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3章 韭菜
战乱年代,人口和户籍,肯定是一笔糊涂账。
再加上曹操迁九原故地的人口入太原西河二郡,大多又是胡人,就更难以准确知道具体人口数目。
关大将军从平城开始,先驱鲜卑人破关,后再驱五部匈奴入河东。
后来统计的胡骑,共有三四万人。
这个数目,正好能与曹操划分五部匈奴时的帐落对上。
基本就是一骑对应一帐。
但曹操干这事,那都是二十年前了。
更何况,这三四万骑里,还有一部分是鲜卑大人泄归泥的族人。
这么多年来,五部匈奴一直呆在并州境内,不用在草原上互相混战。
怎么说人口也是应该会增长的。
而且一个帐落,在很多时候,可不是只能出一个骑兵。
再说了,胡人眼里,羊奴可不算人。
这就是为什么在邓芝眼里,冯君侯迁走七八万胡人,也不过是占了并州三成胡人的理由。
当然,也有可能是五成。
但不管怎么说,从并州再抠出七八万的胡人,应该是能做到的。
有资格陪坐的人,除了王平刘浑等,最下边还有刘猛刘豹等几个匈奴部帅。
冯君侯与邓芝谈论让胡人迁至关塞之外的平城之事, 没有避开他们。
他们这些部帅,听到冯君侯的打算, 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他们当中, 有好多人, 都是曹操放弃九原故地四郡的时候,从九原故地迁至并州的。
对于他们来说, 现在要从并州迁到平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或许说,能从雁门关塞内迁到关塞外, 说不得还会让有些人心里暗喜。
事实上,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部族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准确的说, 是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最基本的,就是不要像被分成五部安置在并州时那样。
一面要给中原守大门,防备鲜卑人南下。
一边又要受魏人欺凌, 妻女牛羊被人掠夺。
这个时候, 冯君侯在胡人那里的名声与撒出去的票子就起了很大的作用。
刘猛和刘豹等人, 在长安那里,拿票子换回来了大量的毛料, 红糖和酒类。
只要票子的购买力坚挺,冯君侯的信誉就肯定坚挺。
至于像九原屠戮鲜卑胡人的事情, 匈奴人只会说杀得好。
原先的奴仆骑到头上不说, 还占了自己的老家故地, 换谁谁能心平气和?
听说这些年来,冯君侯可没少从凉州给鲜卑奴送东西。
没想到这些鲜卑奴居然还敢巴蛇吞象,欲趁机进入关中劫掠长安。
呸!
咱大汉的旧都, 岂是这些鲜卑奴所能惦记的?
当年族里的大人, 可是领了不少人前去长安扶助天子,与这些鲜卑奴相比, 谁是忠臣谁是逆贼, 一目了然。
当然, 相信冯君侯是一回事。
应该有的顾虑,还是要有的。
酒席过后, 刘猛悄悄地去找自己的兄弟刘浑:
“阿弟, 我们族人,呆在太原也有二十载了, 虽说我们族人的耕种本事, 比不过汉人。”
“但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是半耕半牧, 也有了不少属于我们族人的田地。若是我们举族离开太原,那些田地怎么办?”
刘浑刚刚在席间喝了一些酒,此时正沏了一壶茶,悠闲地饮茶醒酒。
跟随君侯这么多年,这一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如今终于可以算是领军镇守一方。
身份的提高,让刘浑也有了享用特供品的资格。
刘浑让自家阿兄坐下,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再饮了一口茶,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阿兄自认比河东世家大族如何?”
刘猛大惊:“这如何能比?”
“冯君侯想要做的事情,整个大汉境内的世家大族都挡不住,更别说区区河东。”
刘浑悠悠地说道,“河东郡多少世家大族,现在有几家能保住自己手里的田地?”
