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局势与云深的努力
总而言之, 当斯卡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并没有为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一个女人而发火,因为药师向他介绍这是自己刚刚发展的地区医院的新护士长。
虽然惯性思维让各国在加强同工业联盟关系上的首选方式还是极大地倾向于缔结姻亲, 但在对工业联盟内部统治体系有所了解之后,他们也是非常乐意于自己或自己的后代得到这个体系所授予的权力的, 哪怕他们要为此面临同“下等人”的竞争。因为就在这场军事首脑会议召开的时候, 第一波兽潮如工业城指挥中心所预料的那样爆发了。
全世界有三分之二的空间通道发生了成规模的生物入侵, 根据天眼系统的即时回报,西洲各战区的联盟军队基本在两日内完成了对这波入侵生物的防御和清理,没有对后方区域的生产和建设造成可见影响。东方联盟的情况也完全可控, 远东大陆的情况仍须进一步观察和分析, 而在中洲中部及东北部的军事联盟,虽然也对兽潮作出了有效应对, 其组织上的缺陷却已见端倪。
在这样的情况下, 人类自卫同盟将刺杀者冰冻的尸体送回神圣联盟, 并提出严正警告的举动会造成的影响是相当重大的,即使工业联盟还没有表现出中止同中部地区贸易的迹象,各通道战线的线报依然准时送达,教皇仍不得不写一封有诚意的致歉信寄予“术师”,表达他无意引起争端, 大敌当前人类务必团结,神圣联盟愿与人类自卫联盟持续合作的态度。
上一次教宗向世俗统治者低头,还是在两百多年前第一次裂隙战争后期的事情,因此这封信对中洲大陆造成的震动可想而知。
然而无论有多少人感到不敢置信, 工业联盟确实在短短数年内,甚至可以说只用数月就将自身的地位提高到了同顶峰时代的中央帝国相提并论的程度——这种说法不过是便于仍对其陌生的人们的理解,工业联盟正以摧枯拉朽一般的速度深刻地改变着中洲人的生活, 而这是中央帝国从未做到的。
由于人类自卫同盟、东方联盟、神圣宗教联盟及帝国复兴联盟四大联盟的接连建立,和四大联盟内外各种军事政治同盟的前后出现,过往一盘散沙的中洲大陆首次出现了清晰的区域划分,姑且不论这些同盟的内部的整合状况如何,由于地区间壁垒的消除或减弱,由于各联盟强烈的增强其军事实力的需要,工业联盟开动全部生产线所生产出来的海量工业品,便堪称灌注的方式倾销到这些联盟当中。
大量的物质财富向工业联盟回流,又帮助了他们进一步加强对各战区及战区周边国家的控制。而在这中洲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贸易行为中,同时伴随着工业联盟向世界无私分享的生产技术的推广,工业联盟的语言、文字、及其文化,都得到了极为广泛的传播。发展水平的过大差距让人们很难在使用联盟印记的钢铁铠甲和武器,服用联盟生产的药物,通过报纸、收音机等媒介获取世界各地的即时信息的时候,还能认同教会及少数贵族的宣扬,仍将西方视为蛮荒世界。
教会要求人们严守戒律,只接受为了战胜更大的异界入侵的威胁而进行的必要贸易,将工业联盟的文化入侵阻挡在外。然而不论神圣联盟这种“贸易守则”导致其内部走私的猖獗,工业联盟在舆论场上丝毫没有他们在生意场上的谦让,由于教廷迟迟不能对当初信誓旦旦将“裂隙重启”斥为恶魔的谣言,并要求各国阻拦降临点附近的居民迁移的内部人士实施惩罚,他们的媒体便以此为矛,在报纸上和在广播里对教廷展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将本应通过内部的政治交易将其消弭的危机再度翻上台面。
工业联盟的传播媒介对中洲的影响已经达到何等地步,通过这波一方毫无还手之力的舆论战争完全表现了出来,不能不说这也是教廷内部极端成员冒险发动对西洲军事首脑会议的刺杀的原因之一,但这场失败的刺杀也将教廷本尚可算是信誉上的危机迅速转变为权力的困境,教皇及其支持者不愿放弃将教宗国借第二次裂隙战争扩大为地上神国的宏图,最终选择了向工业联盟妥协。
但对于工业联盟来说,在教皇表示愿意对内部成员进行整肃而非审判后,暂缓对神圣联盟的进攻不仅仅是为顾全大局,因为联盟对各战区后方的社会改造已经初步产生成效,让联盟的解放者们看到了人们自觉起来推翻封建统治者的人身控制及宗教的精神统治的光明前途。
这是比初战告捷还要让人高兴的好消息。
