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清晨,天空从灰蒙过渡为纯净的宝蓝色,一轮曜日从山峦后升起,光芒却被玻璃窗前所挂着的深红色窗帘挡住了,没有一丝一缕照得进古堡内。
叶淼拢紧了衣服,穿着临时找来的鞋子,跟在格尔特的身后穿过了大厅,惴惴不安地打量这座古堡。
石墙上凌乱的风霜划痕彰显着此地的历史之久远,木块在中厅的大理石壁炉中噼啪燃烧,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绘满对称图案的哥特式穹隆,墙饰是蒙着纱的油画与青铜长剑,绣着荆棘与两朵蔷薇的旗帜垂悬在走廊的穹隆之下飘舞。一具具高大沉重的士兵、野兽等铜像静默地立在走廊的阴影中,暗铜色的表面被摩挲十分光滑,泛着一层苍冷的黄绿光泽。要是大晚上的乍一看去,大概会以为昏暗的角落里真的站了个活人。
幽暗的走廊空无一人,看起来十分萧索。水晶吊灯的光芒与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也挡不住那阴森的感觉。这座古堡就像一座沉寂多年的坟墓。花瓶中盛放的雪白的蔷薇和红玫瑰也完全使其焕发出生机。
不过,这样的气氛,倒是和血族的诡秘气质,以及他们一贯给人的感觉很相符。
叶淼悄然将目光投在了格尔特的后背上,默默思忖。
刚才,这个管家只是对她淡淡地说了声“请跟上”就转身带路了,并没有和她想象的一样强行给她套上锁链,以至于她现在压根儿不像一个囚犯。若是不知内情的人,恐怕会以为她是被带领着参观古堡的宾客。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他很相信,凭借她自己是根本逃不出这座囚笼的。
叶淼叹息,垂下了小脑袋。
虽然很气馁,但这的确是事实。
这里幽深宽广得宛如一个迷宫,盘曲错杂。每一扇窗户都是封闭的,而且,距离底层的城堡大门很高,是真正的插翅难逃。
原本以为白天时所有吸血鬼都不能活动了,是逃跑的最好时机。毕竟,她听说过,昼伏夜出的吸血鬼若是被强烈的阳光照到的话就会立即死亡。
当然,严格意义上,他们不算活人,所以这里的死亡指的是身体灰飞烟灭,即是彻底的消亡。
可是,这个管家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突然发难,跑到窗户边将窗帘扯下来,让阳光照到他的身上。
不过,当窗帘偶尔被廊风掀起一角,金色的阳光从缝隙漏入跃到砖块上时,叶淼留意到,对方还是会有意无意地跨过那片小光斑,不让阳光亲吻自己的裤管。
叶淼垂目,脑筋飞快地转动。
这个管家的力量,一看就比绑架她的几个吸血鬼小喽啰高强。看来,阳光不一定会杀死他,但大概还是会对他造成某种不适。或者说,对阳光的畏惧依然根植在他的心里。但比起那些连一丁点阳光都不能碰的吸血鬼,已经强了不止一个等次了。
莫非,力量越是强大的血族,就越是不畏惧阳光?那么说,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亲王,岂不是能直接承受阳光的照射?
世间万物本就不可能十全十美,血族享有永恒的寿命与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代价便是他们永远尝不到味道,也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在阳光下寸步难行。如果两边的好处全占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如此看来,她能瞒过所有吸血鬼的耳目成功偷跑出去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城堡外面肯定有某种防御。即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古堡,也得寻找马匹代步,否则怎能穿过那片森林。最重要的是,她要搞清楚往哪个方向逃才是托伦斯塔。
叶淼皱眉。
她该怎么办好……若是轻举妄动的话,这些吸血鬼今后对她的看管一定会更加严格。说不定,一旦惹恼了他们,她就保不住性命了。
但愿那位亲王回来的速度会慢于她逃跑的速度,否则,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铡刀悬挂在空中,摇摇欲坠,即将落下。阴霾早早地笼罩在了她的头顶,那是对未知结局的恐慌。
就在这时,一个古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请不要跟丢了。”
叶淼蓦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顾着思考逃跑大计,不知不觉越走越慢,已经离管家有一段距离了。
格尔特在前面停住了,平静地看着她。叶淼深吸口气,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他才继续带路。
格尔特将她带到了一扇门前,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一个人进去。
跨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是一个明亮宽阔的浴室,浴池可以容下十个人同时洗澡,底部用彩色的细砖铺设,巨大的吊灯竖立了二十多根现场的白蜡烛,空气被映得暖烘烘的。清澈的热水也雾腾腾地冒着烟气。
居然给囚犯这么好的待遇?
