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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拒绝


    西苑,勤政殿。

  除了林如海、李肃、曹叡、吕嘉等军机处大学士外,还有周正、刘潮、裴念、李治延等六部大臣。

  重臣齐聚,倒不是因为愈行愈近的登基,而是近来受外省督抚和巡视御史的影响,朝廷官员对当下对商事征收税收很是不满。

  大燕商税从来都是三十税一,这个税收力度,别说眼下西夷各国,就是放在几百年后,商户们都能生生笑死。

  贾蔷上位后,将税收提高至十税一,有些奢侈品甚至达到七税一、五税一乃至三税一的地步。

  而且,从天家内务府的德林号开始。

  如此一来,便再没有人能拿士绅免税的幌子“合理”避税了。

  但各地的大商贾背后,哪家没有读书人?

  光靠种地,岂能养得起常年累月的风花雪月?

  地方望族巨室家中,必有生意门铺。

  如今朝廷一道政策下来,过去根本不用交税的营生,一下要割出那么多肉去,岂有不怨声载道的?

  再加上难免有官员借此机会,狠狠盘剥搜刮,乃至阴谋陷害造成冤案者,所以一时间,这个项朝廷新政在外省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反对声浪之大,已经让中枢都无法忽视,便有了今天下午的这场廷议。

  “商税之策绝不会动摇,这是毫无疑问的。你们莫要觉得是本王贪婪,非要收割天下商贾的银子。这么同你们说罢,若不征收商税,德林号将交税的银子拿出来扩张,再搭上皇家内务府的名头,所能赚到的银子,只能用恐怖来形容。而与此同时,如今那些骂朝廷的巨室富贾们,他们名下的生意……德林号做哪一行,他们便在哪一行里赔个干净。其实现在,已经出现这样的征兆了。所以本王不是贪婪,而是通过商税重税,进行自我约束。”

  贾蔷先果断定好基调,截断了部分官员关于改变商税新政的提议。

  礼部尚书裴念出列道:“既然如此,皇爷即将登基为帝,而天子富有四海,为何还任由德林号于民间恣意扩张,与民争利呢?”

  贾蔷笑了笑,道:“与民争利……你这话说的对,但不全对。征收商税,的确是为了遏制德林号以眼下恐怖速度扩张的趋势,不使得它真的去与民争利。否则的话,别说丝绸、漆器等贵重品,便是寻常百姓家的柴米油盐都能掺和进去,让小民失利,这才叫与民争利。

  可是诸卿不妨想想,若没有德林号,天下又会怎样呢?

  地方巨室望族们,手里掌握着大量土地,再加上各种操控粮价的手段,可以随心所欲的盘剥佃户和百姓。

  而他们名下的商铺,如米铺、布庄,又是另一重压榨百姓的途径。

  这样的生意地方巨室们做了几百年上千年了,可是除了肥了一些奢靡无度愈发贪婪的巨室外,与小民何益?

  而德林号的存在,第一,可降低粮价。第二,可降低布价。第三,还可以降低铁器农具的价钱。

  不是一县一府之地,而是数省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将受益!

  就凭此三点,又怎配得起‘与民争利’四个字?

  最重要的是,民间若有经商奇才想与德林号争锋,那就不得不去钻研,德林号是如何使得米价降低、布价降低、铁价降低的?

  如此一来,就可以倒逼着他们,钻研提高生产力的器具,更好的造福百姓!”

  拿起茶盅啜饮了一口后,贾蔷站起身走下御阶,立于殿中,看着近了许多的诸臣,道:“地方考量的,终究是地方的利益。如何容易当官些?不罪巨室。但是中枢,一定要守住中枢的底线和原则。对的事,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尽管,这很难。

  收商税好还是收农税好,哪个于国更有利些,诸卿不会不知道罢?”

  诸重臣闻言默然,李肃缓缓道:“皇爷,话虽如此,但对商户课以重税,难免使得商贾之地位大大提高。商贾不事生产,多胆大妄为,无物不可货卖,不可不防。”

  这番话,绝不是没有道理,贾蔷都深有体会。

  不提西方资本主义,整个社会都被资本家所操控。

  便是在东方,就有很直白的例子,那就是房地产。

  太多房地产商飞扬跋扈,猖獗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明明房子建成了一坨屎,可就是敢堂而皇之的耍流氓。

  他们为何不畏惧,百姓为何拿他们没法子?

