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间天宫,千古神都
姜望此刻的笑是很轻的。
而在今天之前,王坤其实一直觉得,姜阁员的笑容,在九位阁员之中,最是亲和。
斗阁员笑得恣肆,黄阁员笑得灿烂,重玄阁员也总是似笑非笑……但他们的笑容,总是带着一种天然的距离感。
你很明确的知道——虽然他们在笑,但这个笑容与你无关。
你永远也无法走近那个世界。
唯独是姜阁员,不是那种见面三分笑的人,但偶尔笑起来,自然又亲近,就像伱小时候会遇到的那种良善友邻。
但今天,这个笑容是怎样的锋利啊。
王坤莫名感到仿佛有一柄刀,在这个笑容里,缓慢却坚决地,割开了自己的脸颊。
以至于他下意识地伸手捂脸——但并没有鲜血流下。
姜望慢慢地说道:“你有承责之心,有担罪的勇气,这很好。但——”
他微微抬起眼眸,目光越过王坤,投向遥远之处,仿佛与那缄默的存在对视了:“但你的责任,何止如此呢?”
“姜阁员!”王坤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知道您心中有什么怨气,我也不想知道。我也不知道您和靖天府的六位上真,究竟有什么矛盾——但我是无辜的!我从未对您失礼,见面先笑三分!就算当初在星月原彼此按剑,也只是各司其职、各为其国,并无恩怨。如今咱们都脱离出来,独属于太虚阁,您何苦处处为难我?”
姜望平静地道:“你王坤是否无辜,自有太虚铁则验证。本阁只是照章办事,你不要叫本阁为难才是。”
只说了这一句,便一翻右手,轻易地将王坤抓回掌心。
堂堂天下城负责人,今天之前还称得上道脉权力人物的王坤,落在姜望手中,就像是一个可怜的玩具,任凭揉搓,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要抓就抓,要放就放,让他说话,他才能开口。
姜望一手按剑,一手提着景国天骄,踏行在中域高空,悬于骄阳之下,俯瞰苍茫大地。只见得万物竞发,山河壮丽。
“泱泱大景,山河辽阔啊!”姜望由衷地感慨,便问道:“王坤,你猜本阁接下来要去哪里?”
王坤没有回答。
因为他说不出话。
烈烈炎夏,姜望带着他恣意而飞,得享中域高穹之自由,仿佛郊游赏景。而忽然方向一转,带起青虹贯空,目标是如此明确——像一支咆哮的羽箭,直往整个大景帝国的腹心而去,直指天京城!!!
疯了!姜望疯了!
此时在王坤脑海炸开的,只有这一句话。
巍巍天京城,可以称得上人间天宫、千古神都!
它的落成之日,就是道历新启之日。
雄踞现世、镇压诸天万界之人族,所书写的当今这个时代的开篇,就是由天京城建成那一天起笔。
景太祖姬玉夙在万妖之门上方,建立这样一座不朽雄城,它亦标志着,第一个伟大王朝的建立。官道体系已然确立,国家体制的洪流,正式开始汹涌。
中域是现世的核心,可以说是无垠现世里,最丰饶、最富庶的位置。而中央大景帝国,独霸中域。中域所有小国,都归属于道脉,都奉景国为宗。
天京城,则是景国的心脏!
此城之上,是大景建国三千九百二十七年累聚的荣耀,是号称要走向永恒的第一帝国的威严。此城之下,是人族永世大敌,是千万年来反伐不休的强大妖族。
多少惊天动地、改变了人间的大事,都在此城发生。
多少史书中耀眼的英雄,都曾来此朝谒。
秦有咸阳,岿然西极。
荆有计都,天子镇凶。
齐有临淄,三百里巨城,如日东升。
楚有郢城,是天下第一华美所在。
牧国至高王庭,如雄鹰巡飞草原。
但所有的城池,都不够天京传奇。
它是一颗伟大的心脏,自此泵动的血液,流向四面八方,支撑起四千年第一的中央大景帝国。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它是现世的心脏!
现在姜望飞到了这里,他想干什么?
王坤无法揣测一个疯子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在顺天府、在靖天府,在任何一个地方闹腾,意义都不能跟在天京城比较。无论姜望是不是想找死,他王坤给了姜望一个闹事到这里的理由,被一路拎到景国首都!他的政治前途,可以说就此死亡。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这么一个人。
太虚阁里,哪个不是前途无量,哪个不是人族栋梁?
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消按部就班坐在那里,时间到了去开个会,做做样子,甚至不去开会,懒得做样子,也都有大把的资粮。
这么美好的人生,他做梦都求不得。姓姜的拿来这么糟践?
王坤恨不得一口咬在姜望的手腕上,把他活活咬死!
