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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他好像一条狗啊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简单来说,昨天晚上,深津庆被敲门的声音吵醒,推开门之后发现了月光下的绝色美人在对自己露出温柔的微笑。

  然后他就把门关上了。

  对于深津庆来说,那样的笑容无异于恶鬼的狰狞,吓得腿都在打哆嗦,躲在厨房里拿着厨刀瑟瑟发抖。

  不知道这个疯女人找上门来究竟干什么。

  然后门就被拆了。

  怀纸小姐走进来,友善的同他攀谈,并请自己赠与她龙河豚,如果能够连带着菜谱一起最好。

  对此,深津庆只能表示:呵,你他妈的在想屁吃。

  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些大家都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深津先生在事后表示,就是很后悔,特别后悔……

  但最终说服他的不是肢体上的暴力和内心的阴影,而是道别之前的那一句话。

  “你难道不想看那个老头儿失败的样子么?”

  槐诗低头看着他,对他说:“我想要击败他,明天我就会站在赛场上,但我知道我赢不了——我需要你能够借给我一些力量。”

  对于郭守缺的愤恨压倒了对槐诗的抵触。

  在犹豫片刻之后,他叹息一声,从保鲜柜里取出了自己原本精心照料的食材,龙河豚之中的异种——专门为决赛所专门的‘龙王’。

  连带着,铁炮大宴的烹饪方式和技巧。

  哪怕全部说出去他都不担心,自己的河豚席中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而是那完美游走在鲜美和剧毒之间的独特口感——这是历代三途主厨只会口耳相传的秘技,也是槐诗绝对学不会的东西。

  包括这一点,他也坦然相告。

  对此槐诗并不担心,他还有其他的方式能够补足。

  但是,在临走之前,他被深津庆喊住了。

  “怎么了?”槐诗回头,好奇的问:“还有其他的事情么?至于材料的费用请不用担心,我会全额支付。”

  “不,我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而已——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不得不说,哪怕是龙王恐怕也无法击败那个老家伙。他的力量凌驾在你我之上。”

  深津庆不快的说道:“想要击败他的话,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我会努力。”槐诗说。

  在最后的沉默里,深津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右边,告诉槐诗:“如果你依旧不死心的话,我只能跟你说……具志坚住在隔壁。”

  他关上了被拆碎的门,回到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从隔壁听到了自己曾经体验过的喧嚣声响,不由得在梦中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件事最为让人开心。

  第一个是自己看不惯的人倒霉。

  第二件事,是有人陪着自己一起倒霉。

  竟然能够在同一天晚上一起遇到。

  着实是人生之幸……

  因此,如今赛场之上,深津庆的右手边,胳膊还打着石膏的乔尼·具志坚神情就变得分外怨念。

  而在深津庆左手边,老神在上的恩里科·萨拉盖特毫无压力的抽着烟,同坐轮椅的弗拉基米尔谈笑风生。

  反正都已经不做厨魔了,他已经再不看重自己的技术……甚至还十分热情的为槐诗介绍了自己隔壁的厨魔。

  机会难得,大家一起。

  多么快乐。

  就这样,在赛场的最后面,大家快快乐乐的凑够了一整排。

  除了大部分都具备着被槐诗暴打和勒索的经历之外,无一例外的是……对郭守缺的厌恶和不快,乃至——恶意。

  “可以理解,谁不希望看坏老头儿倒霉呢,你说是吧?”

  怀纸小姐热情洋溢的向着应援者们挥手示意,回头向着他看过来:“友情努力和胜利,我可是已经其中有两个咯。郭守缺,你怕不怕?”

  “怕,怕得要死,哈哈哈哈哈。”

  郭守缺被这一副众志成城的样子逗笑了,随意的挥手:“土鸡瓦狗再多,终究也不成气候——怀纸小姐,你可以开始了。”

