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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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将至早朝,齐相府门前,马车早早便在此处恭候。车夫已是第七次抹去额上汗水。
终于,玄袍加身的丞相齐文迈过门槛,摆摆手,拒了门前护卫的搀扶。
一个少年紧随其后,一身漆黑,腰配墨剑,犹如影子,他是齐文的贴身护卫,名便是影。
一如往常,齐文命影去检查马车有无异样,而他则与车夫闲聊一二。
车夫是个中年人,憨厚老实,早年受齐相恩惠便一直为齐相驾车以作回报,已是持续十年之久。
往常与之闲聊,车夫虽不善言辞,但总能真心实意说上一两句,今日却只是陪笑,眼神也有点飘忽。
怪。齐文察而不露,又见影回到身边,神情放松,看来马车并无问题。他又看一眼车夫,车夫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不自觉地抹去额上的汗。
“老夫有日子未骑马了,老吴你明日再来罢。”齐文笑道,旋即让影给吴车夫一贯钱,算是让他白跑一趟的辛苦钱。
吴车夫并未接赏,反倒急切劝说:“丞相大人,雨后路滑,还是坐车稳妥些……”
此话一出,齐文几乎可以肯定车夫有问题,且八成是受了谁的威胁,否则以吴车夫的品性,应不会加害恩人。
就在齐文沉默地思考该如何处理此事之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循声一看,那是一架玄黑色的马车,驾车人正是大理寺卿周霖。
待马车停下,齐文还未相问,周霖就单刀直入:“周某正要入宫,不知丞相大人可否赏脸同乘而去?”
这厢齐文尚未回应,面色瞬时惨白的吴车夫突然跪地磕头,泣道:“丞相大人,求您救救草民的妻女罢!”
就如齐文所猜测的那般,吴车夫的妻女遭人绑架,绑匪要求他今日将齐文带至某黑巷,且不可透露妻女遭绑架一事。吴车夫知道绑匪许会对齐文不利,可他又不能置妻女于不顾,纠结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家人,弃了恩人。
对此,齐文倒是不怪他,因为换作他同样会选择救更重要的人,甚至弃另一人时连纠结一下都不会。
然齐文也不是大善人,此人算是背叛了他,他今后不会再留,亦不会为了他而耽误早朝。不过吴车夫这些年兢兢业业,确实有苦劳,是以齐文命影乘车去救吴车夫的妻女,至于他自己则是上了周霖的马车。
起初影并不愿意,他对周霖很敌视。但当齐文板起脸,目光显露锐利,影只能妥协,领命应是。
两辆马车先后离开丞相府。
半路,坐在马车中的齐文果不其然发问周霖。
“周大人怎的会想到来救老夫,老夫若出了什么事,对周大人乃至圣上而言岂非得偿所愿?”
驾车的周霖语气淡淡,回答:“丞相若出了什么事,相党必反,北秦必乱,到时南周趁虚而入,北秦江山倾覆,岂会如圣上所愿。何况我救丞相并非无利。”
“哦?利在何处?”
沉默几息,周霖似是下定决心,沉声道:“有人浑水摸鱼,欲令皇相两党拼杀个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今日我若不救丞相,丞相您不论伤还是死,相党必怀疑皇党,怒极之下恐有极端之举。而皇党这边,只要那渔翁派杀手杀几个皇党重要官吏,皇党同样会以为是相党所为,进而为保全自身而行激进之举。如此皇相之争更是激烈而不可调和,争到最后即是两败俱伤,遂了渔翁之意。”
稍顿,周霖又言:“现下我救丞相,且与您通意,即便再有变数,皇相两党也不至于立时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即是破局之利。”
这一番话令车里原本面露欣赏的齐文面色渐转凝重,他其实早就察觉京中有大贼,只是对这大贼知之甚少。如今从周霖这儿,他体味出——这大贼对朝堂情况把握清晰,恐怕正是身在官场、能够每日都上朝的某个人。
至于此局,大贼所图为何……
“周霖,唐鸿恐已绝命。”
闻言,周霖皱了下眉,手中的缰绳稍松,又即刻攥紧些。
“丞相何出此言?”
“礼部。”
车内人只回答了两个字,而这两个字让周霖脊背一僵。
礼部,掌五礼——祭祀之吉、丧葬之凶、交外之宾、征伐之军、冠庆之嘉,办学校,控贡举,朝堂“新血”莫不出礼部,礼部尚书更是深切参与其中,是肥差也是危差。
如若礼部被有心人控制,那么朝堂将在无形之中遭换血,皇相两党将在无法察觉的情况下被那幕后黑手不断削弱势力,直至朝官皆是第三党,到时皇权、相权皆危矣。
先前周霖苦思冥想,纠结于手头几案,试图找到第三方之利,久久不得其解后选择跳出去思考,想到“案件是转移注意之器,幕后之人目的在于煽动皇相两党更为对立,不能共存,以坐收渔翁之利”,却未成想这幕后之人更为阴险胆大,所图竟是贡举……
唐鸿若亡,礼部侍郎钟顼将上位,莫非钟顼就是第三方安插于礼部的细作?