但根本动弹不得,姜望也没再看他一眼。
中域胜景,万里好河山。
这一切虽浮光掠影,却也历历在目。
姜望以身为箭迫皇都,自然引起这座伟大城市的反应,刹那风起云涌,气机汇聚、直欲喷薄。
但姜望脚步一错,顿止当场。
这横贯了大景帝国空域、气势惊人的一笔,在这里戛然而止。
王坤那颗颠沛忐忑的心,愈发下坠,愈发冰冷——姜望很明显知道景国的底线在哪里,姿态嚣狂却不去触线。
极其疯狂,又极其克制,这比任何状态都更让人恐惧。
他到现在才真的相信,或许一切真的只是刚刚开始。
这样的姜望,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手中拎着的人有什么心情,姜望自然并不在意。他只是拎着能够令天京蒙羞的人,降落在天京城外,傲然立在那雄阔的城门前。
于此负手,仰望城门石匾,仿佛在山脚仰望山巅。
世间又有哪一座山,能比天京城巍峨?
那石匾上的“天京”二字,道韵天成。来者一望,恍惚如见天宫!
人望之,如拜之。
仿佛微渺凡人,百折不挠,攀天梯而上,终于抵达天上宫殿。顿觉天界之磅礴,顿感此身之渺小。
姜望站在城门前,手中提着王坤,慨声道:“此即大景皇城,人间天宫!本阁自负生平,广巡六合,却还是第一次见此雄都,心中敬畏得很呐。”
王坤缩头捂脸,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到他。
姜望却极清晰地喊道:“王坤!天下城的王坤!你能否帮本阁叫开此门?”
王坤压抑的声音从指缝中挤出来:“别叫了!天京城从来不闭门,你自进去便是!”
姜望往前探了几眼,‘哈’了一声:“果真如此!大景皇都,气魄不同于别处。姜某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见笑了。”
遂往前走。
倘若他还在庄国,倘若枫林城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此地应该还是他心心念念,想着来一次便能死而无憾的地方。
道国中人心里的圣城啊。
现在他只是平静地走入此城中。
城门前伫立着两个九丈高的铁甲卫士,符文连甲,道意浑成。叠手拄地的巨大铁剑,像是两座倒悬的石峰。
行人在这般魁伟的卫士旁边走过,直如顽童过山涧。
景国之道兵,牧国之神傀,都是厉害的战争兵器。这两尊,应是道兵之中最上等。那格外磅礴的力量,几乎已经外溢出来。
姜望宁定地从它们身边走过,不去抵抗,也无法被遮掩。
时至此刻,天京城中自然早就知晓姜望的身份,也知道他此来景国,并未抱着善意。但偌大个天京城,并无一人出来阻截他。
这伟大的城市,便像它几乎从不关闭的城门一样,向现世任何存在敞开——这体现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
知道你不怀好意,知道你有本事。
你尽管入城来,尽管施展你的本领。
天京城能够面对一切,能够解决一切。偌大中央皇城,岂惧蚊虫叮咬?小小几个鱼虾,又怎么翻得起大浪?
对于四千年来都在迎接八方挑战却依然屹立不倒的中央帝国而言,今天这种阵仗,实在称不上风浪。
哪怕此刻入城者,名为“姜望”。
天京城的建筑都格外高大,雄伟之余,亦不乏精巧,壮丽之中,饱含古韵。仿佛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刻写着“天下第一”的字样。
景国人所独有的气质,体现在街头巷尾,在风中大旗,在古老城墙,在人来人往。
在这座大景皇城里,哪怕是来往的普通百姓,也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
路过的人们或许认出了姜望,或许没有,但最多就是带点好奇的打量。作为中央帝国的子民,生而为大景皇城里的“贵民”,他们见过的天骄太多,听过的传奇太多,早已不稀奇。
走在能并八马的宽敞大街上,姜望认真打量这极致繁华的皇都。他从来不敢小觑与景国有关的一切。脊梁虽傲,目光实在沉静。
“欸,你怎么拎着人走,这样不尊重?”有一个老丈,不知怎么搭眼看过来,瞧着王坤蜷在姜望手中,立即路见不平一声吼:“快把人放下,不然我要叫卫兵了!”
“老丈,你误会了!”姜望笑着道:“这是我的朋友,我们开玩笑呢!”
穿着长衫的白发老丈把胡子一吹,眼睛瞪起来:“你们是朋友吗?且叫老夫问问他!”
姜望也不顶嘴,把王坤往地上一放,亲切地埋怨道:“非要我拎着你走,你看,叫人误会了吧?你自己跟老人家解释!”
王坤勉强站定,扯了扯嘴角:“老丈,我们确实是闹着玩。他跟我开玩笑呢。”
老丈将信将疑。
“老丈,既然遇到了您这样的热心肠,我问你一件事。”姜望客气地道:“请问你是否知晓,陈算府上怎么走?就是那个大景天骄,东天师亲传子弟,很会数数的那个!”
王坤猛地看向他,目中尽是惊色。
姜望却只是看着这位老丈,笑容不改。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老丈很有警惕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景国人真的是很不热情啊,问个路都不告诉我……”姜望把目光从老丈的背影上移开,落回王坤身上,语气无奈:“还是你来带路吧。”
王坤木着脸:“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嘭!
