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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税务


江西,景德镇。

  相较于景德镇,其上面的浮梁县则名声小太多,以至于在整个江西,也只有“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的吉水县能与之抗衡。

  在明初,朝廷在此地设立大量的官窑,负责进行宫廷制用。

  但这种官营经济,在贪腐的弊病下不仅效率低,而且良品极少,到了明中期就废驰了,内廷采购多用私营。

  嘉靖年间更是把工匠的徭役轮班制改为班匠银,交一笔钱就能免掉徭役之苦,工匠们自然乐意。

  这也导致着官窑没有名匠,而且成本飙升,官窑入不敷出下又得遭受贪腐的洗礼,官窑自然就没落了。

  景德镇官窑没落了,导致景德镇民窑聚集大量的名匠,促进了技术发展,使得其百花争艳。

  被誉为国瓷的青花瓷,更是成熟起来,还有烧有釉上彩、斗彩、五彩、素三彩和各种单色釉瓷,种类和技术日新月异。

  而宋代官窑稀缺,就是因为只是上供给皇帝,而明朝则多向民间销售。

  “开窑咯——”

  工匠学徒们聚在一起,看着眼前窑口被东家亲自砸开,一时间五味杂陈。

  匠首公孙烨则哒哒瞅着旱烟,挺着腰板看着,一旁的学徒则捧着烟袋,恭敬的很。

  这时候,一个老匠走了过来:“哟,这是赣州石城县的黄烟呢!”

  “一斤烟叶,指不定要百八十文吧!”

  吸着旱烟,公孙烨随口道:“我不知多少钱,是东家送的,不过味道确实不错,比十文一斤的烟叶好抽多了!”

  黄烟从万历年间传入大明,旋即普及开来。

  毕竟多数男人长时间从事重体力活,干活累了,吃吃烟,就比较解乏。

  饭吃饱,吃烟,助消化;瞌睡了,吃烟,提精神。

  作为一种廉价的消费,普通人都是家中种上烟叶,然后随便找一根竹竿就能抽了,不到一尺,只能说是短枪。

  而对于有地位的人来说,抽黄烟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几尺长的烟锅,比胳膊还长,装烟叶、点火自己够不着,要靠别人伺候。

  这种证明,与缠足是一样的,普通人家的女子需要下田,缠足不现实,只有中产以上的人家,才会养一个不干活的女子。

  公孙烨作为匠首,他的烟枪是湘妃竹的,仅次于用紫竹、纹丝雕花、玛瑙嘴的东家。

  他自然会有学徒伺候烟袋,这是他地位的象征。

  中年人满脸羡慕:“东家对你可是真好!”

  “好是好,可就不听人劝!”

  公孙烨说到这,不由得有些肝疼。

  为了赚钱,东家竟然效仿沿海的那些民窑,专门接受那些西夷的定做,弄一些乱七八糟图案的瓷器出来。

  要知道,他们窑可是主烧青花瓷和斗彩,内务府多次采购定制瓷器上供给皇帝,这是多大的荣耀?

  如今做了这般乱七八糟的样子,谄媚于西夷人,恐怕内务府都不来采购了。

  这对于他们窑的声誉来说,可是极大的打击!

  “东家自有东家的考虑。”

  中年人安抚道:“这毕竟是是他家私人的买卖……”

  “如此便好了!”公孙烨低声道:“就怕影响到咱们……”

  这时候,一阵的喧哗声大起。

  紧接着,一堆印着那些西夷人物风景的瓷器被推了出来。

  这让人就心生厌恶。

  东家三十来岁,看着这完好的瓷器,忍不住笑道:“此番不错,人人都有赏赐——”

  “谢东家!”

  “东家万福!”

  工匠学徒们高兴雀跃着,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这时候,大徒弟走了过来见到闷闷不乐的师傅,忍不住道:“师傅,您宽点心!”

  “我不用你安慰!”公孙烨随口道,然后收起烟枪,准备离去。

  这时候,东家终于来了,他见着木然的公孙烨,再次解释道:

  “公孙师傅,咱们窑远销海外,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是能赚更多的钱!”

