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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三日眨眼即过,周霖将按照原本谋划离京外值,离京之前他除了受邀去暗访一位老人外还见了三个人。

        一是二皇子王屹。此次离京,周霖难说几时能归,遂将调用秦京不良人的令牌,以及秦京暗探据点的暗号和凭证皆交给王屹,并拜托他多照拂大理寺一些,倘若有急事随时飞鸽传书。

        二是袭击梓曦的黑衣杀手。一番酷刑之后得到的结果是“下令袭击梓曦的乃无上太尊”,就与未说一样。而那间失火的铺子有一个伙计失去踪迹。周霖将此事交给了孟挚。

        三是曾假扮成葛府管家的神秘人,其名为宋戾,终于来找周霖商议合作一事。且意外又不意外,宋戾与梓曦有来往,那日梓曦将他明着调开,就是为与宋戾密谈。

        他们之间应该同样为合作,至于合作内容,周霖虽好奇但不多问,左右并非是猜不到,梓曦约莫是疑他身世。

        倒是不奇怪,他那番自白时机不当,约莫令梓曦觉得他是在试探,再加上当时情难自已,言语太过直白恳切,尤其是“不忠圣上,不爱家国”,未免有他国细作之嫌。

        周霖当然不是南周细作,只是他的身世不便让人调查,故而周霖向宋戾提出一个合作条件,即身世可以查,但不许告知王煊。现下尚非挑明这些的时候。

        宋戾没有拒绝,他也不是很想掺和进别人家里事,他只要周霖查明是谁在北秦三十九年杀害丹青娘子宋蕙及其丈夫楚越,并找到他们的遗子。

        对此,周霖并无多少惊讶,在闻得神秘人之姓时他就想到了丹青娘子,毕竟罗梁案刚过去没几月。

        查案,于大理寺卿而言不算难事。丹青娘子的案子排除意外与自尽,只剩三种可能,一是仇杀,二是情杀,三是灭口。

        之所以排除财杀,是因为不论宋蕙还是楚越皆是工户,属工杂贫籍,无甚钱财可夺。

        事实上,仇杀与情杀周霖也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若是仇杀,为何不将幼子一并杀之,留下后患是为了什么?若是情杀也无理由带走幼子,莫不是存着养大后玩弄之心?那可真是小瞧秦京执法司的本事,宋戾也不可能找不到半点线索。

        如此仅剩灭口。带走幼子,放火毁尸灭迹,掩藏一切线索,能做到近乎天衣无缝,让宋戾不得不冒险与大理寺卿合作,绝非寻常人所为,怕是高官乃至皇家的手笔。

        至于那幼子……周霖最先想到的用处便是“以假乱真”。

        倘若真如他所想,此案所掩盖的怕是会令探查之人有性命之忧的秘密。然周霖不惧,他对此案真相甚是感兴趣。

        宋戾承诺,倘若他能查明真相,找到幼子,便会将那没用的东家全全卖了,给周霖当牛做马。

        这承诺,周霖不敢当真,不过假如他办成这两件事,宋戾必受他所制,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办不成也无甚损失。

        实乃无法不应之合作。

        另一边,王煊在随周霖出发前,同样做了几件事。

        一是找了个机会,亲自去寻永淮旧部,做一些安排;二是进宫借探望皇后之机启用一枚暗棋,让那暗棋找机会去冷宫探寻,看能不能找到有关白芍的线索;三是托蒋攸在周霖外值期间趁机查阅有关永淮王的卷宗,要事无巨细,再小的事都要记下来;四是豪赌一场,亲自去见了那位无比沉稳的老人。最后,她去看望玲珑。

        玲珑的情况依旧不乐观,她倒无有寻死,也未绝食,王煊喂了,她便吃,就是仿佛失了魂魄,余下一具空壳。

        王煊无法救她,她给不了玲珑想要的,便注定无法给她希望。她甚至说不了几句话,不论如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唯一能说的一句是“我不弃你”。至于玲珑是生是死,王煊同样无法强求,她没有这个资格。她且无法放下一切,止步不前,等玲珑追上来。

        她终是无情,姊妹之情,主仆之情,于王煊而言皆无大业重要。因此,她没有任何犹豫,在十月初五这一日随周霖乘马车出了秦京城门,第一次离开这熟悉又陌生的生长之地。

        从秦京出,向南,走平整大道,地势稍低,两侧是幽深密林,前行三百里路可到秦丰与长卫的交界——平安关。过了平安关,再走几里就到平安镇,镇中有驻军近万,若无意外,到了那处就不必再担心安危问题。

        马车自步入深林幽径已有些时候,负责驾车的是一副游侠打扮的靳元。他换下一身风骚红衣,穿上淡白宽袖武袍,随意披散着头发,仅在额上绑了一条竹纹眉勒,不至于风一吹就头发乱飞,那样不美。他坐没个坐相,却是尽显潇洒,既有江湖大门派出身的公子气,又有放荡不羁的豪客风。

        其后跟着一辆货车,驾车的是仆从打扮的庄朴。庄朴本身年纪不小,又长相粗犷沧桑,扮起仆从来毫不违和。货车上装的是行军物,即干粮水袋帐篷一类。这三百里路没有驿站,又易遭伏击,保不准就得深入密林隐匿行踪,因此厚衣硝石也备着些。

