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陇上行(9)
雄徐二人渡河过去,稍作歇息,翌日启程,先与济北郡留后邴元正做了交代,然后上路,下午又见到了东平郡留后,也是东境七郡一州中七郡留后这个群体里唯一的大头领柴孝和,又细细与此人叮嘱了一番河北春耕粮种的急迫性和与张行坚持处置逃兵的坚决态度,随即又行出发。
接下来到历山,正值傍晚,二人一起在历山大墓前做了祭奠,随即分路,徐世英回东郡,雄伯南去济阴。
河分两叉,单走一处。
只说雄伯南连夜赶路,第二日一早便到了济阴郡济阴县城内,也亏他修为高,依然精神抖擞,却不急着见留守的右翼龙头李枢,反而先去见了济阴留后房彦朗,按照公事公办的方略将事情讲完,这才问起李枢位置,然后前往拜见。
房彦朗赶紧便要引着他去,却被雄伯南阻拦,只让房彦朗安心去做公事,说要自家去拜访,却果然是开了军衣被服场的仓城所在寻到了黜龙帮右翼大龙头李枢。
李枢见得雄伯南来,既惊且喜,匆匆让到后院,再加上本就在济阴的几个头领,翟宽、丁盛映、黄俊汉、常负几人一起唤来,倒也团团坐了一桌,然后便匆匆摆酒。
东境商贸发达,算是天下一绝,所以七郡一州全然禁酒,反而不耽误酒水生意畅通无阻,基本上就是王叔勇跟徐世英带着东郡、济阴一帮子人吃的大头……雄伯南对此心知肚明,也不计较,只是坐下喝酒问好。
众人酒过三巡,撂了筷子,混了杯盏,李枢方才问起正事:“天王此番回来可有什么要事?”
雄伯南点点头,开口便道:“事情是有的,但已经跟诸位留后都讲了,不敢耽误了事情。”
李枢面不改色:“那就好……莫不还是催促春耕和整军物资,还有处置逃兵的事情?”
“李龙头晓得是怎么回事就好。”雄伯南正色来言。“的的确确是辛苦东境诸位了……但河北那边也是没办法,而黜龙帮自是一体,无论如何都要拧成一股绳才对。”
“这是自然。”李枢坦荡以对。“而且说句自夸的话,眼下这个局面我也早就有所预料,因为河北那边从出兵开始到眼下,都有些猝不及防……太急了。”
“是这个道理。”雄伯南点头以对。“但不是事情赶事情堆起来了吗?无论如何,军事都是根本,从当日提前渡河去打薛老二开始,事情就由不得人了,而且终究是打赢了大仗,是天大的好事……”
“确实。”李枢恳切来言。“天王也好,北去的诸位头领也好,张龙头也罢,都辛苦了。”
“张龙头那里对东境这边其实只有这几件公事,还是说过的,无外乎是时间紧迫,要专门对诸位留后叮嘱一番。”说着,雄伯南反过来问了起来。“李龙头这里呢?可有言语给河北交代?我既然来了,也一并传回去。”
“张三郎在河北,杜盟主在淮西,后勤和日常政务又有八位留后,我一个闲人,哪有言语?”李枢带着三分醉意当场笑道。“无外乎是春日草迟迟,逍遥自在罢了。”
雄伯南一言不发。
“我本人如此逍遥,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东境这里诸多兄弟,大头领、头领、留后、舵主、副舵主,还有淮西那边,甚至周围跟我们眉来眼去的诸位周边郡府官吏、豪杰英雄,却都是有些说法的。”李枢晓得对方不吃自己这一套,乃是面色不变,毫不迟疑的把语气转了过来。“他们既有些说法,我这个做龙头的便该收拢起来转达河北。”
雄伯南也正色起来:“请讲。”
“事情很繁杂,我过两日写一封正经的文书过去,但大约的意思却很简单,就几条,我跟天王先说一说,你去跟张三郎讲一下,让他心里先有个底。”李枢认真来言。
“李龙头若是写信的话,我反而没必要多问了,因为我来东境之后,还要去一趟汲郡寻牛大头领踪迹,未必有你信快。”雄伯南蹙眉解释道。
“无妨。”李枢愈发恳切。“河北那里,本是张三郎、魏首席、雄天王三足鼎立的,而且既然是大家的意思,也肯定要河北诸位头领都晓得才行,不可能只跟张三郎一人说话,当面说给你,听你反应和意思也是正题。”
“那就说吧。”雄伯南倒也懒得婆婆妈妈。
“首先,是魏首席和张三郎在河北,头领升黜之权全在那里,留后、舵主任命之权也在那里,而东境这边大家觉得自己的尽职尽责未必能被河北那里知晓,常常不安。淮西那里,还有周边的豪杰、官吏,该有的任命和许诺也都跟不上。”李枢开口来言,果然有些说法。“为此,多耽误了事情。”
“这确实。”雄伯南倒没有否认。“正好张三郎那里还要不停的在帮内规制上做说法,得让他对河南的兄弟做交代……我也同意,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老生常谈的物资后勤,民夫兵员了。”李枢继续来言。“我既在河南留守,虽说要团结一心,却也不能对民间议论置若罔闻,不是说不供,而是说什么时候是个头?有没有一个数量、期限?”
