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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8 忧与喜


  “这么……这么……少?”

  秦博紧紧地攥着手里又圆又滑又白又美之物,他本是想说“这么多”,哪知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么少”。

  身为校事,脸厚心黑,莫得良心,那就是基本要求。

  若是说这个东西作为贡品,那确实太多了。

  两三百支就算是诚意满满。

  上贡两三千支,那就是陛下最忠诚的臣子。

  但现在说的,又不是贡品。

  拿去卖的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也幸好李遗在丞相府历练了这么些年,不然的话,说不得还真要被秦博给唬住。

  “秦校事,已经不少了。这个东西,当今天下,只有我们手里有。”

  “现在让你在江东专卖,只要我们不插手,卖多少钱还不是你说了算吗?”

  “而且这个东西,我们也只是刚刚做出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最后还是要问梅三……”

  “咳咳,我的意思是说,这三四万支,就是一个保底数。若是秦校事当真能在江东打开销路,那后面自然是越来越多。”

  “反之,若是秦校事卖不出好价格,那可就别怪我们把这专卖之权收回来……”

  专卖当然是可以的。

  但销路也是要开拓的。

  不能任由对方胡来。

  白蜡这个东西,乃是梅三嫂学了兄长师门的高深学问之后,这才参悟出来如何制作。

  听说制蜡材料全部取自南中。

  也就是兴汉会这些年一直在渗透南中,初步建成了南中物流通道。

  再加上还有孟获之女花鬘的帮忙,明年满打满算,估计也就是能做出四万多支。

  宫里订了一批,说是想要在大朝会和逢年过节宴请诸臣用,最后也只是拿到了五百支。

  丞相一直力行节俭,不能太过奢侈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这批蜡烛兄长原本打算用于魏国。

  没想到现在却是先便宜了吴国。

  秦博哪知道这里面的曲折?

  他听了李遗的话,竟是连连点头:

  “正该如此,要不怎么说兴汉会能做出这么大的基业呢?”

  “这生意谁能做,谁做得好,那就让谁做,不能做还占着位置,当不是人子!”

  跟大汉做生意就是爽快,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嘛!

  哪像江东那帮子世家大族,一边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大骂校事府设置关卡收税。

  一边却是在私底下拼了命地组建商队,四处找门路捞钱,居然没一个想到要给陛下交税。

  真入他阿母的不是东西,简直就是行同狗彘,呸!

  此行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粮食,但对于秦博来说,也算是满意了。

  三四万支,就算是三万支吧,只要能保证校事府能拿到专卖权,只要后面还能源源不断地拿到货。

  秦博相信,校事府的地位,就算是暂时稳了。

  等熬过这两年,后头再从汉国拿到粮食、毛料、红糖等物,看谁还能动摇校事府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这一次拜访李遗,乃是满怀希望而来,中间虽有些波折,但亦算是满意而归。

  同样满意的还有陆瑁。

  有了凉州之行,此次与汉家天子见面,陆瑁留了心眼,有意无间提了几次与治国之道。

  汉主在这等问题上,要么是泛泛而谈,言而无物。

  若是言而不得,则多有唯喏,

  这更让陆瑁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汉主看似仁厚,实不过平庸之辈。

  诸葛孔明在世时还好说。

  一旦诸葛孔明逝去,又有谁能完全驾驭得住冯明文那等才智无双的人物?

  总不能指望冯明文当第二个诸葛孔明吧?

  只看冯明文做事以利为先,陆瑁就不相信他能做第二个诸葛孔明。

  怀着这样的心思,陆瑁在见过汉家天子之后,又去了丞相府,想要向大汉丞相辞行。

  谁知最后出来的,却是丞相长史杨仪,只言丞相在入冬时微感风寒,身有不适,不见客久矣,所以由他代丞相来见吴使。

  陆瑁在初至汉中时,正值天热之时,那时就见过诸葛孔明一面。

  那时就看到大汉丞相面有病容,身体看起来很是虚弱。

  没想到此时竟是得到丞相久不见客的消息。

  他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诸葛孔明比自己的兄长(即陆逊)也不过是大了两岁而已。

  但因为劳累过度,看起来却是比自家兄长老了一辈。

  如今已是身病体弱,看起来甚至已经没有数年之寿。

  想起十二年前,汉国经夷陵之败后,几近灭国。

  正是因为有诸葛孔明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这才有了今日之盛。

  此等大才,却即将陨落。

  惜哉,惜哉!

  在惋惜不已的同时,陆瑁又有些庆幸。

  毕竟以汉国如今的锋锐,若是再给诸葛孔明十二年之寿,那将何等可怕?