这里所说的初战,自然是指与兽潮的初遇,在已经稳定布下重重阵地的联盟前线作战部队看来,被从异界驱赶过来的大批野生动植物虽然不是没有杀伤力,但对它们的清理和控制实在算不上正式的战斗,而仿佛是呼应他们的这种傲慢,在东部战区塔克拉系统内的一支部队遭遇了一个发狂的食草动物群落,这些目前为止降临到中洲的体型最大的生物固然皮糙肉厚,需要动用重武器方能有效拦截,但他们的好运气却是在后头——令这些食草动物发狂的是随之而来的毒蜂蜂群。
即使这支前线部队用尽手段,将大部分蜂群消灭在防线之上,却还是有一批毒蜂越过前线进入了后方生产区域,避险警告很快传达回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一些损失。
这个教训是值得记住的。因为这毫无疑问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波兽潮发生在中洲各区基本都做好了准备之后,不仅这一次的生物入侵规模更大,破坏力更强,更严重的是第三波兽潮其后紧随而来,给予远东大陆之外的中洲各地防线以严峻考验。
至少对中东部的神圣联盟及帝国复兴联盟来说是极其严峻的考验。
即使身处后方区域,塔克拉也能在办公室里听到远方雷鸣般的炮响。联盟的战争技术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毫无技术,尤其是在他们选择阵地战时,看起来无非是选择阵地,建设阵地,排布火力,然后就是从后方不断运来大量的炮弹直到堆满仓库,在防御阵线的前线,火力的储备甚至比粮食还要充足。
他看了一眼窗外,在这个距离上,常人很难用肉眼直接观察到空间通道的存在,但塔克拉如今的感官已经提升到了一种堪称非人的程度,在这里,他不仅能看到它们,看能看到这些通道所导致的周边空间的弯曲。“弯曲”也会导致周边地区一些物理常数的微妙变化,对人类身体及精神的影响虽仍未显现,但联盟所依仗的热武器的射程及及其杀伤范围都因此有了不同程度的改变。这些变化目前来说不会对作战造成大的阻碍,在入侵者的密度已经高到闭着眼睛都能打中的时候,射程远一点或者近一点,杀伤半径大一点或者小一点,联盟的战斗员都能够及时根据情况调整标尺,完成战斗任务。
这些战斗又一次验证了自工业联盟建立以来就颠扑不破的真理:热武器对人(兽)潮战术有绝对的优势,在不惜火力的情况下,无论这些来自异界的生物从空中,从地面,还是从地下发动对防线的进攻,都无法突破炽热的金属风暴进入内线,只能用毫无理智的冲锋将战场化为血海地狱,给联盟的战斗员造成不小的精神压力。
而对神圣联盟和帝国复兴联盟来说,工业联盟要面临的这点压力简直微不足道。
他将目光收回,将摆在桌上的天眼区域子系统收起,而将目光放在桌面那幅中洲地图上,这张图已经在方才的军事会议中被与会者用铅笔作了各种各样的标注,中洲大陆被这些标注分为界限分明的三个部分,粗细不同的黑色线条代表各个区域的防御阵线,位于中洲大陆中部及东北部那两个缺口显得特别鲜明,根据工业城主系统的战报,以百万计的异界生物正像漫溢的洪水从防线缺口冲出,像潮水一样涌入神圣联盟及帝国复兴联盟的腹地。即使是主系统也不能完全监控整个大陆,但依旧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神圣联盟和复兴联盟没有及时组织民众撤离,并对兽潮进行有效引导的话,那些失守区域的情况如今恐怕是非常不妙。
工业联盟每日都稳定向中洲通报各空间通道的变动,并有力地保障商路畅通,已经尽到了非盟友的义务。塔克拉知道除非马上又来第四次兽潮,否则只是这种程度的失误还不足以令神圣联盟同复兴联盟伤筋动骨。倒是以联合王国为主的东方联盟,虽然也非常成功地抵御了兽潮冲击,但过于血腥的战场对精灵们造成了相当的精神伤害。
又及,他们那个至今未能成年的树精灵最近似乎有些异常。
但最大的异常发生在远东大陆。
关于亚斯塔罗斯的非人类身份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从镇守各空间通道外侧的兵团来看,他对彼方世界应当也不是全然欢迎的态度,可是同样的生物入侵发生在远东大陆,这些兵团却没有作出积极的拦阻行动,只是对冲击到面前的兽潮作了基本的防御。仍不能十分确定是这些兵团的战术,还是动植物的种群不同,又或者是远东君主早已作了安排——研究部门通过分析天眼系统取得的图像发现,这些区域似乎有微妙的光线偏差。在种种因素之下,四散而去的兽潮并没有表现出同中洲大陆所遭遇的那般强烈的攻击性,它们的行动接近于正常的迁徙,天眼已经观测到了不少定居的种群。
