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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回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回忆

  平国公对吴家的处理意见,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吴勋家的是内账房的大账房之一,吴勋本人却没有多少出息,只是仗着父亲的脸面,在二门上当个轻省的差事,事情一出,吴家全家上下托关系说人情,甚至将人情都走到了蔡乐家的那里。到底也只是免去了全家被灌哑药发卖的命运,吴勋家的被灌了药挑了手筋,远远地打发到许家在东三省的庄子里去做活了。吴家的余下几人也未能幸免于难,一律被打发着跟吴勋家的一道上路,一样是前一夜传了消息,第二天人都上路了,手段冷酷雷厉风行,一看就知道是平国公的手笔。

  此事一出,人人自危:以吴勋家的在府中的脸面,平国公处置起来也是这样的不留情面。府内风气顿时为之一肃,连最爱嚼舌根的几个老婆子,都不敢说话,镇日里只是老老实实地做事,深恐得罪了世子夫人,她往平国公处一报,就是雷霆手段接踵而至,不要说差事,就是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的事。

  经此一役,七娘子的话自然更有了分量,几个管事妈妈也都是人精,一两天后,陆续都回过味来,仔细一想,也觉得不对:八月份闹的那一出,消息是谁放出去的,众人心里也都有数。从府里的动作来看,主子们是不希望账本的问题被人发觉,而查账的两个管事妈妈,蔡乐家的现在还好端端地做着自己的账房大管事,吴勋家的被拿住了这么小小的一个错处,就这样严厉地被遣送到了东北苦寒之地去看管做活。张账房家的稍微闹了一闹,也是一碗哑药……

  看似这都是平国公老人家的作为,可老爷平时是从来不管家里的事的,他怎么处置,还不是听世子夫人的说话?

  世子夫人的虽然看着文文弱弱的,该狠的时候,却是决不会心慈手软。更可怕的是,此人的忍功也实在是一绝,吴勋家的当时不遂她的意,把消息放了出去,她是可以等到小半年之后再来发作,一发作就连累了一家人——这些管事妈妈们,哪一个背后没有一大家子?

  偏偏这事情里牵扯的四个人,林山家的和彭虎家的非但无事,还被调走荣升了清平苑里的管事,说起来也是靠近国公夫人,又体面又轻省。平国公是一句话都不说:这样的手段,又怎么能不让人打从心底抖出来?

  因此这十几天来,众人都小心当差,生怕被七娘子捉到一点错处,转过年来对景儿就是一顿狂风暴雨一般地发作。又知道七娘子心细如发,台面下的事,是再没有不晓得的,便格外殷勤起来,每做一件事,都要方方面面地设想清楚,才作出最有利于七娘子管家的决定。有个别一心要求上进的妈妈,更是不等七娘子吩咐,就自己私底下打听了格式,写了长长的述职报告并人事情况表上来,甚至还有送千言书进来表忠的。表现林林总总,惹人发噱。

  七娘子虽然好笑,但这种事她也不会去澄清纠正,索性就借着这股东风,将过年时的诸事都爽快发落清楚。等到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时候,真是下人们行动和顺殷勤,肃静有礼,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遵循着一定的规矩。就连大少爷看在眼里,都不禁私底下对许凤佳夸,“六弟妹管家是真有一手,如今家下,也就缺这么一个人来杀一杀奴仆们的威风了。”

  许凤佳回去学给七娘子听,又拧了拧她的鼻尖,笑道,“大哥从来不轻易许人的,全家上下,也就是夸了你这么一个管家主母,还不快受宠若惊一番?”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七娘子当然没有凑祭灶的热闹,正乘着吃晚饭前绣几针,给权瑞云做一个荷包当作回礼,她一边揉着自己酸疼的脖梗,一边笑道,“我懒得理你。”

