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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爱红装爱武装


  大家让姚远折腾到快下班,还得去库房,推自己的小推车,把铁锨、扫帚、簸箕、喷雾器一堆工具放到手推车上,然后再去院子里装几锨生石灰。

  这些工具得带到各自负责的村里去,要不然下午上班还得来一趟。

  邵玲的情况,姚叔和姚远说过。这是个身形瘦小的姑娘,和姚大厦年龄差不多大。

  姚大厦上小学的时候,和她在一个班呆过。人挺老实,也不怎么爱说话,对姚大厦也不错。所以,姚叔记得她,会对姚远说。

  姚远就跟着邵玲,去库房推小推车,再在邵玲指导下,去院子里装了生石灰。

  肩背式的喷雾器没了药水,邵玲又领了药来,教着姚远去自来水跟前兑好了,都装在喷雾器里。还不忘嘱咐姚远,去找监督员赵顺章,领了口罩和线手套。

  清洁员每月可以领四副线手套和两个口罩,再多领就得队长批条了。

  等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就到了下班时间。姚远在前面推着小推车,邵玲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起往一村这边走。

  邵玲就对姚远说:“这已经下班了,咱到一村以后,把车子和工具都放到村委会的大院里,下午上了班再去推出来吧?”

  这姑娘说话声音不大,声音里还带了些懒洋洋的韵味。也不知道是因为瘦小,没有力气说话,还是故意要这样文绉绉的。

  姚远就问她:“咱们,下,下班,村委会,还,有人?”

  邵玲就对他解释说:“村委会中午有人值班,不锁门的。”

  姚远就不说话了,推着车子在前面走。

  从二村到一村,有条小道,翻过一道土坡,土坡下面,就是一村的地界了。

  走这条小道,要比绕到公路上去走公路,再从公路绕回来近不少,他们就走了这条小道。

  小道是窄窄的黄土路,周边是半人高的野草,远处是庄稼地。

  这时候,庄稼地里的玉米已经一人多高,快要成熟了。还有些地种的是矮一些的谷子,地里农民用秫秸扎了几个一人高的架子,上面蒙了些破布,用来模仿人的样子,吓唬到处乱飞的麻雀,不敢到地里去糟蹋粮食。

  小道窄,走不开两个人,邵玲只能在姚远后面跟着。

  待下了土坡,小道就拐上了一个宽些的土路。

  土路一头连着公路,一头通往一村东面的公厕,是离这里五里地以外的一个农村,用驴车过来拉公厕的粪便压出来的。

  那时候农村种地不用化肥,都是用粪的。所以,城里和工厂公厕的粪便,还是好东西。各村和生产队都要将这些公厕,按地域划分到各生产队。各生产队只许挖分给自己的公厕粪便,不许挖分给别人的,不然生产队之间就会闹矛盾。

  五里地以外那个村里,赶着驴车来拉粪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叫刘二赶。

  刘二赶和姚大厦关系不错,姚叔对姚远说过这个人。有时候粪拉的多了,驴老了,上坡拉不动,姚大厦会帮着刘二赶推车。

  刘二赶来的时候,就经常给姚大厦带些小东西。装在笼子里的蝈蝈,在田野里孵窝的鹌鹑,高枝上鸣唱的黄鹂,有时候赶上地里落花生,还能给他带一捧花生来。

  待小道拐上宽路,邵玲就和姚远一起并排着走。

  邵玲就说:“你不记得我啦?在小学的时候,咱们还在一个班呢!”

  邵玲长的很普通,不丑也不俊。姚大厦记人,也跟长相没关系。谁对他好,他就能记得谁。

  姚远说:“记得。”就问,“你为啥,不……上高中?”

  这时候,他说话倒比背语录利索许多。背语录那是故意装的。

  邵玲回答他说:“我妈说啦,这年头上不上学没多大用处,上了高中也得去农村插队。我初中毕业,正好我妈身体不好,提前退休,我就过来顶她的班了。”

  说着话,已经接近了村东头那个公厕。刘二赶这时候已经挖完了厕所,赶着驴车回去了。

  在村东头的公厕东面,是一条很宽很深的露天排水沟。村里的生活废水,都排到这个排水沟里,再由排水沟,排到南边的河里去。

  排水沟上面有一座水泥板的小桥,过了小桥,就是公厕和矿机一村。

  过了桥,邵玲就把厂里发的,白色的口罩戴上了,把脸蒙的严严实实的。

  姚远明白,邵玲不是嫌这里臭,而是不愿意让别人认出来。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做清洁工和掏大粪的刘二赶差不多,是最下贱的差事了。

  邵玲戴好口罩,和姚远一起,往村南面的村委会大院方向去。

  姜姨已经在村委会大院里等他们了。姚大厦第一天上班,她不放心。一上午没等到他回来,就更不放心,干脆来村委会等着他们。

  两个人进了院子,把工具放好,邵玲摘了口罩,准备回家。她家也在一村住着的。

  这时候姜姨就从村委会的屋里出来,拉着邵玲问:“玲呀,你们今天咋回来这么晚,出啥事儿啦?”