“还有呢?”
“还有一个就是,淮西那里屡次来要支援,都说淮河南岸群雄并起,打的辛苦,南阳方向,官军紧张的厉害,稍有动弹,就有精锐东都部队跟襄阳大营的人过来……杜破阵前几天来信说,在淮安郡跟汝南郡边界上吃了个大亏,几千人一下子没了,其中还有五百人是他淮西的老底子,心疼的不得了……淮阳郡的赵佗也跟我们来信埋怨,说朝廷已经疑他,他却不敢动弹……意思就是要援军,最起码要动一动。”
“人事、钱粮、兵马……”雄伯南到底是耳濡目染了两年,一下子听得明白,却是感慨了一声,然后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个神色各异的南岸头领,最后落在了李枢身上。“关键是李龙头这里怎么想的?”
“我吗?”
“这是自然,你是龙头,咱们讲道理,说规矩……龙头龙头,无论如何,黜龙帮一开始就是你跟张龙头做的头,第一年是你做进取,张龙头做留守,第二年是张龙头做进取,也少不了你做个擎天柱在这里坐镇的。”雄伯南声音雄浑。“至于什么三足鼎立,大家心里都明白,就不必多言了,只说实际的就行,我雄伯南绝不会倒腾口舌。”
“那好。”李枢晓得雄伯南性情,不由精神一振,乃瞥了周围人一眼,然后不顾人多耳多,抓住机会直接脱口。“我的意思很简单,不如左右分府!南北并立!哪怕是沿河再分几个郡给河北支应,都好过现在整个东境被拖着僵住。”
“我反对。”雄天王果然干脆。
“为何?”李枢心下冰凉。
“我赞同在河南设府,也赞同你李龙头当个几郡的家,因为确实到了这份上。”雄伯南正色道。“但我反对南北并立,因为黜龙帮必须要拧成一股绳,大家聚在一起,打一个名号,用一个说法,便是你们的旗帜,虽然颜色不同,但都是一个字……所以,设府的时候,都还必须要服从黜龙帮的大规矩,不能一分为二来!”
一瞬间,李枢复又内心欢喜起来,只是面色不显:“那就好,我只是忧心会有人多想。”
“多想什么?我倒是怕李龙头多想。”雄伯南不以为然道。
“我如何会多想?”李枢无语道。
“因为眼下局势,张三郎明显是能成事的那个,而李龙头你又不是没做过主,却失了郓城,败给了张须果。”雄伯南昂然来道。“所以,真要是说必须要服一个大规矩,有一个人站在最上头代表咱们帮,当这个帮里的核子,便只能是张三郎……大头领们来做论手也好,头领们一起商议也罢,都离不开这个结果……也只有这个结果之后,才好南北开什么堂、立什么府,否则,大家是不安的,也是不答应的。”
闻得此言,在座的其余几位头领各自心里一跳,如翟宽更是直接眼皮一跳,差点便要失态,所幸被黄俊汉给抓住了。
至于李枢,只是沉默以对。
就这样,雄伯南喝了一顿酒,稍作歇息,便也告辞,然后自行往北面去了。
李枢这边,自己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喜还是忧,当天与几位头领送雄伯南离开,然后几位头领自是本地周边,也多趁势散场,他本人却是径直来仓城的一处寻常公房小院,来寻帮内寻常护法张大宣……或者干脆点,张世昭好了。
“所以,你是觉得丢了面子?”春暖气开,张世昭只在院中吐了芽的树下坐着招待对方,听完以后,面色丝毫不变。
“当然不是。”李枢坐在旁边言道。“一来,雄天王的脾气性情人尽皆知,他这么说坦坦荡荡,毫无私心,我的确无话可说;二来,我也不是那么务虚之人……只是,我现在心里有些计较不清楚。”
“担心失了名,进而失了实?”张世昭一语道破。
“就是这个意思。”李枢感慨道。“张行渡河走后,我总觉得自己过于蝇营狗苟了,想振作起来,结果他这边一得胜,我这边不免再起阴私之心,说句难听的话,就是怕张三郎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我从此失了那份野望。”
张世昭失笑:“你这人,都说你才思敏捷,是个谋略深厚的主,怎么关键事宜还没有一个江湖豪客看的清楚?你有没有野望,起没起阴私之心算个屁!名实这个东西是你说了算吗?人家雄伯南都说的那么清楚了,你丢了名,是因为你打败了仗,张行打赢了仗;你还能握住一定的实务,是因为你建帮有功,没有犯下根本性的大错……”
李枢长吁短叹不止。
“所以,要我说,你来我这这个教书匠、筑基师这里,其实只是想借我当年的名头,让我替你占卜一二,求个心安,是也不是?”张世昭继续捻须来问。
“是。”李枢干脆承认。“张公,你跟我说实话,我还有机会吗?薛常雄败的太快了!张行赢得也太快了!嬴一场历山,颠倒左右,再赢一场马脸河,便要自居其上了……若是再赢一场,我不如早日投子认输……”
“只来问我,我实话实话,却觉得他下一场大战十之八九要输。”张世昭忽然打断对方。
李枢则愕然当场。
“当然,是大战,不是什么走马跑地,一郡半州的小战。”张世昭补充了一句。
“张公是觉得我这人没什么可救的了,所以随口戏弄我?”李枢反应过来,一时有些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些凄凉。
“我是认真的。”张世昭恳切来言。“我问你,历山为什么能赢?”