  怀着复杂无比的心情,陆瑁与杨仪说了一些吴汉交好的话,便告辞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没有见到的大汉丞相,此时正在丞相府的某个房间里,接见了悄悄前来的李遗。

  李遗过来,是向诸葛亮禀报自己与秦博见面过程和结果的。

  大汉丞相靠躺在专门定制的大椅子里,身上盖着细绒毯子,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清瘦无比的面颊,双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原本高大的身材,已经完全佝偻了下去。

  唯有那双眼睛,仍是闪着精光,暗示这位看起来已经是风烛年残的老人,并不是外表那般简单。

  大汉丞相听完李遗的禀报,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略略点了一下头。

  在捂着嘴又咳了一下后,这才说道:

  “这种事情,我是放心那小子的。真论起用管仲之术图谋他国,这天底下,怕没几人能与他相比。”

  “他要怎么做,就交给他去做好了,记得到时候知会陛下……”

  此次吴国求马,差点就打乱了大汉进取关中的步伐。

  幸好此子知自己心意,竟是把此事生生往后拖了两年。

  说到这里,诸葛亮顿了一下,然后苦笑道:

  “是真的老了,精力不济,都忘了那小子身边……”

  李遗听到这里,连忙垂首。

  因为张四嫂和兄长的事情,太过复杂,水也有点深,非是现在的自己所能置喙。

  大汉丞相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些,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魏国……”

  丞相这一句话,李遗倒是听明白了。

  因为这批蜡烛,兄长原本是打算用到魏国身上的。

  而丞相现在最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挥师北上,从魏国手里夺下关中。

  按丞相以前事无大小,皆亲自过问的性子,像这种对付魏国的事情,怕不是要细细问一遍。

  但如今却是轻飘飘地一句“交给兄长”就算过了。

  正如丞相自己说的,精力已是大为不济了。

  如今除了军中之事,以及一些朝中大事,丞相仍然过问之外。

  剩下的日常政事,基本都是由尚书台处理。

  诸葛亮又咳了一下,看向李遗:

  “这些日子,李都督现在身体如何?还好吧?”

  丞相口里的李都督,自然就是一直在南乡疗养的李恢。

  李遗一听,连忙回答道:

  “有劳丞相关心,大人入冬以后,也染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痊愈,就是有些惧寒。”

  丞相一听,不禁叹了一口气:

  “南征之事,犹在昨日,没想到德昂亦是病弱至此了。”

  人老了,就是喜欢怀念从前。

  再想起子龙已经数次病危,若不是有南乡医学院在,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诸葛亮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不知吾生前还于旧都,犹可望乎?

  “丞相?”

  李遗看到丞相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不由地试探着喊了一声。

  诸葛亮勉强笑笑,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招了招手:

  “你且靠近些。”

  李遗连忙上前。

  “吾近来越发感到昏花,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故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明年二月一开春,我就打算派你去凉州一趟,越早越好,到时你千万记得提醒我一声。”

  李遗连忙应下。

  诸葛亮吩咐完事情,挥了挥手,示意已经没事了。

  李遗悄悄地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待他出了丞相府,只听得街道上有人喊了一声:

  “下雨雹(即冰雹)啦!”

  街道上的行人立刻躁动起来。

  李遗吃了一惊,抬头看去,但见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沉的。

  民舍的屋顶上响起了唏唏哩哩的声音。

  比黄豆小一些的雨雹散了下来……

  汉中下雨雹,算得上是极为少见。

  不少行人纷纷伸脖仰头观看,甚至还有人伸手去接。

  这场雨雹的时间并不久,仅仅是过了一会就没了声息,似乎只是在告诉百姓,冬日已经到来了。

  但李遗刚与丞相说完兄长之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就是往西北方向看去。

  这两年的冬日其实还算正常,前年甚至要比往年暖和一些。

  看来今年似乎要冷很多。

  希望凉州那边,不要再有白灾才好。

  因为前往凉州的路上,冰雪一般是二月才化,那个时候行人才能方便行走。

  但商队一般都会在三月才出发,因为那个时候道路才算好走。

  而丞相打算二月一开春就派自己前往凉州,看起来比较着急。

  能让丞相着急去办的事情,都不会是小事。

  而一场让凉州措手不及的白灾,则极有可能会影响丞相的计划。

  相比于李遗的担忧,冯刺史却是迎来难得的清闲时刻。

  在西北,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猫冬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正好,冯刺史的府上,有这个条件。

