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
赵佑?
月芙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不知赵恒怎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她不算太迟钝,更何况那名叫赵佑的少年郎表现得腼腆,很容易让人猜透,不过就是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难道, 赵恒方才看见了什么, 产生了误会?可分明什么也没发生呀。
月芙一时摸不透赵恒的心思, 只好仔细又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想从中找出端倪。
她的目光怯生生的, 带着几分探究和紧张, 让人忍不住心软。
可落在赵恒的眼里,却成了她心虚的证据。
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躁和被欺骗利用的愤怒在一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猛地上前两步, 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低头继续质问:“你说你是为了自己,恐怕, 不只是想躲崔贺樟那么简单吧?”
也不知是不是耻于将真话说出口, 他甚至没有直接挑明,可是眼底的愤怒,却将他的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月芙懂了,他在生气,气她一定要来这里, 是想趁机为自己物色一位郎君,将人套牢, 而赵佑, 就是他以为她费尽心思选定的郎君。
的确,对大多小娘子而言,赵佑是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他出身宗室,家世清白, 只要不犯大错,将来迟早能得封公侯爵位,一生安乐无虞。
他不用像普通贵族家的郎君一般,追逐功名利禄,身为男儿,“赵”姓已给了他一切。也不用像皇室嫡系一般,为皇位和权力勾心斗角,这些本都与他无关。
也难怪心思单纯。
“说不出话了?”见她一直没有回应,赵恒恼怒更甚,攥着她皓腕的那只手忍不住又往面前拽了拽。
月芙离他更近了,整个身子都半贴在他的身上,抬头时,甚至能看清他下巴上分明的棱角,和紧抿的薄唇上细小的纹路。
愤怒的气息从她的额头上拂过,令她悄悄地颤了颤。
生气了。
她心口一松,忽然踮起脚尖,仰头亲吻他的唇角。
温柔甜蜜的触感,一点一点侵袭过来,仿佛能将人的理智悄然瓦解。
赵恒有一瞬间呆楞,只觉唇边一片酥麻,连要将她推开都忘了。
又一阵凉风袭来,为他带来短暂的清醒。
“你要做什么!”
他猛地后退一步,震惊又愤怒地质问,握着她手腕的手却依然没有松开。
月芙沐在风中,发丝飘摇,笑得温柔动人,什么也没说,只在他回过神来之前,大着胆子再度逼近,用自由的那一条胳膊,轻柔地缠上他的脖颈,重新垫脚吻住他。
这一次,不再是唇角边若有似无的触碰,而是含住了一片唇瓣,轻轻地吮吸。
赵恒浑身一僵,只觉身体某一部分的记忆忽然被唤醒了,脑袋也跟着昏沉起来。
他这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和男人们混在一起。因为从小生活在西域,身边连侍女也没有。
在遇见沈月芙之前,和他说过话最多的女人,也只有阿姊赵襄儿。
他身份特殊,这些年,并非没有女人对他示好。只是,他一向戒心很重,但凡主动示好的女人,在他眼里,都别有用心。
只有沈月芙是个例外,与她的相识,全系偶然,这才使他的戒心没有那样强烈。
也是因为偶然,他与她有了一次亲密接触。
而现在——
赵恒握着她的那只手,在温柔的含吮中,颤抖着松了松。
这一瞬的松动,给了月芙挣脱的机会。
她灵巧的手腕从他的掌心脱离,还未等他因为骤然的空虚而感到失落,她的胳膊已经缠上他脖颈的另一边。
两条纤细修长的胳膊,形成合围,将他的脖颈圈入其中,前方是她紧紧贴上了的温热娇小的身躯,唇也被她含着。
一切的一切,无处可逃。
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赵恒只觉得脑中的一根弦濒临断裂,依然垂下的双手终于忍耐不住,用力将她搂住。
像那一天在那座小楼中一样,他的心中充满渴望,很快便掌握了主动,将她娇小的身躯压迫得承受不住,连连后退,直到后背靠在青竹之上。
青竹摇动,发出娑娑的声响。
月芙努力仰着脑袋,双臂圈住他的脖颈,渐渐变作无力地攀住他的双肩,若不是他一只手掌在背后托着她的后腰,她恐怕已顺着细瘦的青竹滑落下去了。
好半晌,直到两人都已感到呼吸困难,他才终于将她放开。
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泛着红晕的美丽脸颊,和有些凌乱的衣衫,震惊于自己方才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变被动为主动的行径。
他没有饮酒,更没有被人下药。
“我……”
赵恒想道歉,可还没说出口,月芙却看着他,轻轻笑起来。
“殿下为何会这样想?那位小郎君便是再好,也比不上殿下,我若有别的心思,也该用在殿下身上才对。”
她眼神湿润,唇瓣也有些红肿,说话时,眸含春意,楚楚动人。
赵恒一僵,表情变得严肃冷厉,立刻低喝一声:“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方才的话都是真的。”月芙扭开脸,换作一副受伤的神色,咬着下唇,轻声道,“难道,殿下嫌弃我的出身,嫌弃我已嫁过人,觉得我配不上那位小郎君,更配不上殿下你?”
