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灭国之战
一份报纸放在桌面。
原木的底色上以黑色油墨印刷着大大的标题——“裂隙之战遗产再现”, 即使不懂通用语及其下方注释,占了头版头条几乎一半版面的黑白灰三色图像也会给人足够强烈的视觉刺激。
黑云压城,地面的人与景物只剩模糊的轮廓, 只有远方一线晴空依然分明,在黑云与白日的交界处, 巨大柱体接天连地。
“天空之城”没有在这张视觉惊人的照片中出现, 但那些天柱一般的事物绝非人间产物。
习惯是可怕的, 工业联盟多年一直垄断着信息传播的渠道,他们说这些天柱是天空之城汲取下界能源的管道,人们便完全相信它们就是起这种作用的东西。
从河面吹来的微风掀动版面, 露出这份虽然也务求真实可靠, 但其行文及内容都采取了迎合“低级趣味”的风格的报纸往下各版的大小标题:
“迷雾之内的真容,奴役与剥夺的地狱!”
“寻回荣光还是别有动机?追溯迷雾暴君兰德皇子的征战之路!”
“历史是否已经完全过去?美丽的精灵为您重现战争的记忆!”
“工业联盟增设异域生命课程, 报纸媒体及广播频道加开特别栏目!”
“在冰寒中开辟乐土——记北域改制(六)”, 这个是转载自《联盟日报》的。
龙天傲把报纸折起来, 从旅馆阳台向外看去,又一艘白船停靠码头,等候的搬运工们一拥而上,沉重的木箱和捆扎得像石头一样结实的布包流水一样传送到后方排成长队的马车上,大小各异的马车在码头与联盟的商圈据点间循环往返, 夯土道路已经被马蹄和车轮压出了两道分明的凹陷车道。
若将目光放远,联盟商圈的背后,这座城市的贫民区已经被拆为一片白地,穿着灰绿制服的精干士兵从早到晚地忙碌, 很快就搭建起一大片营地,这种效率对这座城的居民来说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在意识到这些来自那个传说国家的兵士不会对他们随便动手之后, 营地的警戒线外每天都有人用好奇的目光观察联盟军人的活动,尤以那些拿了联盟补偿的贫民区原住民为多。
龙天傲听说后勤点负责人正在同本地贵族商议对这些贫民的下一步安排。
重新将目光放回河道,在视线的尽头,又一艘白船的身影在天边出现。在这个西洲边缘地带的小国唯一的河港,每天都有三趟白船抵达,而这还是这处据点码头狭小破旧,水深不足,而短时内也扩建不及,船只吨位及其航次都已经控制了的结果。联盟的装备部安排在这个后勤点的物资总量不到这场战争的四分之一,然而这座城市甚至半个国家都为此被调动起来。
完全可以想见,即使工业联盟对迷雾之国的这场干涉战争很快就结束,这个国家也不会回到当初,就像每一个主动或被动地与工业联盟产生关系的势力那样。
作为一个遗族人,龙天傲并不相信所谓命运,但回想往日与今日相较,也难免让人感慨世事莫测。
彼时他还是同族人一起在沼泽野地里艰难生存的少年,虽然知道自己的民族背负着深重的仇恨,而靠天生神力和精湛武艺在复仇之战中发挥作用的他对未来的设想,最多也不过是在遗族重新建国之后得到一个镇国将军的位置,更有可能的是他会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成就占卜者对他这个傲慢名字的批语。
然而多年之后,他却是在世界的另一头以观察者的身份加入一场与遗族并无直接关联的战争。经过未设想的发展,遗族建立了属于本民族的名为大夏的国家,他们视为苦难根源,预计用数代人的努力去推翻的中央帝国已经四分五裂,一个犹如烈日光明的新帝国正在世界的另一侧升起,裂隙的魔族之王在陌生的远东大陆上凝视人类,一个中洲所有种族都无法逃避的重大危机即将降临。
不过短短十数年时间,世界就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从一潭只有微澜的死水变作了波澜壮阔的海洋,风暴已经在天边涌起,但绝大多数人仍对此无知无觉。
这一场战争将成为改变的契机。
在他沉思时,背后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大龙?”最近认识的联盟记者朋友赫曼开门说,“要开会了。”
龙天傲说:“我马上来。”
在大夏的时候龙天傲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些“解放者”无论在大陆的哪一边都很擅长和人建立关系,虽然赫曼说自己并不是,但身为记者的他只会比一般解放者更自来熟,“大龙”这个昵称就是在他们相识的第二天他给他取的。
现在龙天傲已经接受了它,反正这些解放者包括整个工业联盟都是这种性格:开朗,真诚,为你着想但又不是特别在乎你的配合。
