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得路？

        秦愈匪夷所思地看着晋棠棠,  想了一下，“那你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过度的好奇压过了其他情绪。

        他记忆犹新，晋棠棠上次还说出她不识字的话,  一听就是假的,  这说不定也是假的。

        “真的，秦先生，来这里我走了好多次才记住……”晋棠棠适时露出苦恼和不好意思的表情。

        就连她的脸颊也染上一点绯色，很是动人。

        她平日里说话太让人信服,  这会儿秦愈心里觉得她可能在撒谎,  但又向真的那边偏移。

        万一……真的不认路呢？

        世界上的路痴比他这样的社恐还要多。

        可让他带路……

        秦愈打从心底抗拒这种出门的提议，更别提这一出门就是小区外，对他而言，这是远游。

        他想到了一个理由：“手机地图呢？”

        可以搜索到直接去的吧。

        晋棠棠：“……”

        失策了。

        她飞速借口：“那秦先生你知道那家超市叫什么名字吗？是便利店还是超市，还是什么？”

        秦愈被问得一懵。

        他哪里还记得，更别提当初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留意。

        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晋棠棠见他恍惚,  思索着是不是太快了。

        但她其实是见他这段时间越来越放松，才顺势以来福为借口，今天的借口自然到她自己都不相信。

        带路,  多好的理由。

        一旦踏出那道门,  未来就容易许多。

        晋棠棠一狠心，决定下点料。

        她以退为进：“秦先生,  如果您不方便,  就算了吧。”

        晋棠棠微微一笑,  善解人意道：“家里有塑料袋吗？我可以暂时用一下。”

        对上耀眼的笑容,  秦愈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源自于他自己,  他的怯懦，他的害怕,  从而让对方一个小姑娘这么麻烦。

        塑料袋，哪里有纸方便，秦愈清楚，这是晋棠棠想出的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我……”

        做不到。

        他还做不到。

        秦愈欲言又止，面上也跟着沉默下来。

        晋棠棠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像一支濒临凋谢的花，她心头一滞，开始谴责自己。

        她是在逼他。

        晋棠棠忽然意识到，他们还没有熟稔到如此的地步，也还没有到可以拯救他的程度。

        她的自以为是也许会让他的情况变得更糟。

        “秦先生。”晋棠棠扬唇笑，“来福今天说不定什么都不干呢，之前就没有。”

        她主动去给来福套牵引绳，“是吧，来福。”

        来福给面子地快乐叫：“汪――”

        “你看，来福也表示了。”晋棠棠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狗毛，“我先带它出去，家里这么乱，你还得收拾。”

        秦愈没想到她直接略过了出门带路的话题。

        她好像一点也没有为难，依旧笑吟吟。

        秦愈梗住，眼皮时不时撩起去看她，看了又看，一直到她走到玄关处。

        他看到她拿了玄关上的塑料袋。

        这是之前孔景落下的，里面还有一本书，秦愈并不感兴趣，就一直没拿。

        晋棠棠把书拿了出来，揣进口袋里。

        这操作让秦愈张了张唇，喉咙里似乎有声音要钻出来，但一直没有成功。

        来福蹿出门，明亮的光漏进，洒在晋棠棠的身上，随即，逐渐因关门的动作减少。

        客厅仿佛又再度进入孤寂中。

        “等……”

        晋棠棠耳朵尖，手搁在门把手上，抬头：“秦先生，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当然能听到。

        因为就是他说的……

        秦愈没想到晋棠棠的耳朵这么灵，他一个等字出口就又后悔起来，心里纠结。

        “好像秦先生的声音啊，是我听错了吗？”晋棠棠问，她这回是真的不确定。

        “……没有。”秦愈脸上热得厉害，对上晋棠棠晶亮的星眸，“你等、等等。”

        他转身上了楼。

        晋棠棠摸不着头脑，难道是他发现了楼上还有纸？

        一直到五分钟后，她终于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过去，微微睁大了眼睛。

        秦愈换了套衣服。

        刚才他穿的是家居服，现在换了件连帽外套，拉链都拉上了，表情也有些拘谨。

        “秦先生？”

        晋棠棠很惊讶，也怀疑想法成真，没问。

        秦愈脚步停在中央，再度踟蹰三十秒，而后才鼓起勇气：“给你带路……”

        声音都变弱了。

        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的来福开始嚎叫，在门外催促。

        晋棠棠攥紧手中的牵引绳，没有问东问西，而是明媚一笑：“那走吧。”

        她转身走在前面。

        这样的态度无疑让秦愈放松些许。

        -

        初秋已至，屋外不热。

        乍一踏出那道门槛，四面八方的光源都落在秦愈身上，他不禁眯起眼，戴上了帽子。

        这还是在院子里，还没出去。

        晋棠棠没回头，虽然她很想。

        她相信秦愈的为人，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再反悔。

        从玄关到真正的别墅大门，只有十米左右，可秦愈却像走了好远一段路，他的手心出了汗。

        他微低着头，帽檐遮住额头。

        任谁一眼看过来，也不知道下面藏着一张帅气的脸。

        秦愈停在门口，飞快地瞄了眼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提气跟上晋棠棠和来福。

        都是来福，来福真是一条麻烦狗。

        秦愈如今低着头，刚好和来福可以对视上，来福却十分欢喜今天有主人在，不时绕到后面来。

        “……”

        晋棠棠忍住笑，“来福，带路。”