赵恒皱眉,方才的疾言厉色有些许缓和的迹象,他不喜太子和咸宜公主的行径,自己自然不会如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出身没什么不好,嫁过人也没什么不好,连大魏的律法也不禁止妇人二嫁,我又怎会嫌弃你。”
“那殿下为何这样生气?”
他沉默片刻,慢慢道:“我只是不喜心思不纯的人,更不喜被人欺骗和利用。”
“是吗?”月芙意味深长地反问,“那方才的事,殿下又作何解释?”
厌恶,却不拒绝她,反而把她吻得头晕目眩。
这句话彻底将赵恒问住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隐隐感觉到,真正的原因,会让他自己也难以接受。
他接连后退两步,瞪眼望着她,好半晌,丢下一句“你休想骗我”,便要转身离开。
可月芙却从身后抱住了他。
“沈月芙,”他站住脚步,没扯开她的手,也没回头,只是痛苦地闭上双眼,“你还想做什么?”
月芙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后背,深深地吸一口气,感到十分安心,随即又忐忑起来。
“我只是想问一句,殿下如此抗拒我,是不是因为我妹妹的缘故?”
赵恒微微仰起头,艰难地叹了口气。
他感到一丝迷茫。对沈月芙的感情,原来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复杂无比,愤怒、怀疑、不齿,又夹杂着怜悯,还有他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在意。
这些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
不过,似乎与沈月蓉无关。
他之所以觉得该娶沈月蓉,自然与当年祖母的话有关,可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对沈家感到愧疚。
沈家这几年的境况不好,人人都看在眼里,而阿姊先前蛮横的行径,更是对沈月芙,乃至整个沈家的羞辱。这时候,若他再失信,不履行当初的定下的婚约,沈家只怕真的要没落了。
那是祖母的家人,他不想见到他们就这样颓败下去。
不过,近来,他似乎已很久没有再考虑到这些事了。这桩婚约,在他心里本就不常想起,现下更变得模糊了。
“不。”他拉开她环在他腰间的手,“与她无关。”
月芙顺从地放开手,听见他的回答,忽然有些落寞。
“那我明白了,殿下只是因为不喜欢我……”
赵恒握紧双拳,忍着回头安慰她的冲动,在原地停了停,留下一句“这里冷,别再吹风了”,便强迫自己毅然离开。
望着他飞快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里,月芙才收起脸上失落的表情。
竹林边没了赵恒,又变得清冷起来。她被凉风吹得瑟瑟发抖,心里却是高兴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动摇了他的心,下一回,便该来一次重击,彻底激发在他心中重新种下的怜悯了。
她的手钏,可还没还呢。
……
紫云楼中,王家兄妹才刚下完一盘双陆,十三郎赢了,却不见开怀。
十四娘将面前的筹码统统推给兄长,问:“阿兄,你可赢了,怎么也不笑一笑?”
身边的侍女下去替二人奉茶,别的郎君和娘子也不再近旁,十三郎压低声道:“十四娘,今日贵妃和公主邀咱们来的原因,你我都明白,八王自然也明白。可他却这样冷淡,你不介意吗?”
王家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即便这对兄妹只是王玄治的堂侄和堂侄女,在外,也无人敢怠慢他们,可咸宜公主嘱咐赵恒好生照顾他们两个,赵恒却只留了片刻,便自行离去,这样的态度,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冷淡。
十四娘却不以为然:“为何要介意?八王虽冷淡,却并无怠慢不周,离去前,也已吩咐人照看咱们。至于咱们来这儿的目的——阿兄,本就只是长辈们的提议罢了,若八王不喜欢我,我也不必强求,不是吗?”