  就是因为太多地方财政靠卖地支撑,有些人靠着他们吃香喝辣……

  同理,如果有朝一日,外省各府县的财政靠商税支撑,那么对于大的商贾商号,还真可能投鼠忌器,为其反噬操控。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这就是本王一直叫大家放心,不会真正废黜儒家的缘由。因为儒家能固国本,以民为本!不会使得国本被窃,被卖,可以强力的监视压制商贾的贪婪和扩张。

  只要历代庙堂之上皆是读书人,而非商贾,就不怕商贾没有底线。

  商业,是把双刃剑。用的好了,可以利国利民,可以为社会带来活力,可以使得百姓受益无穷,还能丰富国库。

  但若任由商业恣意扩张,形成资本怪物,他们就会试着挑战官府,挑战朝廷。试图以金银控制官员,收买军队,最终造反作乱。

  在西夷那边,这等事已经发生过。

  所以我们这些人作为皇朝的掌控者,要清晰的明白,不能因噎废食,因为惧怕而彻底打压死商业。自然更不能因为利字,任其无法无天。

  这里面的尺度,说难把握,的确很难把握。说容易把握,其实也容易把握。

  那就是在原则问题上,绝不能对商贾退后半步!

  要以最强硬的手段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威严,不容亵渎!

  要让商贾们明白,任何时候,都不要妄想挑衅官府,践踏国法,更不要妄想去逼着朝廷改变国法!

  绝无可能!”

  ……

  诸重臣退去后,林如海留下了李肃并户部尚书刘潮奏对。

  不少人看向周正的目光中,满是羡慕、嫉妒,颇为难言。

  刘潮自己心里却是有苦自知,自宫中传出林如海可圈定第三代元辅人选后,入得林如海眼的臣子,毫无疑问的就成了众矢之的。

  刘潮根本不去怀疑,明日弹劾他的奏章会多出十倍不止。

  不过他也明白,想掌握多大的权力,就要经过多深重的磨砺。

  有此勇毅之心就一往无前,没有的话,难逃粉身碎骨……

  “先生,我就搞不懂,这种事还需要我来拍板?外面那些个不知死活的,哪个敢跳,狠狠打回去就是!

  最好抓住跳的最欢的那个,一次打死,才让他们知道甚么是朝廷威严不容触犯!

  维持朝廷法度的尊严,居然闹到让我来拍板开口的地步,着实荒唐!

  我看先生也别急着交权培养后继年轻臣子了,一个个都是扶不起来的,没一点杀伐果断和勇力魄力!”

  当着李肃、刘潮的面,贾蔷就开始抱怨起来。

  林如海依旧气度温和,波澜不惊,轻声笑道:“你也要体谅,儒臣们对于商贾事,又能有多少了解?不过是商贾贱业,不事生产,不可信赖之言罢。再加上有外省督抚上折子谈论此事,封疆大吏的意见,已经容不得他们专断了,必是要请示你的。不奏告,那才是问题。”

  李肃亦沉声道:“皇爷,历朝历代,看政治是否清明,常以治政之宽松与否相干。朝廷要广开言路,外省封疆亦要聆听民声。羁縻太甚,难免使得治政刻板森严。”

  贾蔷闻言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看着李肃道:“我不是要当暴君,更未想过要搞一言堂。但还是那句话,说一千道一万,朝廷法度不容置疑!尤其是经军机议定,是善法的法度!

  另外,治政清明,与治政严格严谨,并不冲突矛盾。

  但朝廷制度的严肃性,任何时候都不能退缩。

  否则,就一定会形成中枢政令出了神京就成废纸,听调不听宣的混帐事。”

  李肃闻言面色骤变,还想说甚么,贾蔷却已经转头看向刘潮,问道:“刘尚书,你又如何看此事?”

  刘潮毫不犹豫的点头道:“皇爷所言甚是,吏治清明与否,言路是否通畅,都与底线无关。言路通畅,是皇爷和朝廷是否能听得见民声。但听见了一些民声,未必就要依照他们的心意行事。更何况,他们也代表不了民声民心!

  那些人喊的声音再大再多,难道还能多过因商税而受益的百姓?

  对于商税的征收,户部是极力赞成的!”

  ……

  “李肃怕是不那么可靠,这股风浪能起来,多半是此人站在背后。或许没存甚么坏心,可骨子里仍是过去的那一套,重农抑商。”

  等李肃、刘潮也去了后,贾蔷开门见山的同林如海说道:“且此人太在意官声了,没有敢为天下先的气魄。这样的人能做一个好官,能做一个清官,但做不得礼绝百僚的宰执元辅。”

  林如海微笑道:“李伯逊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未看清大势……”

  贾蔷道:“看不清大势的人,本就不该坐在这个位置。”

  林如海闻言缓缓颔首,道:“那就再看看罢。”

  贾蔷道:“实在不行,就以刘潮取代罢。左右还有三五年光景,之后先生也会在京多留几年,足够了。”

  林如海闻言哑然失笑道:“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为师清闲,想多留我几年。”

  贾蔷笑道:“有先生在,我一天都要看百余份折子。若无先生,怕每天都要被折子给淹没了。所以挑选一个信得过的元辅,太过重要!”

