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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知地知


在朝廷的八十几个郡王之中只有一个胸怀大志的那便是封邑江南的“万税唐”。

        外号“万税唐”唐王爷其实不姓“唐”和其他皇族一样他本姓朱单名一个“郅”字。“唐”只是他的封邑赐号。至于为何会用“郅”这个怪名儿据他父王的说法那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万一“朱郅”有朝一日当上了皇帝那就没有人要为此避讳了。

        当皇帝这当然是说笑的意思。想当皇帝的人太多了朱郅不过是个郡王而已纵使北京大瘟疫皇族死大半这皇位怕也轮不到他。所以“郅”这个字也和避讳无关而是按族谱排来的便如川王郢徽王祁他们的名字都长了个耳朵这就叫祖宗遗教更改不得。

        身为一个皇族唐王爷还没出生前就有名字了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东西等着继承按本朝律典每位郡王都有千亩封邑另有俸禄万石除此之外他还有百来名亲兵、上千名仆役当然他什么正事都不必去做他只消每天躺在家里享福便成了。这听来很是快意可对胸怀大志的唐王爷来说却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唐王爷小时候喜欢念书他想科考做状元可他的父王告诉他状元的官阶比郡王小不考也罢。唐王爷想从军他的父王也劝他莫做傻事因为主帅的爵位没有郡王爷大真要上战场谁敢指挥他?所以了父王劝他别要胡思乱想平日里多赌博、多饮酒偶尔再去讨个小妾回家那才是正经事。

        不是每个人都爱赌博饮酒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讨七个老婆至少唐王爷不喜欢他对这些事情连一丁点的兴趣也没有。他想过要自杀可他下不了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有股熊熊火焰……他要做事……他要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最好是一件连太祖、成祖都没干过的大事业那才叫做不虚此生。

        太祖杀人狂、成祖杀人魔古来要干大事的很少不杀人而想要杀人不偿命的便得掌大权。至于哪张位于权力最大呢?那就不必多说了。不过唐王爷自己也清楚这条路事走不通的他只是皇帝的远亲连宝座的扶手也沾不上边这个皇位决计轮不到他。所以唐王爷很早就明白他若想越太祖、成祖高居王者之上他便得走第二条路那是足与帝王大权相抗的力量:

        “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大还是权大?唐王爷相信钱大。因为天下任何东西都有个价钱。小至一瓶酒大至一块地甚且男人的命、女人的腿统通有价钱。而妙的是尽管货品一样价钱却能南北不同。江南江北不同、春夏秋冬不同甚且同一县、同一村每个人愿付的价钱也不尽相同所以只消时机一到、价

        钱一对他便能从中牟利。

        唐王爷便是这样的人他一旦相信了什么东西就绝不会再怀疑它所以唐王爷比谁都相信钱的威力也比谁都敢运用那股威力。从烧黑的瓷瓶、霉的豆腐、长不出稻米的烂地乃至于落魄的秀才、不得意的小贩只要是天下人眼里的拉稀他都敢花钱买下来。也因此唐王爷成为有名的疯子。皇族里每个孩子都给耳提面命要他们绝不可学那个“疯唐”朱郅。

        几年过去唐王爷手下的两百名谋士告诉他他的黑瓷瓶成了景泰蓝霉豆腐成了臭豆腐连烂地也盖满了精致园林名商巨贾争相竞购。而唐王爷也摇身一变从皇亲国戚眼里的“疯狗唐”成了举世闻名的“万税唐”。

        哈哈!唐王爷了他虽无皇位在身却能坐拥钱庄、布庄、大粮仓加上爱将们替他跨足朝廷兵器监的生意买卖钱滚钱、利滚利之下他的钱财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所以每当唐王爷数着银票之时他就很庆幸自己没当上皇帝因为他的财富早已高居王者之上再也不受朝廷节制。比起当年的太祖、成祖他更逍遥、更快活、更随心所欲他才是古往今来、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哈哈!哈哈!“万岁爷”算什么还不是要靠“万税爷”供养?唐王爷益快乐了不过他的快乐在三十九岁那年嘎然而止因为他撞见了一个人这人也是个凭空崛起的大人物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自此之后唐王爷也才明白了一件事:“钱大还是权大”?

