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拆迁的事情很快就由下达通知进入了拆前动员阶段。

  五仙村的村民们原本的最大担心也化成了冷冰冰的现实。

  先是有确切的正式消息下来，承揽拆迁的还正是五仙村的村民们事先所谈论的，是本村走出的地霸、铜头老四的工程公司——其实也就是一家拆迁公司，公司的几十号员工都是童刚豢养的地痞流氓和社会混子，甚至还有传言说其中有身负命案的逃犯，所以有胆子跟钉子户搏命。因为有这些说法，所以铜头老四在本乡本土的名声很凶很恶。

  但也正是不好的名声成为了他发家的招牌和本钱。普通拆迁户听说他凶恶，气势上就先软了一截，也就不太敢开出太高的价钱。个别钉子户知道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也就往往会认怂妥协，折迁也就能顺利进行下去了。

  本地政府以及开发商同样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乐得把一个个的拆迁项目发包给铜头老四的拆迁公司。政府机关以及开发商都是树大招风，社会各方面还有媒体舆论都在盯着，做起事情来缚手缚脚，让铜头老四代劳就刚好合适。

  接下来铜头老四把正式的拆迁报价放了风声出来：五仙村各家各户，不管是平房瓦房还是楼房，按建筑面积计算，每平方三千块。楼梯过道不算。

  听到这个价钱，整个五仙村都炸了窝，这个数目比他们事前最悲观的预计还要低！

  “不服是吧？不服来打我啊！”

  到五仙村村委会通知这件事的时候，面对着群情激愤的几十号村民，铜头老四当场一拳头砸坏了桌子，再一甩头就把屋子中间的木柱子撞得筛筛直抖，环顾村民们冷笑起来：“有这个价钱你们就偷着乐吧！你们要知道，不是每家都按三千每平算的！童伟，童强，童军这三家，按两千五一平算!”

  此言一出，现场鸦雀无声，各人面面相觑，一个个懵逼傻眼。

  童伟，童强，童军这三家那可是他铜头老四的三个亲哥哥啊！虽说早年他的三个哥哥把他撵出了家门，彼此结下了梁子，可再怎么着那也是亲兄弟自家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怨仇也该消了。

  可是铜头老四把三个哥哥的拆迁报价挑出来，压得比其他人还要低一截，摆明了就是要告诉整个五仙村人：

  首先，老子还没忘当年被你们全村人撵走的仇怨，老子这次就是要借这个事报仇，就是要整你们！

  其次，老子的三个哥哥得罪我最多，我就把他们的拆迁价钱压得最低！老子连自己亲哥哥都不卖账，你们这些人就更别指望着跟老子套情面，咱们没有情面可谈！

  在场的村民们当然明白铜头老四这么干就是来个下马威的意思，就跟他当年刚回村就踹了他三个哥哥的家门是同一个套路，拿自家亲哥哥杀鸡骇猴呢。

  村民们气得脸色铁青，可是谁都不敢站出来跟他当面硬杠——他刚才露的那两手功夫可不是假的，手下还有好几十号地痞流氓和亡命之徒呢，各人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跟他们搏命哪能搏得起？

  看到村民们被镇住了，铜头老四感觉很得意很有报仇的快感，直接当众手指人群，点名叫出了三个亲哥哥：“童伟，童强，童军！你们三个先准备一下，就先从你们三家拆起！”

  人群又是一通哗然，这还真是六亲不认！

  自成铜头老四回来后，三个哥哥早就被他屡次的欺凌报复得吓破了胆。此刻积威之下，三人被铜头老四点了名，明明心里一肚子的火气，也是一声不敢吭。

  其中的童家老大，童伟鼓气勇气小声嗫嚅道：“刚子，俺们不……不敢要求多，就……就敢其他人一样价钱行吗？”

  铜头老四大手一挥，大咧咧地说道：“行啊！我今儿心情好，就给你们涨三百，每平方两千八。不过有一条，还是得从你们三家行拆！”

  童伟恳求道：“再……再涨点行不，咱们毕竟是亲兄弟不是？”

  一听“亲兄弟”三个字，铜头老四立刻炸了毛，恶声恶气吼了起来：“亲兄弟你妈啊！你把老子赶出去讨饭的时候，有把老子当兄弟吗？现在老子有本事了，发达了，你就来攀兄弟了？再啰嗦，信不信老子一分钱不给也把你房子拆了？”

  不得不说，铜头老四作为社会大哥的卖相和嗓门很不错，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脸上的络腮胡子也生得很猛恶，发怒吼起人来也是声震屋瓦，很能镇住人。