  起锅,放底料,开火。

  案上摆着羊肉鹿肉猪肉狗肉鸡肉鸭肉……

  薄的被切得比纸差不了几分。

  韩龙切肉的技术,越发地好了。

  厚一些的肉,就如那大鸡腿,鸡皮下面,居然还可以看到淡黄色的脂膏。

  大开房门,外头的雪景,边吃火锅,当真是一件人间美事。

  冯家与赵广算得上是通家之好,冬日里没事,赵广一有空,就带着黄舞蝶过来窜门蹭吃蹭。

  双双和阿虫正是好动的年纪,最是喜欢这种热闹。

  围绕着案几跑来跑去,互相追逐,嘻笑。

  边上被放在车子里的阿顺,跟着凑热闹,不住地手舞足蹈咯咯笑,似乎是在给自己的阿姊阿兄打气。

  晶莹的口水不住地往外滴……

  黄舞蝶挺着个大肚子,坐在那里,时不时地使唤赵广一声,然后挑衅地看向关姬。

  赵广乐得跟哈巴狗似的,嘴巴一直就没合拢过,就差伸出个舌头了,围着黄舞蝶不停地嘘寒问暖。

  关大将军气度雍容,对黄舞蝶的挑衅似乎视而不见,她毫无烟火气息地帮阿顺擦了擦口水,然后这才悠悠地瞟了一眼黄舞蝶。

  张小四没资格同两位大佬相争,她低着头,专注地调着蘸汁,似乎当什么也看不见。

  倒是冯府的两个小妾,此时却是没了踪影。

  准备坐到主位上的冯刺史有点奇怪,不禁问道:

  “阿梅呢?”

  按道理,这种全家宴,李慕不说,阿梅基本都会亲自上手给自己挑好火锅材料。

  “不是已经派人去催了吗?怎么还没到?”

  关姬也觉得有些奇怪,目光看向一直不吭气的张小四。

  张小四目光飘忽,看了一眼黄舞蝶的大肚子,嘴里回道:

  “催过几次了,说是不想吃。”

  “两个人都不想吃?”

  冯刺史挟起一块鹿肉放到火锅里,示意大伙开动,同时问了一句。

  “对,都说吃不下饭。”

  这可奇怪了。

  冯刺史皱起眉头,看向关姬。

  关姬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也不知道,她再次看向张星忆:

  “府上最近没什么事情吧?”

  张星忆的小嘴在飞快地动着,嘴里的肉烫得她不住地呼气:

  “阿虫昨早上偷懒,没起来练武算不算?”

  阿虫吓得脸都白了。

  那就是没事……

  冯刺史更疑惑了,自家后院一向安宁,两个小妾怎么回事?

  吃过火锅,冯刺史实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前往阿梅的小院。

  “怎么不去吃饭?肚子不饿吗?”

  冯刺史一进屋,开口就问了一句。

  阿梅一看到冯刺史进来,连忙过来给帮忙解下他的披风。

  一边细声解释道:

  “妾这两日总是觉得吃不下东西,今日就想饿上一顿……”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闻到冯刺史身上的火锅味,脸色就是一变,捂住嘴巴,“呕”地一声!

  “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让医工过来看?”

  冯刺史连忙扶住她问道。

  阿梅没空回答,把冯刺史推开,连连作呕。

  看到她这模样,冯刺史心头一跳!

  “阿郎,莫要过来,妾闻不得你身上的味道……”

  听到阿梅破天荒地说出这种话来,冯刺史不怒反喜。

  他伸长了脖子,小心地问道:

  “好好好,我不过去,你……你是不是有喜了?”

  阿梅好不容易才停下了作呕反应,脸上微红,点了点头。

  冯刺史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不由搓着手,又惊又喜。

  “怎么不早说?自己还瞒着?”

  阿梅低着头,细声解释道:

  “这不是还没有完全确定,所以妾想再等几日再说。”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这肯定是有了!”

  老子好歹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老有经验了。

  “我身上的味太重,不适合在这里久呆,你先好好歇息,我先去换衣服再来。”

  冯刺史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生怕自己在里面呆久了,会污染屋里的空气,连忙安慰了阿梅一番,然后退了出来。

  退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一事:

  “知道什么时候怀上的吗?”

  阿梅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呐呐说了一句。

  若不是冯刺史侧耳倾听,他都听不到阿梅说的那句:

  “应该就是阿郎说要战个痛快的那晚……”

  这个话,即便是冯刺史脸厚如墙,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但他很快就是一个激灵:

  “那慕娘……”

  阿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转身跑到里间。

  冯刺史呆呆站在门口,好半天这才一拍手,叫道:

  “噫!中了,一炮双响!”

  然后又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巧合,自己应该怎么跟细君解释?

  更重要的是,张小四知道了会怎么样?

  记得那一晚,自己是一怒之下,离开了张小四的房间……

  一念至此,冯刺史的血液像是突然被大雪冻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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