  顿了顿,她又问许凤佳,“说起来,大哥这个人,我总觉得少了几分人味。总是那么不说话,平时似乎也不知道有什么爱好,没有什么事,更是足不出户,就这样静静地打发着日子,也怪可怕的。”

  一般的大户人家子弟,就算在功名上无望了,也总有几个爱好,或者是学票做个票友,或者是养鸽子,或者是捧戏子,或者甚至是买卖古玩,虽然唯独不许上青楼,也绝不许沾赌字的边,但也有人私底下偷偷地斗蛐蛐儿,以此打发时日,唯独大少爷真是从没听说过有什么爱好,似乎平生最大的得意,就是打理家里的生意,和大少夫人过着那平淡的日子。

  “大哥从小就被生母养出了这么一副性子,也不知道崔姨娘是怎么教的,竟是八风吹不动的个性。你要问我,我也不晓得他到底爱好个什么。”许凤佳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不过历年来办事是从来不出纰漏,也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这样就行了呗,你管人家那么多做什么?”

  或者是因为许凤佳自小就被许夫人护得风雨不透,到了懂事的年纪没有几年,又跟着平国公上了战场,平时说起来,他对几个哥哥的感情都并不大深。倒是和七少爷、八少爷还算得上交好。

  七娘子心中不禁暗暗警惕:四郎、五郎要是养得太娇了,很可能也会如许凤佳一般,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如今天下太平,又哪里有战场去磨砺他们?

  如若养得太纨绔,不要说到了地下,有没有面目见五娘子,现放着十年二十年后,家里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就笑着和许凤佳商量,“既然大哥大嫂都是这样省事的性子……说起来,三郎今年也才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一并二郎也还没有进私塾念书呢,我看呀,要不然就昂四郎、五郎跟着哥哥们一道开蒙,大家彼此做伴也是好的。”

  许凤佳这才想起来。“噢,年后两个孩子要开蒙了——行啊,你做主就行了!”

  提到四郎、五郎,就还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样子……

  七娘子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她亲自去绿天隐看于安。

  小萃锦虽然不大,但也颇有几个幽雅的院落,于安和于平、于翘三人一起,分住了满是丝萝乔木的绿天隐,即使在冬日进去,这里也有一两株松柏,就给冰天雪地里添了一丝绿意。

  七娘子这还是第一次进几个庶女的住处,她站在院子里望了望,倒是先见到于翘在后窗边上坐着,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透过玻璃窗看进去,也看不清是一本什么书,她看得极为用神,一边看,一边口中还张合不休,不知在念叨着什么。还是七娘子冲她挥了挥手,她才一下回过神来,冲七娘子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看书。

  立夏倒是来过几次,为七娘子送东西给三个妹妹们。她将七娘子领进了后进东厢,于安已经是迎了出来,面上透了盈盈的笑意,“辛苦嫂嫂,我还没有去明德堂谢您,又劳烦您来看我。”

  七娘子关切地道,“怎么样,已经好了吧?这种病最怕吹冷风了,万一久治不愈落下病根,以后难免尴尬的。你最好过几天也都别出门去。”

  于安红了脸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嫂嫂。”又抱怨,“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当时就不大舒服。偏偏二姐和三姐拌嘴,负了气还跑没了。我顶着冷风寻了半日,没准就是那时候落了病。”

  她实在是会顺着场面说话。七娘子抿唇一笑,“不要紧,这一点点小病,也比不过你能看着麒麟班的戏嘛。”

  许家上上下下都是戏迷,且也都是尖耳朵,很有鉴赏力。于安一听就笑了,“也是,嫂嫂没去,真是憾事。麒麟班的崔子秀实在是唱得好,王宝钏他是唱绝了!”