姜望直接一巴掌把他按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把地砖砸出一个凹坑,宽阔长街以王坤的脑门为中心,蔓延开蛛网般的裂隙。
路边行人终于尖叫起来。
这中央大景帝国的百姓,也终于不能再自信从容,而是慌张四散。
不理会那些逃散的,不理会那些去叫卫兵的,也不理会正迅速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缉刑司修士。姜望半蹲在天京城的大街上,按着王坤的脑袋:“我都说到陈算的名字了,你还没想起来你做了什么吗?敢对福地下手,身为阁员部属,挑战太虚幻境的根本,这已经不是你辞职就能解决的问题。再敢抗拒调查,你最后的活路也没了,知否!”
他拍了拍王坤的脑袋:“好好想想。”
任由王坤的脑袋埋在地坑里,就这样站起身。
此时景国的缉刑司修士如雨飞来,各执兵刃、杀气腾腾,一时遮蔽了天空。
姜望平静地抬起头来,与他们对望,十分的温和有礼:“怎么,景国缉刑司职权这么广阔、人手这么充裕,本阁只是一不小心砸坏了街道,竟要这么多人围上来索赔?”
他拿出一袋鼓囊囊的元石,正是先前王坤取出来、说是钟知柔最后赎罪的那一袋,直接丢了出去——
“嗟!来取!钱财是最大的诚意,本阁初来贵地,难道会短了你们!!”
漫天修士,一时滞空。他们被天地抗拒,被这一袋元石阻住!
它只是一袋鼓鼓囊囊的元石,在姜望手中甩出来,却铺天盖地,将元气倒推如洪涌,好似悬山横空,碾碎一切逃脱的可能——为首的修士悬青葫、挂长剑,风流恣意,神气天生……却也不得不抬起双手,将它接住,重重地落在姜望身前,靴子炸开,赤足陷地三寸!
此人毕竟不凡,虽然一个照面就被压制,却不失风度,赤足走出陷坑,还对姜望行了一礼:“在下天京缉刑司南城司首徐三,见过姜阁员。多年不见,阁员风采更胜往昔!”
顶尖的景国天骄!年纪轻轻,便任天京缉刑司南城司首,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他打了个招呼,便直入正题:“职责所在,我不能辞,必须来问一问——您在天京城当街行凶,惊扰行人,不知有什么要解释的?”
此人实力境界虽不如,但是站在姜望面前,不卑不亢。自有一种“权责所系、吾来擒贼”的气势。
景国虽老,国内并不全是老朽。
“惊扰行人,非吾本意。至于行凶……”姜望讶道:“何出此言?你代表天京缉刑司出来执法,本阁也是与你在做一样的事情,只是目标太过难缠,一时没有控制好力度,动静大了点而已。”
徐三道:“抱歉,我必须要向你指出——您在景国境内,并没有执法的权力。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可能在景国境内,与景国朝廷分享治权。我这样说,不知您是否可以理解?”
“尤其是——”他扭头看了王坤一眼,王坤还陷在坑里,爬不起来。他很好地控制了情绪:“您当街殴打的,好像是我国的王坤?”
姜望施施然拍了拍手掌:“徐三司首!本阁也需要向你、以及你所代表的天京缉刑司,指出两件事。你最好记清楚这段话,因为本阁不会说第二遍,但你还不够资格做决定,你得牢牢记住了,方便回去传达。”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自太虚阁成立之日起,它就拥有处理所有现世太虚事务的权力,这是天下诸方在太虚会盟上共同确认的。
“太虚事务是前提,它发生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去年的时候,黎国天子归来,秦国太祖超脱,本阁还去极霜城现场落实了太虚角楼的事情。你比他们重?
“你如果对于这方面的权柄不太清楚,可以回去翻翻看太虚盟约。上面有你们大景帝国加盖的玺印。你们天京缉刑司,是否能够视天下会盟为儿戏,代表景国不承认?”
姜阁老的第二根手指竖起来:“第二,本阁当街惩处的,不是你国的王坤。他已经退出景国,这是在太虚山上宣读过誓言的。非要说的话,他也只能算是太虚山的人。所以现在是太虚阁员在惩处太虚阁属,只是在追罪拿囚的过程了,不小心来到了天京城。大景皇城规矩虽多,未闻不许太虚阁员过也!请问你徐三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站在本阁面前,开口质询?”
太虚盟约的确确认了太虚阁的权柄,这本质上是诸方势力为了在太虚幻境里取得更多话语权而做出的选择。
现世太虚事务,皆由太虚阁处理,太虚阁员的确有巡世的权利。可谁曾想过,有人敢巡到天京城来?
徐三掂了掂手中的元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若只是为了赔付街道,姜阁员给的这些元石是不是多了一些?”
姜望负手看着他:“本阁生来粗疏,任性狂肆,常常丢三落四,总有行事莽撞、收不住力的时候,在心情不佳之时尤甚!免不了砸坏这里、砸坏那里的。承蒙靖天府六位上真厚赐,叫我囊中充盈。索性多放一点钱在你们这里,你们留着慢慢扣。”
在天京城当街痛殴王坤,这是第一次,但未见得是最后一次。
若不能叫他满意,他还会来。
他会经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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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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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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