十三郎看着妹妹坦然的样子,方才的不满和担心渐渐消失:“也对,谁也没承诺什么,咱们家不必攀附权贵,总会给你挑个合意的郎君。”
兄妹两个相视一笑,各自放宽心。
……
无人的枫林中,赵怀悯等薛贵妃先行离开后,又等了一阵,才整理好衣衫,慢慢往外行去。
谁知,才从枫林出来,便迎面遇见独自一人的赵恒,不知为何,看起来有几分失魂落魄。
兄弟两个偶然相遇,都有几分诧异,遂一路同行。
“阿兄怎会在此?”赵恒先发问。这一片枫林,若非从紫云楼回去,鲜少会经过。
赵怀悯叹气道:“年关渐近,近来政事颇多,我有些累了,便到这边来走走,也算躲个清净吧。”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朝中的官员考绩、调动,与各属国的往来,还有来年防汛抗旱的部署,都已提上日程,的确有些忙碌。
赵恒不疑有他,点头道:“阿兄为国事操劳,替圣人分忧,已是不易,的确也该有闲暇时间,好好歇一歇。”
赵怀悯温和地笑笑:“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工夫了。倒是八郎你,怎么没在紫云楼?阿父不是让贵妃替你办了接风宴?”
赵恒想起方才的荒唐事,眸色黯了黯,沉声道:“是,我才从宴上回来,许是前几日奔波劳碌,也有些累。”
“嗯,你在路上也有大半个月了,觉得累也是常事。”赵怀悯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用询问和关心的目光看着他,“方才的宴上,可见过十四娘了?舅父替你千挑万选,才挑中了十四娘,听闻,她不但相貌端庄,性情也谦和恭谨,是个不错的孩子。”
赵恒的唇角动了动,斟酌道:“阿兄和舅父的好意,我都知晓,十四娘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女郎。只是,我无心留在京中,这么多年,在边塞早已习惯,想来,以后也会回到那儿。好好的女郎,实在不该同我一道去受那份苦,我看,此事还是算了吧。”
他说完,以为赵怀悯不会轻易答应,正等着他的劝说,谁知,他却忽然笑了。
“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意,以后,哪个小娘子嫁给你,都能享福了。也罢,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强求,待你以后自己挑中了哪位娘子,我再替你去阿父面前说吧。”
两人这时已回到赵恒的居所外,赵怀悯停下脚步,笑着道:“不过,我还得问你一句:真的还要回边疆?当初,阿父可是只打算将你送出去直到成年的,如今你已然快要及冠,又已不复幼时的孱弱多病,何苦再去那里呢?”
“阿兄,我在那里待惯了,留在京城,反而觉得不习惯,只要阿父允准,我自然还是想回那里。”赵恒说得十分认真。
赵怀悯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眸,顿了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吧,如果你坚持如此,我也不好横加干涉。一会儿我还邀了几位尚书一同议事,就不在你这儿久留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赵恒点头应下,站在一旁拱了拱手,目送长兄离去。
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赵怀悯本该平整的领口衣料上,有几道明显的褶皱。
……
一场接风宴,不过一个多时辰,便陆续散了。
赵恒更衣后,再未回来,原本为他而来的小娘子们慢慢觉得意兴阑珊,玩闹了不多久,便有些耐不住性子,等王家兄妹一走,便没了兴致,三五成群地离去。
月芙这时才找到已经不知和哪些人一起玩乐过的妹妹,一同回到住处。
沈士槐还在衙署中,只有秦夫人一个,在正堂中翘首等着女儿,一见到人,也顾不上月芙还在,便问:“阿蓉,如何?可见到八王?说上话了没有?”
月蓉摇摇头,似乎有些不喜母亲这样关心她同八王的事。
“哎,这可怎么好?听说圣人属意的是王家的小娘子,也不知八王是怎么想的……”秦夫人絮絮地念着,忍不住在屋里干着急。
月蓉咬着唇,看一眼默不作声的长姊,忽然道:“阿娘,宴上人多,八王受公主之托,一直同王家兄妹在一处,我、我不会有机会了。不过,今日,有一位郎君邀我过几日一同去山下的马场骑马。”
秦夫人眼神一顿,立刻问:“是哪家的郎君?阿娘我可见过?”
“就是那一位被圣人过继给英王的九郎,名唤仁初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芙:清醒点,我看上的人明明是你!
恒恒:我不管!你不能和他说话!
这本和以前的不一样,应该不久就会光明正大的结婚,气死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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