  槐诗手中,已经切下了第一刀。

  砧板和刀锋碰撞的清脆声音里,被誉为龙王的龙河豚骤然抽搐了一下,发出高亢又尖锐的鸣叫。

  浑身鼓胀,无数带着金属色彩的骨质尖刺穿刺而出。

  但这无法阻挡槐诗继续下刀的动作……

  郭守缺的笑容渐渐敛去。

  专注端详着怀纸的刀工,眼神就渐渐严肃起来。

  并非是惊叹那刀锋的锐利,而是诧异与槐诗技艺之精深,宛如传说中以无厚入有间的事迹那样。

  在抑扬顿挫的节奏中,刀锋挥洒出无声的旋律,有闪烁而华丽的刀光跳跃在龙王的肌理之间。

  在瀛洲,从来都有大将当面为客人料理的传统。

  隔着吧台,客人能够清楚的看清自己的料理是如何在大将的手中完成,一步步的变为口舌之间的美妙精粹。

  不止是贴近美食的那种亲近感,同时,也能够从厨艺之中体会到美。

  纵然这种技艺的表现带有炫技的成分,但不得不承认……此刻在怀纸素子的手中,只会用来杀生、只会让人恐惧的刀术,竟然变得优美到令人不可置信。

  完全,眼花缭乱。

  哪怕是郭守缺,都有好几个细节没有看清她究竟是怎么处理的。

  更重要的是……

  短短的一夜之间,她为何就能如此娴熟、如此迅捷的将龙河豚解体?他可以断定,哪怕是深津庆也绝对无法抵达这样的程度。

  只看观众席最后面那一张难以置信的臭脸就知道了。

  刀锋划过,鱼肉宛如繁花那样的盛开。

  在装饰精美的盘上堆叠成牡丹的形状,呈上前来。宛如薄纸一般透明的鱼肉上闪耀着晶莹的光彩,像是带着水晶一般的外壳那样。

  伴随着光线的变化,就流出一阵五光十色的幻彩。

  近乎结晶一般纯粹。

  清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毒素一样的魅惑和侵蚀,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就开始了么?”

  “前菜而已,后面的在继续……”槐诗耸肩,“这不是怕你等得无聊么?”

  郭守缺从口袋里抽出了筷子筒,拔出了一双象牙筷,引得下面呐喊助威的弗拉基米尔一阵谴责不提——这个男人低头,端详着盘中的佳肴,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啊……”

  伸手,夹起了薄薄的一片,放在眼前,隔着近乎透明的鱼肉,竟然能够看到鱼缸之中畅快游动的龙河豚。

  它还活着!

  哪怕早已经被剖开,剔除了内脏……当依旧宛如无事发生那样,畅快的在水中游动着,早已经沉醉在短暂的迷梦之中。

  “不得不说,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令人心神振奋。”

  郭守缺张口,将不带有丝毫河豚毒素的鲜美鱼肉放入口中,大口咀嚼,畅享此刻口中扩散的鲜甜和甘美,陶醉的颔首。

  味觉炸弹,在这一瞬间爆炸。

  “怀纸小姐,只论刺身一道,你已经凌驾于深津庆之上了!”

  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哪怕面目之上的胡须和头发在疯狂的生长,而站在地上的双脚纹丝不动,纵然裤管之中无数树木一样的气根在飞快的生长,落地生根,丝丝缕缕的钻破了铁石,刺入泥土之中,迅速扩散。

  木质的纹理从他的面孔之上疯狂扩散,恐怖的僵直蔓延在他的躯壳里。

  他整个人都在迅速的……木质化!

  来自舆岱山的上万种生机中,由槐诗精心所选择的上千种深渊植物所编制而成的生机在他体内恐怖的深度中在旺盛的生长。

  扩散。

  虚假的生机像是炸弹那样的掀起万丈狂澜,注入了澎湃的活力,同时也在催发着他的老化和衰亡。

  只要活着,死亡就无法避免。

  而如今,槐诗精心料理出的生机在他的体内,正在无限的将这一进度加快,毕竟这一具苍老躯壳的极限。

  直到他的眼眸之中有烈火燃起。

  郭守缺微笑,木质化的躯壳骤然崩裂开无数痕迹,从其中有来自深度之下的无明火之火流露而出,扩散。

  将体内一切驳杂的生机烧尽。

  恢复原状。

  而他面前的盘子,早已经被一扫而空!

  仍旧嫌弃不足,他抬起眼睛问:“有酒么?”

