治斗争中肯定是要死一个,不死也是下场凄凉,但司马光至今日子过得都不错,在洛阳发牢骚,时不时还批评一下王安石。

        有鉴于五代十国易五姓十三君,仅亡国被弑君者八,所以成就了宋一个非常宽松的政治氛围。

        政治斗争向来都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但章越却可以大着胆子,为政治失败者冯京说话,否则他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撇清干系,已经算得非常有良心了。

        甚至这时候帮人家说话,还能落份人情,万一冯京回朝了还感激你,被朝野知道了也会称赞一句章越你是有风骨的。

        韩绛可以不出头,冯京可以败,但政治斗争输了,要有底线在。

        哪里可以任由吕惠卿如此抹黑冯京,颠倒黑白的。这个朝堂上还轮不到你吕惠卿一手遮天的地步!

        “陛下,禁中语之泄露,臣看来实与内制承制杨永芳有关,此人出入郑侠之家,故将此泄露给郑侠由是得知,而并非与冯京有关。”

        官家对郑侠上疏的震怒,就是来自禁中语的泄露及自己披甲登殿之事被人知,所以疑心冯京泄露给郑侠。

        因为他是宰执中唯一可能泄露给郑侠消息的人,而郑侠又力捧对方为相取代吕惠卿。

        章越提出除了冯京,还有没有人可以泄露禁中消息给郑侠呢?有,就是内殿承制杨永芳。对方是宫里的人,又与郑侠是邻居,很有可能是他泄露禁中消息给郑侠。

        吕惠卿在殿中反复强调是,冯京手录禁中事,使王安国持示郑侠。

        众人一听觉得有这个可能,到底是郑侠为邻的杨永芳泄露禁中事给郑侠,还是冯京通过第三者泄露消息给郑侠,二者谁更方便一些?

        章越说完道:“陛下,冯京为官谨慎,不可能不知泄露禁中事乃大罪,更别提是通过第三人之口告诉郑侠?这等大事便是心腹亦不足相托,又何况让人写在奏疏上公之于众?如此对己有何益处?”

        章越又提出一个证据,冯京这人很谨慎(公认的),平日过分的话不说,明明反对新法,但也都是争得差不多就算了,绝不硬顶。

        似天子披甲登殿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告诉给王安国?王安国是王安石的亲兄弟,又不是冯京的亲兄弟。

        王安国又怎么可能再告诉郑侠?

        一般传闲话,都是看似没有干系的人知道后传播出去,比如单位里的小道消息,一般是保洁保安厨子他们知道后不嫌事大的传得众所周知。

        当事人的口风都很紧的,因为有利害关系。

        见章越一点一点地维护冯京,吕惠卿奏道:“陛下,章越这是撇清之词,莫非他是亲眼所见不成?在臣看来杨永芳虽在宫中侍奉但地位低微,怎可知道禁中机密事。”

        “陛下,臣以为冯京在朝中有党!”

        吕惠卿言下之意,冯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是一群人。

        章越就知道吕惠卿会这么说,冯京犯了错,然后再网络他人,任何替冯京说话都是他的同党,正好株连藤蔓,一网打尽。

        冯京一直都不说话,他看了章越一眼心道,度之湖涂,这时候还替我说什么话。

        官家看了看章越,又看了冯京,任何帝王都不能容忍有朋党,冯京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章越反而为了他说话,怎么看都是要把自己往冯京同党的方向去扯。

        其实吕惠卿在之前君臣私对中,天子问吕惠卿,郑侠小官,如青苗,免役等事,道路得闻,但被甲登殿,禁中君臣对面之言如何得知?

        吕惠卿当时说的,乃韩绛,冯京收录禁中事使王安国告知郑侠。

        所以今日吕惠卿殿上说是冯京使王安国告郑侠,暗中剑指韩绛,没料到韩绛始终不说话,章越却站了出来。

        章越看了一眼吕惠卿,针尖对麦芒地道:“陛下,当初欧阳文忠在朝时,尚有君子党和小人党。”

        “但吕惠卿眼底何地不曾有朋党?凡不附于他的,无论君子小人具是朋党!”

        章越开撕吕惠卿,反正你让冯京出外后,下一个肯定轮到自己,倒不如今日便与你翻脸,要倒也倒在冲锋的路上。

        章越话音落下,曾布出班道:“陛下,臣以为冯京无党!”

        章越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没料到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却是曾布。

        曾布果真有种。

        吕惠卿不愿这么早与章越翻脸,一直想先稳住对方。但此刻他心底也是一横,正好将冯京,章越,曾布一网打尽,倒是省去了我费一番功夫。

        吕惠卿从容不迫地道:“陛下你看到吗?冯京之党尽数在此,章越,曾布二人如此党护冯京,必是同党无疑!这等人不知朝堂上还有几个?”

        章越道:“陛下,你看吕惠卿此人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异论相搅乃祖宗家法,吕惠卿却蔑为党护,依臣看来一旦朝堂上无异论,那么此后党争便起了。党争之下今日冯京去位不过出外而已,他日旁人去位怕是难逃吃剑!”

        章越如同指着对方鼻子大骂了,你吕惠卿他日吃剑!

        吕惠卿气得七窍生烟,大宋宰相去位,混得再差也不至于被吃剑,王安石去位仍在好好地知江宁府。

        我吕惠卿今日不过让冯京出外,你章越居然要他日送我去吃剑!至于吗?

        太伤我的心了。

        吕惠卿气得浑身哆嗦道:“陛下,章越实在逼臣太甚,为证清白,臣请出外!”

        吕惠卿被章越逼到这份上,居然辞相自请出外了。

        他以往最不屑于王安石老是拿罢相辞职的一套来威胁天子,但吕惠卿发觉自己在这一刻竟也活成了自己当年最讨厌的样子。

        同时他心底也怕,章越比他吕惠卿年轻,迟早要登相位的,他日真送他吕惠卿吃剑怎么办?他还有一大家子呢。

        吕惠卿这里必须果断地怂一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众宰相们先是看着章越,吕惠卿在天子面前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然后看见吕惠卿居然当殿认怂,被章越逼得当殿辞相也是骇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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