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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番外(十五)


近日朝中并无大事发生,  大朝会也不过是走一过过场,向天子回禀一些小事罢了。当今最不喜藻词华丽奢靡,  也不喜听他们吹捧,因此下边的大臣们都只是平淡的叙述了事情就退回了位置上。

        天子没有因为是小事就置之不理,仍然认真同他们议过了。

        商议过正事,大臣们放松了两分。当今不喜听吹捧之词,便是正事商议完,大臣们也不敢上前高歌颂德,落在前边的大臣们深知天子秉性,  绝不肯行差踏错一步。

        大臣中,位列都察院的一位年轻官员四处看了看,  见大臣们皆是一副敛眉垂眼的神态,面上一喜,  当即便站了出来。

        汤大人前不久才调任为都察院正四品右佥都御史,  上了两次大朝会,  对天子的秉性还不了解,也无人同他提及这点。

        他站到中间,  朝帝王行礼,  高声说道:“启奏陛下,臣汤东平有事起奏。”

        汤大人头一次奏本,  心里还很是紧张。

        上边很快传来淡淡的声音:“准。”

        汤大人顿时认真严肃起来:“启奏陛下,不日前大皇子殿下亲自审判穆家案子,成功审理此案,如今一干人等皆以受律令处置。大殿下小小年纪便能独当一面,  亲自审理案子,  其中绝不徇私,  大义灭亲,  臣认为,大殿下此举应赏。”

        “大殿下如此英才,必有陛下言传身教,悉心教导之因故,故而臣认为,大殿下的功劳与陛下也是分不开的,大殿下有如此功绩,也多亏了陛下才是啊。”

        汤大人公然在朝堂之上把陛下同大皇子高歌颂德了一番。

        在他洋洋洒洒的说着时,殿中的大臣们顿时脸色一变。汤大人才正式参加大朝会不久,对天子的脾性尚不了解,竟然在朝上吹捧起来,殊不知陛下对这等吹捧之词自来十分厌恶,汤大人如此,只怕在陛下眼中是落不到好了。

        可惜了,汤大人才调任不久,又调到都察院做事,原本安安分分的也就罢了,他偏生想要走这等捷径,不把朝中的情况给打听清楚,若是落到个贬黜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汤大人的下场他们已经能预料到了,大臣们只等着天子下令了。

        好一会,他们才听到上边不轻不重的说了句:“确实该赏。”

        汤大人面带喜色。

        入朝上为官的官员,谁不想叫天子看重的。这朝中大员无数,想要从中脱颖而出何其艰难,近日城中最热闹的便是穆家的事,穆侍郎府堂堂正三品大员的府邸说倒就倒,府上男眷多被流放,只有少部分不知情者悉数被释放。

        盘旋在城中扎根几十载的穆家轰然倒塌,余下的穆家家眷们当了首饰住赁了小院子居住,再过不久就要返回老家了。

        汤大人身为都察院官员,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清楚,当场便想到了在大朝会上参本一事,但他才调任不久,人微言轻,朝中怕是有许多大臣争先上奏此事,直到上了大朝会上,正事已经商议完毕,却无人出列,汤大人心里一喜,心中一横,当即便站了出来。

        大臣们不敢置信的抬头,却见他们想象中应该是勃然大怒,斥责汤大人溜须拍马的当今端坐在龙椅之上,脸上并未有丝毫不悦,相反,他勾着嘴角,显是心情上佳。

        临近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懂陛下的态度为何突然就变了。

        陛下从前的态度可并非如此。

        他们只能眼看着陛下态度陡然大变,汤大人高高兴兴的归了列,并不知他头上的乌纱帽险些就掉了。

        大臣们摸不清陛下的态度,越发谨慎起来,杨培站了出来,高声唱报:“还有哪位大人有事起奏?”

