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儒学与督察员(中)
能做到一镇巡抚的,皆非等闲之辈,前些时候朱之冯被愤怒蒙蔽了心神,然冷静下来,也能客观分析宣府镇的成功之处。
此时款款而谈,尽显一镇巡抚风采。
李邦华也是点头,他说道:“周礼有言,周朝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各设比长、闾胥、族师、州长、乡大夫以治之。历来自上而下者,所治皆不过五人,国朝以一官数吏,便要治理州县地方百姓数万户,确实过于粗疏,不得不依靠士绅,此为大明财政败坏之由。反观永宁侯做事,地方周详细密,无以加矣,颇有上古之风。”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慢慢扭转了宣府镇地方冗官冗吏的看法,认为这才是宣镇地方财政优良的秘诀之一。
也因为收税力度比大明增加多少倍,就算供养比大明余处庞大许多的官吏,一样闲庭信步,绰绰有余。
李邦华神情转为严肃:“更恐怖者,便为此地的官学力度!”
大明学教如历朝一样,当然分为官学与私学,“学在官府”这是历朝统治者都重视的,大明也不例外。
但限于此时财力,便是非常重视教育,然由官方供养的廪膳生,大明规定数额不过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每人月给米六斗为廪食。
余者增广生,附生等等,属于寄学之人,就要自备衣食。
这还是生员,也就是秀才,童生自然属于自生自灭的对象,反观宣府镇,不说秀才,童生一样全部由官府养起来。
李邦华沉声道:“为何诸学子饱读圣贤书,出仕任官后却沦为国之虫害?便是寒窗不易!”
他道:“国朝之科举制,若想中举及第。士子非得数十年之功不可,如此家人辛辛苦苦供养,家族含辛茹苦培养,历尽艰辛。方得为官,自然是感激自己家人家族,朝廷欲念及报效?只是笑话!”
身为左都御史,此事李邦华早已了然于心,便是现在让他选择。是家族还是国家,他都要思想激烈斗争一番,何谈他人?
他说道:“且读书昂贵,花费甚大,数十年下来,往往殷实之家倾家荡产,如此为官后第一要务,自然是将往日所耗捞回来,指望他们报效朝廷,痴人说梦罢了。”
他叹息道:“现官学无力。私学为大,士子受各方供养得官,自然要报效东主,更沦为党争之器皿。”
所以李邦华对宣府镇的官学是非常赞赏的,唯一一点极力赞扬,没有丝毫抨击之处。
毕竟读书花费大太了,寻常之家,更不要想培养出一个读书人,现在这部负担全部由官府填上,学子可以安心读书。也更就愿意报效官府。
这还有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心理在内,受官府供养,不报恩。就是不忠不义。
对百姓来说,自然也非常愿意,一是读书,在此时名份非常高,读书人总是受人尊重。
二不要自己花钱,这点最重要。家中没有负担,自然安心让孩子去就读,往日只有大老爷家中子弟可以读书,各人眼热羡慕,现在自己穷家小户的也可以出读书人,谁不情愿?
三还有一点,是许多人内心没有说出来的潜语。
到小学高年级后,家里很多小子也长到十四、五岁,十六岁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现在等于官府替他们养儿子,每日在学堂吃的还是好的,谁不愿意让儿子去读书?