  “东家,名声在,就能赚几十上百年,传给子孙后代,而名声没了,只赚个一代人,子孙们又如何?”

  这番话,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要知道,工匠这一行很特殊,虽然经常有收徒弟,但多为父传子,世袭更替,技艺保留在家中。

  所以民窑之中,洗头工匠基本上都是父子相继,甚至数代相继在一家做事,感情深厚。

  一想到子孙会没饭吃,工匠们脸色就难看起来。

  见到手底下人脸色难看,年轻的东家立马道:“怎么会断了买卖?我可想世代传家呢!”

  “实话与您说吧!”

  “咱们家只是第一家,其他各家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只是还没有暴露出来,想来用不了几天就能见世了。”

  听得这话,公孙烨一愣:“真的?”

  “这还有假?”东家笑道。

  公孙烨神色一缓,望了一眼那些瓷器:“这釉上得不太好,不过糊弄那些西夷人可不行,东家,在海内外,咱家的名声都不能丢!”

  “哈哈哈!”东家一笑:“您老说的对,这一炉得重新烧!”

  所有人也松了口气。

  只要大家都在做,那么就无所谓名声了。

  待众人走后,东家才留下公孙烨:

  “近些年来,景德镇的民窑越发多了,已经只有二十八家,今年初就有六十家,都是那些士绅眼热咱们海外赚钱!”

  “高岭土虽然多,但海外的需求也是有限的,瓷器这玩意毕竟不能当饭吃!”

  “东家您的意思,是想抢饭吃?”

  公孙烨低声道。

  “没错!”男人笑道:“咱们江西比不上那些沿海,我去松江府看过,那里早在十年前就专门给海外做定制了!”

  “朝鲜王室,日本王室都喜欢定制。”

  “咱们大明的海外藩国多,但都是一些穷乡僻壤,只有西夷有钱,也舍得花钱!”

  “他们一炉,能够让咱们赚三炉的钱,咱们技术好,松江府可比不上咱们!”

  听到这,公孙烨骄傲道:“您算是说对了,松江府那些民窑不提也罢,内务府定过几次?一次也没有。”

  “宫廷的用具,可是都在咱们景德镇。”

  罗家窑给西夷人定做瓷器的事一传开,立马在景德镇掀起了热潮。

  大大小小的民窑争先恐后地做了起来。

  内务府见此,自然不能不管不问,直接道:

  “皇后娘娘八月过寿,可不能耽误了,尔等可得做出上等的瓷器献寿!”

  一瞬间,叫苦声不迭。

  给内务府做瓷器,可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名声。

  带着宫廷两字,卖出去的瓷器都比其他窑贵上几成,甚至能翻几倍卖。

  谁也不敢耽搁。

  皇后娘娘四十五岁整寿,谁也不敢乱来。

  对于献礼,陶柳山则丝毫不担心。

  虽然他也自鸣钟场也是被内务府经常采购,但谁在寿辰送钟的?

  内务府没有谁嫌活的命长。

  故而,其他行业立马投入到热情之中不同,陶柳山则在工场中闲逛着。

  这些年来,借鉴于西方的自鸣钟,他很是钻研了一番,雇佣了大量的人才。

  于是,就有了药师如来钟,观音菩萨钟,关公钟,乃至于特制了孙悟空钟。

  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

  也是如此,他的钟场在天津府雇佣了上百名工匠,忙得不曾停歇。

  但就算如此,也完不成多少订单,不能再赚更多的钱了。

  对于商人来说,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也正是如此,许多生意都流向了他的那些竞争对手们,他简直是茶不思饭不想,瘦了好几斤。

  不过,坐着不动并非他的性格。

  工匠稀缺,钟表匠本来就没多少,学徒初师也得好几年,这还是师傅认真教的结果。

  不然的话,十年八年才会收获一名普通的工匠。

  这一招行不通,那就只能从增加效率下手了。

  作为商人,他敏锐的察觉到,许多负责军队衣食用度的场子,却从来不曾短缺过,速度极快。

  要知道,北京城外的京营十几万,还有十几万边军,夏装,秋装,可耽误不得。

  所以向他们借鉴是最好的方法。

  找了一些关系,他终于联系到了一个担任组长的男人。

  愉快的吃喝结束后,陶柳山毫不犹豫地问道:“你们工场只有几百号人,怎么短时间内做几万件衣裳?”