龙天傲进入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一大半人,墙上挂着一张精度不低的迷雾之国地图,好几名早到的贵族围站在它面前,用手指点着互相讨论,有人进门一看见那张地图就抽一口气,挤到前面去仔细打量,又被人严厉斥责。其余与会者或者在座位上翻动资料,或者与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或者发呆沉思,有人因为龙天傲的到来而面露异色,一边对他无礼打量一边与旁人交头接耳,龙天傲对他们视而不见,同赫曼在会议室的角落坐下,而离他们不远的是神色颇为局促的本地东道主。
龙天傲对这个因为毗邻迷雾之国而被选定为联军的暂时驻扎地,名为耶尔德的小王国有一种很不真心的同情,虽然这场关系着西洲未来的军事会议是在这个国家举行,但他们既不是会议的召集者,也不是主持者,只能算作场地的供应者。在自己的土地上失去主动权当然是令人难堪的。
不过,由于这个国家的国王及贵族不止一次地将迷雾之国的逃亡者杀死或者驱逐回去,联盟人考虑到说服他们的困难,先是经过坦诚的友好协商,然后在诸多贵族的面前击破了幽灵骑士的幻象,将那些有攻击力的人形已经变成破铜烂铁的核心送给他们作为礼物。于是在由衷赞同迷雾之国人民争取生存权利的斗争的正义性,并表示非常乐意借道给联盟以支援之后,那位国王就因病去邻国的温泉疗养去了。
国王的权力转交给了另一位王族代理,相较而言,这位临时的摄政王对联盟的工作配合得多,只是他及麾下众人显然缺乏正式战争的经验,时常在消极被动与无益忙乱之间左右摇摆。
显而易见,这场汇聚西洲平原几乎所有较有实力的国家代表的军事会议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但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感受,人们只思考自己的利益。
赫曼将稿纸铺在桌面,已经开始动笔工作了。
龙天傲在旁边看了一眼,发现一个字也不认识——赫曼用的是速记法。于是这名全身上下不好惹气息的遗族青年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翘着腿看起来。
直到塔克拉从门外走进来。
“午安啊,诸位阁下。”这个只是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男人微笑道。
会议开始了。
虽说耶尔德王国在这场会议以及这场战争中毫无地位,但其他国家的代表也未必比他们优越多少。他们之所以会在今时今日聚集此地,一部分是由于宣传让西洲诸国意识到了危机,另一部分,则是设在各国经济或政治中心的联盟商会发挥其外交代表的作用,对各国君主进行了比较有效的劝说。
联盟的外事工作者说服了他们为这场战争提供支持,除了供应一定数量的粮食,还请他们拨出一定数量的武装力量参与到这场战争中去。
对于这样的邀约,一些国王及地区统治者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并不难理解,即使迷雾之国对西洲地区确实有威胁——假使工业联盟在媒体上宣扬的有二分之一为真的话,但那毕竟不是对他们这些在西洲平原另一端的国家的直接威胁,而这种地理上的避战优势又会变成他们在战争胜利后瓜分利益时的显著劣势。此外,诚如联盟游说者所说,这场战争必将是由正义一方取得胜利,但首先那最令人动摇的天空之城连战争的牵头者工业联盟都得不到,那么剩下那些大片的资源已经被劫走,人民穷困无比的土地,还要去掉工业联盟的大头,实在令人难以动心。
更重要的是,如果接受了他们的鼓动,就意味着承认工业联盟这个崭新的国家有介入西洲事务的权利,难道诸国要为自己迎来一个大统领?这是开什么玩笑!
但另一些国王却答应得很爽快。对他们来说,迷雾之国在联盟揭秘之前已经是邻近诸国的威胁,揭秘之后更是令人日夜难安,即使工业联盟一定会借此在西洲更加发展自己的势力,甚至吞并整个迷雾之国,但至少他们能首先干掉一个,而工业联盟相较起来容易交流得多;其次,即使同意了这份请求,他们也只要“酌情”处理,这场战争真正的主角是工业联盟及迷雾之国内部的反抗者势力,他们可以借此看清联盟那近乎传说的战争实力;最后,联盟商会筹措物资自然是要付钱的,而且他们付款非常爽快,这有利于诸国弥补联盟商品倾销导致的财政虚空。
虽然他们认为联盟已经买得够多,但这场战争的总指挥塔克拉在会议上宣读目前已经集中到各后勤点的物资总数的时候,桌边的贵族们还是发出了很不优雅的惊呼:
“太多了,太多了!”
