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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6章 姊妹反目


  要说孙和是傻子,那肯定是不对的。

  尤其是在读书和机变方面,颇有可称之处。

  他的缺陷就在于,对朝堂之争和宫廷之争的残酷性严重认识不足。

  或者说,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太子身份,以及潘夫人入宫导致他母亲失宠的局面。

  以前孙登在时,孙和子凭母贵,宠冠诸子,所受赏赐每次都远超其他皇子。

  就连太子孙登,都数次流露出把位置让给他的意向,可想而知孙和早些年在宫里的地位。

  接替孙登成为太子,地位的水涨船高,未免让孙和有些膨胀,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不是太子时,都如此尊宠,成为了太子,谁还能比我更尊宠?

  从小就受到宠溺,所以这是他接替孙登成为太子的重要因素。

  但也正是因为被宠溺太过,或者说被保护得太过,导致孙和在政治斗争方面太过幼稚。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

  毕竟太子终究是储君,自有太子太傅、太子少傅等人辅佐教导。

  只要教好了,太子自然慢慢也会成长。

  但巧合的是,而本来辅佐太子的太子太傅阚泽,太子少傅薛综,齐齐在去年去世,比丞相顾雍还早几个月。

  这两位师傅一去,教导太子的人,就剩下蔡颖、张纯、封俌、严维等这些儒生。

  要说研究经书,教育学问,他们肯定是没问题。

  但想要让他们教太子如何宫斗夺权争宠,就未免太过为难人了。

  除了他们,能时常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基本就是一些二代三代。

  其中还有不少人是欲私邀以取荣,巴不得在太子面前天天怼鲁王,以表自己的忠心。

  就连见识好一些的,如顾谭,都是保太子驱鲁王的激进分子,不把鲁王赶到出建业誓不罢休。

  更遑论其他人,哪里知道提醒太子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至于如陆逊、吾粲等人这些支持太子的朝中重臣,又不可能天天跟在太子屁股后面,提醒他需要注意什么。

  种种因素叠加到一起,再加对手的阴狠强大,直击太子命门,逼得王夫人惊惧忧虑而亡。

  孙和被孙权斥责,又被断绝了与百官的往来,接着自己母亲被逼死,这才如梦初醒:

  自己的地位,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稳固。

  失去了羽翼,又突然失去了母亲,孙和在宫里,一下子孤立无援。

  从小就被宠溺,从未经历过一点挫折,极其缺乏历练的孙和,失去了孙权的宠信,缺点开始被无限放大。

  以往的聪慧和见识,在此时全不见了踪影。

  面对政治的狂风骤雨,孙和变得慌乱而惊惧,毫无主意。

  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起来,时时疑神疑鬼,担忧自己的太子之位被废。

  太子与鲁王同等受罚,孙和如遇天塌,但对鲁王来说,却是天降喜讯。

  对于鲁王一党来说,陛下的诏令,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在陛下心里,鲁王其实仍是与太子并列?

  不!

  这是暗示他们继续攻讦太子。

  太子居于宫中,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随时可能惊动到陛下。

  陛下诏令一下,肯定是没有办法与外面的百官联系了。

  但鲁王不一样啊。

  感谢太子一党孜孜不倦的进谏,逼得鲁王不得不从宫里搬出来,居于鲁王府。

  鲁王的行动,可就比太子自由方便多了。

  明里不能往来,但暗里可就说不定了。

  至于这一次祭祀事件主要推手全公主,做梦都没能想到:

  自己这么一个举动,居然就能把王夫人这个数十年的死敌生生逼死了。

  而且还是在短短的十数日内。

  自觉终于为母亲出了一口恶气全公主,大是振奋,决定一鼓作气,把太子掀下台来。

  “吴郡四氏,乃江东世家之领袖,如今张家子弟不再入仕,唯余陆、顾、朱三家。”

  全公主跟自己的阿郎全琮掰着手指算道:

  “而陆逊被陛下在朝堂上当众斥责,如今卧病在家。”

  “顾雍已亡,二子原本触怒陛下,已失陛下之心,又兼支持太子,说不得会被陛下迁怒,故而已不足为虑。”

  作为挑起此事的主谋,全公主远比别人知道孙权此时的想法。

  王夫人都死了,请太子去府上休息的张休,能安然无恙?

