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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四十三章 山头


辞别陈升之后,王安石骑着毛驴回到钟山定林寺中。

        定林寺为南朝名寺,当年梁武帝兴佛,此为佛宗圣地。这里也是文人圣地,刘勰在此写出了《文心雕龙》。

        王安石退隐之后在定林寺中有一书斋,名为昭文斋,这原是僧房被改建为书房。

        昭文斋听起来好似昭文馆大学士的意思,好似自己乃山中宰相一般。

        其实王安石自写了一首诗回应了众人的这个想法。

        我自山中客,何缘有此名。

        当缘琴不鼓,人不见亏成。

        这句诗取自昭文鼓琴的意思。

        说得是一个名为昭文的琴师。庄子中有云,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之古琴也。

        昭文虽说琴技已是出神入化了,但只要你弹琴了,就有成功与失败的地方,你要想真正用中,就是‘不鼓’,不去弹琴。

        这首诗可知,王安石虽隐居钟山,但对变法的得得失失从未放下,时不时便拿出来反刍。

        王安石固然想云淡风轻地过归隐后的日子,但没有真的到云淡风轻的地步。

        王安石入了书斋,看到棋盘上一盘残棋,正是前日他与寺中长老对弈后所留,后王安石有事离去,如今棋局还摆在这里。

        书斋里还挂着王安石所作的一首诗。

        诗名就是定力寺。

        众木凛交覆,孤泉静横分。

        楚老一枝筇,於此傲人群。

        城市少美蔬,想今困惔焚。

        且凭东北风,持寄岭头云。

        王安石脱去幅巾,坐在椅上看着眼前的残局不由感叹,天下之事真似这一盘残棋。

        陈升之方才的话对王安石是有触动的,他心底对章越变更役法当然是有意见的,当年熙宁变法种种,其中最令王安石得意的还是募役法。

        尽管募役法确有不美之处,但天下事就如昭文鼓琴般,除非不鼓,否则有成必有亏。

        王安石治天下犹如昭文这等绝代琴师视己琴技,认为自己的变法就是完美无缺的。

        王安石将此事闷在了心里。他说了归隐后一字不提朝政便是不提,但不是他真不关心,他也是参详着役法得失。

        他此刻想起陈升之的话,当初扬州簪花的四相,除了韩琦已是故去,他与陈升之已是下野,唯有王珪一人仍在相位。王珪,韩绛二人都是王安石的同年,王安石庆历二年进士,位列一甲者三十九人,仅有五人没有位列公卿,称得上是人才济济。

        王珪虽持政中立,但用力的在礼制上,譬如濮议和郊祀陪享,他都有所倡议。而且在征讨熙河之事上,王珪从始至终都是支持王安石和吴充的。

        王安石知道王珪虽面上不说,但他与韩绛,吴充都是有矛盾。至于自己在位时,王珪何尝不忌自己,只是王珪从来不发就是。

        想到这里,王安石立即给王珪写信。

        王安石被称为拗相公不是没有道理,他不肯有丝毫妥协,旁人越是从各方面打击他,他越坚持自己的想法,甚至六亲不认,众叛亲离,也要将自己想法贯彻下去。

        有这一段气力的人是可以办成大事的。

        王安石可以肯定韩绛、章越变动役法并不合乎他的心意,而韩章二人以后绝不会仅限于更改役法一事。

        所以王安石当即提笔给王珪写信。

        王安石写字飞快,他的书法特点就是着急忙慌。每个字写来如横风疾雨般,好似急急忙忙赶工一般。

        不过仔细看来却自有他的意境,及他的性格蕴含在其中。

        ……

        大朝会依旧由王珪押班。

        王珪拜相三年来,没干什么事,下面的官员也瞧不起他,戏称为三旨相公。

        何为三旨?

        王珪上朝只是说去:“取圣旨。”

        皇帝表态之后,他也不问是否,只是恭恭敬敬回答说“领圣旨。”

        退朝之后,见到臣僚,便说:“已得圣旨。”

        “取圣旨。”“领圣旨。”“已得圣旨。”

        王珪合称三旨相公。

        这外号就是下面官员讥讽王珪任相三年以来一事无成,毫无建树,所以面上对他都不是那么敬重。

        相反官员们对章越,韩绛都是恭恭敬敬的。

        为什么政绩是官员是要紧的?这说明他们对上能说得算,对下能够压得住人。这也是为何上位者都是喜欢以权破法,用重新分蛋糕的办法来抓取权力的缘故。

        王珪退入班中,看着韩绛心底有些灰溜溜的。

        三旨相公的讥讽,他不知道吗?他是知道的。奈何如今大权尽在韩章二人之手,王珪站在一旁只能干看着。

        王珪本来不欲显露,但昨日接到王安石来信后心思有了变化。

        今日照例领取圣旨时,王珪离开殿中,手持着圣旨对群官道:“已得圣旨。”

        群官闻言正要照例散去,王珪突道:“且慢着!本相有几句话交待!”

        群官讶异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你王珪什么时候这么‘多话’?

        ……

        而在殿下看着王珪的蔡确,明锐察觉到了这些。

        在役法变动之事上,蔡确看到了韩绛,章越的魄力。虽说如今韩章二相因变更役法气势正盛,蔡确也继续保持既结盟又中立的态度,在新党旧党之间自成一座山头。

        蔡确是一个非常善于体察圣意的人,在他心底本没有什么变法与不变法的政见之争。

        他从来到尾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官家的心思在哪里。

        韩绛,章越变动新法,这令蔡确也看出了官家也是要调和新法之意。

        所以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切,出于平衡之意,他一改以往对旧党喊打喊杀的态度,主动与旧党领袖冯京结了亲。

        今日王珪突然站出来了,说明这中间暗流涌动。

        这时候邢恕来到蔡确身旁道:“今日王史馆有所不同啊!”

        蔡确看了邢恕一眼。

        当初邢恕见章越受新旧两党夹攻,觉得对方成不了气候,主动与官员面前表示与章越划清界限,全然不顾当初章越对他的提拔之恩。

        此事令司马光也很生气。

        后来章越相位稳固了,邢恕后怕不已,立即左右寻觅重新找自己的后台。

        找来找去只有蔡确敢接纳他,从此邢恕便依附于蔡确。确实蔡确要自立山头,肯定要接纳那些被大臣们所不容之人,邢恕自也有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蔡确道:“王史馆看来是有所持了。”

        邢恕点了点头赞同了蔡确的观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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