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的叶子落在棋局上，被李熄安轻轻扫开。

        他们交谈许久，当是散场时。

        李熄安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进棋筒，然后起身，却被烛九阴叫住。

        “你准备行动了？”他问。

        李熄安点头，“我伤的很重，觉者金身粉碎，扛不起尊位，我需要尽快恢复至全盛。那老者提到了烛龙，他知道这尊位是怎么来的，甚至凭他的资历，可能在远古时代与烛龙有过一战。一个这样的生灵对岁月尊位起了觊觎之心，若是不壮大自己，我难以安宁。”

        “看来他想吃了你，一位跌境至归源的三步至尊，如果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只怕就是你这岁月尊位。你说他若是成功了，会不会重临寂照之境？”烛九阴的目光仍然放在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都消失在原地，只有象征黎仙执棋的几枚黑子固执不变，像一枚枚钉死在棋局中的钉子。

        “无法想象，寂照之境，先行寂灭之法，再行恒明之路。他已经登临过至尊，等同于寂灭所有，他既已寂灭了所有，又如何能再点亮自己。”李熄安摇头。

        “他的身份你有猜测对么？”

        “大荒的双生王者之一，荣枯之枯。我在一个王座的过去中目睹过这灭绝的漆黑死火。”

        “但你很犹豫，这个答案你并不满意。为何犹豫？”

        “岁月尊位无法锁定他，在所有时间线交织的巨网里没有“枯”存在的痕迹。”

        “也许是因为他跌落了，一切暗淡寂灭所以你找不到。”男人顿了顿，“坦白地说，在升维战场完成之前，我准备杀进来，这样一个不定的炸弹我可不敢任由他在太虚里闯。太虚对我们来说是一座浩瀚无垠却死气沉沉的天地，可鬼知道那老家伙能从太虚里挖出什么来呢？天圆地方的秘密从来不为我等展开。”

        “不过你拒绝了我，我自然乐得轻松游了回来。”烛九阴语气平淡。

        李熄安不理会他。

        “如此急着走么？”烛九阴摇头，“我在太虚之底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敌人，很难相信那个男人会再度站在我面前举剑。”

        他勾起棋盘上的黑色棋子，随手抛到地上。

        白雾沿着石板蔓延过来，顷刻间笼罩整座宫殿，古树的轮廓也隐去在雾里。黑麒麟，棋盘，须弥山，所有事物都消失了，寥寥大雾中，只留下两道身影。

        李熄安回首，那烛九阴坐在圆凳上，微低着头看他，面庞轮廓冷硬，金色的独眼熊熊燃烧。隔着大雾，就好似茫然白幕中的火把。

        “纯阳孚佑，就是这个男人瞎了我一只眼睛，屠尽我的兄弟姐妹。”

        烛九阴盯着黎仙，那只阴冷得像蛇一般的竖瞳上下扫视，但他的语气陡然一松，“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你的过去？”

        “是啊，我的过去，始于崛起时代之前的炎夏，又终结于遥挂星海归来之时。”烛九阴淡淡一笑。

        猛地，雾中吹来一阵风，森寒刺骨，血腥气浓得像是来自堆满尸骨的山海。

        …………

        “昆仑古山脉，我出自那里，远离尘世生活了数百年。直到一条钢铁列车轰然驶入大山，走过蛮荒草原我才意识到时代的发展变迁超乎我的想象。当地神话传说中偶尔会出现我的影子，藏民称呼我为拉冈，意为众山之主。也有些文献写下我，叫做荒汝，意为不朽的太阳之火。”

        “我是整座大山的神明，改写天象，分割雨旱，从未有过差池，民为我高歌，为我架设祭坛。如此平静地生活至雪域里花海盛开，我嗅到了神圣的气息，后来我知晓，那是崛起时代到来的征兆。”

        “昆仑山哪怕在崛起之前也是十分神秘的地域，在崛起后更是如此，没有人能打扰我的成长，至于山中的猛兽，更是早早地慑服于我。直到我修成阳神，我都未曾服下媒介，昆仑山中的至宝虽然珍贵，但我冥冥中知晓那些都不属于我。”

        “镇守昆仑古道，又过去了五十年，我将阳神修至巅峰，即将凝聚皇道领域。那时昆仑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是从外界来的生灵，是探宝夺宝者，崛起时代五十载后，很多神话复现，昆仑会被盯住是预料之中，不过预料之外的是，那一群人不过俱灵境。我成长得太快，哪怕是服下昆仑至宝的几位王者亦赶不上我。”

        “一批又一批，我有些厌倦，准备结束这无休止地试探。那一日，我踏上了昆仑天梯，服下长生不死药，凝聚出了皇道领域。我想这个时代，没有生灵将是我的一合之敌。”

        “带着这样的自信，我循着昆仑的水域向着人类的聚集地游去。让那些人知道昆仑深处究竟拥有怎样的生灵守护。但我遭遇了与你类似的变故。一位旧九州的祖不顾一切地出手，要将我格杀。玉钗顺德，那些进入昆仑的人都是幌子，背后是古修士。他们在寻找昆仑中的一个东西。”

        “我接下玉手那一掌，身死道消。但我又奇迹般地活过来，内视之时体内多了一枚血色花瓣。黎仙，你能活下来是因为长生钗替你免去一劫，那我是如何活下来的？激活了宙法回溯了时间？不，没有宙法发动，后来我回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烛九阴摇头，“昆仑在神话中常常带着神圣不朽的概念，我那时便怀疑自己沾染了来自昆仑的不死性。”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你以载天鼎中的神火为媒介，具备了金色火焰般的灵，其中蕴藏的五行之气助你掌握五行杀伐术。我则以昆仑山的不死药为媒介，拥有了不死性，宙法源自血色花瓣，也就是我们自己，而不死性与五行杀伐术都来自九州天地，是作为君王的冠冕。”

        “这是长生者迥乎不同的概念，长生者只是低劣的长生，而非无法杀死，我则更接近传说中的那位至尊，无法杀死，无法磨灭，将我碎尸万段我亦会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

        白雾流动，镜子般的轮廓倒映时光，同时将漫长的过去切成碎片。

        他们虽然相似，却有太多不同。

        李熄安瞥到太行山中，光明璀璨，巨大蘑菇云上升至云层，恐怖的力量冲垮山峦，将大地炙烤成焦炭。整个身体近乎碎裂的凶虎匍匐在深坑中心，雪白亮丽的毛发被烧成灰烬，它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气息微弱地起伏。

        “崛起时代第五十载，青焰差点死在人类手下。”烛九阴与李熄安看向同一个画面，“如何？承冕之路注定崎岖。”

        “她果然会成太行承冕。”李熄安望着雾气中从焦土中爬起的苍白猛虎，她全身的伤口在生命层次的飞跃下高速愈合，骨骼增长，肌肉涨大，毛发如雪。

        她仰天咆哮，五行的冠冕悬于头顶，俯瞰众生。

        雾气仍在变化，李熄安是这往昔的过客，烛九阴则是一个正在欣赏自己战果的复仇者。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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