        钱大还是权大?按唐王爷的法子这可以用价钱算。就拿柳昂天的兵权来说他麾下共有十万大军小兵月俸十两全营月支总计达百万两加上兵器战马、死伤抚恤往往要以倍数计。所以柳昂天一个月得从府库里搬走近二百万两看唐王爷号称钜富实则家产不过三千五百万两若要让他供养柳门大军却能支应到几时?

        富不过三代唐王爷若要供养全国百万军至多撑上三个月可柳昂天却能安享权位二十年。也是如此唐王爷看似雄大实则不堪一击。他连“征北大都督”都斗不过遑论要与江充、刘敬两大权臣平起平坐?所以当江充看上他的染坊时唐王爷只有忍痛割爱之后江大人觉军器生意有利可图唐王爷也只有双手奉送。到得最后无论唐王爷做什么江大人必然笑眯眯地闻风而至唐王爷忿恨之余只能逃回封邑隐居誓再也不做生意了。

        “率士之滨、莫为王土”在这八个字之前纵使有个人能买尽全天下的地他仍旧不是这个天下的主儿。所以唐王爷也懂了原来这天下最大的生意既非染纺、也非造房而是“为国、为民、为大我”。反正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既然这人间定要有个野猴王最好这猴王是他儿子。所以唐王爷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这回“立储案”里要杀人、要放火他都要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不让他的儿子载昊坐上帝位他是绝不善罢甘休的。

        元宵夜蒙正月清寒唐王爷抬头仰望看到了权势之路的第一关“午门”。

        “午门”正开三门左右尚设掖门宏巍高峨号称“五凤楼”不过不管这个门有多大熟谙朝廷事的都知晓这“午门”的用途只有一个它是一道界限一旦跨越了进去便要闯入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大内”。

        “大内”是个神秘地方里头共有三种人人数最多的是女人独一无二的是男人至于操贱役、受欺凌的则是第三种人。他们既非男人亦非女子他们俗称“公公”官名“太监”现下唐王爷就是来找一个“公公”的。

        “公公……”唐王爷靠到午门旁低声呼唤道:“房公公你快开门啊我是唐王爷啊。”唐王爷呼唤了几声门后越是无动静。他眉头一皱晓得公公又脾气了只得将头脸贴在门板上改口道:“总管大人我是那个朱郅啊在下和您约好了您老人家没忘吧?”

        唐王爷放软了身段又求又嚷奈何大门闭锁关得十分紧合.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一旁随扈低声道:“王爷您可是忘了什么暗号?”唐王爷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了那件法宝忙从怀中取出一叠纸片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只片很薄作用却像钥匙一样因为上面写着一行字:“奉天银铺本票一百两”银票塞入大门但听嘎地一响宫门果然开启了只见左掖门里伸了颗脑袋出来细声而笑:“哎呀王爷啊……您可总算大驾光临啰。”

        世上最管用的钥匙便是这张纸好容易看大门开了众随扈朝门内瞧去只见面前站了个笑眯眯的老太监看他肤质晶莹、色全白正是当今大内总管东厂的房公公到了。

        “参见唐王爷。”房总管把手一挥背后一十二名小太监全数下跪两手高高举起。

        都说要饭的叫乞丐要命的叫土匪至于要钱的自然是这些东西了。唐王爷是个乖觉的一看人家掌心向上忙从怀中取出了厚厚一大扎银票正要分散打赏却听“钦”地一声面前来了一只手已将银票半途劫走了。却是“大头目”房总管来了。

        给钱是有顺序的大头目肚子没饱不可以给小喽啰吃香蕉。眼看唐王爷一脸赔罪房总管哼了一声便把银票握入手里。看他手脚好生俐落不过把银票一捏稍稍伸指轻拨便已测出掌**有百张银票面额一张百两算来共是壹万两整数到手。

