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你既然要选这朝不保夕的日子,又何必将金枝扯进来?
朔绛心里有他都未觉察的怒意。
白军巡使低头致歉,说了半箩筐好话这才走了。
可他走了以后金枝垂着头,不怎么说话。
朔绛这才觉察到自己越过了界。
“对不住,是我多嘴了。”
?
金枝抬头。
朔绛抿抿嘴唇:“我不应当阻挠你与那人的姻缘。”
“你也是好心。”金枝低头,“其实,我……”
“其实我也没想好。”
金枝心里很乱。
碰到蛇后她的心思就有些动摇了。
白大人从各种角度看都是位良配,
可嫁给他就意味着要承受这种经年累月的惊吓。
她的确很欣赏白大人,可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没有深厚到能接受担惊受怕的程度。
一整天两人都各怀心思。
这一天过去得格外慢。
夜幕渐渐降临,隔壁的胡饼店都关门了,两人才准备关门。
金枝将门板一一装回,余光瞥见背后有人过来。
她第一反应是要来买肉的客人,朗声道:“客人,今儿没肉了。”
对方却不搭话。
金枝脑门嗡一声,忽得生起不祥的预感。她忙转身本能将门板往身前一护。
几乎就在同时,那人挥出一柄砍刀直冲她砍来。
“哐当”一声,砍刀撞到了门板。
屋里的朔绛闻声出来。
他将手里斧头挥舞过去。
对方不提防在这街市上还能遇到武力高强之人,一迟疑。
落了先机,被朔绛一斧砍中。
金枝忙用门板兜头给他一下。
那人倒在血泊中,还在挣扎。
朔绛趁机将金枝扯了过来。
金枝因受到惊吓而哆哆嗦嗦,直到被朔绛护到身后才反应过来。
这些人,与白天那蛇脱不开干系!
他们又来了!
那倒地之人挣扎着抬头,见一人不行,手放在嘴边打声呼哨,招呼自己散在暗处的同伴们出来。
他们原定计划是将这小娘子劈晕后绑走,力求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只好硬掳了。
金枝还没顾上思索,朔绛便推她:“你去后院翻墙,或藏起来。”
说着便把她推进了后院。
那他呢?
金枝回头。
看见少年拿着斧头站在了通往后院的后门。
他背对着,金枝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想到此时他定然是面色沉静。
少年生得漂亮,眉目精致,是娇气了些,可每次遇到危险,他都挡在自己前头。
金枝咬唇。
黑影们在靠近。
朔绛直起腰背,攥紧了手里的斧头。
金枝两下就顺着梯子爬上了后院,大喊:“来人呐!救命救命!”
没人过来。
乌衣巷两边密密麻麻开着店铺,此时店铺已经关门,老板们都回家了。喊也无用。
那些黑影已经围住了朔绛。
他们是嗜血的暴徒,不比上次那些街头小混混好对付。
金枝迎风拼命呼喊着,肺里灌进了大量空气,又冷又炸。
朔绛已经被他们逐渐逼到了后院。
金枝站在梯子上清晰看得见他已经受了伤,每次抬胳膊起来都有些凝滞,应当是体力逐渐不支。
可他始终固执地守着金枝的方向,不让任何人过来。
歹徒们使个眼色,一人往朔绛这边使刀,一人则从侧面试图包抄梯子。
朔绛眼皮子一抬,一脚过去就将爬梯子的人狠狠踹了下去。
可自己也生生接了那一刀。
金枝捂住嘴,低低呼一声。
朔绛背影都不晃动一下,他抬手握紧了斧头,一步都没有后退。
“来人呐!”金枝眼眶一热。
她生生将泪水咽下去,更大声疾呼:“杀人了!杀人了!”
还是没有人。
本朝其实已经乱了很久,如今连汴京城里治安都大大不如从前,打斗了许久仍没有任何官府的人到来。
金枝清晰看见有的院落里原本有灯光,可随着她的疾呼那火光被熄灭,似乎是怕惹麻烦到自己家。
她的心里冰凉一片。
难道今天真的到绝路了吗?
下面朔绛还在与人打斗。
对方是车轮战,他明显支应不过来,可他眼神坚定,出手决断,丝毫不惧。
金枝看得见他身上有血流下,月白衫子上血迹大块大块晕染开来,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对方也想速战速决,打头的冷笑道:“今日是来抓你后面那女子的,只要你让开,与你无关。”
金枝哽咽:“猪鱼,你让我跟他们去!”
她一向只知利己,可在这一刻却不想拖累少年。
朔绛眉目动都不动一下,只将手里的斧头挥了一下。
这是他的回答。
那领头之人狞笑着:“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歪歪头,示意歹人们一起上。
他们如雪夜里的饿狼,包围了朔绛。
眼看朔绛将要落败,电石火光之间金枝忽得生了急智: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这回终于有了回应。
黑夜中那些紧闭的门扉慢慢开启,
有人向外张望。
金枝激动得直起腰,她将两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外头喧哗起来。
有人还在喊:“救火!都别睡了。”
外街的更夫哐当哐当敲起了铜锣。
汴京城里的房子皆是木头所造,又因为地价昂贵,因而鳞次栉比屋檐连着屋檐。
一旦一间房着火,那么整座城都会烧起来,谁家都无法幸免。
终于那些呼喊声渐渐逼近。
金枝在梯子上还能瞧见他们担着扁担,提着水桶。
她激动起来,越发大声呼喊:“着火!这里!救火!”
