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九章 为功劳发愁
朱厚照在豹房等待刘瑾的诏书等了一晚上,就差亲自回宫一趟把刘瑾给揪来,哪怕吃喝玩乐也没精神。
对于自己登基后的第一件大功,朱厚照非常重视,这可说是他作为一个合格皇帝的最好证明,在乎也是有其深层次原因的。
等刘瑾战战兢兢出现在面前,朱厚照上前去就想踢人,却被刘瑾巧妙躲开了。
刘瑾后退一步,直接跪倒在地上,磕头不迭道:“陛下,老奴回来了。”
朱厚照怒不可遏:“让你回去写个诏书,至于彻夜不回么?你诚心想让朕在这里干着急是不是?”
刘瑾苦着脸解释道:“陛下,不是老奴不想早些前来奏禀,实在是老奴不知该如何说及啊……战报毕竟是地方上奏,不知真伪,而兵部那边丝毫消息都没有,老奴想去问询沈尚书大捷之事,结果他直接来个闭门不出,老奴在沈府门外等候半晚上……”
这会儿刘瑾不遗余力想把责任推到沈溪头上。
“你个狗奴才,朕让你写诏书,你去问沈先生做什么?你敬献给朕的上奏中不是写得很清楚吗?难道你之前的奏报都是随口编撰的?”朱厚照瞪着眼道。
刘瑾赶紧辩解:“绝无此事,老奴虽然未能见到沈尚书,但还是草拟好诏书,请陛下御览。”
听到这话,朱厚照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把刘瑾托于头上的诏书抢了过来,仔细一看,见上面将将士功劳陈述得很清楚,甚至连首功孙秀成和次功李频,还有一系列文臣武将的功劳都依次排列得清清楚楚。
朱厚照皱眉不已:“怎么,半夜工夫,你连详细杀敌和俘虏的人数都知道了?你不是要去问沈先生么?为何这份诏书写得如此详尽?”
刘瑾道:“回陛下,直到今日早晨都督府那边才将详细战报送来,而这会儿兵部那边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别是兵部对这次功劳有所非议……”
朱厚照不耐烦了:“你没事老扯上兵部做什么?这次功绩虽然主要归功于边关将士,但总归是沈先生领导有方,他制定的策略起了作用……你要知道,沈先生调兵遣将的能力不是一般人可比,就算卫青和霍去病这样的名将在世,也未必是沈先生的对手。”
因为皇帝对沈溪的评价太高,跪在地上的刘瑾听到后皱眉不已,几乎把沈溪恨到骨子里去了。
朱厚照再次看了一遍诏书,忽然用怀疑的语气质问:“刘公公,你怎未将你自己,还有沈先生的功劳列在功劳簿里面?”
刘瑾抬起头来,诚恳地解释道:“陛下,这次功劳主要归于边军将士,沈尚书虽也有功劳,但因他未亲自领兵,且他的计划只是派兵诱敌深入,主要还是宣大总督府找到战机,果断选择跟鞑靼人一战,才有此辉煌战果,实在不宜增加沈尚书的功劳,免得前线将士有意见。”
“而老奴只是举荐几个英才,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功劳……”
说是不肯为自己表功,但其实处处为自己说好话,而涉及沈溪那边,则基本都是连消带打。
朱厚照皱眉:“话不能这么说,虽然结果的确跟沈先生的预期有所区别,但沈先生在这其中可谓尽职尽责,而且朕要在国策上倚重沈先生,功劳簿上必须加上他的名字,再者……你举荐英才有功,也可列在里面!”
“回去改过,一个时辰回不来,提脑袋来见!”
……
……
此番见驾,刘瑾只字未提边军有可能虚报战功。
下面报上来多少功劳,他便写多少功劳,他已计划好,反正主谋不是他,若回头出了事,便把责任推给孙秀成和李频。
功劳最大之人,责任自然最大,如此一来刘瑾便不敢去为自己争首功。
“若过了这一关,孙秀成和李频都可调到京城来,届时孙秀成去兵部替代熊绣,挟制沈溪,而李频则到京营领兵……咱家手头有他们虚报战功的把柄,这两位还不得老老实实为咱家效命?那时看你沈之厚如何调遣这些人做事,一旦应对不当,那你的兵部尚书之位都会不保!”