  林如海温言道:“即便再怎么偷懒,一天百余份折子也是少不了的。勤勉一些,总是好事。”

  贾蔷笑着应下后,道:“先生,今儿师妹请东道,连宫里皇太妃都请了来,宝玉也被唤进宫来,先生要不要去坐坐?”

  林如海微笑道:“我去不合适,凭白扫了人家的兴致。”

  贾蔷笑道:“那弟子去愈发不合适了,宝玉瞧见我,估计也热闹不开。罢了,我也不去了,成全了师妹这个东道。”

  林如海笑道:“到了这个位份,凭你怎么平易近人,可皇威浩荡,又有几个人真的经得起?”

  师徒二人沿着北海子的堤岸散步,看着浩瀚波澜的湖面,行至一亭轩处,贾蔷搀扶着林如海坐下后,林如海笑道:“邀请西夷诸国酋首见面的信儿已经传出去了?”

  贾蔷为“酋首”二字逗的哈哈大笑,答道:“送出去了。”

  林如海道:“西夷诸国远隔万里,西夷酋首果真会来?”

  贾蔷笑道:“自然不会,但应该会派王储之流的人物前来。不过也没所谓,本不过是一招障眼法,示敌以弱,拖延时间罢。大旱数年,国力衰弱。给我留下的时间太少了,也是没法子的事。”

  林如海摇头道:“已经很好了,比青史之上任何时候都好,还会更好。史上最为人称赞的盛世便是文景之治,‘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钜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每每读至此时,谁人不向往之?

  然而这盛世之下,实则是‘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而‘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

  这便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而如今蔷儿所行之大道,许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困厄轮回。

  姜家那位老公爷能如此助你,绝不是仅仅为了保全姜家的富贵,也是看到了这一点,看到了希望。

  所以,你有甚么心思想法,尽可放手施为就是。未来五年内,为师必保证朝廷大局的安稳。

  且最多再有三年,你就可以调动朝廷之力,助你全力开海。

  为师坚信,你必可成为古往今来,功迈三皇五帝的第一千古大帝!!”

  ……

  春藕斋。

  天色已暮,宝玉即将要送出西苑时,黛玉使人拿了两份文书过来,宝玉一份,姜英一份。

  另有笔墨附上。

  众人无言,贾母紧紧抿嘴,看向姜英的眼神,很是不好。

  宝玉神情亦是似悲似戚,看着和离文书上的字眼,终是落下泪来,不过侧眼看去,姜英已是手起笔落,在文书上写下名讳,按压了手印,没有丝毫犹豫,他神情随转木然,也觉得没甚意趣,于文书上落笔,写下了自己名讳,按压了手印。

  完事罢,姜英与黛玉等见礼致谢,随后转身离去。

  宝玉却如失了魂魄般,坐在那怔怔出神……

  诸姊妹们都唏嘘不已,贾母虽极想留宝玉在西苑内住一宿,却也知道不能。

  连元春都不好住在宫外,让人送回皇城中。

  一场天家夜宴,终是落幕。

  ……

  “怎么了,看着这般伤怀?”

  天宝楼内,贾蔷回来时正见黛玉叹息,不由好奇问道。

  黛玉见贾蔷回来,起身相迎,道:“刚才宝玉和姜英和离了,签了文书。”

  贾蔷笑道:“二人得偿所愿,是喜事,怎还难过了?”

  黛玉摇头道:“我原也以为如此……签完文书后,宝玉难过了好一阵,不过凤丫头和姊妹们一阵顽笑逗趣,他也就抛之脑后了。倒是姜英,签字时冷漠之极,好些人都觉着看不过去。我也以为她是丝毫不为所动,可后来都散了后,紫鹃才同我来说,姜英回去后痛哭一场,十分悲伤。她和平儿去劝,也未劝住。唉,当真是,造化弄人。”

  贾蔷沉默稍许后,说道:“没甚事,背负了那么久的包袱,一朝解脱,难免失态。”

  黛玉轻扬烟眉,看着贾蔷道:“要不,你去瞧瞧?若还不好,就劝……”

  话没说尽,口中就发出一声惊呼来,人悬空而起,被贾蔷单手抱起。

  贾蔷“狞笑”一声:“好你个林妹妹,竟将计用在为夫身上,岂有此理?看为夫今晚,叫你知道甚么是长短轻重!”

  “呸!”

  黛玉俏脸飞红,伏在贾蔷肩头声音娇媚的啐了声,随后小声道:“去请子瑜姐姐来。”

  这个要求,贾蔷焉能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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