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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张俭


  公孙大娘不是一个人来的,也不是只带着儿媳妇来的,随着她的到来,吕范以及大量的义从也随之赶到,然后安利号总号的大量核心人员也随之而来。

  很显然,公孙大娘是要顺便奠实一下辽东这边的基础。有些时候,能做主的人能来一趟,无论怎么做,或者哪怕什么都不做,效果都是极佳的。

  这不,公孙大娘刚一到来,襄平县官寺后面刚刚买下的那处宅院很快就门庭若市了起来。本地的豪强、商人,或者豪强兼商人,以及附近边界处的各种奇葩小部落头人,甚至曾经位居两千石的那位‘老’族兄公孙域都亲自过来问候拜见……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哪怕年纪上公孙域比公孙大娘还要大,但辈分是摆在那里,再怎么样也是婶子不是?

  总之,公孙大娘在自己经营许久的地盘上还是很有牌面的,尤其是她如今还有这么一个年纪轻轻便官运亨通的儿子,后者明显补上了前者这些年来最大的两个短板——一个是官场上最深切的联系,一个是强大的武力保障。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辽西公孙珣于外则火烧弹汗山,让檀石槐恨之入骨;于内,则虐杀王甫,悬尸夏门,然后还孤身直入尚书台面斥曹节,并全身而退!

  如此作为,随着桥玄那番话几乎传遍天下……最起码辽东这里是人尽皆知……内刚而外刃,锋利可为天下冠!

  那么这母子二人配合在一起,基本上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便是无可阻挡了。

  比如说,原本公孙珣曾经准备义从到位后,趁着秋后收算赋的机会好好犁一遍本地豪强大族的。结果命令刚一下,自家老娘那边就送来了一份本地豪强的大致资产列表,然后还来了一番商业恳谈会,让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主动上缴了算赋。

  至于说,少数实在是贪心不足不舍得交那点钱的,公孙珣也不客气,抓住一个最恶劣、最嚣张的土豪,直接让这些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破家灭门的县令!全家男丁的人头沿着襄平县城门一字排开,搞得高太守好长时间都不敢出城赏景,更遑论那几个自以为头铁就能熬过去的土豪?

  再比如说,组织‘群防群治’一事,有了本地豪强的人力支持,有了安利号财力的反馈,有了县令那边名正言顺的号令,再加上高太守那里眼不见心不烦的大手一挥,居然把郡中著名的平郭铁官铁官丞都任命给了一个安利号出身的掌柜……这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这里务必多说一句,后汉一朝的盐铁之事虽然一开始看管的很紧,但是由于官吏的贪渎无能,所以盐铁政策翻来覆去,而到了眼前,却终于还是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样的后果是,很多小型盐铁矿产被豪强私占不说,便是天下有名的大铁官也普遍性变成了类似于官造民营的一种模式……具体来说就是朝廷的铁官负责冶炼打造,然后将产物一分为二,朝廷需要的兵甲自然是往上送,但剩下的东西就一般交给民间买卖了。

  安利号之前一直就负责这塞外第一大铁官,也就是平郭铁官的民营业务……不给这家负责给谁呢……但公孙珣的上任和高焉的软弱,却让如今这平郭铁官的铁官丞都变成了安利号的掌柜,也是让有识之士不由唏嘘这个世道的沦丧!

  毕竟这种情况下,不说兵器了……毕竟兵器是不禁买卖的……可是其他东西,公孙大娘那里岂不是想造什么就造什么?!

  而回到眼前,话又得说回来,公孙大娘的到来也不尽然是好处,有一个明显的坏处是,公孙珣变得太闲了,以至于他都快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了……有些时候,他好像只需要点个头,或者签个名,事情就能一番风顺下去!

  而其他人,从他本人最亲近的心腹吕子衡到据说是要大干一场的娄子伯,也全都有沦为公孙大娘那边家宰的感觉,也就是韩当整日训练乡勇,搞他的群防群治,颇显忙碌一些。

  “拜见元杰公。”步入九月,天气渐冷,闲着无事去做信使的公孙珣,靠着自家老娘的名剌,终于见到了一直吝啬一面的张俭张元杰。

  不过,这位朝廷第一钦犯外加海内名士依旧没有将孤身而来的公孙珣让进房内,反而是直接来到院门口与对方见了面。

  “你便是刘文绕与卢子干一起看重的公孙文琪了?”张俭今年已经六十多了,比刘宽还大五岁,但一身布袍立在院门前,身材却显得格外笔挺,须发也只是些许斑白,反而乌黑的居多,倒也显得精神不赖。

  “不敢称看重,侥幸得两位恩师垂青。”公孙珣赶紧俯首。“而且我们四兄弟俱得恩师垂青……”

  “四兄弟……”张俭手持名剌仰头若有所思。“除你之外还有哪三人?”

