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月亮的影子倒映在水中, 江波微漾,又是一阵风来,风吹动了河岸边的柳枝。
水中, 女子微微闭了眼睛, 抬手将那湿漉漉的碎发往后顺了顺。
“道长。”
她的声音有些轻,有些气弱, 却也似月夜下那一尾格外美丽的大鱼。
听到人声,大鱼倏忽的摆了个尾,尾巴撩动水波, 娇媚中带着几分勾人。
顾昭手中摸到干爽的鼻子,放下心来,随即眉眼倒竖, 先发制人。
“说!这大半夜的, 你在这里干嘛?”
女子受惊,妆奁盒子也跟着动了动。
她怯生生的瞧来,神情委屈。
“我没干嘛”
“我,我在喝水罢了。”
又是一阵风来,风撩动柳枝, 柳枝带起江中的河水, 女子伸手将那江水掬起, 月白云袖的宽袍下是白腻如玉的手指。
她凑近那柳条, 喝了喝上头的江水, 目光朝顾昭看来,示意她没有撒谎。
顾昭快快的将绳子缠绕好,又扎了个结,这才起身,抬脚走到河边。
……
河边。
顾昭站在岸上的石头上, 女子淌在水中,江波微漾,带动她的衣物也跟着漾了漾。
女子抬眸和顾昭对望。
顾昭怔了怔,心叹,当真是红颜薄命啊。
……
两人对望了片刻,顾昭的视线往旁边看去,最后落在那斑驳的百子戏耍妆奁上,问道。
“你是丹娘?”
她迟疑片刻,又道。
“你又偷跑了?”
“没没没!”冯丹娘连连摆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觑了顾昭一眼,无奈道。
“道长,我真就是来喝水的。”
“这样啊。”顾昭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坊间有云,因水而亡的人会化作水鬼,水鬼无法入轮回道重新投胎,只有找替后,方能解脱。
令人意外的是,水鬼常年潜居水中,喉中却似沙漠之人一般干渴难耐,它周身都是水,却无法饮用分毫,只有柳枝撩拨的江水,才是水鬼能够喝到的。
……
想到这,顾昭手诀一翻。
这里是顾家屋后的河道,离顾家不远,顾昭伸手便将家中灶间的一个水囊摸了过来。
之前她逗小南小北的戏法便是这个,只是那时,她特意拿了个袋子做遮掩。
顾昭一手拿着水囊,一手牵起柳枝。
她将柳枝撩了撩江水,江水似一道水柱一样朝水囊的开口处涌去,直到水囊肚鼓饱饱,顾昭才松了柳条。
柳条晃晃,重新跃到半空中,随风微动。
“给你!”顾昭将水囊丢到冯丹娘的手中。
冯丹娘下意识的去接,这一接就接了个瓷实。
她怔愣了一下。
“道长,这是”
顾昭站了起来,准备家去。
“哦,这个啊,我在上头画了道符,所以你能够碰到,里头的水喝完了,你再来寻我吧。”
“道长”冯丹娘抱紧了怀中的水囊,目露感激的朝顾昭看去。
顾昭冲她挥手,“好了,我家去了,你也早些时候回去,龙君和八郎已经回去了。”
分别之前,顾昭又看了一眼丹娘,目光落在她旁边的妆奁上,心里叹了一声。
这般貌美的娘子。
怎地就红颜薄命了。
还是成了那等需要找替才能入轮回的水鬼。
冯丹娘目送顾昭的背影,待他不见踪迹,这才拧开水囊喝下一大口。
这一喝下,她眼睫簌簌而动,似有百感交集。
“真畅快啊。”冯丹娘喟叹一声。
……
随着“哗啦”一声水响,百子戏耍图案的妆奁缓缓的往水中沉去,月夜下,那月白云袖的动人剪影也不见踪迹。
杨柳枝条随风晃动,撩起水波点点。
长宁街,顾家。
门口挂了一盏桑皮纸灯笼,里头的烛火涓涓留着烛泪,照亮了顾家门庭。
顾昭小心的推开院门,烛火将她的影子拉长。
院子门发出吱呀的一声,沉寂的夜里,声音显得有些刺耳,顾昭连忙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的阖上院门,探头朝周围看去。
此时接近寅时,往常这个时候,她也该敲五更天的梆子了。
东厢房有动静声传来,那是老杜氏准备起身,烧煮一家人的早膳和热水。
顾昭猫着腰,动作灵巧的钻回了自己的屋里。
“累死人了。”
她爬上床,薄被一裹。
没有被人发现夜里偷溜出门,顾昭心下一松,不过片刻便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这一觉,顾昭睡到了日晒三竿。
“大黑,昨晚和表哥一起打更还顺利吗?”