“怎会需要这么多!”
“哪怕是要征服西洲也够了!”
会议室骤然安静下来,人们以微妙的眼神看向那人,看得他脸色讪讪。
塔克拉完全不为所动,列完物资清单后就是下一步,地图挂在他身后,他从盒子里拿出磁铁贴片,很流畅地为在座众人讲解了一番战术安排。
他的讲解可谓简单易懂:此战由联盟军队主攻,西洲诸国联军从旁侧影协助。只要小心不被联盟炮火波及,联军可自行其是,如果在联盟主力攻坚时联军发现了可乘之机,提前攻入下城,那么他们在此所得的战利品联盟军队丝毫不取。
在龙天傲听来这差不多是说诸国联军只要当个看客,而就他所知,这些国家投入到这场战争中的兵力也只够做个看客。不过从会场的热烈气氛来看,不管这些贵族有没有察觉塔克拉理性腔调之下对他们的毫不在意,这种安排显然深得其心。
于是会议圆满结束,人人皆大欢喜,耶尔德王国作为此地之主虽然不太开心,但那只是因为自尊受到了伤害,联盟不仅给以他们丰厚的金钱补偿,还在会议前后对他们的贡献表示了单独的感谢,于是耶尔德代表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然后这些联军的贵族将领们便欢声笑语地去物资仓库为自己的队伍挑选装备,一般来说,他们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铠甲和武器,但既然工业联盟为这场战争作了这样充足的准备,也允许盟友共享这些物资,他们又何必扭捏作态,难道要把它们剩下来给那些迷雾之国的反抗者吗?
龙天傲一点都不在乎白眼地与之同行。
“这种就像老鼠掉进谷仓的丑态有什么好看的。”赫曼低声说。
“我就喜欢看这个。”龙天傲也低声说。
“是因为在大夏没看过这样的情景吗?”
“大夏一样有。”龙天傲说,“遗族也一样是人。”
龙天傲当然不只是去看那些贵族大占便宜的可笑面貌。他的身份在会议开始时已经由塔克拉简略地介绍过,那些贵族以为他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虽然不快但也没有驱逐——遗族在工业联盟中颇有权力已经是一个私底下的共识,哪怕龙天傲看起来似乎只是联盟遗族的亲戚,他们也不会在清楚双方武力差距的情况下对他过于无礼。
而一进入仓库,这些贵族就顾不上碍眼的龙天傲了。
虽然通过联盟商会的运作,通过报纸等媒体的宣扬,尽人皆知工业联盟是一个强大的富裕国度,但它究竟有多富裕,人们总是每一次都发现自己认识得不够充足。
贵族们挑选,品评,比较,最后敲定了一大批自己认为能够用得上的物资,由仓库的管理者登记之后装箱打包,在傍晚之前送去各国营地。然后这些心满意足的贵族决定在回营之前去附近的军营看看,之前联盟军人搭营的速度和训练的方式给他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而当他们发现联盟士兵下午竟然没有在训练或者保养武器,而是在上课和学习时,他们只觉荒谬无比。
“不必在我们面前如此作态。”他们很不快地说。
同行的联盟人笑了一下,“好的。”
也许是因为距离略远,这些贵族在经过军营时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在评判联盟的士兵时,后者也在认真地观察着他们。
龙天傲在晚上又参加了一次作战会议。若以他们从西洲开始的进攻方向为前方,在迷雾之国后方,通过飞艇运输线进行的战争准备也已到位,在反抗者领袖们的配合之下,他们将比西洲方向更早一步开始进攻,确切的时间就是明天上午。
西洲方向会同他们打一个时间差。
出发当日,在耶尔德亲王主持的祝福仪式后,联盟军队与诸国联军同时开拔,不多时就进入了笼罩边境的迷雾之墙。在镌刻于广大土地的法阵作用下,走进阵中的人不仅视线会为无穷的灰色武雾气所遮蔽,一般的指向磁石也会受到干扰,全体戴上防毒面罩的联军在抗干扰手段的辅助下快速通过了这片无人带,一前一后,正式踏上迷雾之国的国土。
在联盟除斥候队之外全军步兵,诸国联军骑士则无不配齐一人二骑的坐骑及装备情况下,双方的行军速度在一开始就显现出差别,
当诸国联军还在雾中猜想联盟军队已经提前到了哪一步时,后者已经当头对上了迷雾之国的狙击,交流未果之后,交锋就此开始。