  作梦!

  张休逃不掉,那就意味着顾承也逃不掉。

  若是张顾二人虚报军功的事情被定了性,那在朝堂上说“馋言其兴乎”的顾谭,又怎么解释?

  这不是诬陷毁谤是什么?

  这么看来,在朝堂上当场认罪的陆逊,反而是最明智的。

  “唯余朱氏,”全公主极有把握地说道,“想我小妹,嫁与那朱子范(即朱据),我这就前去劝她。”

  “我为阿母报了仇,她也定会高兴才对,我让她探探那朱子范的口风,若是能把朱氏拉拢过来,何愁大事不成?”

  太庙祭祀事件,给了全公主极大的信心,甚至让她在心底滋生了某种野心。

  记得汉国的冯某人曾说过,巾帼不让须眉。

  想那冯明文,乃是一代名将,又占天下八斗才气,能说出这番话来,果真是有见地的。

  凭什么男儿做得,偏生女子做不得?

  这些什么才俊翘楚,什么才照人物,什么国家栋梁,还不都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雄心勃勃,明显兴奋过头的全公主,全琮反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陛下让二宫不得与百官往来,在朝中非议甚大,督军使者羊衜近日还上书,言明此举之害。”

  “陛下若是碍于诸臣之议,收回成命,细君将何以处之?不如暂且静观,以待时机。”

  全公主却是听不进去,反是笑道:

  “妾一妇人,尚且不怕,阿郎身为男儿,何以如此顾虑重重?”

  “阿郎且放心就是,这些时日,妾日日入宫侍疾,安能不知陛下的想法?”

  言毕,便让府中下人准备车驾,前往朱府。

  此时吴国对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骑军,寄予了厚望。

  而朱据作为骑军主将,自然也是责任重大,日夜驻于军中,训练将士。

  此时建业城内的朱府,只有朱公主守在府内。

  朱公主得知自己阿姊到来,高兴得亲自出门迎接:

  “阿姊今日如何有空到来?”

  姊妹俩同在宫里长大,后面分嫁朝中重臣,再加上母亲去世,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此时看到全公主过来看望自己,朱公主如何会不高兴?

  姊妹俩入府内坐下,说了一些私房话。

  话语之间,不免提起了近来的状况。

  全公主问道:

  “陛下卧病在榻,小妹近日为何不入宫探望?”

  朱公主连忙叫屈:

  “阿姊这是冤枉我了,得知陛下生病,我早早就请示入宫了,只是那个时候陛下不见任何人,我亦无可奈何。”

  “前些日子陛下的病情好转,我这才又去了一次,阿姊当时在陛下身边,不是也见到我了吗?”

  “阿姊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朱府里,上上下下,全靠我一人看着,可不像阿姊,能随时出门。”

  朱据的两个儿子朱熊和朱损,皆曾入汉国骑军见习营,故而此时跟随朱据在营中。

  朱公主说她不便出门,倒也不是虚言。

  她虽与全公主是同胞姊妹,但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相比于其姊,朱公主性子柔顺,不与世争,是典型的居家小女子心态。

  故而嫁人之后,平日里基本都是按礼入宫请安。

  不像全公主,为了能在孙权面前诋毁王夫人,居然还想方设法从孙权那里拿到了随时出入宫禁的特权。

  朱公主的情况,全公主自然是了解。

  她此次过来,也不是为了此事兴师问罪,只不过是为了引出话题。

  但见她笑道:

  “我岂会不知你的难处?你不能时时入宫侍疾陛下,但总有空前去祭拜阿母吧?”

  “祭拜阿母?”朱公主微微一怔,“祭拜阿母,自然是要去的,但阿姊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步夫人生前虽不能封后,但死后却是以皇后之礼下葬。

  想要前去祭拜,自然是有流程的。

  就算是亲生女儿前去,也要提前准备。

  全公主听到朱公主这个话,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自己这个小妹,是不是太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了?

  她看看左右,示意朱公主把下人都屏退,这才问道:

  “姓王的那个贱人终于死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喜事?我们身为女儿,难道不应该把这个喜讯告诉阿母?”