许多人担心的劳力问题也不存在,毕竟学堂逢五、逢十都有放假,一月足有六天的假,平日也可回家帮忙。
每逢农忙,学堂还会组织活动,叫什么“勤工俭学”,经常到农田,厂坊等地去参观或是帮忙。
按王斗的话说,这叫“理论与实际相结合!”,李邦华也认为这种做法很好,让学子多任实务,免得到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搞出一群书呆子。
对落考童生考秀才,落考秀才考举人,还各只有三次机会,他也颇为赞赏,避免学子将一生的光阴就这样消耗,害人又害己。
不说《儒林外史》中范进是个悲哀,清时年龄最大的举人,九十八岁才中举的谢启祚更是场悲剧,没有任何意义。
而按宣府镇规定,落第童生连考三次,还考不进中学,成不了秀才者,一般只在二十岁左右,青春仍盛,正好去谋一份职务,养活自己与家人。
免得留有希望,一直考到八十岁不停。
秀才连考三次,还考不中举人,入不了大学者,也才二十三、四岁,还是青春仍盛。
之间他们还可一边从吏任职,一边考试,更加的从容不迫,三次后正好断了这个心思,专心做自己吏员便是,从科员慢慢往上爬,也是出路。
这也避免他们由怨生恨,考三年刚刚好,连考三十年,很多秀才皆会产生强烈的报复社会念头,便如牛金星等人。
历来破落秀才,也尽是民间造反的文人主力,洪秀全便是一个。
最后能考入大学者,更无不是品学兼优,意志坚定之士。他们能毕业的,拿到毕业证书便是进士,算优秀学员,直接授骑尉勋阶、或享受正科级待遇。
不能毕业者,也没有再复考的机会,直接就是一张结业证书,仍然算举人身份。他们将以普通学员之身任甲长等务,享受上士勋阶或副科级待遇。
同入大学者,谁比谁差劲?谁不想拿下更好成绩,享受更高职务待遇?而且机会只有一次,也逼着他们去努力,不是说上了大学就可以高枕无忧。
这些天子骄子,顺利的话,从童生步步升上来,毕业后一般也就在二十三、四岁,正是大好年华,为国效力之时。
对这种年限限制,李邦华赞不绝口,他更认为宣府镇官学网罗了一切精英。民间一些私学。只能笼络童生级别的学子,对官府形不成威胁,反而成为补充。
这不象大明各地,便是进士级别的学子。多由各处家族商行学院资助,他们出来任官后,当然成为了各利益集团的马前卒,各地党争之器皿。
而且便是童生,宣府镇一样机会多多。不说各路的民间技校,官方在每路也设了专职技校,尽可入校学习一技之长。
现在宣府镇各处,不论官方民间,还在大力兴办“成人小学”,拿到小学毕业证的童生们,纷纷被请去当先生,十几岁的人,教一大帮几十岁的成年人。
还有童生毕业后,就留在本学堂教书的。
“知识。就是力量,就是财富!”
大将军王斗说的话,越来越受到众人认可。
确实,学识的作用,在宣府镇作用越来越大,不想干苦力,就多学点学识吧。所以很多工人农户,纷纷在空闲时间,进入成人小学内学习,争取也拿到一张毕业证。
李邦华有些激动的对朱之冯道:“此为我大明科考未来改制之方向!”
当然。宣府镇的做法,对教育的投资太大了,朝廷财政如何应对?
朱之冯久在宣府镇,当然知道。他说道:“李公有所不知,此处除了官府的投入,其实民间捐赠力量也不小。依下官估计,或许快要达到办学金额的一半!”
依他说的,宣府镇户籍分为几等,一般想拿到绿本者。除了屯堡外,可能要一、两年时间。但若捐一大笔钱给教化司、收容所、孤儿营等等,不但可获得称号,这户籍上面,也可以往上提一提。
而且宣府镇这个地方,等级越高,各类紧俏赚钱行业,才可以优先参与,所以各界捐钱捐物,非常的普遍。
又学而优则仕,地方培养出更多的读书人,是很多人的共同认可,便如保安州,此处捐钱之风最甚,便是州内出来的官将士兵们,每年都会捐出很多钱用在地方教育了。
所以东路才能有五所中学,保安州更占了三所,就是因为该地捐钱太猛了,保安州地方官府,办的学校也是全镇最好的。
李邦华皱起眉头,他对保安州印象并不好,他淡淡道:“如此,宣镇一地的军政大权,岂不是被保安籍垄断?”
朱之冯摇头:“没办法,谁让保安州人最有钱,又最大方?”