“因为……因为张三郎力挽狂澜,以逸待劳。”
“是。”张世昭面无表情,立即点头,顺便抄手拢袖。“但也是因为黜龙帮上下,皆是河北、东境出身,此两地,无论官吏、豪杰、百姓,都恨透了大魏朝廷,所以张三郎振臂一呼,他们愿意再去拼命一战;
“还有张须果,咱们此时说句事后白帝爷的话,也是东境人心不在魏,他的齐郡官军里,东都来的关陇子弟跟东境本地的豪杰他张须果一人根本弥合不起来;
“最后,朝廷的三路兵马,理论上战力最强的韩引弓一路却在沿途做政治交易、劫掠地方、收买部众、排除异己,结果陷到了泥潭里,坐视张须果独立来战,一败涂地。”
“是这样的。”李枢点头之余又有些焦躁。“这都是说烂了的。”
“那马脸河为什么能赢?”张世昭混不在意对方态度,平淡反问。
“因为张三郎果断!”李枢毫不犹豫给出了答案。“太果断了!而且真的是能聚集力量,用在刀刃上……整编二十五营这个事情,我一个年节是真做不来的,因为陈斌来降,立即决定总攻的魄力也不是我能做的。”
“还是那个说法,张三郎的本事是他本事,但也不能忽略了别处。”张世昭继续从容言道。“河北是国家重地,但骨子里还是人心不服魏……薛常雄空有大军,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也为此不能团结人心,地方官吏更是宛如一盘散沙,军中看起来雄壮,居然也早早是一盘散沙,陈斌这种出身的人都能反,还能指望什么?”
“所以呢……这又如何?”李枢愈发焦躁。
“这又如何?”张世昭坐在椅子上,终于微微叹气。“你还没想明白吗?张行之所以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是因为他是在大河下游,这个朝廷力量最薄弱的地方,是那位圣人弃了天下后,朝廷力量自然消散的地方……是此消彼长,是反魏潮起,大魏潮落。”
“照阁下这么说,难道大魏还有潮起的机会?”李枢摇头以对。
“有。”张世昭干脆应声。
李枢再度为之一怔。
“这跟大魏最终有没有救无关,你不要弄混了。”张世昭如此解释道。“我也不觉得大魏有救,否则何至于到这里存身?但是有潮起就有潮落,有潮落就有潮起,这是世间的规律……而且,大魏无救,关陇无救吗?圣人弃天下,各处烽烟四起,州郡皆有叛乱,但为什么有的地方能被迅速平荡?有的地方却一发不可收拾?有的地方死灰复燃,终成燎原之势?有的地方却稳如红山?”