也不知道大黑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正窝在角落的素伞里。
大黑哼哼,“汪汪!”
还成,也就那样吧。
顾昭意外,“你怎么不回灯笼里了?”
大黑一下就炸毛了。
“汪汪汪!”
打更便罢了,休想让我和那臭猫在一个屋!
顾昭:
成吧。
顾昭推开屋门,觑了一眼角落里的素伞,摇头感叹道。
“老祖宗说得对,驴马不共槽,猫狗别同窝,唉,我真是太难了。”
大黑重新趴回素伞之中,听到顾昭这话,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瞎说!
明明是它比较难!
卫平彦巡夜打更了一夜后,有些喜欢上这样夜里在外头胡走的日子,而且还有银子拿。
当下便去寻了顾昭,商量道。
“表弟,你这几日是不是特别的忙?”
院子里,顾昭拿帕子将竹竿擦了擦,又寻了两个三角架子将它架在上头,准备晾晒衣物。
闻言随口应道。
“还成吧。”
卫平彦有些急了,“不是,你不是还要给王娘子扎纸人吗?应该很忙的吧。”
顾昭停了动作,侧头看了过去。
“表哥,你想说什么?”
卫平彦有些怵顾昭,吞了吞口水,有些支吾模样。
顾昭好奇:“表哥,我发现了哦,你有些怕我呢,为什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
“我瞧过去也不凶啊。”
“凶!”卫平彦嘟囔,他对上顾昭黑白分明的眼睛,撇过头,有些羞赧模样道。
“你和娘一样凶!”
……
“外甥像舅,侄儿肖姑,唔,我生的有几分像姑妈年轻时候,这很正常的。”
顾昭又摸了摸脸,和卫平彦认真解释道。
卫平彦:“没呢,你就杀鱼时的模样像我娘,一样凶!瘆人得很!”
他吞吞吐吐。
“……而且,我都听说了,你还会剥人皮。”
顾昭哭笑不得,她可算知道为何表哥都躲着她了。
顾昭张嘴正想解释,倏忽的好似想到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
唔,当个吓人的表弟也不错。
起码还可以使唤表哥呢!
想到这,顾昭点头,眉目严肃道。
“没错,其实剥人皮比鱼皮还要好剥,稍稍用点力气,那人皮就崩的一声,裂开了。”
顾昭比划了一下动作,卫平彦两股颤颤,看着顾昭的眼神都不对了。
顾昭瞧了眼卫平彦,暗道别把表哥吓坏了,当即转移话题,问道。
“对了,表哥,你寻我有什么事吗?”
卫平彦神情蔫蔫,“没,我就是想说,表弟你太忙了,这几日夜里,就让我帮你巡夜打更吧。”
他顿了顿,忍下满心的心痛,撇过头,口是心非道。
“当然,那月奉的银子还是得你拿着,我,我这就是一家人帮个忙罢了。”
顾昭感动了。
果然是自己的表哥,亲的!
活儿他干,银子她拿。
这是怎的一番兄弟情义啊。
她搁下手中要晾晒的衣物,看向卫平彦,真情实意道。
“那就多谢表哥了。”
……
卫平彦看了一眼重新做活的顾昭,垂头回屋。
说好的亲戚间要客气的你推我往呢?
这顾小昭怎么就这般厚脸皮的应下了?