        “午门”乃是宫城第一道防线要想夜半开启价码自然不低。房总管俨然而笑正要将贿赂收为已有忽见小喽啰口涎横流想来都在嗷嗷待哺了。房总管哼地一声道:“瞧你们眼红的全赏给你们了。”

        房总管真是豪迈二话不说举手一抛竟将掌中银票悉数赏出眼见上司如此慷慨众太监自是惊喜交迸赶忙接下打赏细细数了数待见银票厚达十张赫然便是一千两银子不由大喜

        道:“这儿有一千两啊!王爷出手真阔气!”正要就地分赃猛地想起大头目还是两手空空忙将银票分做了两份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

        房总管眯眼道:“我的这份不用了都给你们吧。”众喽啰慌道:“不行啊大家一人五十两总管拿个五百两那也不为过啊。”五百两硬要塞来房总管却也不推辞便又揣入了怀中。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忽见唐王爷张大了嘴只在骇然瞧着自己。房总管脸上一红忙道:“王爷久等了来、来快请这边来。”

        “午门”之后的第二关便是奉天门大广场时在黑夜房总管率先踏入大内但见广场上黑沈幽静望之深不可测唐王爷深怕给御前侍卫撞见自是提心吊胆众随扈也是亦步亦趋房总管吃吃笑道:“王爷啊今晚万岁爷上红螺寺礼佛去了这大内里就属您最大您一会儿便算要直闯后宫那也是悉听尊便啊。”

        后宫乃是帝王宠妃群居之所实乃禁中之禁唐王爷听得如此犯上言语自是吓得魂飞魄散:“总管!本王生平从未进宫难得来此您……您可别开玩笑朱郅吃罪不起!”

        房总管哈哈大笑一旁小太监却是满面讶异道:“王爷您真是第一回进宫?”唐王爷叹了口气道:“那还有假么?景泰年间本王与江充结怨被迫避居外省哪有资格入宫面圣?”

        唐王爷早年给江充欺凌极不得志房总管自也有所耳闻。听他笑道:“王爷别难过啊您这回虽是次进宫一会儿咱家却要带您直捣黄龙让您不虚此行。”说着勾肩搭背压低了嗓音嘻嘻笑道:“这立储案的考题全都收在养心殿里一会儿咱们溜了进去把那考题……嘿嘿……抄上一抄以后这皇宫便是您家您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多快意啊!”

        眼看房总管仰天狂笑众太监也是挤眉弄眼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说着将手一伸掌心向上唐王爷自也急急取出银票一人赏个一张算是见者有分了。

        却说唐王爷簧夜入宫所为何来?原来是为儿子偷考卷来着。原来这回挑选东宫太子为免人情舞弊皇帝便下令采科举之法分文武两关比试以来考较八大世子的文武才略。本想这个法子公正谁也不偏袒没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房总管居然私底下卖起了考题倒真是万万料想不到了。

        “总管……”唐王爷仍然有些担忧低声道:“您这考题……应该是只卖我这一家啊?”房总管喝地一声:“当然了王爷和本座何等交情怎可能一题两卖?大小通吃?”说着拍了拍王爷的背心安抚道:“放心您这回是独门独家到时进了考场您便知道了。”

        这年头儿子上战场阵亡的却是亲爹无疑看一会儿替儿子偷到考卷以后还得找个高手帮忙作答只是几位翰林索价太高答题功夫又不怎么样说来倒也是个烦恼。只是麻烦不只一桩毕竟答案拟好之后还得要儿子来背偏生载昊记心不好到时他若吵着要小抄不免又是一桩麻烦

        事。算了……还是易容术管用吧……反正皇上没看过载昊干脆自己乔装易容扮成十岁小孩上场哪就什么钱都不必花了……

        唐王爷一路唉声叹气地走着想起易容术便想起九华山想起九华山立时想到了那张国字脸忙道:“总管大人本王那件‘百寿甲’如何了?您交给伍都督了么?”房总管笑道:“放心东西早就进了伍家大门包您万无一失。”