        货车与马车之间有一定空档,这空档两侧乃二马平行,骑马者皆是护卫打扮。裴武与柳河二人一个魁梧凶煞,看上去就不好惹,一个身长近八尺,虽是略显瘦弱,但颇有压迫力。他二人扮作护卫再合适不过。

        马车内自是坐着周霖与王煊,周霖平日鲜少穿不适合动武的长袍,今次为了显得像个商户而穿了一件金丝华袍,煞显富贵。就是配上一张冠玉冷面,一身军儒气质,怎么看怎么别扭。

        若是数日之前,王煊准是要想方设法让他多笑笑,顺便调情一番,可惜当下因着玲珑一事,她按理说不可有好心情。

        周霖看向绫罗加身,淡妆素雅,甚是闷闷不乐的妻子,便是晓得她不愿再提起那事,也终究还是忍不住宽慰道:“梓曦,以云峥等人之才定能查出是谁给了那畜生毒药。若玲珑姑娘实在愤恨难当,我可以做主将畜生背后的人交由她处理,杀剐随意。”

        闻言,王煊瞥了他一眼,红着眼摇摇头。

        “无用的,生剥活剐又如何,玲珑……”念到这二字,她便哽咽,再说不下去,旋即泪水如线串珠,一颗连一颗往下落。

        周霖见之难免既心疼又懊悔,何必又提起这事……他侧身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温声细语:“不哭了,是我不好,都怨我。梓曦打我骂我都好,莫哭坏了眼睛。”

        王煊紧攥着他的衣裳,将脸埋在他怀,哭声却是不见止。

        “梓曦……”周霖皱眉,心痛难耐,可实是嘴笨不知该如何安慰,遂只好怀揣着满心自责,用最擅长的方式言之,“梓曦若不再哭,我可以让玲珑姑娘摆脱苦痛,在不伤她之前提下。”

        他似乎只会和人讲条件,威逼利诱,哪怕是面对最为亲近、最为重要的人。

        然而这句话管用了,王煊强止住哭声,离开他的怀抱,望着他,目中满是希冀。

        瞧她泪眼婆娑,泪珠仍是不住滚落,却死咬着唇不出泣声,周霖感觉自己那颗血肉之心正为钝刀搓磨。

        他闭上眼,身随心动,瞬息又睁开眼,王煊那双含泪美目已近在咫尺。彼此气息交融、纠缠,唇上贴着柔软、润寒。忽然一点咸味渗入唇缝,他仿若品尝到她的苦痛,可又觉着空虚异常,犹如水中月华,似有似无。

        雾气悄然从马车的缝隙闯入,攀绕上她的身躯,使得她的身形渐渐模糊。周霖兀的一阵惊慌,不自觉抓住王煊将把他推开的手,更加用力贴紧她的唇瓣,充盈着难以把控的渴望,然……

        愈是亲密愈是感到寒凉与空虚。

        周霖再度闭上眼,血肉之心一下子掉进冰水里,逐渐下沉。理智随之回笼,他卸力,睁开眼,眸光黯淡,不敢看她。

        “对不起……”

        其音轻如柳絮,又沉如铅石,于耳畔回荡。

        老实说,王煊并不排斥与他吃胭脂,仅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罢了。惊是惊,她心下算是喜的,因为周霖主动亲她就意味着谋情更进一步,也意味着那一晚周霖所言或许有几分真情在,并非全是试探。

        很难得,她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神中的冰寒褪去几许,连带这几日的阴郁都散了不少。

        方才王煊尽管是在做戏地哭,但的确掺杂了一二分真意,可见玲珑于她而言并非那般不重要,更可见周霖于她的影响尚不可全然忽视不见。

        倒恍然不知喜悲了。

        作为谋局者,不该有情,但作为人,无情则是悲哀,如此怎样是好?王煊此刻许是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而多愁善感,竟对此事生了迷茫。

        怔愣多思间,周身暖意消退,王煊打了个冷颤,由此回神。但见周霖已于不知不觉间坐到车帷边,离她甚远,且是一副寂寥悲苦又郁责的可怜模样。

        这个大理寺卿怎么忽然这般脆弱?

        她眨眨眼,不免觉得新鲜又有趣。

        止住笑意,王煊一点点向他所在之处挪动,她发现每向他靠近一点,周霖身上浓郁的孤寂感就会淡去一分。她暗自好笑,不紧不慢一点点挪,时不时还停下几息,端看周霖一会儿稍喜一会儿略忧,好生有意思。

        待好不容易挪到他身边,王煊仅仅是歪头倚靠他的肩膀,阖上发酸发疼的双目,藏起杀心,并无太多热情与暖人心的举动,丝毫不像平日表面上的她。

        这份悄然而至的真实令缠绕其身的雾气消散,周霖止不住扬起唇角,空虚与孤寂随之相伴离去。

        他目视着前方,比寻常女子宽大修长些许的手不请自去,覆在王煊随意安置的白嫩柔夷上。温温柔柔,认认真真,相握,相缠。

        再欢喜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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