有了卫平彦帮忙夜里当值,顾昭去桑阿婆店里去得更勤快了,晨时吃了饭,提了一水囊的水便出门,到了日暮时分,天色擦黑时候才归家,午饭都是在桑阿婆家里吃的。
小盘小棋瞧着屋里越堆越多的纸扎人,那是熟悉的送亲队伍。
媒人扎纸,喜轿,吹唢呐,划旱船威风大马高驴,还有那精美的三进宅子。
小盘小棋:
那股熟悉的瘆意又来了,夜里,两人又开始拎夜壶到屋里。
这一日,黄昏时刻。
桑阿婆今儿在市集里买了一只白毛番鸭,白毛红掌,头处顶一块瘤肉又肥又红,比鹅小却又比鸭子大,瞧过去便是好吃模样。
顾昭多瞧了两眼白毛番鸭。
“今儿就留在我这吃饭。”桑阿婆拄着拐杖起身,开口留客。
顾昭也不推辞,笑眯眯道,“多谢阿婆,那我就不客气了。”
桑阿婆的年纪虽然大了,手中的动作却还灵活。
只见她烧了一锅的热水,很快便将白毛番鸭杀了褪毛,大刀剁成一块块的,院子里凉水一冲,这才端着鸭肉去了灶间。
大火起灶,热油里搁一块拍扁的姜块,番鸭块放入煸炒,搁上酱料,待炒出了鸭子的黄油和香气,这才倒入一勺的水,开始小火闷煮。
顾昭嗅了嗅,“好香啊。”
“好香好香!”小盘小棋也凑了过来,两人欢喜不已,一人拉一边顾昭的手,开心道。
“顾小郎,你今儿有口福了,阿婆做番鸭汤可好吃了,一会再配上炊得粒粒分明的白米饭,那才叫做好滋味哩!”
顾昭笑眯眯:“是吗?那我得多吃两碗饭了。”
晚膳,顾昭帮忙盛了饭。
桑阿婆坐了下来,招呼道。
“好了,都坐下来吃吧。”
顾昭舀了汤汁喝了一口,又鲜又香。
桑阿婆往里头搁了几朵的冬菇,浓郁的肉味中添一分山珍菌菇的香气,既解了肉的肥腻,又添了几分鲜味。
“好喝!”
“这肉也好吃,皮质肥厚弹牙,里头的肉不柴不腻,当真香醇味美!”
顾昭赞不绝口。
……
“好吃那便多吃一些。”
听到顾昭的话,桑阿婆一向严肃的眉眼好似都柔和了下来。
她看着三个吃汤吃饭的小孩,久违的平静漫上心头,拂去了曾经的愤懑。
桑阿婆又替小盘小棋添了些饭,板着脸道。
“阿婆说了多少回了,要先吃点饭垫垫,接着再喝汤,这样肚子才不会难受。”
“是,阿婆!”小盘小棋乖乖的应下。
顾昭咬着一粒冬菇,桑阿婆瞧了一眼,开口道。
“这是去年的菇朵了,今年的菇不行,市集上卖的菇不好,很多人吃了闹肚子。”
顾昭诧异:“啊!”
桑阿婆:“你和你阿奶也说一声,瞧到那等便宜的山珍,陌生的山里汉子叫卖,别贪便宜买了,知道没?”
顾昭点头。
她想了想,回忆起之前赵刀也是吃了他婆娘买的便宜山珍,这才闹肚子好一段时间,后来才有家佑哥替值打更的事。
顾昭将赵家这事说了说,问道,“现在市集里还有人卖这种山珍吗?”
桑阿婆叹了口气,“小心一点总是无妨的。”
顾昭点头,“成,我们会注意的。”
……
饭后,顾昭帮着桑阿婆收拾碗筷,汤碗油腻,掺点热水和草木灰才能洗得干净。
灶屋门口,小盘催促小棋,开口道。
“快快,你赶紧去屙屎啊,别天黑黑的,半夜三更再寻我陪你!”
小棋为难,“哥,我现在还不想呢。”
小盘叉腰,凶道,“不想也得去!回头夜里你又怕得不敢上茅房了。”
顾昭失笑,从窗棂处看向院子里的小盘小棋,笑道。
“你们别怕,今晚我便将这些扎纸都带回去了。”
小盘小棋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出对方松了一口气。
小盘好奇道,“你今儿准备烧下去了吗?那王娘子要嫁人了?”
顾昭点头,“嗯,这些都扎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带回王家,明儿给王娘子烧下去,让她准备准备嫁人,总不能让人家等急了。”
“回头新郎官该怨我了。”
顾昭顿了顿,继续道。
“等她礼成了,我再问一问她那夫婿的阴宅在何处,看看能不能为他们合棺。”
小盘小棋,“噢噢,那可太好了!”
两人兴奋了一会儿,回头瞧见顾昭揶揄的目光,当即整了整表情,肃容道。
“顾小郎别误会,我们兄弟俩个是为王娘子高兴罢了!”