从曾经的冰极考察队被救助而后送出远东大陆的经历,及天眼的种种记录来看,远东大陆的人口可能已经多数集中于城市和城镇地区,由此空出的大片土地可以承担这些成规模的生物入侵。虽然外来物种会对本地物种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这未必不是决策者的目的——这些被放任的异界物种将此方世界将重构食物链,供给后续迁徙的异界人族生存所需。
然而如果说亚斯塔罗斯的所作所为就是经营一片足够广大的土地以等待同族的降临,其兵团布置是为确保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掌握主导的权利,而目前所知的事实似乎也非常支持这个结论,但对中洲大陆许多比起所谓事实更相信本身直觉的人们来说,他们是很难相信远东君主的百年筹谋就是为这个目的——或者说只为这个目的的。
正如人们也不怎么相信工业联盟的“术师”建立人类自卫同盟的目的,只是为了人类本身的生存和延续那般。
但无论他们相信与否,如今半个大陆都必须依靠工业联盟才能实现团结已经成为无可辩驳的事实。
塔克拉独自复盘着中洲大陆如今的总体局势,同时思索刚才会议讨论的结果。作为一个作战方向的总指挥,他不仅要负责军事上的指挥和调动,还要负责军队内部的思想生活等项事务。联盟军人的各方面素质都毫无疑问是可靠且出众的,但即使工业联盟由于已经完全集约化的工业和农业生产,使得他们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征召并训练出很大数量的军事人员,保卫工业联盟十分有余,但分散到中洲地图上,作为各通道前线的主力就显得十分薄弱了。
因此,不仅各个同盟国家要派遣军官到工业联盟去接受新式武器的军事训练,已经到达各战区驻扎的联盟军队也要在本地组织起各种自卫军和民兵武装,同各地正在逐渐完善起来的行政体系一起打下全民战争的根基。
在来自工业城的指示下,他们依据当地情况,已经相当好地完成了建立同地区民众的互相信任,并将他们组织起来的任务。当地的人们也接受了解放者完全不同于旧式统治者的管理和领导,还接受了新统治者从别地移植过来的生产方式和文化生活,并且这些过程都是在原统治者的许可同见证之下发生的。而联盟在前线抵御兽潮的出色表现则直接将参军动员的进展极大地向前推动了一步——虽然这也导致新兵训练的思想课的重心要从如何克服对未知敌人的恐惧转移到戒骄戒躁之上,教官必须反复告诫这些兴奋的新兵,不要认为掌握了新式武器就一定能够获得胜利,异界人族仍未出现,第二次联系战争就不能算是已经开始,真正的战争必然是极其残酷的。
联盟军人已经确立起来的权威保证了这些教育是有效的,但效果是有限的,最大的问题在于,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联盟军人,也从未经历过同势均力敌或比联盟更强大的敌人的战斗。
这很有可能成为他们挫败的根源,不是能够通过加紧整训轻易解决的。
塔克拉再度看向窗外,在常人看来,这些通道宛如一根根中空的圆柱,但在他的眼中,它们更像一条条用锐利刀锋隔开的裂缝。即所谓“裂隙”。
那么,在这些裂隙的另一端,彼方世界同中洲人族同源的“魔族”,什么时候真正来到这个世界,将一重又一重的历史迷雾解开,让所有长久之前的布置起效,让他们看到这个世界最终会走向什么方向呢?
在工业联盟的中心城市,美貌到极点的银发龙族也在眺望窗外,他所面向的是已经被固定在海上的浮空城市的方向。那是一个适合发生任何事的相当宽敞而坚实的平台。
“这些通道已经进入稳定阶段了。”墨拉维亚撑着脸说,“他们不会来得很慢的,这个计划他们准备很久了,虽然并不完善,但它一旦开始,就算是龙也不能阻止这个过程。”
“不过你们至少不是全无准备了。”他又说,“按你们的战争理论,中洲人族未必会失败,就算经验不足,但是你们人多呀。而你们的对手就算在龙看来也是很傲慢的,傲慢意味着愚蠢,在战争中,愚蠢意味着生命的代价,而他们又将自己的人口控制得太少。”
“当然,即使他们非常傲慢,非常愚蠢,他们还是比你们强大得多。”
墨拉维亚从窗前回过头来,他对云深说:“这对你们来说会是一场残酷的战争。”
“是的。”云深说。
墨拉维亚说:“你是这场战争的主导者之一。不过当那些人族正式降临,我所等待的时机也要来到了,那个孩子是要回到那个世界去的。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让他如此深入地参与到这场战争中去吗?”
