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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五年计划


  听到“黑夫”之名时,项庄停下吃糖,竖起了耳朵。

  两年前的蕲南之战,楚人或言项燕战死,或言其匿身逃走,但项家人却很清楚:项燕在战败后自杀,还让族人项声带着他的头颅逃出战场,带回下相……

  项燕首级虽被项家秘密安葬,但他的尸身,却留在战场上,遭到秦人羞辱,戮为无数碎片。而堪比斩将的夺旗之功,却是被一个叫黑夫的无名小卒获得。

  不曾想,他竟借此发迹,如今已做到了右庶长的高位!

  严格算起来,此人也是项氏仇雠之一,得知这糖竟是那贼子所制,项庄顿觉臭不可闻,仿佛吃到什么脏东西般,偏头偷偷将其吐掉。

  然而,项梁却只是面色微变,立刻恢复了正常,与隗夫人谈笑如故。

  蕲南之战后,安葬好父亲首级,他对家中嚷嚷着要与秦人决一死战的族人说:“勾践困于会稽时,若是争一时之勇,悉起五千人与吴交战,恐怕越国当时便亡了。如今秦正强,楚将亡,大势已去,不可强求,当效仿范蠡文种之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以待他日报仇!”

  举家被迫迁往关中时,他也如此安慰众兄弟:“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勾践入姑苏,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jù)不为福乎?”

  他们项氏,可不是楚怀王!

  已决定卧薪尝胆的项梁,哪怕真正的仇人秦始皇、王翦站在面前,也能装成顺民,岂会因黑夫动怒?

  隗夫人亦想试探项氏可有异心,方才故意提及夺项燕之旗的黑夫,观项梁脸色,见他一切如常,便放下心来。

  既然收了项梁金子,她也说起了项氏最关心的事情。

  “我已请人询问清楚,御史府的凋令出来了,云阳县狱吏曹咎,将调往泗水郡下相县做狱掾。”

  狱掾掌管诉讼刑狱,是职权仅次于主吏掾的县曹长吏,若是一个铁面无情的人,留在下相的族人日子可不好过。

  隗夫人道:“曹咎是个容易说话的人,他在朝中也有背景,新提拔的御史程邈在云阳狱时受过其恩惠,好生结交,今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项梁松了口气,笑道:“今岁去山东赴任的官吏,可真不少。”

  隗夫人饮了一口热汤:“朝中频频向山东各郡县派遣新吏,无非还是要去履行陛下的国策。”

  这是继去岁收天下之兵,隳河防关隘后,朝廷的又一个大动作。

  身着黑衣的秦吏,出函谷关时,车上都拉着标准度量衡器具。一旦上任,便立刻开始推行车同轨、书同文、钱同币、币同形、度同尺、权同衡、行同伦、一法度的工作,废除六国旧制,一切向咸阳看齐。

  这些举措,对项氏等地方豪长打击不小,不同于松散的六国律法,秦律严苛,项氏少不得要收敛许多,私兵是不能养了,土地、隶臣、徒附数量也会被限制。

  而铸币本就是项氏重要财源,一旦钱同币、币同形,不允许私人铸造,每年就少了一大笔收入。度同尺、权同衡,也意味着他们再没法用私家器量玩“大釜借出,小釜收回”的恩惠把戏了。

  他们是骄傲的贵族,每家都有数百年历史,藏中有典籍传家,一旦书同秦篆,六国文字便只能偷偷教子弟。

  这些制度将给项氏及山东豪贵带来诸多不便,项梁也只能感慨,若是秦在燕、齐、楚封邦建国就好了。

  他听说秦始皇诸子皆年幼,年轻的诸侯王肯定会依赖地方势力,因其俗而治之。而不像咸阳任命的秦吏一般,只对皇帝负责,冲地方豪长喊打喊杀,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并视秦法为铁律,强行矫正六国百姓风俗习惯……

  但这都是敢怒不敢言的事,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过去两年里,项梁已经学会阅读秦篆字,他知道,在绝对的权势下,卿族若不做出改变,就只有灭亡一条路!

  隗夫人宽慰他道:“这些国策,乃丞相府、御史府、少府共同监制,但实施期限不同,律令已在郡县推行,度量衡、轨距要在今年内(秦始皇二十七年)全部替换,书同文则可以稍缓。”

  她说起了这件趣事:“上月黑夫制出树皮纸后,陛下大喜,在关中广建造纸工坊,造纸发往山东,要诸郡县在书同文的同时,也要试用麻纸、皮纸,与简牍并行。但帛书却不得再用,违者罚帛一匹!”

  项梁可以想见,楚人将会抱怨不止,因为楚贵族最爱用帛来书写绘画,或作为装饰,或带入墓中,已经成了一个传统,他家就有不少帛书所写的《纵横家书》《老子》《唐虞之道》,骤然废止,恐怕楚人不会乐意。

  好在,在这件事上,考虑到六国士人没办法一朝一夕学会秦字,黑夫向皇帝提出了一个建议。

  “六国文字异形久矣,骤然废之,恐有不便。不如以五年为期,使六国文字及帛书渐次沙汰!以秦篆隶书及纸代之!”

  他还说:“秦自有制度,郡县编造计簿,遣吏逐级上报,奏呈朝廷,借资考绩,称为上计。而陛下高瞻远瞩,兴麻纸,书同文,为天下划长久利。这五年沙汰之政,不妨称之为五年计划!”

  可惜,秦始皇为政急促,嫌五年太长,遂改为三年,于是就出台了“三年计划”,三年内要制作三百万张纸,彻底取代帛书,并逐渐淘汰竹简!

  能说动皇帝稍改国策,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右庶长黑夫俨然成了皇帝近来较为信重的新贵,关心朝局的人,纷纷拿当年最受宠的李信与他相提并论……

  说到这,隗夫人已把一斤黄金能买到的消息统统告诉项梁了。

  项梁便拉着项庄告辞前,隗夫人似又想起了一事,炫耀似地对项梁道:

  “却是忘了一事,右庶长黑夫,腊月将要成婚,做了这些请帖广邀宾客,舅翁(隗状)亦在受邀之列,但他年迈,便让我与伯兄伯嫂前往……”

  她很乐意去捧这位新贵的臭脚,但又舍不得多花钱,一对凤眼不断暗示项梁。

  项梁了然,知趣地拱手道:“世人常以为,右庶长曾夺亡父之旗,项氏恨之,可实际上,吾等区区荆楚黔首,亡国之余,岂敢有怨?今右庶将婚,梁身份卑微,不敢涉足筵席,还望夫人能代项氏贺之,以表恭顺之意,礼物明日备齐,送至夫人府邸!”

  ……

  秦始皇二十七年,正月初一(十月初一),砀郡阳武县户牖乡,在乡寺当临时工,做斗食小吏的陈平,亦在同僚艳羡的目光中,从邮人手中接过一封来自咸阳,色彩红艳的纸质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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