  “稍等片刻。”

  随着金灿灿的天妇罗端上来的,乃是一杯温热的清酒,当炼金之火一闪而逝,烧焦的鱼鳍就落入杯中。

  刺鼻的腥味中,特殊的鲜活酒香升腾而起。

  无色的清酒已经化作了碧绿。

  倾尽槐诗昨晚所准备的所有猛毒,汇聚成这一杯近乎瘟疫实体的毒酒,放在了郭守缺的面前。

  老人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毒素,萌发了。

  他僵硬在原地,五指骤然抽搐,竟然将手中空空荡荡的酒杯捏碎。

  紧接着,有一缕可怖的雷光从他口中流露而出,雷光之中的怨恨和愤怒扩散,令整个赛场的空气瞬间焦热,暴虐张狂,即将扩散向四面八方

  郭守缺深吸了一口气。

  牙齿咬紧——将那一缕逃窜而出的雷光,再度,吞入了腹中。

  紧接着,那鼓胀起来的腹部迅速干瘪,传来一阵低沉的鸣动。

  肠胃在抽搐那样,焕发出饥渴的鸣叫。

  “好酒!”

  郭守缺扬声赞叹,酣畅淋漓的大笑:“实在是开胃!一不留神,竟然让我将肚子里最后一点存货消化光了!”

  无数霉斑、菌株、毒素在他的双眸之上浮现又迅速的开败。无穷尽的毒素在他的体内更替循环,竟然无法奈何的了它!

  反而像是健胃消食片那样,帮助他消化!

  令他的气息变得越发的狰狞……

  风卷残云,将天妇罗、寿司乃至其他的一切全部一扫而光,最后饥渴的望向槐诗,还有他手中冒出蒸汽的砂锅。

  郭守缺咧嘴,露出白皙又整齐的锋锐牙齿,迫不及待。

  “能不能快一点啊,怀纸小姐……”他沙哑的催促:“秀色可并非可餐之物,这一道料理,真正重要的地方,能不能赶快端上来!”

  “别着急嘛,米饭才刚刚热。”

  槐诗平静的安抚着面前的食客,伸手,按在了砂锅之上,铸造开始——弹指间,有厚重的水蒸气从缝隙和空洞之中喷薄而出,裹挟着难以言喻的诱人香气。

  就连台下的深津庆也不由得双手握紧,死死的抓住膝盖,瞪大眼睛。

  那究竟是恼怒、惊愕还是妒恨呢?

  这一份浓香,竟然凌驾与自己之上!

  当锅盖被掀起来的时候,喷薄而出的便是璀璨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瞳。精美的鱼肉在釜中翻涌,独属于河豚的鲜美气息厚重的像是洪流那样,吞没了一切。

  郭守缺缓缓的挑起了眉头,似是惊叹。

  可槐诗却难掩的不满和遗憾。

  终究……还是差一点火候啊。

  “还等什么啊?”郭守缺握紧了筷子,饥渴的催促:“快一点,快一点,怀纸小姐,我已经迫不及待!”

  “稍等……还差,最后一道工序。”

  槐诗抬手,揭开旁边的罐子,将炖煮多时的鱼骨汤,浇灌在河豚锅之上,瞬息间,那厚重的香甜气息向内收缩,消失无踪。

  一切美妙滋味已经尽数浓缩在了锅中。

  而如今漂浮在河豚锅之上的,竟然是……酸菜?

  没错,那是所有厨魔都能够清晰的分辨出的材料,使用东夏的工艺所炮制而出的腌菜——但令所有人恼怒的却是,这根本就是随便炮制出来的简陋货色!

  就好像一个抠脚大汉堂而皇之的闯入了衣冠楚楚的冷餐会里一样。

  台下深津庆大怒的咆哮:“你在做什么,怀纸!你只会毁掉这一份料理!”

  “闭嘴!”

  反驳他的震怒咆哮,竟然是郭守缺。

  苍老的男人从呆滞中清醒的瞬间,便抬头,不快的怒斥:“黄口小儿,让你观赏这一场对决已经是了不得的殊荣了,可不要得寸进尺,也休得贻笑大方!”

  深津庆愣在原地。

  而郭守缺的神情严肃,低头,凝重端详着放在面前的酸菜河豚锅。

  “如此浓厚又凶暴的爱意,实在令人吃惊!这不是三途的料理方式……”他轻声感慨:“怀纸小姐,真正创作它的人是谁?”

  “你只要知道是一位知名不具的漂亮小姐姐就好了。”

  槐诗吹了声口哨,低头看着自己制作出的料理。

  满意端详。

  这漫长的一夜,他除了在命运之书的记录中反复将来自所有厨魔的记忆全部锻炼掌握之外,尤其着重练习的,就是临时抱佛脚从罗娴那里蹭来的果园秘传爱心菜谱。

  虽然对于槐诗竟然专门给别人做饭十分不满,但依旧给予了他十二万分的支持。就在电话里,罗娴手把手,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教导,最终终于成功的习得掌握——这一道女儿怀着的满满爱意和关怀,专门为上了年纪的老父亲所制作而出的佳肴!