  他的三个亲哥哥被这一通喝骂吼得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犟嘴了。

  这一通下马威使出来，现场已经没有村民也当面对着铜头老四提出异议了，其中的部分村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忍了算了，不是谁都能有那个狠劲决心抱着煤气坛子去对抗强拆的，再说那也未必有用。

  “都散了吧！都回去准备准备，东西要搬家，人要挪窝儿。没搬没挪的，到时候拆了房子埋里边儿了，可别怪我。给你们一个星期找地方安顿好。一个星期后开拆，老规矩，先拆房，后签合同给钱！童伟，童强，童军，你们是最先拆的，给你们的只有三天，听明白了吗？”

  撂下这番话，看到没人反驳抗议，铜头老四对这个“拆迁通气会”的效果很满意，戴上墨镜点上雪茄，抬屁股准备走人。

  “等一下。”人群中，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说道：“童老四，还是别拿你三个哥哥作法了，还是先从我家拆起吧。”

  此言一出，所有即将散场离开的村民都停了脚步，扭过头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位刚到五仙村没多久，又貌不惊人的年轻人杨小宝。

  “你家？”铜头老四正要走出门，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既恼怒又困惑的瞪着杨小宝：“你家是谁家？”

  铜头老四就是五仙村长大的，近百户人家，哪家他都认识，但是杨小宝根本不是本村人，他自然就不认识。

  杨小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淡淡说道：“我姓杨，我家当然就是杨家喽。”他虽然是代表许婧出的马，但是不想自称许家：自己又不姓许，就算娶了人家那也还是姓杨好嘛！

  在场的村民都为杨小宝捏了一把汗，也没人料到敢于最先跳出来正面硬杠铜头老四的，居然是他这么一个才到此地没多久的外姓人。

  铜头老四还是一脸的懵逼，“五仙村”其实原本叫作“五姓村”，后来才根据谐音改称“五仙村”，近百户人家总共五个姓：许，童，郑，周，王，哪有什么杨的！

  还有他那个胆小的大哥童伟讨好似的在旁边提点了一句：“这个是村东头许老二家的上门女婿，跟着许家姑娘从外地回来的，到村里才来不久。”

  铜头老四听了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我当谁这么乖，主动要先拆自己家呢，原来是上门女婿啊！姓杨的，你一个上门女婿做得了家里的主嘛？”

  杨小宝笑了笑，说道：“家里的主，我做不做得了这个不好说。但是你的主，我是一定做得了的。你这种呢，首先拿自己三个哥哥开刀作法，那就叫耗子扛枪窝里横。怎么样？你有种就先拆我的！”

  “好！”铜头老四怒极反笑，一张大手在桌子上猛拍了一把，“念你是上门女婿，老子要是今天跟你动手，人要说我欺负外人！老子给你三天，这三天随便你报警叫人请人，在身上淋气油，堆煤气罐，随你怎么搞。等你准备好了，老子再带着挖掘机上门拆你！”

  杨小宝哈哈一笑：“行，就这么办。”

  铜头老四放完话就抬屁股出门，钻进停在外面一辆宾利跑车里扬长而去。这几年他靠着包揽拆迁和霸占砂石进料赚了不少钱，但还没到开得起宾利跑车的地步，这辆豪车那是特意跟人借来扎势子的。他这人惯于用一副粗莽恶人形象的示人，其实脑子活得很，知道吓唬人光靠拳头不行的，还得靠派头！

  “乡亲们！”铜头老四和他的随从马仔走光了后，杨小宝把在场的五仙村村民喊拢来说话，“我是外地人，跟着许家姑娘来了这里后，很受了大家的照顾。我呢，无以为报，心里一直感念。这次村里集体拆迁，有人欺负到了咱头上。我就替大伙儿把这事扛了，我来出这个头儿，谁来我杠谁，绝对不会让大伙儿吃亏。”

  “杨哥，那你觉得开多少价钱，才能同意拆？”喜婶的二儿子二黑也在现场，当即忍不住首先开口问道。

  众人纷纷问出同一个问题：“你是觉得多少价钱合适？”

  这个问题实际隐藏着接下来的一个关键问题：有人领头是好事，但是领头的必须要与大伙儿的目标一致。不能你说觉得四千合适就同意了，可是大伙儿都还觉得五千起步哩！

  “十万！”杨小宝淡淡一笑，两个手指交叉比了个手势，道：“十万每平方，我就同意拆。”

  此言一出，众人一下愣住了，这还叫要价吗，简直就是要命啊！这不是在谈价钱，是要搞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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