  邵玲和姜姨挺熟,就笑着对她说:“都是这个大傻给闹的,要不早就回来啦。”

  姜姨就问:“大傻又犯啥混了呀?”

  邵玲就把早上开学习会的经过给姜姨学说一遍,最后格格笑着说:“大傻把张队长脑浆子都要闹出来啦,张队长直接服啦,就说,你以后直接在村里等着,不用来队上啦。”

  说完了,姜姨就和邵玲一块回家,姚远在后面一声不响地跟着。

  和邵玲分了手各自回家,姜姨就领着姚远来自己家吃饭。进了外屋,姜姨坐在椅子上,又让姚远坐在马扎上。

  姜姨看着姚远问:“你啥时候会背语录了?”

  姚远说:“抗抗,整天,语录,不,不离口,我,听,听会好多了。”

  姜姨又问:“背语录,就是为了不用早上去队上报到,是不是?”

  姚远就低着头不说话。

  过一会儿,姜姨就问:“大傻啊,你跟姜姨说句实话,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姚远看看姜姨,过一会儿说:“姜姨,我,啥……啥时候,傻,傻啦?我就是,说……话,不……利索。”

  抗抗做好了饭,从厨房进来,正好听见姚远说话,就学他的话:“姜姨,我,我就……是,是个,大……傻子!”

  姜姨就骂:“滚一边去,你要有大傻这个心眼儿,我还不操心了呢!”

  姜抗抗就瞪眼瞅她妈,然后就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说:“也对,我要跟大傻一样,就不用去插队,也去街上扫地,你就不用操心了。以后,我,我就……就是,姜……大傻了。”

  姜姨就笑了,骂着说:“滚,去街上看看,妹妹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话,美美就开了院门,肩上挎着书包进来了。进门就喊:“妈,我爸还有留下的军装没有啊,我也要穿军装!”

  姜姨就有些迷糊,问她说:“你个小屁孩,你穿军装干什么?”

  姜美美认真说:“我已经是高中生了,我也长大了,我姐能穿军装,我为什么不能穿?”

  姜姨这才意识到,美美今年开学,已经上高一了。唉,孩子们转眼就大了!姜姨脸上就带了许多沧桑的感觉。

  她想想说:“倒是还有一套。可那套你爸没穿过,我是准备留给你姐插队的时候穿的。”

  姜美美就说:“那我穿我姐穿过的那身,总可以吧?”

  姜抗抗就不干了说:“你看不到我都舍不得穿啊,我出门才穿的。你个小屁孩,给我穿坏了咋办?”

  姜美美就冲她姐姐喊:“凭什么两套你都霸着呀,要不我就穿新的!”

  姜抗抗就笑她说:“你这点小身子骨,能撑起军装来吗?别丢人了,该干嘛干嘛去!”

  姜美美就来磨她妈:“妈,你看你大闺女,一点理都不讲!”

  姜姨也为难,就顺着姜抗抗的话说:“美美呀,你身子骨还没长开,撑不起军装来呀。要不,咱还是等你再长大一些穿吧?”

  姜美美就眼里有了泪说:“人家都穿军装,凭什么我不能穿啊?”

  姚远看着,忽然就想起来,姚叔他爹也是军人出身,家里应该有军装,他前天收拾橱子,好像还看到过的。

  于是就说:“我,家里,有……军装。”

  大家就把目光一起投向了他。

  姜美美就过来拉他说:“对啦,我姚大爷过去是师长呢,肯定有军装,没准儿还是四个兜的呢!走,傻哥,咱们过去找去!”

  姜姨就严肃了脸训姜美美说:“美美,你干什么?你傻哥就是有军装你也不许穿,那是你姚大爷留给傻哥的念想。”

  姜美美就撅着嘴,斜她妈一眼,进里屋去了。

  姚远就站起来说:“姜姨,衣服,就是,穿……穿的,留着,没用。”就喊姜美美,“美美,走,跟我,找去。”

  姜美美就一下从里屋蹦出来,拉着姚远的胳膊,冲着她妈喊:“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说罢,就拼命推着姚远往外跑。

  两个人来到姚远这边,进了里屋,姚远就指了指三抽桌下面的橱子。姜美美就跑过去,把半个身子钻到橱子里翻腾。

  终于,在橱子最底层,找出一套军装来,却是绿呢子的,肩上靠近领子的地方,有两个小孔,肩膀处还缝着一个横条。

  姜美美把那军装小心地放在炕上,皱着眉头问:“这是啥军装啊,怎么和别人的不一样啊?”

  姚远却知道,这是五五年部队授勋时的将校服。礼服是藏蓝的,军常服就是这种绿呢子的。

  这种衣服发放的很少,将来极具收藏价值。

  看来,姚大厦的养父,在五五年授勋的时候,已经至少是校级军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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