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陌不动声色的往那几个妇人走去，信步悠闲，颇有几分风流才子的模样。

  他袖口处滑下来一个白色的瓷瓶，一束阳光照在瓷瓶上，闪耀着刺眼的光。

  光线刚好打在其中一位妇人的脸上，晃了晃她的眼睛，刺得眼泪都流下来。

  “嘶——”被强光刺了眼的妇人猛吸了一口气，一手挡着光，一手擦着眼泪，嘴里骂骂咧咧：“什么贵东西这么刺眼？闪得老娘眼睛都瞎了……”

  话音未落，衣袖被身边的人用力扯了一下。

  “这位公子生得这般好，穿得也这般好，身上佩戴的那些一眼都是宝贝……这人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爷！”

  “他好像是朝咱们这边走过来的，他要做什么？”

  “你们瞧他笑得多俊儿，这一身贵气模样，说不定就是从京都来的。京都来的公子出手都阔绰，莫不是要给咱们发红包？”

  “唔，说不定真有红包呢，你们看他钱袋子鼓囊囊的，肯定带了不少碎银……”

  几个妇人碎碎细语间，戚少陌已经来到她们面前，果真掏了钱袋，笑眯眯的道：“今日是我冷大哥同孟家小姐的大喜日子，来来来，小小意思，讨个喜气……”

  戚少陌的钱袋里装了不少碎银子，是前日来镇上买了些好酒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划开的，这么一袋大约有七八两。

  他将碎银子到到手上，然后一个一个的分发给那几个妇人。

  “恭喜恭喜！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祝福新人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祝福新人福如东海……”

  几个妇人拿了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张嘴说出一溜的吉祥话，也不管合不合适，反正银子已经拿到手了。

  戚少陌将空了的钱袋挥了挥，笑得人畜无害：“谢谢几位嫂子的吉言，我也祝几位嫂子貌、美、如、花！”

  最后四个字刻意咬得很重，声调也拔高了一些，不过声音中却隐隐透着几分寒意。

  几个妇人捧着银子心满意足，听到戚少陌这一句话，心里更是美滋滋的，手在脸上摸来摸去，笑着道：“哎哟，京都来的公子就是不一样！”

  戚少陌看着她们摸着脸的手，满意的笑着转身回到冷肃身边，拿着一块帕子擦沾了些药水擦手。

  冷肃拧着眉冷冷的扫了戚少陌一眼，沉冷着声音道：“你对付这些长舌妇的办法，就是拿银子打发她们？”

  戚少陌挑了挑眉，笑：“冷大哥，我看着像那种败家子吗？”

  冷肃冷哼：“脑门上写着‘钱多人傻’四个字的人，就是你这样的！”

  戚少陌气岔，目光撇向拿着银子离开的几个妇人，抬手边擦着手边道：“这瓶药是我缠着殷神医好久才得到的，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毁人不倦’，听说将那东西往皮肤上抹一抹，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会起红疹子，浑身奇痒，直至溃烂。”

  冷肃愣了一下，惊诧的问：“就是那日你中的那种毒？”

  不是说那个毒药已经被殷神医毁了吗，怎么会到了戚少陌手上？

  戚少陌擦着手的的动作顿了顿，想起那日中毒之事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将手上的帕子丢掉，道：“这个药可比那个温柔多了。中了这个药即便医治不及时，也只是毁容貌而已，不会要人命的。”

  冷肃瞥了一眼戚少陌的手：“那你自己用手摸了，不怕你这张脸被毁？”

  戚少陌笑着道：“那日泡过药水，我身体里还有一个药物残留，抵抗这种毒根本没问题。”

  今日殷漓也作为“伴郎团”的一员来迎亲了，就站在戚少陌身后不远处，方才他之所以用那个药对付那几位长舌妇，也是征得殷漓同意的。

  冷肃回头瞥了殷漓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里面传来了喜娘的声音：“吉时到了！”

  请来的媒婆便催促道：“快点爆竹！”

  “撒红包！”

  场面一下子就变得热闹沸腾起来。

  红包撒进门里，小孩子高兴的哄抢，丫鬟小厮跟在后面也捡了几个。

  喜娘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笑得恭敬的对冷肃道：“姑爷请进！”