“人们并不特别在乎这种事情,我也是来自异界的异类。”云深说,“他能够担任现在的工作是集体的决定。”
“但是你的意志可以决定他们的决定。只要你向他们说出真相,让他们知道这个孩子是一个来自异界的异类,将他同这个世界的联系切断,人们就不会信任他了。”墨拉维亚说,“这个前所未有的、覆盖万万人的精神统制,是在人类对你和他的信任之上成立的,并且真正的基点是你。”
“但你没有做任何阻止的尝试。”墨拉维亚说,“是因为你不愿意放弃这样便利的控制手段,还是因为你舍不得他离开?”
墨拉维亚歪了歪脑袋。
“我觉得不是。”他说,“你很像我的兄长,既聪明,又敏锐。比如我对你说过的话,有些你相信了,有些你完全不信,比如说我会为了这个孩子能够好好长大,将自己作为食粮喂给他,你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了,对吗?”
云深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
墨拉维亚看着他,笑了起来。
“我也不算说谎哦。”他说,“对我来说,不论是我吃了他,还是他吃了我,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我同您的看法有些不同。”云深说,“实际上,当裂隙真正‘打开’的时候,您是可以用本体回去的,对吗?”
“是的。”墨拉维亚说。
“您的本体已经不完全了,但不是因为来到了这个世界而不完全,而是在此前。不过中洲世界对您的本质更为压制,又借助了遗族的禁魔体质,从您送来的那枚结晶之中才因此得以诞生灵性。”云深说,“虽然你们都是从浓度最高的本源力量结晶中洲自主产生的生命意识,但是诞生的环境不同,成长的经历及引导者不同,致使你们的生命性质也有了明显的差异。这种差异令你们的生命形式得到进一步的提升有了可能。”
云深的语气像他做报告时一般理性,墨拉维亚看向他的眼神则满是赞赏。
“所以您并不觉得你们互相吞噬是残酷的事。”云深说,“而作为更强大的一方,您无疑在吞噬的过程中有更大的优势,甚至令自身意识在新生的第四代龙主中完全复苏也不是不可能……我这样的认知是错误的吗?”
墨拉维亚笑了,他说:“你是对的。”
“‘龙主’高于同族的特性,就是它们能够将一切有形有质与无形无质之物都化为自身的力量,这是我们的本能。我们越是强大,这种本能越是强烈。之所以我能够同你们和平共处,是因为我将自己剥离了一部分……这个过程实在是有点儿疼,虽然我认为这是完全值得的。不过显而易见,我的寿命与我的力量已经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在同他建立生命本质联系的那一刻,你已经成为最了解我们的人类。而随着这份联系的日益加深,你已经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你们之间深刻联系的本质是让他以你为基质成长,而又不必承受他所汲取的群体意识的力量反噬,你用有极大韧性的灵魂为他将一切负面的反馈隔绝在外,令他比仍是坚不可摧时的结晶时更为安全。”他对云深说,“而你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自己一天一天变得更像工具,逐渐失去自己作为个体的丰富感情。这样说起来好像是你被那个孩子诱捕并寄生,变成了他专属的养育者,然而……”
他看着云深,用一种赞叹的语气说:“然而你其实从未失去自我,反而利用这样的关系,将那个孩子的成长同这个世界被你推动的变化紧密联系起来。他完全相信你为他选择的方向,于是中洲的人族越是团结,对你所推行的哲学越是推崇并且实践,他因此得到的给养越是充足,于是就连第二次裂隙战争也成为他成长的良机,不用太长时间,他就会自然地蜕变,踏入生命的新阶段。”
“真是有点难以想象,”墨拉维亚说,“在几乎任何人都未能察觉的时候,你竟然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并且让这样有些不可思议的设想变成了眼前的现实。”
“你确实作了许多值得尊敬的努力。”他轻柔地问,“但如果这一切最终都要归于湮灭呢?”
作者有话要说: (羞愧,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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