那些贼人咬牙,往地上呸一口“撤!”
他们往外面跑了。
金枝忙喊少年:
“猪鱼!”
她手脚并用,心里似火灼一般着急,几乎是从梯子上滚落下去。
“猪鱼!”
她爬到朔绛身边,手都在哆嗦。
外面街巷里人慢慢喧哗起来,正举着水桶往他们这里赶。
军巡铺里铺兵们呼喊号子的声音渐渐清晰可闻。
屋檐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曳,将一片昏黄的灯光投射在他们前面。
朔绛缓缓抬起头来。
他衣服上大片的血迹似墨莲一般绽放,身上可看得见刀口。
可他张开嘴,冲着金枝笑了:“无妨。”
金枝看着他,眼眶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千言无语奔腾到嘴边只有两个字:“放屁!”
“怎么可能无妨?”
“到现在你还要装什么风轻云淡?”
“你能不能学点好?学那些名士假模假样作甚?疼就是疼,血就是血,你说声疼会死啊!”
金枝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
惭愧、心疼、内疚、惊惶,许多种情绪涌上来,让她语无伦次。
金枝过去,试图将他扶起来。
朔绛却没动,他挣扎着示意金枝:“火。”
金枝明白过来,他要她放一把火。
不然惹恼了闻讯赶来的街坊们,她只怕会被赶来救火的街坊邻居们骂死,以后也别想在乌衣巷混了。
金枝拿起扫把将灯笼戳在草堆上,“轰”一下火烧开来。
朔绛瞥了一眼,火势只有一点点,烧不到金枝身边。
他这才闭上眼睛,放心往后靠去。
他到这时候还惦记着要保全自己做生意的商誉。
金枝眼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
这个人,真是个傻子。
哭声中力竭的朔绛费力抬起眼皮,他嘴巴张阖,一看是想说话。
金枝凑到他唇边,才听他的声音微弱却有力:
“别怕。”
金枝哭得更大声了。
朔绛是被哭声吵醒的。
他发现自己躺在家里,在金枝的木床上。
金枝坐在床前的凳上,哭得抽抽噎噎:“呜呜,我可怎么办,都是我的错……呜……”
因为惊恐,因为惶然,她身子前倾,攥住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
朔绛垂眸。
金枝抽抽噎噎流泪,她想起了离开她的父亲、母亲、继父、弟弟妹妹。
每一个与她亲近之人都免不了被伤害。
金枝的手掌攥着他的胳膊,朔绛贴着皮肤,能觉察到她修长的指骨。
朔绛身形僵硬了一瞬。
他能清晰得感觉到小娘子的手柔柔软软。
触感是从未有过的新奇,让人想起春日里嫩草,夏日里溪流,冬日里粉雪。全部都是绵软的事物。
金枝还在抽抽噎噎哭:“是我不好,害了你……”
朔绛不着痕迹将胳膊抽走。
他咳嗽一声。
“你醒啦?”
金枝跳起来。
她欢欣鼓舞抹了一把眼泪:“郎中说你很快就能醒!还真是!我现在就去熬药。”
朔绛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和胸口被裹上了厚厚的布条。
金枝欢天喜地熬好药。
朔绛喝一口就皱眉头:“好苦!”
“苦?良药苦口利于病!”金枝柳眉横竖,“我费劲巴力熬药容易吗?”
有人敲门,她去开门。
顶针在这里凑热闹,出去看了一圈,小声说:“你姐姐那个夫婿来了。”
原来是白军巡使来了?
朔绛竖起耳朵。
听见外面金枝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弟弟还在床上……伤得很重,事已至此……实在是有缘无分,对不住您……这金簪也还您……”
白军巡使目光往小娘子身后扫视。
屋里躺着朔绛。
那些贼人们都被抓住了,原来他们是白军巡使正在审理一桩案子的同伙,眼看查到他们头上,狗急跳墙想威胁白军巡使。
可是听郎中说金条不过是些皮外伤。
远远达不到不愿成婚的地步。
白军巡使有些困惑。
但他很快想:平民百姓没见过伤口,或许这些伤口已经足以让小娘子退却。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不好。
他将疑惑压在舌底,只抱拳:“这是我欠您的!以后有事尽管吩咐白某。”
金枝再次福上一礼:“祝您以后觅得良缘。”
不知为何,朔绛皱着的眉头松开了。
他端起药碗大口大口喝起来,很快就一饮而尽。
顶针奇怪:这药是不苦吗?
为何金条哥哥喝完药这般眉开眼笑?
他偷溜进厨房,好奇伸手在地上的砂锅里蘸了一点抿进嘴里——
“啊!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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