  虽然昨晚从村里的长辈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婚礼的风俗和规矩，可现在亲眼看到，亲身体验，还是被这场面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冷肃身旁的媒婆看他这样，便拿着手帕遮着嘴笑：“姑爷不必紧张，等会儿我会提醒你该怎么做的。”

  冷肃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点点头，垂在两旁的拳头却捏得紧紧的。

  进门之后的流程，冷肃现在已经不记得了，眼里、心里就只有身旁的新娘子。

  ……

  将新娘子接回到杏花村，两人拜了堂，将新娘子送进屋子里，冷肃才松了一口气般，神色没有那么冷了。

  冷肃一手捏进拳头抵在唇边，低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招呼客人。”

  说完，便将满手的汗在衣裳上蹭了蹭，准备转身离开。

  “相公！”孟梓婳听到他要出去的脚步声，心里一急，暗骂一声“傻子”，然后连忙叫住他：“将盖头掀了再出去！”

  头冠太重，压得脖子好痛，偏偏冷肃这傻子一点自觉都没有，孟梓婳只好主动提出来了。

  “哦哦好！”冷肃听了那一声“相公”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到孟梓婳头上高高顶起的一团，连忙闪身过去。

  这大约是冷肃记事以来，第一次那么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他颤着手将红盖头掀起来，紧紧拽在手上，目光落在孟梓婳红扑扑的脸上，黑曜的眸子闪了闪，再触到孟梓婳水灵灵的剪眸，心头一颤，连忙将脸移开。

  “我出去了！”冷肃抓着红盖头，几乎是逃出房间。

  孟梓婳看向冷肃离开的背影，又好笑又好气。

  这冷呆子，竟也不问问她肚子饿不饿。

  过了没一会儿，丁氏便送了一些吃食进来。

  “冷肃兄弟家的，快来吃点吧！”丁氏笑着道：“这可是冷肃兄弟特意吩咐我给你送过来的。”

  这称呼，让孟梓婳忍不住汗了汗。

  “嫂子，叫我梓婳吧！”孟梓婳细声道。

  “好！梓婳。”丁氏站在一旁，抿着嘴笑道：“方才那么叫你听了不习惯吧？我叫着也怪别扭的。快过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你现在肯定饿了吧？”

  “嗯，谢谢嫂子！”孟梓婳看着桌上的饭菜，都是自家爱吃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甜蜜。

  ……

  冷肃家摆不下那么多席面，所以只招呼孟家送亲的人在这里吃，村里的人和“绝杀”的弟兄则在饭堂那边吃。

  孟家送亲来了大大小小五十六个人，一共摆了六桌。

  小孩子看到盘子里摆着许多造型可爱的小动物，特别兴奋，踮着脚尖、伸长筷子去够。

  “坐好，别乱动！”大人端坐着，板着脸呵斥小孩不懂规矩：“眼皮子浅的东西，这些玩意儿有什么好的？没见过世面似的！再不听话，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嘴上虽这么呵斥孩子，可心里却暗暗惊讶，看席面上的菜，恐怕就镇上大户都比不上吧？

  昨晚在孟家吃的那顿，虽席面上全是大鱼大肉，可闻着味儿竟没有现在这一桌香，那花样也没有这一桌来得好看。

  再看看这新修好的独院，宽敞明亮不说，屋子里的布置还十分温馨，一走进来就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看来，这孟家的新姑爷并非普通农夫！

  另一张桌子上，坐着孟梓婳的两位亲兄长，还有她的三个侄儿侄女。

  “哥，我看这妹夫不简单。”孟梓婳的二哥孟梓霖对大哥孟梓霆道：“若是他欺负小妹，咱们……”

  孟梓霖一看冷肃那身形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若是他对孟梓婳家暴的话，他们当哥的肯定不能坐视不管，可若是管了，又打不过人家。