        下边大人们皆摇摇头。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大臣们若是没有事启奏,朝天子行礼告退便可退出朝堂之上,但杨公公却没有提后边一句,大臣们心里便有了数。

        等杨公公退了回去,果真见天子开了口,闻衍目光在堂下的臣子身上扫过,沉声说道:“朕早过而立,再过两年便到不惑之年了。”

        天子缓缓说了起来,他浑身威仪,面容俊美,周身上下没有一丝松懈,仍如同往年一样年轻。但也是这个时候,朝臣们才从天子赫赫威仪中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陛下也着实不小了。

        他微微停顿,才接着说了下去,“朕已到不惑,膝下子嗣却稀少,到如今仍只得大皇子一人,近来朕夜里竟遇先祖托梦,先祖长叹我闻家皇室子嗣凋零,恐有栽秧,若天子恐有不测,岂不是连储君都未曾立下,让子嗣登基恐有人言。”

        他叹了声气,大臣们也不由得顺着天子的话想象起来。陛下快到不惑之年,如今膝下却只有一位子嗣,放在数代帝王之中也称得上少了,甚至连朝臣们家中的子嗣都远不止这样。

        他们曾经也数次上奏恭请陛下立后,但折子都被驳回,当今手段强硬,大臣们无法,只得渐渐歇了这个心思,兼之大皇子的出身,后宫中有了皇子,大臣们便也不急了,便一直拖到了如今。

        当即就有大臣谏言:“陛下,应赶紧立中宫后位,诞下嫡子方为正理。”

        立后之事被重新提了起来,这一次,大臣们更为急切起来。

        但天子一反常态的没有发火,只是顺着他们的话点头:“中宫后位是该立,但皇后之位事关国统,轻易马虎不得,甄选到皇后入宫,按规矩得二三年之久,等皇后入宫,若要当真诞下嫡子许又得三四载。”

        到那时,以陛下的年纪哪里还能等得起的?

        大臣们顺着天子的话想得更远一些,便是过了几载后宫中当真有了嫡子,但等开蒙到长大,更得十数年时间。何况,尚且还不知这嫡子有没有储君的能力,一切都是未知,若是嫡子没有这个能力,大臣们又如何的能认同,真等到那时,他们哪里还能等得到下一个嫡子培养出来的。

        帝王年迈,而储君年幼,是国之不稳之兆,这并非好事。

        “如今可如何是好?”

        大臣们焦急起来,如今这立后之事也成了个烫手山芋,接不接下都成了未知。

        天子并非阻止他们的议论,只等他们议论了片刻后,这才淡然开口:“朕深感愧对先祖,夜中深思许久,终寻得一法。皇长子明霭,年七岁,学识通透,已跟随朕身边学习政务两载,乃是良才美玉,皇长子心系百姓,小小年纪便能建功,足见才能,朕决意立皇长子明霭位皇太子,承光殿为皇太子东宫,以慰先祖恐忧,爱卿们以为如何?”

        除了站在最前边的数位天子重臣,下边的大臣们当即脸上就透露出了不愿。

        皇长子是庶出,怎可立为储君?

        大臣们还未开口,汤大人又立时站了出来,在大臣们怒目下,高声附和:“陛下深思熟虑,果然是慧眼如炬,高瞻远瞩,大皇子殿下小小年纪就能主理案件,把朝中官员的利益和老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让大臣们少花了不知多少银钱,此等大恩,我们岂有不愿意的。有这样一位皇子为储君,实乃我大越之福啊。”

        大臣们恨不得把汤大人给打上一顿。

        为了能脱颖而出,他如今是脸面都不要了,知道吹捧有用了,现在连关乎国统的事都能溜须拍马,简直可恶!

        事关储君,怎可如此儿戏?

