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巴黎(五)
经过了刚开始的骚动之后,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巴黎竟然变得出乎意料的平静。
看上去巴黎市民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被抛弃了的这个事实。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他们还是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适应了这个飞速变化的世界。
这就是巴黎人,骨子里充满着大城市市民的矜持与骄傲,不过当生存环境发生变化时,他们会立即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圆滑而市侩。
这也许也是法兰西民族的一种生存本能吧,毕竟他们不止一次被他们所鄙视的野蛮外族统治过了。
让德国人无法理解的是,就在德国军队开始在巴黎外围设置起严密的包围圈的同时,巴黎市内的生活竟然在一夜之间恢复到了开战前的那种繁荣程度。
由于已经宣布了自己成为不设防的城市,所以就再也不用担心会遭到德军的攻击,既然马上就会被德国占领和管理,那么也就没有理由再按照战时的标准来约束自己。
由于被自己的政府无情抛弃而产生的怨恨,外加从一个世界级大都市居民沦落为被占领地居民的不甘心,还带着一点对那些野蛮粗鲁的德国人的蔑视,一丝再差也不过如此破碗破摔的死狗心理,巴黎开始彻底的放纵自己。
已经延续了一个多月的灯火管制和宵禁被解除了,巴黎市民像孩子一样点亮了所有房间的电灯,当天巴黎市区整个晚上都是一片繁星闪烁,成为了一座真正的不夜之城。
宵禁解除了,巴黎那丰富而又奢华的夜生活也和这座城市一起重新觉醒了。
各个酒吧与餐馆开始了已经停止了一个月的夜间营业,夜总会和妓院门口的彩灯重新开始闪烁,剧院和音乐厅恢复了演出,就连这段时间只能播放一些新闻片的电影院也在当天晚上开始恢复放映那些故事片,虽然只是些老片子,但是观众还是趋之若骛。
在这个夜晚,那些由于这场该死的战争的原因而憋闷了一个多月的巴黎市民们终于获得了一次彻底的解放和满足。
第二天早晨,巴黎街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居民们就像以往每个清晨一样乘着有轨电车和地铁上班,商店和各种服务性行业继续开门营业,市场上小贩们还在推销着他们库存的货物,喧嚣而热闹的景像让人几乎忘记了还有战争这回事情。
巴黎市民们尽力使自己的生活节奏保持着原状。
巴黎市内大部分公司和企业都已经停止了运转,但是这些职员和工人们还是表现的非常忙碌的样子,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但是如果手头有工作在做的话就不会再去想别的事情了,虽然他们知道一切都是空虚的假象,不过这能给他们的心理带来一丝安全感。
巴黎人等待着德国军队进入这座城市,在所有巴黎市民心里,这是注定的事情,现在只是时间的关系了。
从城外逃回城里的市民带来了德军在巴黎郊外出现的消息,这意味着德国人已经到来了,也许在下一分钟街道的拐角处就会出现德国坦克的身影。
巴黎市民带着矛盾的心理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恐惧中还带着一丝期待,期待这场噩梦早日结束,至少其中很大一部分市民是这样认为的,只要德国占领这座城市,那么巴黎就和这场战争无关了。
以后巴黎会怎样发展并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哪怕明天开始就要说德语。
巴黎市民们用平静无谓的神情掩盖着他们忐忑不安的心情,没有人发现巴黎表面上那种祥和宁静背后有无数的暗潮正在缓缓涌动。
三天过去了,巴黎人期待的那一刻却迟迟没有到来,这让那些精明的巴黎人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德国人为什么还不进城,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尽快占领这座首都,获得这份难得的荣耀呢?