(北秦六部只有一个尚书,一个侍郎,但有侯辅三人,作尚书侍郎的接替,品级仅在尚书侍郎之下。)
不,如此太过明显,很可能那幕后之人是想利用帝王猜忌拉钟顼下马,接下来侯辅之争才是重头戏。即是说,侯辅三人比钟顼更有贼面。
许是心思繁杂,之后路段二人再未交谈,静默地来到皇宫朝秦侧门,马蹄声渐止。
他们来得尚早,侧门前还无有马车停驻,甚至除了守门玉林卫外就只有一个人伫立于此,那人居然是云峥。
看到他,周霖心下一沉,直觉云峥怕是带来了坏消息。
“老夫先行一步。”齐文好似一只老猫,虽年老但灵活不减,无需他人搀扶,静悄且轻松地下了马车,之后手一背,阔步步入侧门,渐行渐远。
等瞧不见其身影,云峥才回神转身,大人已拉着马车于他跟前站立良久。
“属下走神了。”云峥抱歉一礼。
周霖微微摇头表示无碍,又以眼神示意,让他说明情况。
云峥便拿出早早写好的字条呈给周霖。
字条上书:唐亡,其他准备无恙。
果然。周霖暗叹,让云峥去做上朝提供物证人证的准备。随后他面无表情地进入皇宫。
今日早朝于九五之尊坐上皇椅前就已剑拔弩张。
卫儆脸上的得意之色难以掩饰,其身后相党朝官个个眉开眼笑,似是等着看周霖的笑话。反观皇党这边,气氛沉重得很,又仿佛憋着一肚子火,恐怕唐鸿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开。
说来周霖本应是最早侯在太秦殿长梯下的朝官之一,奈何尚未行至太秦殿就被圣上身边的福公公拦住。于是他就跟随福公公前往御花园,提前面圣。
秦帝上来就是一通问责,问唐鸿之死以及为何没有先一步抓住京中恶贼。
唐鸿之死,周霖为了避免帝王猜忌害死钟顼,遂只能说“事发突然,尚未查清”。至于京中恶贼,周霖将其真面目以及自己的谋划尽数告知了秦帝,包括前朝余孽一事。
秦帝闻之沉思片刻,随后发一通肺腑,大致是说周霖不愧为周家之后,是北秦栋梁,又许不少封赏,不过是在铲除相党之后。
毫无疑问,这是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乃君王的御下之术。就算圣上当真,周霖也不会当真。若圣上真有独掌大权的那一天,他一定会急流勇退,因为他知道圣上不是容得下功臣的天子。
回忆毕。周霖复又默默关注皇相两党的情况,发现一道尖锐的视线正盯着他,于是循着望去,但见卫儆一副自信且凶狠的模样,活像一只……吉娃娃?
周霖冲他微微一笑,不知这笑容中含了多少轻蔑,让卫儆瞬间垮脸,咬牙切齿。
刑部侍郎卫儆实是不适合做执法一行,亦不适合在朝为官,因为他所有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周霖便再行挑拨,以口型对他说三个字——汝必败。
气得卫儆仿佛要将朝服攥成抹布,令丞相齐文不得不咳嗽示意他注意收敛心绪,可惜气头上的卫儆完全忽视了老师的存在。
好在福公公及时高喊一句“圣上驾到”,打断了卫儆的火气,不然再晚一点他怕是就要撸起袖子当堂殴打某位朝官。
“圣上福泽天佑、万寿无疆!”
朝官齐齐行朝礼,恭迎天子坐上皇椅,随后天子身旁的老寺人就如三天前一般扬声:“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启奏!”
这回可不是战战兢兢的赵侍郎,而是自信满满的刑部侍郎卫儆。
紧接着周霖亦出列,抢言:“关于那件案子,臣已寻到人证物证。”
此举甚是无礼且无耻,然谁让他周霖是大理寺卿。于北秦,刑部尚书是正二品,刑部侍郎是从二品,大理寺卿是从一品,大理寺更是压刑部一头的一等执法司。因此在北秦“高品谏言优先”的规定下,周霖无礼却无错,卫儆只能吃一哑巴亏。
不过卫儆可是早有准备,他就等着周霖作假再打其脸。一想到待会周霖会错愕、会无能狂怒,卫儆就止不住想笑。心思上面,导致他的脸异常古怪,令不经意间扫了他一眼的秦帝抖了下眉毛,也令一直关注天子喜怒的相党朝官冒出冷汗。
“臣以为,还是让卫大人先交出凶犯罢,臣的人证物证稍后再示也不迟。”言说之际,周霖目光偏移,瞥向卫儆,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轻蔑,仿佛在说“我已看穿你的把戏”。
这叫卫儆怎能不生气?他当即气火上头,哪怕明知是激将也未退缩,甚至无视高座之上的君王,直接冲殿外大喊:“将人带上来!”
惊得相党朝官目瞪口呆,就连丞相都维持不住面上的从容不迫,难免露出几分狐疑,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卫儆。被无视的秦帝更是面色黑如锅底。
此时此刻,相党人心中只有一句话——“这怕不是个梦,怎会有如此痴傻竖子与本官站一队!”
音落三息,卫儆的手下低着头哆哆嗦嗦地拽着一个带着枷锁、蓬头垢面的男人挪步进了太秦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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