李枢心中微动……有些话对他而言是不言自明的,譬如说关陇的强悍。
大魏才取天下多久?原本的人才、军事、地理优势摆在那里不说,而从先帝登基一开始,便大搞特搞关陇本位建设,朝廷几乎是不停地将河北、东境、江东的高手拢过去,也将天下的财帛粮秣铁器也都聚拢于关西和东都左近,而这些优势和物资不会因为大魏消亡而消失的,只要有一个人迅速笼络住关陇人心,他们依然占据绝对优势。
实际上,大宗师和宗师的分布也能说明这一点——十一位大宗师,还显不出来,还有一种中间是高峰,然后四面边角上起飞的态势,但是宗师就很明显多是大魏朝廷掌握了,而且多在军中。
“你有两个最大的优势……”张世昭此时抽出手来,指向了对方。“第一,是在黜龙帮这个俨然已成天下义军盟主的义军中占了建业之功,怎么都数不出前二去,手里无论如何都有一份基业;第二,就是你出身关陇名族,关陇军头们,包括晋地世族都是认你的……这话反过来说,也是张行的最大弱点。”
李枢认真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他本可去武安做郡守,当白氏女婿,跟白三娘从关陇内里取势,却非要来东境做事,我与他接触这两年也能看出来,他就是觉得不能让关陇再当家了,觉得这天下再度崩坏,关陇那群人也跟那位圣人一样,要负责的,要认罪的,所以要带着河北这里再起来,跟关陇分个胜负……这是他的弱点。”
“他这个人,我早说了,别人都说他是小张世昭,我却觉得他更像是小曹林……当然,也可能兼而有之。”张世昭继续来说。“反正执拗的很,有些事情明明可以绕过去,却非要硬撑着……所以,他不会改主意的,最起码没有挨打前是不会改的……那接下来,无论怎么打,直接打东都也好,尝试全取河北也好,他都不会被关陇豪杰所容忍……”
“确实,全取河北,就是要进晋地,碰晋地,也跟打东都没什么区别了。”李枢忍不住接口道。“所以,张三郎……接下来必然要跟关陇做过一场?所以必败?但也未必吧?”
“未必是未必,必然也是必然。”张世昭严肃了起来。“说未必,是我都能想得到……这一回后,拿下武阳、清河,不过漳水半步,只养成夹着大河比翼齐飞的态势,然后回身确立了黜龙帮核心第一人的名份,再压服杜破阵,保证黜龙帮天下义军盟主的大义姿态,万般局势摆好,便在这大河下游修养生息几年,所谓内外兼修、文武并用……既不去碰大魏的潮涨,也熬过自己的潮落……等到东都与江都随便那边先自家败坏了局面破了场,再从容扫荡河北,然后再花个两三年安靖了地方,收拢了北地,安抚了东夷,他逼着人家筑基的这批孩子便可得用了,到时候便是东齐、西魏对峙的旧局面,然后以他的本事,未必不能成就东齐神武帝不能成的大局。”
“若是这般,他眼瞅着便是腾龙之势,风云一时,些许成败,也只看天命而已了……”李枢若有所思,茫然以对。
“可是他会这般步步为营,不犯错吗?”张世昭忽然轻声言道。“他的执拗,其实是在内里某些大物件上,真正处事,却往往是一怒而起……天下分崩,海内流离,他若是忍得住这个,何必屡屡浮马过河?”
李枢闭口不言。
“你觉得呢?”张世昭催促了一句。
“我觉得……”李枢莫名喘了口粗气来。“如此性情行止,虽未必不妥当,却是真英雄真豪杰的做派!虽然位处左右,天然对立,我也要称赞他三分气概的!”
“说得好。”张世昭怔了一下,旋即冷冷以对。“但你自幼牛角挂书,文武并修,便该晓得,自古以来,万载可录,往往大乱之局,如此气概的英雄豪杰有几个能笑傲终焉的?远了不说,只讲祖帝英雄了得,与东楚那游龙女凰堪称一时风云,最后三人又是什么下场?而最后成事的唐皇彼时又算是什么?可有你这番局面十一?乱局之下,哪里是一人之英雄可以压遍一切的?”
李枢深呼吸了数次,然后却只是起身行礼,淡淡以对:“承张公吉言了,希望张龙头能得偿所愿,尽抒胸中之气,不负平生。”
张世昭只在树下随意点点头。
天黑的时候,雄伯南抵达了东郡,然后见到了自己的新婚妻子徐持和刚刚分开才一天的徐世英,然后未及拜访岳父,便得知了一个消息。
“秦宝?”雄伯南诧异一时。“他来找你作甚?”
“询问牛达下落。”徐世英面色尴尬。“好救出人与我们做交换。”
“你告诉他了?”雄伯南看出端倪。
“对。”徐世英坦诚道。
“紫山那边地势险峻,什么劲弩军阵也摆不开,我进去寻到人,直接带出来,便是最好的法子……何必多此一举?”雄伯南诧异一时。
“秦宝总不会害了牛大头领的……”徐世英正色道。“多一个人多一条门路。”
“但我已经来了。”雄伯南无语至极。“歇一晚上,明日就可以去对岸。”
“我与他约了五日。”徐世英干脆道。“五日间他得了手,便可继续换人,否则便是兄长你出手了……”
“只是五日?”雄伯南想了一想,倒觉得无妨起来,五日的时间,自家都未必找得到牛达下落,但心底还是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好像徐世英这厮似乎多放了些小心思在此事之上。
“五日。”徐世英点头,毫无多余表情。
PS:感谢谢蕾妮尔同学、绝之吴木老爷、十年一梦老爷三位的上盟……万分感谢,之前几天太颓丧了,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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