不过他说东路余处,还有宣府镇各路,也意识到这种情况,奋起直追。很多移民到怀来城,延庆州的富户财主,为了让子弟在宣府镇谋得一席之地,一改往日一毛不拔的作风,也踊跃捐钱捐物起来。
或许他们以前在大明余处是抗税漏税的先锋,到了宣府镇后,反成为人人称颂的大善人。
就朱之冯知道的,某个移民到延庆州的富户,就曾获得王斗亲手颁布的“大慈善家”奖牌,因为他一口气向当地教化司捐银超过一万两,当时引起巨大的轰动。
朱之冯知道此人,这个叫马西贝的家伙,自称马大善人,其实未移民前在昌平是出名的铁公鸡,最擅囤积居奇,更几次煽动罢市,让当地官府收取商税的举动化为乌有。
现在如此乐善好施起来,成为正牌的马大善人,让人大跌眼镜。
听了朱之冯的话,李邦华内心也不知什么滋味,此些儿辈,在大明各地抗税逃税,到了宣府镇,却如此的慷慨大方。
……
二人此后无话,一路来到该屯堡的学堂前,却是在南山脚下,不远处有一条河流经过,岸边满是田地。
学堂颇大,匾上挂着“沙河乡国民小学”的字样,听说国民小学这词,是王斗很早前就定下的,而且各学堂实行的是寄宿制,平日不得归家,只有逢假才能回去。
大门边有门岗,一个伤残军人打扮样子,腰间还挂着一把手铳,见二人过来,拦住他们,询问来意。
朱之冯言自己是来捐款的,这门岗非常高兴,不过还是详细登记了他们身份,二人却是用随员的证件冒充,不过外观体貌比较相似,然后门岗去请校长。
很快校长哈哈大笑过来,走路虎虎生风,却是靖边军一退伍军人,宣镇大兴教育,对师资力量需求旺盛,作为高学识的兵种,很多靖边军人退伍后,也进入文职体系内。
校长颇为健谈,请二人到明伦堂议事,一进大门,就见前方不远,立着一块照壁大墙碑,上书“忠诚、荣誉、奉献、责任”几个大字,落款是王斗。
朱之冯与李邦华不约而同注视过去,心中所思所想各不相同,二人还看到大字下方,似乎是一副大地图。
“此为天下九洲图?”
二人互视一眼,他们看到的,是一副世界大地图,当然是王斗将后世地图照般过来,不过地点名称改一下,亚洲变成神洲,欧洲变成柱洲、还有许多地方等等,与后世面目全非。
还有大明的轮廓也标在上面,不过摆在最中间位置,象征以中国为世界中心。
不过看着地图,朱之冯与李邦华心中皆涌起惊涛骇浪,大明的地盘才这么一点点?
西洋传教士入大明时,不是没有献过世界全局图,然没有王斗画的这么直观明白,更活灵活现的展现全世界的整体面貌布局。
二人更看到,标明为西班牙葡萄牙帝国的一个红夷国度,他们占的全世界国土面积,竟比大明大了无数倍,似乎超过了全天下一半的土地,真真是骇人听闻。
而在广东壕境(澳门)那个地方,还重点标出:“佛郎机人,便为西班牙葡萄牙帝国人氏。”
李邦华看向朱之冯,皆看到彼此铁青的脸。
校长笑了笑道:“二位客人呆了吧,赵某第一次看到此图,一样惊呆。”
顿了顿,他目光深邃:“天下如此之大,我靖边军征战,任重道远。”
二人继续进入,刚转过照壁,就听“一、二、一”的声音传来,然后二人看到数十个身着红色劲装小棉袄,未束发的大小孩童排着整齐的队列,喊着号子,很严整的踏步而来。
看两个陌生人进来,不少孩童好奇的看二人一眼,然后“一、二、一”又走去了。
看寒冷天气中,他们个个神情一丝不苟,小脸蛋上一副认真的神色,李邦华与朱之冯暗暗点头。
刚回过头来,就见眼前铺着细沙,颇为宽阔的场地上喊杀声震耳欲聋,一片的剑光闪耀,还夹着铳声,吓了二人一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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