  “快尝尝,专门为老人家补身体的。”

  槐诗伸手,将锅子推过来,迫不及待的欣赏接下来他的模样。

  在沉默里,郭守缺慎重的抬起手,夹起一片裹着粘稠汤汁和一片片酸菜的鱼肉,放入了口中。宛如吞下珍宝那样。

  感受到无可阻挡的深渊之爱,从口中满溢而出。

  咀嚼的声音如此刺耳。

  像是刀片在互相碰撞那样。

  死寂里,所有人愕然的抬头,盯着郭守缺开阖的嘴唇,便看到从口中缓缓流淌的血腥,乃至脱落的牙齿……

  宛如有无形而锋锐的刀斧在口中劈斩那样,毫不保留的热爱化为了杀伤魂灵的恐怖力量,肆虐在他的躯壳之中。

  每吞下去一口,都带着淋漓的鲜血,乃至脱落的牙齿。

  这就是接受这份爱的代价!

  难以想象,究竟是有多么的异常,多么的疯狂,才能够在菜谱中寄托如此沉重的感情呢?

  “浓烈到这种程度的爱意……简直已经不是家庭暴力,而是谋杀了啊,怀纸小姐。”

  在蹂躏之中,那苍老的厨魔畅快呻吟,裸露的牙床上,锋锐的牙齿再度生长而出:“不过……着实,让人爽快!多少年了,没有从后辈的身上享受过如此热情关怀了!”

  “再来!”他说,“再来!”

  他端起空碗来,迫不及待的想要伸出筷子,却被槐诗拦了下来。

  当老人恼怒的皱眉的时候,便看到槐诗的关切的神情:“光吃菜伤胃啊,要米饭么?”

  一碗散发着热意的白米饭,端到了老人的面前。

  朴实的米粒折射出晶莹的光彩,热气蒸腾之中,令人垂涎欲滴。

  郭守缺接过碗,端起来,吃了一口,当牙齿合拢的瞬间,便不由得瞪大眼睛:“这是……”

  在他的口中,甚至不需要咀嚼,哪怕是舌头轻微的按压,那坚实的米粒竟然就自己融化了,变成了香浓的粥,在口中流淌开来。

  丝丝难以言喻的甜美和舒畅从心头升起。

  整个人都忍不住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变得宁静祥和起来,忍不住徜徉沉醉在这一片温热又浓郁的朴实味道之中。

  竟然能够将平平无奇的米饭,制作的如此出彩!

  “这究竟,是什么米饭?”

  “白米饭啊,不,应该说……是我特制的‘软饭’吧?”槐诗笑着说:“我胃不太好,医生建议我把饭蒸软一点再吃……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很好吃!”

  郭守缺的筷子扒拉着米饭,狠狠的吃了一大口,享受的闭上眼睛:“滋味绝佳,令人沉醉,也令人羡慕……真想要天天吃到这样的饭啊。”

  就这样,一大口鱼肉,一大口米饭。

  郭守缺开始畅快饕餮。

  享受着那种令人窒息和绝望的爱,还有着朴实无华又平淡香浓的米饭,两种感觉交错在一处,竟然令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奇异感受。

  但很快,一阵浓浓的失落就从心头泛起。

  因为那一份爱和那一份朴实交融在一处的时候,所形成的幻梦一般的感受实在让人太过于沉醉。

  但是,这一份美妙的滋味又消逝的太快。

  就好像隔着窗户匆匆一眼那样。

  想要再看,想要再去欣赏,想要永远的去占有……想要……想要得到!

  郭守缺的动作骤然停顿了一瞬。

  僵硬在原地。

  不知不觉,表情已经扭曲。

  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嫉妒!

  嫉妒。

  此时此刻,郭守缺,对面前的怀纸素子,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嫉妒。

  当这一份羡慕和嫉妒浮现的时候,不论是口中的鱼肉和米饭都无法给他带来任何享受了,反而,越发的令人恼怒。

  已经不想再吃下去了……

  够了,足够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

  他抬头看着锅子里好像没有丝毫减少的菜肴,却感觉到自己太饱了,已经吃不下了,没有任何味道……

  但偏偏,停不下来……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卑微?

  这难道是喂狗的食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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