是什么阻止了他们,还是德国人有了另外的打算,是不是德国人还有什么阴谋。
德国军队不合逻辑的做法让巴黎市民心中产生了无数的疑问,各种各样的流言也随着疑问的增加而出台了。
在经过三天平静之后,巴黎城内又开始骚动起来,各种五花八门的内部消息就像雨后春笋一样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浮出水面,巴黎人开始对现在这种尴尬的现状有些不耐烦了。
“德国人是在做进城的准备,他们比较穷,制作礼服需要很长的时间。”
这实在是一个比较愚蠢的推测,不过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它却是所有街头流言里最接事实真相的一个。
“德国人正在制定计划,他们准备把所有巴黎人都带到德国去做苦力,否则他们为什么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围困巴黎,实际上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一个巴黎人逃掉。”
很有想象力的谣言,而且比较符合逻辑,真不知道是从那个天才的大脑里冒出来的。
“德国人准备炸平巴黎,他们准备杀光我们,这些野蛮的德国人毫无人性,就像是他们对鹿特丹所做的那样,他们毁掉了整个城市,我在那里的亲戚好不容易逃出了一条性命,德国人烧掉了那里,杀死了几百万人。”
这个就是在赤裸裸的危言耸听了,听上去还真的有点恐怖,不过人们稍微想一想之后就觉得这实在太荒诞了,除了可以吓唬一下无知妇孺外并没有多少人会真正相信,想出这条谣言的家伙一定做过小报记者之类的工作。
“德国人正在和法国政府谈判,法国已经战败了,法国政府正想用巴黎作为筹码和德国人谈判,所以德国人才没有进入巴黎。政府抛弃了我们,就像所有资本主义政府一样为了他们的利益抛弃了我们这些劳动者,我们不能就这样被他们当作商品一样拿来交易,我们要团结起来和这些资本主义肮脏的政客们斗争,为了我们的自由而斗争。
我们要拿起武器,保卫我们的家园和尊严,就像是巴黎公社一样,我们要和那些侵略者斗争到底,绝不接受德国纳粹的法西斯统治,自由的巴黎市民们,站起来战斗吧,胜利属于人民。”
这个。。。。这个是赤裸裸的煽动,而且听上去非常耳熟,如果能够再高呼几声苏维埃万岁或者乌拉的话也许会更完美一些。
这只是当时在巴黎街头散布的各种小道消息与独家内幕中的一小部分,那段时间里巴黎街头上各种类型各种党派各种花式的流言完全是数不胜数。
巴黎人有些无所适从,一时间街头上出现了无数个小小的讲坛,每个讲坛上都会有一个口吐白沫的家伙声嘶力竭的向周围的市民们传播着他的最准确消息以及教导市民们现在该怎么去应对。
无数合法的和不合法的大大小小五花八门千姿百态的小组织小团体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突然出现在了巴黎市民的面前。
他们的名称花式繁多,比如由支持德国占领法国,崇尚日尔曼精神才能拯救法兰西的法国人组成的黑鹰百合铁十字联盟,还有呼吁巴黎人团结起来和德国人斗争到底的法兰西巴黎自由联合会。
决心用暴力破坏手段来对付德国占领者的第三共和国民族自卫军,以及呼吁民众使用不抵抗的和平方式来维护法兰西民族生存的法兰西和平自由党,准备联合全巴黎无产和劳动者团结起来打倒资本主义体制和法西斯侵略者的红色钢铁联盟。
甚至还有一个从头到脚弥漫着宗教色彩的世界末日审判团,虽然市民们一直都没有弄明白这个组织究竟是干什么的,不过常常有人看到他们晚上在墓地里集会,似乎在搞什么祭祀活动。
这些团体所倡导的思想各不相同,其中有些还相互矛盾,当竞争进入白热化状态之后这些冲突无法避免的从了口角摩擦演变成肉体直接对抗。
先是从互相骂战开始,最后发展成了小规模的武装械斗。
巴黎市民们先是冷眼旁观着这些闹剧的上演,不过当有些事情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时,市民们也都身不由己的加入了表演的行列,一时间巴黎市内到处可以看到手持标语和棍棒高呼着各自组织口号的游行队伍。
不过总算这些组织的活动还没有影响到巴黎市城市的秩序和运转,原本就毫无士气的巴黎警察也就没有刻意去干涉什么,最多对一些械斗进行了阻止,逮捕了一些趁火打劫的捣乱份子。
这种混乱的局面让一部分巴黎人感到有些担心,不过大部分巴黎人还是抱着看白戏的心态,姑息着这种混乱继续下去,直到发生了大规模暴动的那一天。
这是德国围困巴黎后的第一个星期天的清晨,大部分巴黎市民都在家里睡着难得的懒觉,随后他们就被城市上空突然响起的密集枪声惊醒了。
当时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德国人进城了,他们不明白德国人为什么还要开枪,巴黎已经早就宣布放弃抵抗了啊。
不过至少他们总算是来了,自己再也不用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提心吊胆的等待。