不洗白不洗,叶淼确定门锁上了以后,飞快地脱掉了肮脏的衣服,跨入池中的第一步被热水烫得缩了缩脚,顶着麻意,慢慢地让热水浸泡过了肩膀,适应温度以后,发出了连日以来第一声享受的喟叹,在里面游了起来。
雾气中飘着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让人精神很放松,大概是加入了某种精油。叶淼泡了一会儿,顺带洗了头发。直到水开始转凉时,才意犹未尽地跨了出来。
水涟从她瘦削的肩胛骨外流下,汇入背沟,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屏风上放了擦身的浴巾,还有干净的衣服——是一袭长袖布满蕾丝的黑色裙子,平肩长袖,一看就很有吸血鬼的风格。
洗完出门,格尔特又原封不动地把她带回了原本的房间里,锁上了门。
真奇怪,这么大一座古堡,应该会有地下室、监狱之类的地方的吧。难道密党的亲王一直不回来,这个管家就一直把囚犯关在主人的房间里?
万一囚犯越来越多呢?
他就不怕破罐子破摔的囚犯会在房间里捣乱么?
此后的三天,她与洛特仍被困在了房间中。三餐由格尔特来送,每天都能洗一次澡,不过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清晨。
没有书籍或任何娱乐,她唯一能打交道的人就只有洛特。原本他们的出身贵贱有别,她和洛特这样的贵族少爷是不可能有交集的,更不会有共同话题。可就是在这样特殊的封闭环境里,他们竟然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洛特身体不好,说话也不多,可他会认真地听她的任何话题——哪怕是傻话,并给予回应,时不时地笑几声——他爱笑,而且,笑声很好听。他读过很多书,对一直困于红灯区艰难生存的叶淼来说,洛特几乎是无所不知的,尤其通晓历史故事。
每天晚上,正如洛特所说,他都会发病一次,每一次叶淼都担心他会断气,好在他都熬过来了。
甚至,在没有药物和外界干预的情况下,洛特病发的持续时间似乎越来越短暂了。第三天晚上,他的高热就只持续了一个小时,很显然是在好转。叶淼松了口气,由衷地为他高兴。
至于房间的主人,在这三天时间里,则一直没有现身。
叶淼怀疑,他已经遗忘了被锁在他卧室中的两个储备粮了。这样正好,她和洛特可以开始计划怎么逃出去了。
这天,格尔特在夜晚十一点多时才出现,放叶淼出去沐浴。
这是叶淼第一次走在深夜的城堡里。比起太阳没下山时的冷清,夜幕下的古堡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起来。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出现了很多在走动的仆人,有的在花园里修剪花枝,有的在清理阶梯两边栏杆的灰尘,估计都是白天时藏起来的吸血鬼。乍看起来,和人类贵族家里的仆从没两样,只除了吸血鬼们的脸上都泛着一层了无生气的青色。
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接近凌晨了。
今晚的天空格外阴沉,银河黯淡。密簇成团的铅色乌云铺展过大片天空,将星子与月亮都遮挡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自然也很暗。虽说有烛台,可他们找不到点燃蜡烛的火柴,所以,每天晚上都只能借着月光来照明。此处位于高塔,视野广阔,没有遮挡物,所以在天气好的夜晚,可以轻而易举地接纳所有的月明,在房中走路也不成问题。
然而到了今晚,格尔特管家刚从外面将门关上,把走廊的光线彻底隔绝了以后,房间便陷入了寸步难行的昏黑之中,比伸手不见五指好一点,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家具的轮廓。
空气静悄悄的,洛特显然还没回来。乱走也会被绊倒,叶淼只好小心地摸索到了床边,在地毯上抱膝坐下,将下巴磕在了膝盖上。
然而坐下没多久,她忽然有了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视线是无色无声的,可你的余光、直觉、甚至是自然而然地从肌肤上冒出的鸡皮疙瘩都会告诉你,有人正在默不作声地看着你。
叶淼轻吸口气,头皮窜过一阵悚然的麻意。
房间里——不止她一个在。
顺着那阵直觉看过去,在与大床成边角位的宽阔的落地窗边,摆放着一张高脚桌,一张椅子。纱帘轻轻晃动,本该洒落一地星光的角落,由于阴沉的天气,如今正笼罩在了一片暗灰色的阴影之中。
而现在,有个人坐在了椅子上。
他似乎闲适地靠在了椅背上,微微歪着身体,一双长腿优雅交叠,十指交握的双手搭在了小腹上,雪白的墙前,隐约可以窥见他蜷曲黑发的光泽。
仅是一抹修长而模糊的轮廓,就让人的心脏莫名紧缩,高高悬起。
是谁?