刘瑾对孙秀成和李频充满期待。
二人在刘宇帮忙下,成为阉党一员,如今均建功立业,这让刘瑾在用人上多了更大的自信。
等回司礼监重新将诏书拟好,刘瑾带回豹房给朱厚照重新看过,朱厚照非常满意,直接让刘瑾颁行,诏告天下。
功劳没有经过求证,便堂而皇之公布出去,等于说不留退路。
朱厚照刚当上皇帝,不懂边军弄虚作假那一套,在他看来,战报非常神圣,里面既包括胜利的喜悦,还包含对阵亡将士的哀悼,应该一个字都不会出错。
朱厚照心想:“当初父皇在京城九门外筑京观,威慑天下,朕好生羡慕……这次朕准备依样画葫芦来上一个,虽然人头数目远不如父皇时多,但至少也有千把人,干脆将俘虏杀掉,脑袋一并堆砌上去……如此一来,别人便都知道朕是个圣明君主,不比父皇当得差!”
想到这里,朱厚照先是一阵飘飘然,然后有些懊恼。
“父皇那会儿,筑京观有数万鞑靼人头颅,而朕现在只有一千余颗鞑靼人的脑袋,是否太过寒酸了些?不过那会儿都是沈先生打出来的功绩,也是赶巧了,鞑靼人倾巢而出,这才让沈先生抓住机会,现在鞑靼国力大不如前,想让他们倾巢而出,怕是没那么容易!”
“不过好在鞑靼人还在蹦跶,沈先生更是朕肱骨之臣,只要再等个两年,朕便可以跟沈先生亲征,那时我师徒二人联手,在草原上纵横驰骋,莫说筑京观了,就算封狼居胥都不在话下。”
“这次功劳就当是开胃菜,后面才是大餐!”
刘瑾将诏书派人送回司礼监颁行,回来时正好看到朱厚照在那儿嘀嘀咕咕,顿时心里七上八下。
刘瑾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陛下越重视此事,越不好善后,沈之厚可真是歹毒,或许他早猜到陛下心思,居然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咱家,咱家本以为占了先,得了个便宜,别到头吃亏都不知!”
“现在咱家得赶紧查清楚这件事,若真存在虚报功劳的情况,必须第一时间找人将此事给抹平,怎么也要凑够一千脑袋回来,若是不够,就砍了这些个欺瞒咱家的人的脑袋来凑数!”
……
……
刘瑾居然会为功劳的事情发愁,若是传扬出去,必然会让满朝上下跌破眼镜。
刘瑾主动去抢功劳,最后却成为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被引爆,而引爆的结果,就是功劳变罪过。
现在朱厚照将这件事大肆张扬,若最后的结果却是以丢脸收场的话,刘瑾罪责不小,流放出宫都是最轻的处罚。
让皇帝颜面无光,砍掉脑袋是罪有应得。
沈溪这边心态却轻松许多。
此时沈溪正在军事学堂备课,王守仁之所以跟着过来,是沈溪想让王守仁拿着他编写的教案为学生上课。
沈溪这个兵部尚书很忙,没时间给学生上课,干脆便抓王守仁这个属下来顶缸……无论文韬还是武略,王守仁都不差,这个年轻人具备大将之风,只是没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所以还在朝中慢慢熬资历。
沈溪打算让王守仁先在军事课堂这边纸上谈兵,把先进的思想传达给基层军官。
沈溪自己,则以副校长的身份,统筹军事学堂事务,然后编写教案,指导课程。
那些先进的作战理论,诸如新武器的运用,还有步兵战术战法上的改进,必须由他来完成。
对热兵器的了解,沈溪自问比王守仁强太多,王守仁可不知道武器的进步对步兵有了更高的要求,这也是西方军队各种步兵方阵层出不穷的时期,沈溪虽然只是了解个皮毛,但不妨碍他在此基础上研究改良并获得成功。
这也是沈溪开办军事学堂的一个目的,把自己先进的理念在大明推行开来,开花结果。
……
……
朝廷公布宣府大捷的消息后,京城随之解除戒严。
百姓涌到各衙门和九门布告栏处,看到朝廷公布大捷的内容,随即这消息还将以公文方式传递大明各地,各行省民众都会知道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朱厚照对于封赏从来都不会吝啬,谁取得大功,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会加官进爵。
但按照传统,还是以武将封爵的可能性最大。故此,李频很有可能是这次宣府大捷的直接受益人,但也有可能成为大明罪人。
朝廷将宣府大捷的消息公告天下后,谢迁带着不安的心情到了军事学堂。
谢迁昨日去豹房面圣没有成功,越发感到自己在朝中做事力不从心,沈溪见到他的时候,明显觉得眼前的谢老儿沧桑许多。
谢迁道:“之厚,不管你是否应该主动争取功劳,最大的功劳都属于前线将士,你错就错在任用阉党的人完成这次胜仗,若刘瑾将二人调到朝中,对你影响非常大,或许会成为制约你兵部差事的最大障碍。”
“老夫年老体衰,已无法影响陛下,告老之期已为时不远,希望你能撑起朝廷,不至于让朝政旁落阉党之手!”