“阿兄,你若真相信阿弟我,就不要心存妇人之仁,老是顾及那些不想迁走的族人。”
刘猛面容有些讪讪:“原来阿弟什么都知道了。”
刘浑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阿兄,这些年来,我在汉中陇右凉州等地,见过太多的事情。相信我,把族人迁去平城,以后他们会感谢你的。”
“相反,若是错过了时机,到时候只怕就是要后悔莫及。至于族里的那些田地,有甚好心疼的?”
刘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再看向刘猛:
“若是阿兄寻不到门路,我可以帮阿兄搭个门路,全部高价卖出去。”
“卖?”
“不卖,难道送?”
刘猛吃惊道:“谁能吃得下这么多田地?而且,有地的不止我们,还有别的部族呢!”
刘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意味深长地一笑。
太原郡为什么是并州的郡治?
为什么是并州最核心最重要的地区?
因为太原郡除了地势险要,同时还是并州最大的产粮地。
没了太原郡,并州就什么也不是。
君侯要在平城建新城,并不是凭空建起来的。
这座新城,需要很多粮食,很多很多的粮食,才能维持它的正常运转。
与之比邻的太原郡,恰好就是非常优良的产粮基地。
而兴汉会,在耕种这方面,特别是那种大规模大面积耕种方面,有着无以伦比的技术优势。
你说,这不是巧了么?
当然,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看到自家兄弟的笑容,刘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信息。
他试探着问道:
“阿弟,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你就实话告诉我,这一次君侯让大伙迁去平城,可是……”
说到这里,刘猛顿了顿,似乎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
又似乎是有些不太愿意相信自己想到的事情。
冯君侯一言九鼎,对胡人素无偏见。
自己从长安运回来的好东西就是证明。
再说了,君侯手里的票子,恐怕都能将自己族里的牛羊马匹都买下来了吧?
又怎么可能会像魏贼那样,一天到晚只会惦记自己族里的那点东西?
刘浑似乎是看出了刘猛的顾虑,他放下茶杯,加重了语气:
“阿兄,我说了,是有人会出高价买下咱们部族里的田地,不是驱赶我们离开。”
“粮食,茶叶,烈酒,红糖,只要阿兄开口,相信买地的人都能拿得出来。”
“所以不用担心以前的事情会在君侯的治下出现,族人用田地换来的东西,相信会让大部分族人满意。”
说到这里,刘浑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阿兄可以把这个看成是我们族里迁去平城的补偿,但我希望兄长能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
“拿到好处,就赶快领着族人迁走。注意让族里的人明白一件事情,不要以为多拖时间就能多拿好处。”
看到自家兄弟郑重其事地神色,刘猛这一回彻底听明白了。
族人是一定要迁去平城的。
但不是平白离开,会有补偿。
“阿弟你放心就是,当年曹操把我们族人迁到太原,可没有给过我们什么好处。”
“若是真的有人愿意出高价让我们迁走,我们又怎么可能借机抬价?”
刘浑也不过多解释,只是点头:
“希望如此。”
凉州的胡人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后来么,原本可以有一些可以拿到好处的人,最后却变成了劳力。
因为他们发现好处太容易得到了,所以就想着多要一些。
刘浑跟随冯君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随着大汉这些年来的不断胜利,冯君侯对胡人的态度,就越发地明显起来:顺昌逆亡。
要说好,那是真的好。
抚诸部,分草场,各家不得擅自越界去别家的草场,减少了多少纷争?