        有了汤大人的公然出列,朝中的年轻官员纷纷紧随其后表示,重臣们不表态,以近年被提拔的年轻官员们为首,很快便以压倒的态势把不愿意的大臣给压了下去。

        跟大臣们不同,年轻官员们在思想上更宽容一些,何况皇长子如今的名声远扬,在老百姓心中极有分量,叫人信服,合情合理。

        在这种情况下,大臣们再不情愿也阻止不了了,最后天子出了面:“好了,都不必再争论了,朕意已决,必然要给先祖一个交代,杨培。”

        杨培站出列。

        “传令下去。”

        杨培弓着身子:“是。”

        “退朝。”

        大臣们告退,出了殿,如今情势压迫,他们再不情愿也无法,但大臣们看着连脸色都不曾变过的重臣们,宛若被一盆凉水泼了下来。

        这些重臣都是陛下心腹,是文武之首,他们日日与陛下处事,想来是早就知道陛下打算的。

        从皇长子开蒙,到封顾元舜为少师,皇长子跟着陛下学习政务,主理穆家案子,如今穆家案子结了,但皇长子的名声却是扬开了。

        这忍不住叫他们怀疑,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行事,这些重臣心腹,甚至连顾少师,这些人只怕早就知道陛下的打算,甚至连近年在官场上出现的年轻官员们,也不单单只是陛下重用年轻官员,只怕是正好借着他们,来磨砺这些年轻官员,让他们能尽快独当一面。

        为的,自然是为如今的皇太子培养忠心可用的下臣。

        这个猜测忍不住叫大臣们倒吸一口冷气,若是按这样的计划来算,早在皇太子三岁开蒙,或许更早之时,陛下就已经打算要立皇长子为皇太子了。

        这些年陛下一步步的为皇太子铺路,到如今水到渠成,这张大网最终连成了线,也让他们反应了过来。

        如今唯一能让他们庆幸的,就是陛下没有提及要立贵妃为后的意思。庶女为后,若是陛下提及,他们再如何都要反对的。

        下了朝,闻衍急匆匆朝着后宫过去。

        他到钟粹宫时,钟萃已经得了消息,听到册封皇太子的旨意下来,钟萃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对比上辈子急匆匆的被大臣们簇拥着登上帝位,这辈子似乎是所有的苦头都吃够了,吃足了,已经都变成甜的了,再是顺遂不过。

        这样的天壤之别,恰恰让钟萃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天子站在她面前,亲自同她说了这个消息,她瘫坐在椅上,仰着小脸,眼中还带着一种破碎:“真的吗?”

        天子俯下身,替她轻拭眼角滑落的泪珠,放柔了声音:“自然是真的,早在他出生时,朕就已经下了决定,朕的储君只能是他。”

        钟萃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起身同天子告罪:“是臣妾失礼了,请陛下责罚。”

        闻衍眼中有些失落,见她又恢复到这样谨慎小心的态度上,他不由得负手而立,眼中的失落尽数散去,“一时激动了些,朕能理解。”

        钟萃微微松了口气,朝他福了个礼:“谢陛下。”

        他下了朝,亲自到钟粹宫来,并不是想见她这样小心的态度的,天子隐忍坚毅,但此刻,他却忍不住看着她说了起来:“朕对你如何,你心中知晓,朕是如何都不会同你生气的,你也不必这样谨慎。这宫中人人都身不由己,朕是,你是,便能携手相敬如宾,也已经足够。”

        这次天子第一回剖析着,把心中所想说与她听。

        钟萃的谨慎小心早就刻在了骨子里,下意识的恭敬:“是。”

        闻衍无声的溢出一口气,脸上尽是失望。

        他心中微微发凉,面对贵妃数年来不冷不热的态度,到底觉得有些伤了,也有些疲倦,他转身交代:“你歇着吧,朕先回宫了。”

        天子面对任何事都果敢坚决,唯独在面对贵妃时,多年来都迟疑犹豫,拿贵妃的性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畏手畏脚的。

        他大步朝外,迎着外边透进来的光亮,钟萃在他一头乌发中竟见到了几根银丝。钟萃心中一堵,仿佛那在她眼中仍然高大的背影开始佝偻起来,眼见他跨出门栏,快要步下阶梯从钟粹宫离去,钟萃忍不住吐出一个字。

        “好。”

        她声音太轻,已经步下台阶的天子并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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