迷雾只是阻挡了视野却不能屏蔽声音,当那爆豆一般的枪声传入他们耳中,诸国联军虽然吃了一惊,却以为这是什么法器或者力量天赋发挥导致的异动,而且它们持续的时间不长就消失了,待到他们又继续前行了一段时间,终于走出雾气笼罩的范围,首先见到的就是一幅近于屠杀的可怖场面,血染沙土,尸体遍地,每一眼都令人触目惊心。随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一些士兵装束的人正在联盟人的带领和驱使下游魂似地收殓遗体。
首战大胜的联盟军队主力没有停顿地继续前进,震惊非常的诸国联军穿过了这片已经冷却的战场,没有迷雾的遮挡,手握地图的他们可以选择完全不同于联盟军队的进攻路线,但在某种心态的驱使下,他们选择了追逐联盟军队的足迹。
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惨烈的战场就是最醒目的路标,作战会议上的目标点一个接一个地被攻克,诸国联军甚至已经顾不上如何在这场战争中证明自己或者抢占战果——并且也已经不敢,在想要亲眼见到联盟军队完整的战斗场面的迫切心愿下,诸国联军加快了他们行军的速度,并在发觉这种加快仍未能缩小双方之间的差距后放弃了包括部分仆从在内的累赘辎重,终于在联盟军队对迷雾之国地面之都的下城发动总攻之前赶到。
工业联盟这支孤军突进的速度虽然令盟友深受震撼,但下城却并非毫无准备。联盟军队穿透路上数道防线就像扎破纸张一样容易,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下城将绝大多数的力量收拢到城市周边,表露出首要是确保中心城市的明确态度。
同天空之城的断联确实让地面议会恐慌了一段时间,但天体是在一行人从天上下来之后才封闭的,在这些人的口中,天空之城突发异变,是因为兰德皇子与法塔雷斯陛下在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政见分歧,兰德皇子使用了激进手段,而陛下则对此进行了反击,几乎天城上的所有人都被卷了进去,唯有他们得以赦免。
这种解释并不如何令人信服,但地面议会的高层分辨出来他们大多是兰德皇子为那位陛下安排的侍奉者,从未接近过权力中心,一直以来安分发挥着图腾作用的“那位陛下”赦免他们来到地面,显然是因为他用自己的力量做了什么,才导致天空之城遭受突然的政变,而地面那些不安分的牲畜又恰好在此时勾结外敌作乱。
此时才略为后悔他们对劳工过于压榨已是无益,甚至这种念头产生的时间都很短暂,远远不及对工业联盟这个突然崛起的异教国家的怨恨。将那些骑士和女仆都关押起来之后,地面议会很快就决定了应对这场危机的方式。工业联盟既然插手到这场战争之中,以其技术水平及体量,迷雾之国必然要因此蒙受不可避免的损失,哪怕放弃绝大多数土地也可以,他们一定要保住下城,保住天梯这条唯一的登天之路。
他们不相信兰德皇子会完全失去权力,更不相信他会舍弃他们这些最重视的追随者——尤其是在他们全都植入天赋之水后!
于是他们不顾迷雾之国自西向东传来,一日比一日更急迫,一日比一日更凄惨,更绝望的战报,在他们失去了天空之城的庇护,而劳工反抗者却得到了工业联盟的臂助——从武器到战略战术,甚至直接派遣军队参战之后,那犹如用细链锁住巨兽,是靠令其不断失血才得以维持的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轻而易举就绷断,并且随之翻转过来。
完全可以想见那些矿场、农场和一些手工工场的管理者及守卫者会遭遇什么,锁链已经解开,而在那些山洪烈火一般的愤怒之下,恐怕连天赋者都难以逃脱。噩耗不断从远方传来,下城许多人都陷入了悲痛及仇恨的情绪,许多居民都有亲友在那些矿场、农场和工场当中,虽然过去劳工反抗的事情也经常听说,但这些野火往往很快就会被压下平息,没有人想过它们竟然有一日会联成燎原之势,要将一些都燃烧殆尽。
那些失去亲友的城市居民要求下城向正在作乱的西方出兵,即使这次情况略有不同,他们相信这次依然能够得到胜利。
但地面议会始终不为所动,只是一心一意地加固城防,务求使它固若金汤。
但这并没有让城市里的人们感到安心,他们也许已经不被那座无所不能之城所保护的流言因此发生,并急速在下城内外扩散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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