甚至还安排胡人进入工坊干活,大伙的日子明显好过了许多。
但要说狠,那也是真的狠。
凡不听话的,不是被灭族就是成了劳力。
轲比能的数万精骑,说屠就屠了,眼都没眨一下。
而自己现在的族人,老幼全部算上,怕也没几万。
作为族里的小王子,他自然不愿意看到族人因为贪小便宜而惹得冯君侯大怒。
冯君侯的这等做法,总是让刘浑想起传说中两汉天子对南北匈奴的态度。
大汉之威,大概是已经刻进了南匈奴人的骨子里。
刘猛没有刘浑那等见识,自然也就没有这些复杂的心思。
他从刘浑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终于满意地站起身来:
“此事事关重大,我这就去和族里的几位渠帅说一声,也免得到时误了大事。”
“如此甚好。”
既然决定了把太原与西河两郡的胡人迁至平城,冯君侯自然不可能在晋阳城就返程。
他先让胡骑各自返回部族做好迁移的准备,然后又让刘浑领三千精骑,陪同自己出塞前往平城巡视。
事实上,除去九原故地,并州最大的平原盆地,其实是雁门塞以北的平城盆地(即后世的大同盆地)。
只是这个平城盆地,虽然也算是地势险要,但周围有太多有突破口,让北方的草原胡人可以随意进入。
要不然韩王信也不至于轻易降了匈奴,高祖皇帝也不至于在平城附近遭到白登之围。
所以平城盆地的地理环境,实是远不如有雁门塞守护的晋城盆地(即太原盆地)。
大汉国力强盛的时候,也曾在平城的北方山口筑有关塞。
但随着大汉国力的衰落,平城北边关塞只能废弃,重新在雁门一带的险要处再筑一道关塞。
而广阔的平城盆地就只能送给胡人牧马放羊,同时让他们充当大汉边境的前沿。
“阿郎,我们不是来巡视平城的么?怎么还继续向北?”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冯君侯到了平城以后,根本没有在平城周围查看的意思。
他仅仅是在平城停留了一天,然后就直接领兵继续向北。
“细君且放心就是,我师门的书里,记载着从雁门塞到平城,地下全是煤炭的话。”
“至于到底哪里最合适开采,我其实也不懂,等南乡的矿工到了,自会去查看再决定就是。”
冯君侯笑着解释,“我这一次来,更多的,是想看看平城的北边。”
“阿郎是想重新筑平城山口的关塞?”
关将军听到冯君侯这么一说,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嗯,对。”
当然,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去汉高祖皇帝被围的地方看看。
去年经过平城的时候,时间紧急,根本就是匆匆而过。
这一回过来,说白了,就是文人骚客的文青情怀发作。
“现在大汉边境,除了幽州北边的辽东鲜卑与乌桓,怕是再没有什么胡人能威胁大汉边境了吧?”
关将军有些不太明白:
“若是重筑关塞,怕又是要费不少钱粮。”
冯君侯摇了摇头:
“现在没有,可不代表以后没有。”
他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北方,“我与泄归泥谈过,他跟随轲比能逃往大漠北边,曾遇到过高车人。”
“高车人?”
关将军闻言,不禁有些不明所以,“高车人又是什么?”
“比鲜卑人更北的胡人,他们喜欢用牛马架着车轮高大的车子在草原上行走,所以被鲜卑人称为高车。”
“当年北匈奴没了,鲜卑人就从北方过来,占据了大漠。”
“现在鲜卑人势力渐弱,北边的高车人肯定也会南下的。”
只要小冰河时代持续下去,北方的胡人就只会越发地蜂拥南下。
说白了,只要大汉没有把北方草原纳入管理,胡人就会如同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
而就算是冯君侯知道这一点,也根本没有办法阻止。
毕竟大汉的人口基数现在就这么点,能守住原有疆域就算是大幸。
最重要的,是生产力就在那里摆着。
只有把生产力提升到某一个高度,同时形成足够的产业阶层人数,让大汉产生质变,大汉才有能力把草原纳入有效的管理。
否则的话,是没有办法突破大自然定下的游牧与农耕分界线的。
关将军没有那么高远的眼光,但她对冯君侯的判断从来都是深信不疑。
此时一听到冯君侯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眼睛一亮:
“这么说来,平城的新城,岂不是有源源不断的劳力?”
此话一出,非但是李慕猛地睁大了眼。
就是冯君侯都有些惊恐地看向关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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