很多人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同时也感到一阵莫明的伤感,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可是当他们小心翼翼的拉开窗帘向街道上观望后,却发现事情完全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
街道上出现的那些拿着步枪向着天空胡乱开火的不是穿着灰色制服的德国步兵,而是穿着黄褐色大衣,带着蓝色亚得力亚钢盔的法国士兵,其中还混杂着一些穿着普通外套的市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目击者们被这个情景完全弄糊涂了。不过当他们看到那些法国士兵和市民举着一面面血红的旗帜同时每个人的袖管上都带着血红的袖标时,他们立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是红色钢铁联盟的标志,看来这些吵闹的家伙终于还是发动了武装起义。
雷诺嘴里一直挂着的**暴动竟然在德国人团团包围下的巴黎发动了,真不知道那些起义组织者的大脑里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没有一个巴黎市民跑出家门去向那些大声呼喊着口号劲头十足的家伙表示什么支持和拥护,说思想落后也好,觉悟低下也罢,这时候就连白痴都看得出这场起义绝对会以闹剧收场,大家都安静的待在家里喝着茶等待着表演结束。
这场闹剧果然在巴黎市民的预料中很快被镇压了下去,或许用镇压这个词不太恰当。
起义组织者们花了几天时间煽动起了巴黎集团军两个营的士兵发动了起义。
虽然五百多名士兵加上一百多名武装市民并不算很强的力量,但是起义的领导者坚持认为只要他们高举起那面红色的旗帜,被压迫多年的充满革命性的巴黎人一定会相应他们支持他们。
而只要获得了三百万巴黎市民的支持,他们就一定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
可惜的是,他们过高的估计了巴黎人的革命性,小看了巴黎人的生存智慧。
结果等到他们被闻讯赶到的整整两个团的士兵包围在巴黎市中心时,都没有见到一个可爱的劳动者出来呼应他们一下。
起义被温和的镇压了下去,和历史上以往镇压类似起义行动相比,这次镇压行动真的可以用温和这个词语来形容。
整个闹剧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三个人死亡,这真的可以算的上史无前例。
参加起义的官兵在自己上级指挥官的喊话下全体放下了武器,而那些参与起义的红色钢铁联盟成员也都明智的选择了投降,毕竟没有人愿意在一场看上去必死的战斗中为了一个现在看来非常虚妄的胜利而丢掉性命。
在这场闹剧中死亡的三人全都是起义的核心组织者,亲眼看着这场伟大的革命被扼杀在襁褓之中的他们,为了表示自己坚定的信仰,为了给以后的革命者作出表率,他们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自杀。
在被他们占领的巴黎广播电台的播音室里,他们原本准备在这里宣读起义成功后的告巴黎市民书,这三个核心领导拉响了准备好的zha药,彻底的摧毁了这间巴黎最后一间设备完好的播音室。
现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当时的惨状让所有冲进这间房间的法国士兵呕吐不已,与此同时巴黎市唯一一个向外界传播消息的通道也由此断绝了。
丹茨将军为此大发雷霆,他指着巴黎代理警察局长和集团军指挥官赫林将军的鼻子骂了整整一个小时。
被上司骂得灰头土脸的局长和将军们一出门就咆哮着向各自的部下下达了全城取缔非法社团的命令。
一个星期都没有听见的警报声又一次在巴黎市上空响起,巴黎警察和法国军队发挥出了他们穿上这身制服后从来未有过的高效率,才一晚上的时间,巴黎的大小组织就被清扫一空。
由于监狱里的犯人数量突然爆增,结果引起了一系列争夺生存空间的战争,不过这已经不是那些警察和军官所要考虑的问题了。
当星期一的阳光照耀在巴黎上空时,巴黎市又一次恢复了它往日的平静,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只有各位巴黎市民们期待德国人结束对这座城市的围困,立即进来占领巴黎的期望更加的强烈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德国人对巴黎城内发生的这些闹剧一无所知。
巴黎围城的第十二天,就在德国一线部队由于过于无聊而开始在巴黎郊外构筑第四十七道铁丝网路障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局面再继续下去的法国人终于放下了他们的矜持和骄傲,开始主动的寻求与德国军队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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