        秦愈又睁大眼。

        刚刚让他带路，现在又叫来福带路……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身后的男人顶着个一米八几的个子，低着眉眼，晋棠棠偶尔扭头瞥他，他都没发现。

        他竟然会答应出门，她其实还真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在光下的秦愈，像是一株含羞草，一旦没人关注他，他就微微张开点。

        要是几十米开外路过一只狗，他也要缩起来。

        晋棠棠停下来。

        秦愈也跟着停下来，下巴微抬，眼神询问：怎么停下来了？

        “秦先生，我走在前面不大认得路。”晋棠棠的睫毛跟着一眨一眨的，“你往前一点。”

        秦愈：“……”

        都出来了，走前一点……也不是那么艰难。

        他将帽子又扯了扯，许久没出来，小区里有些设施和以前不太一样，但大致的路还在。

        总不至于出门了路还没带成功。

        “秦先生多久没出来了？”晋棠棠问。

        “很久。”秦愈记不清了。

        “距离超市有多远哇？”

        “……应该不远。”

        “秦先生你不出门，不会觉得不舒服吗？人好像不晒太阳是不可以的。”

        秦愈小声：“有阳台。”

        晋棠棠装作恍然大悟：“哦。”

        接下来她没再问，秦愈松了口气，临近小区大门时，他就看见了值班亭里的两道身影。

        看见晋棠棠，物业探出头。

        “带狗出去啊？”

        晋棠棠笑眯眯地应道：“对，顺便买东西。”

        物业顺势瞅向秦愈，但因为秦愈别开脸，他什么也没看见，要询问，晋棠棠却摆手，指了指来福。

        他秒懂，“行。”

        好在出门不是进来，不需要登记。

        秦愈盯着挡车的横栏，心想，出小区居然还要和人说话，为什么要说无用的话。

        还好没问他。

        -

        出了小区，路上人就变多了。

        不过这个多，和市区相比已经算少，但在秦愈眼里，已经算得上“人山人海”。

        晋棠棠停下来，“哪边？”

        秦愈终于抬头，看看变化巨大的马路，从遥远的记忆里扒拉出来：“……这边。”

        “好。”

        因为这是别墅区，最近的超市都有些距离。

        晋棠棠倒是不嫌弃，现在越远越好点。

        因为秦愈走在她前面一步远，晋棠棠看着他的背影，即使他没有直视前方，也是背脊挺直。

        是一个有自己坚持的男人。

        晋棠棠灵光一闪，用手机拍下几张背影照，打算回去发给孔景，告诉他今天的进步。

        秦愈很上镜，配上空旷的景色，很有街拍感。

        藏起来太令人惋惜了。

        殊不知，秦愈这会儿尤其紧张。

        晋棠棠就在自己身后，她肯定也会看到自己吧，他不能躲起来，她会看到的。

        虽然他还未意识到为什么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

        路上偶尔有行人，看到他们两个和一条大狗，不免多看两眼，秦愈的背都绷直了。

        为什么走路要看陌生人？

        而且都走过去了，还要回头看……

        大概五分钟后，超市终于露面。

        晋棠棠只来过这边一次，没走近，毕竟来福是大型狗，不可以进超市，不安全。

        她当时也没注意这家超市，真不小，不知道以前的秦愈是怎么敢来的。

        秦愈停在路口，没再往前走一步，往路灯杆子后走了几步，让他觉得比靠近路边更安全。

        “秦先生，你带着来福在门口等我？”她主动开口。

        秦愈不想一个人等。

        但是跟着她，就得进超市，里面狭窄的环境人肯定很多……算了，还是在这里吧。

        他嗯了声，等晋棠棠交给他牵引绳，他又懊恼，刚才一路居然没想把来福要过来，还让小姑娘牵着，是他的错。

        来福乖乖坐在主人腿边，吐着舌头。

        晋棠棠才离开一米，秦愈就开始期望她早点回来。

        虽然说来超市是借口，总不能什么都不买，先拿了两卷纸，又买了点巧克力。

        她结账时，能看见门外的秦愈。

        晋棠棠唇边扬起，出门也不是那么难吗，他可以的。

        等她拎着袋子出来，路边情况又是一变――几个女生发现了秦愈，眼尖地瞥见他的容貌，打算要微信。

        即使压低帽檐，可个高，身形好，与生俱来的气质，只露下半张脸也叫人无比向往。

        “帅哥，这是你的狗吗？”

        “狗狗好可爱，我可以和它合影吗？”

        “小哥哥，能不能加个微信，我也养了一只狗……”

        原本靠在杆子上的秦愈一退再退，已经到了墙边，唇瓣抿紧而泛着些许白色，握着牵引绳的手苍白中显出青筋。

        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迷失了路，又害怕周围有坏人，不敢求救一声。

        晋棠棠呼吸一滞。

        她自作主张要带他出来，却又让他陷入此刻的困境中。

        晋棠棠来不及自责，快步跑过去。

        “我好了！”她扬声，“走吧！”

        晋棠棠？

        听见她的声音，秦愈仿佛遇见救世主，唰地一下抬头，惊艳的一张脸落进围观女生们的眼中，瞬间无声。

        他盯着晋棠棠，眼中有碎芒，在阳光下愈发明显。

        好像周围所有都在，但秦愈只能看见她。

        被这样一双眼捕捉，没有任何空隙，晋棠棠心跳如鼓。

        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拯救苍生的孙悟空，马上要带唐僧远离盘丝洞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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