  “临时招募零工的百姓!”

  男人毫不迟疑道:“到时候一次性招和几百人就成了。”

  “他们都是生手,能做好吗?”

  “又不是让他们直接做衣裳,裁剪布料,缝补谁不会?”

  “这能省出不少的时间。”

  “我们做鞋子,有人纳鞋底,有的裁布,有的顶针,各有各的活……”

  这时候,陶柳山恍然。

  原来是把一件活分解成许多活,所有人就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自然速度就快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没有想到?

  简直是一点就透,不点就茫然无措。

  而他的工场,自然适合。

  有的做发条,有的做时针,有的做表框,有的做齿轮……

  等到结束后再一起装成,能省不少的时间。

  “以外一件自鸣钟,最起码得一个月才成,分解一看,十来天就能拼凑齐了,时间能省不少!”

  陶柳山大为高兴,这一顿饭着实不亏。

  而一调试,他察觉到了阻碍!

  标准不同,拼凑起来就不齐整。

  所以,他又不得不限制尺量,每个零件都必须要达标,不然的话扣钱。

  经过磕磕碰碰的半个月,他的钟表行终于运转起来,

  原本每个月只能售百来座自鸣钟,如今增加到了三百座,利润更是翻了一倍多,可谓是大赚。

  每个人的分工不同,学徒的要求自然就不高,也就能早日出师了。

  “哈哈哈,两千块银圆!”

  陶柳山惊喜不已。

  去除成本,他净赚两千块,其利润令人咋舌。

  “若是早知道,岂不是赚的更多!”

  突然间,他就后悔不已。

  “东家,两个税吏上门了!”

  “什么?”陶柳山一惊,脸色难看起来。

  受限于生产力,大明的商税很简单,分为三种。

  专卖,关税,坐税。

  专卖包括盐,酒,茶,铁四大类,同时矿产的开采也会课以重税,属于专卖行列。

  关税则简单了,关隘,渡口等要地,朝廷会抽一厘至五厘的过税。

  坐税,则指的是拥有商铺或者摊位的商人们,布商,醋商,粮商等等。

  由于账目很难公开,加上地方查涨困难,故而则每月限额缴纳钱财。

  如粮铺,每月定缴十块钱,茶肆则定缴一块,酒馆则是二十块。

  这是省时省力的纳税方式。

  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建设工场的行为冒出来,收税就显得更简单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位置不变,怎么也逃不脱纳税。

  一开始,商税司制定纳税为其利润的三成,但却无法适应下去。

  账目太难查了。

  故而,对于工场,商税司特意制定了收税制度:

  以雇工人数来交税。

  你可以做账,但工场在那里,工人在那里,只要一数就知道有多少人。

  故而,十人以下的工场,月缴十块钱;五十人以下,月缴百块;百人以下,月缴两百。

  百人以上,则是三百块。

  对于目前的陶柳山来说,三百块相较于两千的利润并不算什么。

  但他就怕这群税吏听说自己赚了大钱,想多收钱了。

  谁知,两位税吏上门直接宣布了新的收税政策:

  以每个工人为一块银圆,征收赋税。

  同样是数量纳税,这个额度显然是轻了不少。

  陶柳山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这让他少纳了一半的税,这得买多少地啊?

  “自然!”税吏开口道,感受着递过来的钱袋中的冰冷银圆,忍不住继续道:

  “这是陛下仁慈,减轻税收压力,免得有些人招工前就犹犹豫豫,生怕超了标准……”

  “陛下仁慈!圣君临朝啊!”陶柳山笑容满满,发自内心的喜悦。

  待送走税吏后,陶柳山抑制不住笑松,足足笑了半刻钟。

  这时候,他忽然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这是鼓励工场招工?

  这不可能吧?那日后有人种地?

  朝廷农商并举,看来并不只是说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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