顾昭:“哈哈,是是是,嫁新娘子确实是件欢喜的事情。”
她笑眯眯的瞧着桑家两兄弟,也不戳破他们的小心思。
顾昭抬头瞧被桑阿婆吊在墙上的纸人。
唔,夜里昏暗时候,冷不丁的是有几分吓人。
顾昭将要带走扎纸的事和桑阿婆说了说,桑阿婆拄着杖没有说话。
天色昏暗,屋里点了一盏烛火,橘黄的灯下,桑阿婆的神情明明寐寐瞧不清楚。
半晌,桑阿婆叹了口气,问道。
“那,明儿不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沉有些沙哑,仔细听,里头还有几分的落寞和寂寥,方才饭桌上的好心情好似都没了。
顾昭愣了愣,随即道。
“阿婆要是不介意,昭还想跟着阿婆学。”
桑阿婆撩起眼皮看了顾昭一眼,“学什么?你这扎纸的手艺已经都会了。”
她瞧了一眼外头,继续道。
“形这一方面确实还差了点火候,画工这一事,一时还急不得,但是你的神抓得很准,长此以往,说不得真能扎出纸灵。”
有纸灵的扎纸那便不是寻常的扎纸了,它由扎纸之人赋予灵,等到技艺更深,也许一把剪刀,甚至一片叶子,都能幻化万物。
那是无形化有形的境界。
顾昭听后,憧憬了片刻。
她回过神,冲桑阿婆笑道。
“阿婆,我还想和你学制香,我养了只大狗,要给它搓大肉骨头味的香呢。”
桑阿婆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顾昭口中的狗应该不是凡间的狗。
顾昭央求:“阿婆,成不?”
桑阿婆虽然还板着脸,原先那握紧拐杖的手却松了松,眉梢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她微微颔首。
“顾小郎得空便过来吧。”
“哎!”得到应允,顾昭欢喜应道。
翌日,长宁街,王家院子。
今儿一早,王婆子和王慧心便去了市集,烹煮准备了五牲六果,八仙供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前头还搭了元宝塔和糖果塔。
顾昭替王慧心燃了三根香火,递了过去。
“阿姐,给。”
王慧心接过,她跪了下来,虔诚又认真的为自家娘亲供上三柱清香。
王婆子嘴里碎碎念叨,“翘娘啊,也不知道这菜合不合你的口味,过几日便是你在下头大喜的日子了,你别担心我和慧心,你找到归宿,孩子只有为你开心的份。”
“……在下头也要夫妻合顺,万事有商有量,那曲郎君要是有不妥的地方,你只管给姑姑托梦,过几年姑姑也得下去了,一定为你撑腰!”
王慧心嗔道,“奶奶,说什么浑话呢!”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王婆子失笑,“是是,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趁着王慧心没有注意,她又嘀咕道。
“长命百岁?那不是成了王八羔子了?”
她才不要!
顾昭:……
庆幸八郎没有在这,不然它得咬人了!
祭拜后,王婆子跪地,她手中合十,里头一对筊子,念叨的问地下的王翘娘是否满意今日的祭拜供奉。
念完后,她将筊子往地上一丢,随即眯着眼睛去看,待看到这一正一反的筊子时,脸上大喜。
“好好好,翘娘很是满意呢,慧心啊,过来,咱们给你阿娘烧元宝塔。”
王慧心:“哎!”
王婆子和王慧心两人在烧纸,火光腾的冒得很高。
顾昭瞧了一眼,火光是一簇簇的,分得很开,里头没有旁的炁息,这说明元宝确实是烧到了王翘娘手中。
顾昭拿过一根竹条,挑了化宝炉中的一粒火,火花倏忽的掉到院子里的扎纸上。
随着火舌舔邸,那些扎纸化作了飞灰。
一阵风来,飞灰打着旋漫入半空中。
顾昭瞧了一眼飞灰,道,“好了,只等王娘子在下头嫁人了,再托梦和我说她那夫婿的阴宅,到时合棺,这事就办妥了。”
王慧心和王婆子相视一笑。
虽然阴阳相隔,但知道王翘娘在下头安好,她们也就放心了。
就在王家祭拜王翘娘的时候,远在通宁县镇的张员外一家也在祭奠他们早逝的闺女儿张兰馨。
张兰馨从小体弱难养,张员外那时已经有些发家,家里小有钱财。
但是,就算夫妻两人操碎了心,大夫请了通宁县镇,乃至靖州城里宝安堂的老大夫,药是一罐又一罐的下去,也没有留住家里的闺女儿。
张兰馨没的时候仅有三岁,今年阴寿也不过是二八年华,正是女儿家最美好的年龄。
张尚志招呼小厮,“快快,将这蜜果摆上,小姐以前最爱吃了……对了,花露饮买了没有?近来天热,这大鱼大肉的,小姐回头吃了该没甚胃口了。”
“快快!供桌上搁一盏花露饮!”