  对于自己阿姊与王夫人积怨已久这个事情,朱公主也是颇有些无奈的感觉。

  后宫争宠,本就是常事。

  更别说阿母生前不得封后,根本原因在于宣太子,而非在于王夫人。

  不过阿姊愿意为阿母出气,自己肯定不会阻止就是。

  但想要让自己也参与到此事当中,那也是没有什么兴趣。

  毕竟阿母已去,自己又已出宫,还得非要为了陛下后宫争宠之事,与王夫人纠缠不休,未免有些不知进退。

  所以朱公主对全公主的所为,态度很明确:

  乐见其成,不能成,亦无须太过在意——阿母生前,为陛下多所推进美人。

  可见也未必在意王夫人的争宠。

  不过看到全公主如今为了这个事情,亲自找上门来,朱公主倒是没有办法拒绝:

  “既然阿姊这么说了,那我这几日就安排好府上的事情,与阿姊一起去祭拜母亲。”

  全公主听到这个话,这才展眉,得意笑道:

  “这才对嘛!以前你还常说,与那贱人纠缠无甚意义,可曾想到今日,我终是把她生生逼死,为母亲报了仇。”

  原以为阿姊只是过来提醒自己去祭拜母亲的朱公主,听到这个话,不啻在耳边炸了一个巨雷。

  她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看向全公主,满面的惊骇之色:

  “阿姊此话何意?你,你居然逼死……”

  “不对,不是说太子祭祀太庙出错,陛下震怒,斥责王夫人教子无方,所以王夫人这才……”

  因为过于惊骇,朱公主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全公主似乎很满意自己小妹的反应:

  “你道太子祭祀太庙出错,陛下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难道是阿姊你?”

  “除了我,还有何人?”

  全公主于是便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话末,她极是兴奋地说道:

  “如今姓王的贱人已亡,太子羽翼大损,宠信已失,正是一鼓作气斩草除根之时。”

  “不然,若是太子缓过气来,定然会记恨母亲之仇,行报复之事。”

  “小妹,如今外朝,支持太子而又得陛下信重,莫过于你的那位夫婿。”

  “若是你能劝说左将军改拥鲁王,设法废掉太子,到时候我们姊妹既能为母报仇,夫婿又有拥立之功,我们两家何愁富贵?”

  朱公主听到这些话,猛地站起来:

  “阿姊,此事绝无可能!”

  正在兴头上的全公主,没想到自己的小妹竟是如此干脆地泼下这么一盆冷水。

  她有些不敢相信看向朱公主:“你说什么?”

  朱公主放缓了语气,劝道:

  “阿姊,王夫人已经被你逼死,阿母之仇,也算是报了,你又何苦继续再逼太子?”

  “更别说自古以来,废立太子,乃是国之大事,凶险万分,重臣卷入其中,犹难退却,更何况我们妇人?”

  “相夫教子,才是我们应当做的,这朝中之事,非吾等所能干涉。”

  “阿姊,此事太过凶险,收手吧。”

  全公主听到这个话,顿时就是大怒,她也猛地站起来,怒视朱公主:

  “吾这么多年来,一心为阿母报仇,你不欲助我,我可曾有怪过一句?”

  “如今我已成事,不弃你先前冷眼旁观之举,惜我们同胞姊妹之情,才特地前来,邀你共享富贵。”

  “没想到你居然劝我收手?怎么收手!我收手了,任由太子做大,难道他以后就能像你这般,会放过我?”

  “我与太子已成生死之敌,断然不可能收手。我且问你,你是愿意看着我日后被太子所害,还是愿意帮我?”

  朱公主沉默良久,这才说道:

  “我不过一妇人,阿郎在朝中之事,我从未过问。至于朱氏如何,更非阿郎一人说了算,阿姊让我所做之事,岂非是在为难小妹?”

  “且全氏欲支持鲁王,阿姊身为全氏妇,欲为全氏出力,小妹可以理解。”

  “但小妹同样也是为朱氏妇,不敢说为朱氏出力,只求阿姊莫再逼小妹,难道阿姊这都不能理解吗?”

  全公主一时语塞,然后恼羞成怒:

  “阿母黄壤之下若是有知,生了你这么一个无情无义,不思为母报仇还罢,居然还想着支持仇人的女儿,定会后悔把你生出来!”

  话不投机,两姊妹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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