会是洛特吗?
叶淼睁目,心脏剧烈地收缩起来,慢慢站起,迟疑道:“……洛特?”
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表示。
“洛特……是你吗?”叶淼不安地又说了一句,颤巍巍地迈出了一步,朝着那角落走去,仿佛一只在下赌注,判断对方是天敌还是同类的兔子。
直到走得够近了,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大致描绘出了他的身形时,叶淼的眼皮猛地一跳,意识到不对劲的这一瞬间,她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不对,不对劲。
这人平直的锁骨之上的部位,都隐匿在了黑暗中,穿着一身松垮的黑色丝质睡衣。这不是一副单薄病弱的身材,那宽肩细腰,苍白却有力的身体线条,鼓囊囊的胸膛,舒展的长腿,都显示出了这是一个二十岁以上的成年男子。
不是瘦弱不堪的洛特。
不,应该说……眼前的根本不是人类——毕竟,可以大摇大摆地坐这里,他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
拖延了三日,身着黑袍的死神终于在今夜现身。
她自己走近了他,揭下了死亡的面纱。
叶淼脸色彻底惨白,嘴唇颤动。
纵然早已把厄运降临的情景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想象被獠牙撕裂时,会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可当真正到了那一刻,鲜有人是可以安然直面死亡的。
她想也不想,就捂着脖子,惊慌失措地倒退了两步。
人在极度慌乱时,耳边俱是嗡鸣,根本把握不了方向感,叶淼也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沿着直线后退,反而像是朝着围墙的方向歪了过去。才两步,她的膝窝就狠狠地撞上了一个放在了地上的沉重的金色摆设,听见了“咚——”一声的闷响。
在尖叫着跪在地上之前,她被一双冰冷的手捞住了,被抱到了对方腿上。
触到了他富有弹性却跟冰块一样冰冷的胸膛时,叶淼犹如触电一样,火速缩回了手,不可控制地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团——那是人天然的自我保护姿态。明白已经在劫难逃了,她的眼角沁出了恐惧的泪珠,轻微地发着抖。
等了又等,预想中的剧痛还没落下。
叶淼吸了吸鼻子,颤巍巍地闭着眼,终于开口做了最后的挣扎,气若游丝:“你现在就要吃掉我了么?我很怕痛,能不能先杀了我,才吸血?”
“杀了你?当然不。”一只漂亮而修长的手忽然伸出来,手指抬起了她的脸,蛊惑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轻笑说:“你不知道血族只喜欢喝新鲜的血么?”