“是,老爷!”小厮应下,转身忙活开了。
……
桌上很快便摆上了五牲十二果,满满当当。
张尚志和施芸娘亲自为闺女儿张兰馨烧元宝。
张家豪富,又疼爱闺女儿,那元宝塔堆得老高,在后头甚至还有好几箩筐的莲花元宝。
除了特意寻桑阿婆这等有本事的人叠的,张尚志和施芸娘自己也叠了好一些,为了这一场祭奠,夫妻两人一人熬瘦了,一人熬憔悴了。
门口有动静声,施芸娘回过头看去,面上浮现一抹意外。
“弟妹,小弟,你们怎么来了?”
“姐,听说你和姐夫为兰馨寻了阴亲,我和昌娘这做舅舅和舅娘的,来烧点纸衣元宝,也算是添礼了。”
来人是施芸娘娘家的弟弟和弟媳妇,施展平和俞昌娘。
……
听到这话,施芸娘眼神放柔。
“你们俩有心了。”
她的目光落在俞昌娘身上,见她眼睛红红的,心里更是叹息了一声。
她这弟弟不着调,弟媳妇倒是个好的,护家也知礼。
每一年兰馨的忌日,她都会来张家帮忙搭一把手,真心实意的为她家兰馨难过心伤。
施芸娘想到这情谊,声音放柔了一些。
“吃了吗?”
“今儿家里热闹,前院搭了灶,这时候有鱼丸子和太平蛋,过去舀一些吃吃?”
“不用了,谢谢阿姐。”俞昌娘低着头,声音有些哑。
她客气的推拒了施芸娘的招待,低声道,“我等一会儿吃,眼下先给兰馨烧元宝吧。”
施芸娘喟叹,“你有心了。”
……
张尚志施芸娘俞昌娘沉默的烧着元宝,火光一簇簇的十分的密,就好似有谁在打架一般,一道高过一道。
橘色的光里有幽蓝的火一闪而过,斑驳嘈杂。
热气熏得三人有些脸红,烟气熏得眼睛酸涩。
施芸娘拿帕子捂了捂眼睛,有些受不住的样子,她弯腰背过了身。
张尚志瞧见了,连忙跑到屋内,拎起桌上的青瓷茶壶沾了沾帕子。
片刻后,圆润的身子又颠颠的跑出来,着急道。
“娘子,不要紧吧,来,拿这帕子捂捂眼睛和脸,你去旁边坐着歇会儿,剩下的我来做就成了。”
施芸娘接过,嗔道,“我自个儿来。”
她捂了一下眼睛,又道,“我好了,咱们继续给咱们闺女儿烧元宝吧。”
张尚志忧心,“还是我来吧。”
施芸娘:“哪就这么娇气了,今儿是咱们闺女儿大喜的日子,我这当娘的怎么能缺席!”
张尚志妥协:“好吧,那咱们换个位置,我这儿烟气小一些。”
……
夫妻两人烧完元宝便去烧那些扎纸。
今儿来过堂屋的人,瞧见扎纸无不惊叹这扎纸匠的手艺,大家伙儿有些心动,待听到张员外花了多少银两后,又歇了心思。
罢罢,祖宗在下头,说不得过两年便投胎了。
这等好物好是好,但它也贵啊,还是算了!
真烧下去,说不得祖宗还得骂一声败家子呢!
旁边,俞昌娘偷偷瞧了一眼张家夫妇,女的高挑秀美,男的虽然形容差了一些,却也是富贵模样。
她的眼睛扫过自家夫婿那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年轻时好看的面皮,如今怎么瞧怎么让人厌烦。
俞昌娘低垂下眉眼,手心紧了紧,将心里所有的愤恨不平和嫉妒掩藏。
……施芸娘的一生,本该是她的啊。
这大宅子,张家的当家夫人这些本该是她的!
她,她好悔!