        听得大都督如此容易行贿唐王爷倒是愣了:“伍定远不是很清廉么?这么容易就收下了?”房总管笑道:“清廉个屁?清官家里清一清石头可以蹦黄金。告诉你啊这伍定远敛钱手法之凶、积聚之广连本座都自叹不如啊。”眼看众太监相视而笑唐王爷也不敢多听这些秘密了忙低下头去快步走了。

        闲话之中耳边却已听到了潺潺流水声唐王爷凝目一看只见黑暗中河水奔流从大广场正中穿过正是那人工挖凿的“内金水河”再看河面搭造了五座汉白玉桥宝杆雕龙气势甚雄想来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金水桥”了。

        权势之路的第三关便是这座“金水桥”无论是黎民百姓、乞丐土匪只消能通过这座金水桥从此便能鲤鱼跃龙门成为国家要人。唐王爷遥望桥面想起本朝历代的权臣事迹不觉心生感慨道:“总管大人伍都督他们早朝谒上时都得跪在这儿吧?”

        房总管笑道:“那还用说么?每逢黎明破晓之际管你天高官职、三代爵位、也得在这桥边儿乖乖给我跪着等着听皇上召唤。那时长夜方尽旭日初升从三大殿望下来金水河上波光万顷加上文武百官的整齐行伍那才叫不可一世哪!”

        唐王爷暗暗颔自知帝王权势之大任凭一个人才智再高也得听其所用方才成就了这整个天下。他细观金水河规模又道:“看这条河工事浩大当年开凿之时必然耗费了百万龙银吧?”房总管嗤地一声道:“百万两龙银?你当是盖茅厕啊?是亿万两!”

        唐王爷心下一惊想他造过无数精致园林乃是本朝建筑行家听得花费如此巨大自是满面意外道:“亿万两?不过是挖条大水沟怎须花上这许多钱?”

        房总管呸了一声:“王爷呀这皇宫大内岂同寻常哪怕是一块砖、一颗树怕也得花上五六万两白银。”说着指向桥面傲然道:“哪你们瞧那处栏杆……”

        王爷与众随扈都是头一次进宫当下一一俯身直盯着龙头栏杆来瞧宛如乡巴佬模样。房总管的京腔拉得天高俨然道:“别以为这几只栏杆平淡无奇啊本座告诉你们这栏杆有个机关逢得下雨时这些龙头全会喷水出来从这儿一直到金銮殿几千只龙头齐降甘霖这就叫千龙吐珠气势非常……”唐王爷愕然道:“等等你说得是吐珠……金水桥畔龙吐珠?”

        房总管哼了一声道:“不信是吧?赶明儿大雨倾盆时候这些龙头全会吐水您到时过来

        宫里一瞧那不就明白啦?”正说嘴间忽听一名太监哈哈笑道:“公公您忘了朝廷闹干早啦?”

        “去你妈的。”房总管斜过怒眼登时一耳光扬去打得那太监大哭起来。正统朝天旱少雨童叟皆知岂容谁来触霉头?房总管呸了一声喝道:“兔崽子们听了咱们万岁爷上红螺寺祈雨去了没准这会儿老天便要赏光啦!”说着张掌向天喝道:“天降甘霖!”

        等侯半晌老天爷固然毫无动静连众太监也在低头打盹想来都把他当成了疯子。房总管自讨没趣只得喝道:“懂了么?反正咱们宫里花费亿万两样样都是无价之宝今日可让你们乡下人大开眼界!”唐王爷喃喃地道:“是、是。”他不敢与之争辩正待快步离开忽然“啊”地一声惨叫身子向前扑倒摔入众随扈的怀抱中。

        众随扈惊惶不已赶忙低头来看惊见桥上躺了块烂石板正中破洞凹凸不平中间还长了两根杂草不免让人摔上一跤。唐王爷骇然道:“总管大人这宫里不是花费亿万两么?怎不把这破砖补上?”

        “破砖?”房总管一脸茫然:“什么破砖啊?”说着低头察看良久神色狐疑。唐王爷有些犯火了想他缴了一辈子税银没想血汗钱竟是这般用法。一时举脚猛踩烂洞弄了个石层纷飞大怒道:“总管!您可是老眼昏花了?这不是破砖是什么?”