  “俱是辽西本家的兄弟。”公孙珣赶紧解释道。“大兄公孙瓒,字伯圭,听说因为忠义之名刚被本郡点了孝廉,马上就要去洛中为郎了;族弟公孙范,自文典,他之前替我护送家眷,此番事了,好像也准备要回洛中随侍刘师;还有最小的一个族弟公孙越,因为尚未加冠,倒是正在辽西郡中为吏……”

  “一门四兄弟。”张俭不由干笑道。“俱是年轻俊才,再加上之前你族兄公孙域看中的那个义子公孙度,听说也是官路亨通,在外宦游得意,如此算来,将来你们公孙氏怕是要大兴了。”

  “无经学传家,终究是二流世族。”公孙珣陡然听到另一位‘三国英豪’,甚至还是那位占据了辽东的公孙度之名也不慌张,反倒是应对如常……其实,他来此一月有余,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公孙度和自己远方族兄的关系呢?

  想当初,自己族兄公孙域在玄菟任上时,曾有一子唤做公孙豹,却早死无生,而那公孙度非但小名也叫公孙豹,还和自己那早死的大侄子一个年龄……后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二人自然是情同父子,而作为玄菟太守的公孙域非但给公孙度取了老婆,还在十年前动用了自己的人脉,让后者以朝廷的特征的名义入朝为郎,踏上了官场正途,然后一直宦游至今。

  而那时候,公孙珣才陡然反应过来,怪不得公孙度能够如此简单便接管辽东,并在此处立业,感情是他是有政治遗产的!而且还是从自家这里偷来的!

  不过,多想无益,因为正如张俭所言,公孙度早在十年前被特征入朝,如今听说正在河北一带宦游,无论是想宰了他也好,还是收为己用也罢,都只是空想而已。

  “无妨,”张俭听到对方说及经学,却也依旧坦然。“这不是有你吗?弱冠之时便做下如此多事物,闯下如此名头,三十岁前做到一郡太守怕都是迟的……至于经学,经学将来未必有就用吧?”

  这话听起来是推辞之语,可公孙珣却是心中怪异,然后心中一动,就要再问。

  然而,对方只此一句之后,却又忽然停止了这种初次见面时的寒暄言语,转而主动说及了正事。

  “这些年在塞外闲居,我其实并不想再掺和什么事情,但受你们公孙氏,尤其是你母亲大恩,倒也无话可说。”张俭挥了下手中名剌淡淡言道。“既然你母亲专门有约,那咱们就赶紧去吧……”

  就猜到你是看开人生了,公孙珣心中暗自腹谤,却又赶紧在前引路朝外面而去。

  “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张俭从容迈步问道。

  “只是说开宴。”公孙珣其实也是一头雾水,便只能勉强答道。“据说是高句丽那边来了一位身份显赫的客人,要设宴招待,大概是想请元杰公在异族面前展示一些中原文华风貌吧?我族兄前玄菟太守公孙域也一起去,想来是要借他的高句丽的威名震慑一下对方……一文一武,大概如此吧?”

  “原来如此。”张俭依旧淡然。

  “对了,”就在这时,公孙珣复又想起了一事。“好像听人说铁官那里打造出了什么特殊物件,母亲似乎也是想借机展示一下……”

  听到这话,一直从容的张俭却忽然身形一顿,然后忍不住警惕的看了眼前年轻人一眼。

  而几乎电光火石之间,对上张元杰眼神的公孙珣却也是恍然大悟……这位海内名士之所以对自己冷淡,怕不只是因为经历的太多以至于看破红尘,恐怕也有不想跟自己这个‘反贼’多有往来的想法吧?!

  塞外偏远,远离中枢,本就是法外之地,不然望门投止的张俭也不至于能在此处能安然长居,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能体会得到,在这个远离中枢统治核心的地方公孙氏到底有多么强横!