烧完纸,小厮丫鬟鱼贯的进来,手脚利索的将堂屋里的东西收拾。
张家坐落在通宁的白马河路,依河而建,外头粉墙环护,河岸边种一些绿柳。
此时风儿吹来,绿柳随风摇摆。
这几日,张家在前院搭了戏台子,前院大门敞开,乡亲都能来瞧大戏,因此,今儿的张家格外的热闹。
痴迷戏曲的人早早的便搬了自家的板凳过来,大家伙都是看了几十年戏曲的人,这戏新不新鲜,那是一下便瞧出来了。
小小的戏台,短短十几步便能从天涯走到海角,帘幔一拉一开,老旦苍劲的唱腔便起了,只一嗓子就抓住了众人的心神。
台下的乡亲忍不住喝彩了一声。
张尚志不住的拱手,打人群里来回走,寒暄道。
“大家不要客气,今儿是我闺女儿大喜的日子,呵呵,大家吃好听好,一会儿那些菜啊,还要打包带好!”
有年纪大的老汉一把拉住张尚志,开口道。
“哎,尚志侄儿,你今儿怎么请了这出戏,这出《枯木逢春》的戏曲,可是好几十年前的唱腔了。”
老汉故意板脸,手一用劲,皱眉道。
“不新鲜不新鲜!”
“张员外糊弄我们乡亲了!”
……
“冤枉啊!”张尚志喊冤。
“天地良心,为了这出戏,我特意跑靖州城寻了这当红的戏班子,又加了银子,这才给我排了排,重新唱这出戏的,叔你别看它唱腔老,去哪儿都听不到了哩!”
张尚志神情激动,就差拍胸膛保证了。
老汉睨眼:“哦?”
“真!半分不虚!”张尚志拱了拱手,继续道。
“叔不喜欢这出戏吗?见谅见谅,我那闺女托梦来了,点名想听这出戏的。”
张尚志说完,笑呵呵的将自己的袖子从老汉手中薅走,继续往前和其他人寒暄去了。
老汉继续看前头。
怪哉,怎地一个小姑娘鬼还喜欢这出戏了?
难道地下的戏班子不给力,还在排着这老戏?
……
戏台上,老旦的大嗓沉了沉,老汉收回心神。
罢罢,这老戏也有老戏的滋味!
老旦退下,青衣出场。
粉衣水袖映衬,她面上的妆容勾勒出妩媚,一个抖袖,一个抬步,无一处道风流,却处处显风韵,台下的村民听得如痴如醉,时不时的叫好。
热闹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在咿咿呀呀中,帷幔落幕,曲终人散。
月亮爬上了树梢,清风吹来朦胧的云纱,这一片月华被轻轻遮掩。
夜愈发的深了。
……
玉溪镇,涯石街。
桑阿婆和小盘小棋早已经歇下,迷迷糊糊中,外头似有锣鼓喧天的热闹。
一支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打玉溪镇的街道走过,前头的新郎官胸前带着一朵绸缎的大红花。
只见他面如冠玉,一双黑黢黢的眼眸就似天上星一般的明亮。
他脸上挂着欢喜的笑意,打马走在街上。
在他旁边,一位粉衣红比甲的媒人婆子,此刻甩着帕子扭着肥硕的臀,走出喜庆的步伐。
他们身后是一顶八抬大轿子,吹唢呐的汉子鼓胀着腮帮子,唢呐朝天,奏出一曲热热闹闹的鸾凤和鸣。
今儿是卫平彦和赵刀巡夜,两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赵刀青白着脸,一把拉过卫平彦,两人躲在一座石狮子样式的石雕后头。
赵刀颤抖着腿,几乎要吓尿了。
“平彦侄儿,这……”他正想问卫平彦可有什么办法,侧头就看到卫平彦连头发丝和眉毛都竖起来了。
赵刀:
饶是此时紧张时刻,赵刀心里也不忘惊叹。
这顾家一门都是能人啊。
平彦侄儿也不差,怕的时候,旁人是汗毛倒竖,他嘞,这是炸毛了吧!
赵刀不再将希望寄托在卫平彦身上,他转而去瞧地上的大黑狗,压低了声音,急切道。
“大黑,好大黑!”
“快去寻顾昭过来。”
他顿了顿,眼泪都掉下来了。
“你要是慢了,我们就都活不下去了!”
“半夜三更,红轿子,新郎官,迎亲队伍除了新郎官和媒婆,他们都没有眼睛!”
“……这,这是鬼娶亲,大凶啊!”
赵刀压低的嗓子凄厉,眼里是泪花。
大黑和卫平彦同时抖了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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