  孟梓霖这么一想，心里不由得对父亲有些不满，怎么就答应让小妹嫁这样一个人？这么一个他们孟家拿捏不住的人……

  “小妹要死要活的就要嫁，你知道爹爹想来疼小妹，拿她没办法，不得不答应。”孟梓霆皱着眉道：“若是他真的敢对小妹不好，咱们当哥哥的，就算是拼了命也得给小妹出头。不过，妹夫那人，看着虽冷了一些，应该不会对女人动手的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不好说啊！”孟梓霖说着，摇头叹气的端起一杯酒来，抿了一口，突然眼睛一亮：“哥，这是好酒！第一酒楼珍藏二十年的女儿红。前些日子与县令的大公子去第一酒楼吃饭，有幸喝了几杯，之后我找酒楼的掌柜买酒，他死活不肯卖与我，推说没有了……这老东西，竟敢诓我！不过，这第一酒楼的掌柜跟咱这新妹夫是什么交情，不卖酒给我，竟卖给他？”

  孟梓霖不爱经商，爱读书，年纪不大，却已经考中了举人，也是桃源镇最年轻的、且还是唯一的一个举人。他酷爱吟诗作对喝酒，对好酒尤其没有抗拒力。

  孟梓霆却块走商赚钱，早些年跟着父亲学经商，现在在外地历练，前两个月才回来，准备接手家中生意。

  孟梓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你不知道咱们妹夫武功很厉害吗？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谁敢不给？”

  孟梓霆猜想，若是二弟出那么高价钱买酒，那第一酒楼的掌柜都不肯卖，现在却卖给了新妹夫，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被武力威胁了。

  孟梓霖愣了愣，这事儿还能这样办的吗？

  不愧是粗鲁暴力之人！

  两人低声说话间，冷肃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

  方才他们俩的话冷肃已经听到了，不过念着这是大舅子二舅子的份上，冷肃没有生气。

  他看着像动不动就武力相逼的人吗？

  这些酒是楚越、苏霂、秦旻他们三个人恭贺冷肃成婚送的礼。

  至于他们是怎么从第一酒楼买到的，冷肃就不知道了。

  冷肃听了九娘的嘱咐，对孟家人要笑脸相迎，不能板着脸……于是他努力挤出一丝笑，走到两位舅子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热情、亲切：“若是二哥喜欢这酒，等会儿带一些回去喝吧！”

  孟梓霖神色一僵，冷哼一声，不搭理冷肃。

  把我当成叫花子了不成？

  孟梓霆面上也不好看。

  方才两兄弟低声说的话竟被他偷听了去！

  小人！

  冷肃看着孟家二位兄弟，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冷肃轻吐了一口气，继续挤着笑道：“既然不想要喝酒，那便多吃菜吧！这菜可好吃了，保证你们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这几桌菜都是九娘亲手做的，色香味俱全，且好几样都是冷肃没见过、没吃过，但是光闻着就知道很好吃的。

  冷肃知道，这是九娘想让他在娘家人面前有面子，才下这么大的功夫。

  冷肃万分感激。

  可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孟家两位兄弟脸色更加难看了，若不是顾忌着冷肃武功高强，他们早就掀桌了！

  什么意思！当他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吗？他们堂堂桃源镇首富家的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顶多也就算是农家小炒，竟敢在他们面前大放厥词，说他们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

  两位孟少爷觉得，冷肃这分明就是在羞辱他们！

  简直要怒了！

  冷肃茫然又无措的看向两位舅子，张了张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若是这菜不合你们胃口，那……那我让人撤了便是。两位……呃，哥哥，别恼，我这便让人撤掉……”

  孟家两位少爷简直要吐血了！

  这小子，肯定是故意整他们的吧！

  实在忍无可忍准备掀桌了，九娘带着楚东阳过来了。

  九娘想着冷肃一个人在这边招呼孟家人，她不太放心，便拉着楚东阳一道过来。

  幸好来的及时，要不然今日这喜酒估计就喝不成了。

  “孟家两位少爷，久仰久仰！”九娘笑着道：“常听孟老板提到两位少爷，果然青年才俊啊，英雄出少年！”

  孟梓霖不知道九娘，但是孟梓霆却是从父亲口中听他提起过九娘好几次，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此时看到便一眼认出来了。

  孟梓霆压着怒意，笑着跟九娘和楚东阳见礼。

  九娘跟他们客套了几句，想到楚东阳也是个闷呆子不喜欢说话，便找了杨进过来，让他陪孟家两位少爷吃饭。

  九娘便将冷肃叫到一边，让楚东阳教育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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