        房总管低头察看良久这才“啊”了一声道:“您说得是这儿啊?这哪里是破砖啊?这是无价之宝啊。”说着弯腰俯身取了丝绢盖上破洞在那儿爱怜呵护。唐王爷一脸没好气冷冷地道:“这块砖为何换不得总管可否说个道理出来?”

        “听清楚了。”房总管咳了咳跟着仰天长叹:“这砖头为国为民一切为百姓。”

        听得此砖如此怪诞唐王爷自是瞠目结舌众太监也是面面相颅都感不可置信。房总管摇头晃脑一阵又道:“你们以为咱家肚脐眼里放狗屁是吧?听好了这块砖不是普通人站的而是三代大都督早朝所立之处。每逢国家有难他们便要恨恨一脚不只秦霸先踢过、柳昂天踹过连伍定远也时常补个两脚您瞧这四十年踢打下来这块砖头便如咱们的苦难河山……”说着捧起烂砖哭道:“破碎了……”

        还在哽咽悲泣中唐王爷等人早已走了远远听得小太监呐喊:“总管咱们还等着偷考卷您到底来不来啊?”房总管赶忙答应了临行前不忘对着破洞一阵乱踩把小破洞踹成了大深坑看这坑洞如此巨大日后便有瞎子进宫那也不至于摔下去了。

        众人揭过了事情便又一路望下走去不多时忽然眼前一黑远处竟有一片黑影拦路而来望之崇高伟大好似巨人般俯瞰自己。唐王爷心下大惊忙道:“那……那是什么东西?”房总管收起了无赖气息躬身道:“回王爷的话此地便是奉天门。”

        天下第一门号曰“奉天”。此门坐北朝南、气势无双乃是皇帝御门听政之处无论是当年的景泰皇爷、还是现今的正统皇上举国大政尽在此间决断。唐王爷心头惴惴低声道:“总管大人本王可以去门下瞧瞧么?”说着送出银票满面恳求。眼看王爷买票了房总管自也不好推辞只得咳了一声:“御门宝榻国家重地王爷去回。”

        在众太监的簇拥中一行人来到御门正前唐王爷抬头瞻仰但见此门巍峨崇高虽在黑夜间亦能体会那股森严气象唐王爷不敢说笑了内心敬畏间便又朝门下走去霎时之间便已见到一座金台台前放置一座香炉上刻山河之形再看台边栏杆五方拱卫正前天阶共计九步直达龙榻座前。

        九与五……想起这两个数儿唐王爷如中雷击自知见到了天子真榻正要靠近两步却给房总管一把扯住皱眉道:“王爷您想去哪儿啊?”唐王爷咳道:“本王想去上头看看可以么?”房总管摇了摇头道:“不行。”唐王爷送出了银票却给房总管挡住了道:“王爷别的可以看这天子宝座却是看不得不然一会儿要是出了乱子那可麻烦了。”

        唐王爷讶道:“出乱子?”他左右瞧了瞧却也没见到巡查守卫忙道:“四下无人能出什么乱子?”房总管叹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张宝座有点……有点黏不论谁上去了都得给死黏在上头。”

        “黏在上头?”唐王爷心下大惊想起捕兽夹上的死老鼠骇然道:“怎么?皇上在这儿布置了机关?”房总管摇头道:“您多心了。这位子是给皇上坐的谁敢安什么机关?”

        唐王爷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瞧瞧又何妨?”正要奔上前去却又给拦住了房总管叹道:“王爷您执意要看咱家也不好拦阻。不过您做点质押。”

        眼看房总管死要钱唐王爷却也不怕随即掏出大把银票尽数塞了过去正要转身而去房总管却又拉住了他摇头道:“王爷这数目不够。”唐王爷嘿了一声又将手上的指环摘了下来怒道:“这是老挝特产的极品翡翠值得十万两白银够了么?”