  公孙氏的族人遍布渤海一周,公孙氏的核心子弟和直系姻亲出任各个郡国的显要官职,这倒也罢了!而与其他地方的大族不同的时,公孙氏的安利号居然能用商贸之利将这些人甚至是下面的各路豪强给团结了起来……这些事情,在本地人看起来司空见惯,甚至早就乐在其中,可真要是中枢有明白人知道了,那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不是反贼怕也是胜过反贼了!

  张俭与公孙珣陡然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叹了口气,明白人嘛,一个偶然失态外加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的。

  “不愧是刘文绕和卢子干一起看重的年轻俊才。”县中学校墙下,眼看着四周无人,张俭便不由袖手驻足言道。“其实我也知道,塞外偏远,凡事自有他的一番道理,而我一个钦犯也不会疑你们如何……只是在此处长居多年,眼见着中原来此处逃难的流民百姓日渐增多,哪里还能不知道朝廷如今昏乱成什么样子?听新来的客商说,如今官吏正常升迁都要按职务高低油水多少来交买官钱了?”

  “是!”公孙珣也是无奈。

  “这便对了。”张俭低声应道。“国家昏乱,不知道前途在何处,你们公孙氏即便心存忠义,等到洪水滔天之时,又怎么可能不顺水推舟呢?”

  “朝中袁氏亦有‘仲姓天子’一说,”公孙珣无奈辩驳道。“而且袁逢虽死而归乡,其三子却早有安排,俨然颇有章法……”

  “袁逢死了?!”张俭难得再度动容。

  没错,袁逢死了,这位天下仲姓的领袖,终于是抵挡不了天命,在瘫了数月之后,还是渐渐萎顿,死在了家中……按照他的遗言,归葬汝南老家,二子扶灵守丧。而葬礼之后,袁术和袁基自然是要结庐而居,可袁本初居然也顺便在汝南祖坟旁建庐而居,还声称在为母亲守孝结束以后,要继续为之前早死的父亲袁成守孝三年。

  早死的养亲还是刚死的亲父都无所谓了,但准备在汝南长居的袁本初的名声却是愈发扶摇直上,趁着葬礼,汝颍宛洛的党人们纷纷前往谒见,却没有多少人去拜会同样在此处的袁基和袁术。

  一时间,三者之间颇有龌龊,可他的叔父袁隗却根本谁都管束不动!

  “所以说不怪你们。”回过神后的张俭继续言道。“袁氏尚且要闻风而动,经营根基,何况你们呢?而我也没有指责你们的意思,实在是朝廷无道失政在前……所谓上失其道,下必失其德,而后,中则必失其仁,再失义……”

  公孙珣静立听候,孰料对方却再度中途停下。

  “不说这些了,”张俭忽然感慨道。“你只知道一事便可,那就是我张俭虽然身为钦犯,却始终自恃为汉臣、汉民,如此情形下,索性跟谁都不愿意再有过深牵扯罢了。”

  公孙珣闻言也是感叹,便不由躬身一礼。

  “走吧!”张俭复又摆手道。“我也是脑子糊涂了,你母亲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便是打造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兵甲,怕也不会拿出来展示。依我看,说不定是个铁盆铁碗呢!”

  公孙珣不由失笑,二人旋即出门上车,然后公孙县令亲自驾车,送这位朝廷钦犯来到了公孙大娘所居的宅院中。

  “子衡,”公孙珣请回了张俭后,不免无聊,便顺势找来主理此事的吕范,就在院中打探了一番。“这位高句丽贵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确实是彼处一个难得的贵人。”吕范正色解释道。“文琪知道高句丽制度吗?”

  “久在辽西,有所耳闻。”公孙珣坦然应道。“你直言便可,我自然分得清轻重。”

  “这位乃是高句丽五部中的贯那部族长,听说我们安利号与高句丽的生意多蒙他照料,名字则唤做哑哑可虑……不过老夫人那边却唤他蘑菇大王!”

  公孙珣一时茫然……前面半句他听懂了,高句丽这玩意嘛,本就是扶余野人南下,然后接触到了中原文明,最后演变成了自家老娘口中所谓半部落联盟半封建化的国家,而这种制度下,那五部之一的族长自然是彼处数得着的贵人,恐怕还是执掌朝政的实权人物之一!

  可后面半句,那个什么蘑菇大王是个什么鬼?!天子赐他王位了吗?!区区小国,不过两千里江山,人口不过大汉一郡,五部之一,焉敢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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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道德经》.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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