乌云终于掠开了一角。
银月的光华洒落世间,逐寸映亮了叶淼的瞳孔,让她看清了搂着自己的血族的容貌。
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叶淼瞳孔微缩,刹那忘记了害怕。
他和洛特太像了。
但又可以说,除了大体的轮廓,其它地方完全不像。
洛特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少年,一眼便看得到底的淡如水的清澈,因为太过干净,并不会给人以危险的压迫感和攻击力,更没有诱惑的性张力。她欣赏他也怜惜他,却从没有过心猿意马的时刻。
而眼前的吸血鬼,他就像是恣意舒展,没有了禁锢的成年版本洛特,眉眼尽是风情,薄唇猩红彷如啜过鲜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眼珠也和洛特有着微妙的差别。洛特的眼珠是蒙了一层偏灰色调的暗红。而眼前的血族,他的眼珠是邪恶而明亮的猩红色,诱人沉沦,最上等的宝石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大概是水边干净无害的小草与在地狱滋生出的妖娆吸血藤的区别吧。
叶淼的呼吸骤然加快,全身的血脉都在随着心脏在突突地搏动着。尽管希望渺茫,可她依然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般,颤颤小声道:“你……你是洛特吗?”
吸血鬼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下唇,吐息冰凉,淡淡一笑:“你说的是那一个因为和我长得像而被抓回来的人类么?”
果然,他不是洛特。
唯一的希望被击溃,叶淼僵硬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感觉到一张冰凉柔软的唇贴在了她耳畔,煽情而湿润在她颈部流连,轻啜。
这与她想象中的吸血完全不一样,至少,她以为他会毫不留情地就咬下来,从没想过他会做这样类似于**的动作。仿佛不是即将面临死亡,而是在与情人亲昵……羞耻的感觉让她阵阵哆嗦,不断推拒和后仰身体来躲避,可拉直脖子的动作,却更加袒露出了脆弱的血管……
就在那张嘴唇离开的瞬间,她的后颈骤然传来了一阵刺痛。
雪白尖锐的獠牙穿透了肌肤。
耳边依稀听见了不存在的裂帛声,她的眼睛蓦然瞪大,目眦欲裂。
昏暗的天花板漫上了一层暗红色,那是瞳底幻觉涌出的血色。
心跳的摩擦声骤然变大,她浑身发抖,那一刻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他的獠牙刺进来了。
血液从伤口流出时,并没有浓重的痛觉。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如坠梦中,忽冷忽热。
叶淼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血液被缓缓吸走,充盈四肢的力气在逐渐流失,她失神地呜咽着,陌生的酥麻感水波般从被咬的伤口处荡出,在黏糊成了一团浆糊的脑海中悠转,眼眶不知不觉堆积出了泪意,成片肌肤呈现出红潮。
似乎没过多久,又似乎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獠牙才轻轻从她的后颈抽离。再吻一吻,那两个小小的血洞就愈合了。剩余的血液被冰冷的舌头舔去。
朦胧间她抬起头,望见抱着她的吸血鬼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如愿以偿的餍足。
——点心终日在眼前晃荡,甜腥的血刺激着味觉,却因为当时的身体没法伸出獠牙来尝一尝味道,被迫克制自己而生出的郁闷,都在这一瞬间蒸发了。
叶淼含着泪,被余波刺激得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摸到了自己还有心跳,喃喃道:“奇怪,我怎么还没死……你没有杀掉我么?”
而且也没有头晕的感觉。难道他没有吸走她太多血?
吸血鬼用单手环抱着她,若有所思,支腮看了她一阵:“你很想死?”
叶淼一个激灵,游到天外的魂一下归位,急匆匆道:“呸,我,我当然不想!”
对了,他刚才说过,吸血鬼都喜欢新鲜的血。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道理谁都懂,如果她的血真的合他的口味的话,那么,留着她的命,每天喝一点才是最佳方案。
意识到了对方没有立即杀死她的意图,叶淼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了些许,心想,反正也不可能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起码还能把死期拖延一段时间,让她再找机会跑掉。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u⊙)/
前方即将开始的节目:《古堡密恋:亲王殿下是影帝》(???)
《血族情缘:淘气小点心你别跑》(???)
三水子:这都是什么鬼剧场啊啊啊!
贝利尔:因缺思厅:)
三水子:……
——
高考结束的同学们,恭喜你们毕业啦。
不论最终去到哪里,都祝福大家拥有美好的前程,无悔的人生。
接下来,快乐地享受悠长的暑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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