  一边说,两个人一边分宾主坐下,于安亲自上了茶来请七娘子喝,又谦让,“没有什么好东西……”

  “于安这是在埋怨我不送好茶给你喝了?”七娘子打趣了她几句,于安红了脸笑道,“嫂嫂惯会村我。”

  两人就又说了几句闲话,于安给七娘子看了几张绣帕,都是她闲着无事做出来玩的,又道,“给两个小侄子做了两双虎头鞋,一会儿嫂嫂正好带过去,也不用过别人的眼。”

  她行事小心谨慎至此,实在是让人怜惜——这是怕被大少夫人知道了,又觉得于安偏心。

  七娘子叹笑道,“好,我知道你是疼两个小侄子的。”

  她也无心和于安绕圈圈,见气氛已经炒热,就开门见山地道,“说起来这一次过来,还是有事想要问你。”

  就没有一丝隐瞒地将钟先生的话说出来了,又轻声道,“钟先生年纪大了,和家里的人又不熟,只记得当时和你撞了个对脸。我想着,虽然现在也过了有两三年了。但你想一想,没准还能想起来当时身边的人都有谁——”

  于安惊得刷白了脸,一下站起身来。“嫂嫂,我——我是真的没听清楚——我不知道——若早知道,我一定——”

  七娘子忙笑道,“我明白,我明白,你若是听清了,肯定会提醒夫人的。这件事我会向夫人解释,你不用担心。”

  以于安的身份,她会有这样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得了七娘子再三保证,小姑娘才安心下来,咬着唇冥思苦想,半晌才苦闷地道,“实在是记不清了……两三年前的事,要不是嫂嫂这样说,连我当天什么时候去探望的前头嫂嫂,都已经快记不清了。”

  七娘子也觉得让于安凭空记起两三年前的事,有些不合常理。她咬着下唇思索了片刻,便问于安,“还记得当时五姐出事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情绪?——你闭上眼,也别多想,就直接回答我。”

  于安听话地闭上眼,寻思了片刻,便到,“我觉得很可惜,也很……很惊惶,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弄鬼。”

  “听说头一天进屋探望五姐的人都有嫌疑时,你是不是为自己担心了?”七娘子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于安的眉头顿时就收紧了,“是……我前一天也进屋探过嫂嫂。当时嫂嫂精神还好好的,我在屋外,听到了她和钟先生在说话,声调都透着高兴,我也为她开心……”

  七娘子顿了顿,又道,“你没听清她们说的是什么,是不是因为当时有人在你身边说话?”

  于安的眉头一下就舒展了开来。

  “是,”她梦呓一样地道,“有人在我身边说话,是——似乎是一老一少,一个管事妈妈,在问……在问嫂嫂身边的丫鬟小松花!问她两个孩子吃奶吃得怎么样,哭得响亮不响亮。那个管事妈妈是——”

  她又皱起眉,寻思了半日,才睁开眼,有一丝不确定地看向了七娘子,竟是已经急出了满眼的泪光。又使劲咬了咬唇,才道,“嫂嫂,于安可能真的记得不清楚了。”

  七娘子心底不禁掠过了一丝兴奋之情,她勉强按捺住了这谜团将解的激动,轻轻地拍了拍于安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没有真凭实据,就凭几句说话,是入不了罪的。我要的只是名字,是不是,都不会牵连到你。”

  于安这才松了口气,却仍是一脸难决,她望着七娘子,又闭了闭眼,才道,“如若不是嫂嫂——我、我是不会说的……如若不是嫂嫂这一向——于安真是……”

  七娘子的胃口已经被吊到了天上,她努力匀净着自己的呼吸,只是耐心而和善地注视着于安,并没有说话。

  她相信自己和于安的关系,还是值得这个小庶女冒一点险的。也正是因为她太过了解于安的心境,才能明白、体谅她现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于安说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冒着得罪这名字主人的风险。

  于安脸上神色变幻,她注视着七娘子,又猛地扭过头去看向了窗外,深深吸了几口气,站起身来极速地踱着方步,终于一下停了脚步,回身望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望着她,耐心地等待着。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了一声轻若叹息的回答。

  “是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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