沈溪心生怜悯,请谢迁坐下后,心平气和地问道:“阁老是否考虑过地方督抚衙门虚报战功这一情况?”
谢迁倒吸了口凉气,仔细思索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之厚言中之意,宣府总制孙秀成虚报战功,你故意让刘瑾上奏此事,让他承担罪责?”
谢迁不是等闲之辈,沈溪只是提了一句,他立即便弄明白其中诀窍。
沈溪道:“以学生所知,此番宣府之战,边军将士杀伤和俘虏的鞑靼兵马数量不过二百上下,但战报上却斩获过千,战功跟现实差距如此之大,阁老让我如何跟陛下面呈此事?”
一句话,让谢迁陷入长时间的沉思。过了许久,谢迁脸色变得平和许多,打量沈溪几眼,问道:“你所调查,未有偏差?”
“阁老难道以为学生会在这种事情上乱说?”
沈溪淡然一笑,道,“说白了,这场战事从一开始便是学生策划,宣大地方兵马都听从兵部调遣,每一个几乎都了如指掌。”
“如今取得这场胜利,学生深感欣慰,战事结束不久学生麾下探马便已将前线详细战况呈奏上来,但等之后等宣大总督府的战报传来,学生却发现跟真实情况相去甚远,只能将事情压一压,谁想刘瑾急于抢功劳,仓促上报,方有今日之祸。”
谢迁脸色一变,顿足道:“哎呀,大事不妙!陛下对此甚为重视,此番将战果明示天下,将来再想收回怕是来不及了……你为何不去面圣,向陛下呈奏此事?”
沈溪摇头:“阁老又不是没试过面圣有多难,难道我这个兵部尚书就有资格能随时得到陛下召见?”
“再者,刘瑾先一步将战功上达天听,陛下正在兴头上,此时我以事情真相呈奏,浇了陛下一盆冷水不说,或许刘瑾会跟孙秀成等人暗中联络,以杀良冒功的方式将此事圆回来,那时我反倒无法收场。”
“对对对。”
谢迁点头赞许,“这件事你想得很周到,情况的确如此,不能随便呈奏此事……不过,若宣大总督衙门虚报战功属实,回头被陛下察觉,怕是要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沈溪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跟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商议,让他重新上奏,以前线将领的身份,将战果呈奏陛下。有了李频的奏本,会增加学生说话的可信度,否则光靠一张嘴,怕是无法说动陛下。”
谢迁皱眉:“李频是刘瑾的人,会听你的话吗?若是他反水,联合刘瑾摆你一道,你如何处置?”
沈溪谨慎地道:“若李频不肯站在学生这边,那只能找别的办法……这也正是学生发愁的地方。阁老现在来找学生商议,学生一时间实在难以作出解答……请阁老勿将此事告知他人。”
“嗯。”
谢迁重重地点了点头,捻须沉思好一会儿,这才微笑着道,“这次的事情老夫就听你的,你在边军中布下的人脉终于起作用了,这很好,有这些人帮忙,你在兵部的差事容易许多,不过你还应该多培养些人才,军事学堂建立起来对你而言是好事,能拉拢更多的俊杰。不过除了军将外,你还得在兵部衙门和地方上培养人才,以后你府上再有什么宾客拜访,不要再拒之门外,这些人对你做官帮助很大。”
沈溪不解地问道:“阁老认为现在学生已有养仕和结党的资格了?”
“什么结党?别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简单来说就是让你多跟一些人接触,并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和人脉,现在你是兵部尚书,跟刘瑾相斗,朝中文官以你马首是瞻,天下士子对你期许有加,他们前来拜访,你将他们拒之门外,他们中一些人或许就会投靠阉党,或者因不忿而加以攻讦。”
“官场上,不可把自己显得太过特立独行,清高自赏,你年岁虽轻,朝中威望已是常人不可及,满朝上下都知道你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升迁到今日的地位,如今又独树一帜,不自禁便会生出投靠之心,你可趁机多结交和笼络人,把自己基础打牢,明白吗?”
谢迁再次对沈溪说教起来。
沈溪点头:“既然阁老认为学生是时候跟一些官员和士子走近,那学生便多注意,以后尽可能在朝中结下人脉。”
谢迁满意颔首:“这才对嘛。老夫官场厮混几十年,有一点到现在才看透,在这名利场中,无人相帮则寸步难行,你想获得别人认可,就要先跟人打好关系,有些年轻才俊,老夫留意多时了,之后老夫便将这些人引荐给你,他们将来在官场上的仕途前景,就要靠你提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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