        房总管淡淡摇头道:“王爷您要看的是天子之座十万两能做什么质押?来把你们钱庄的钥匙交出来。”唐王爷之所以富可敌国一半是因为他坐拥钱庄他嘿了一声大声道:“总管你可别欺人太甚了。”

        房总管摇头道:“王爷这是质押不是抢你的。您一会儿看过金台宝座咱家自会把押金还给您。”唐王爷哼了一声只得把腰间一大串锁匙扯了下来悻悻然道:“三千五百万两现银四十箱金条十二省钱庄通行的飞钱全都在你手上啦。”眼看金库锁匙在此众太监莫不哗然出声房总管却是不置可否只管放开了手示意王爷自便。

        “王八蛋?谁希罕你的臭宝座……”唐王爷嘴中咕哝快步走上了九级天阶心下暗暗咒骂。

        唐王爷并非是随口白说他真是这个意思。什么天子宝座在别人也许要垂涎三尺可在他眼陧却如附骨之蛆不除不快。想他缴了一辈子税银日日都给这张宝座欺压景泰朝时皇帝要讨伐蛮夷他第一个急掏腰包结果全军上污下贪;后来正统皇帝想要惩治罪犯唐王爷也是欢喜乐捐结果官差呼呼大睡。有时心里惦挂着银钱去处便怯怯来问成果却只得回一声暴吼:“乱党!你想刺探机密么?”

        唐王爷益火大了什么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俸禄全出于他“万税爷”的口袋偏偏这帮土匪还要自称圣贤满口的朝廷德政一脸有恩自己的模样所以唐王爷老早就立下了大宏愿他这辈子虽与帝王宝座无缘可他迟早要来到天子榻前狠狠吐上一口脓痰方解心头之恨。

        拿着三千万两作质押总算可以出上一口鸟气。唐王爷恨恨行上九层天阶一路上倒也没踩中什么机关只是台阶纯金所制镶满了宝石玛瑙走起来颇为绊脚。难怪历朝皇帝总是性命不长整天走在黄金之上难保不摔死几个。

        唐王爷冷冷一笑:心里现出了几分快意好容易穿过了台阶行上了宝座但见座后有座翡翠屏风望之晶莹翠绿纹路竟是天然的一尾神龙再看五边扶手盘龙雕凤做工细美也是一件无价之宝。

        眼见宝物在前唐王爷忽然嘿嘿一笑霎时仰天啊了一声运起了一口脓痰。众太监远远看着猛见唐王爷鼓起腮梆子这口痰竟是又浓又多莫不大吃一惊正要上前拦阻房总管却只微笑摇手示意无碍。

        一片寂静间唐王爷张开了嘴嘿嘿冷笑间正要朝宝座吐痰忽然间他眼前一亮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这口痰居然吐不出来了。众太监愣道:“这……这又是干什么了?”房总管微微一笑道:“瞧瞧他在瞧哪儿?”众太监凝目来观只见唐王爷站在金台上呆呆望向南方好似痴傻了。众人茫然道:“他……他见鬼了么?”

        房总管摇头道:“笑话了。奉天门下便是九天神佛也不敢随意降临岂有阴魂敢近?”他遥望御门之外叹道:“告诉你们吧他已经跨到了龙背上。”

        北京城号称“八臂哪吒城”驾驭了一条怒龙监管天下。这话在外人来听仅是传说可房总管每日陪着皇帝早朝却深知此言非虚。

        天子宝座不是寻常地方它位于京城的中轴线当一个人来到了天子宝座上一旦端正居中目光向南霎时身子便会那条轴线对齐当此一刻奉天门、午门、五凤楼、承天门乃至于各衙门、各法司全京师的景物都要给这条线切作整整齐齐的两半那威严之重、气魄之大便如跨坐到神龙脊上足以掌握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权势之路的最后一关便是“奉天门”在这座金台前景泰朝的

        江充、刘敬、柳昂天……乃至于更久远的秦霸先近年的伍定远他们全都向这张宝座下跪膜拜他们并非是皇帝的奴才而是为了效忠帝座背后的四个字曰:“天下国家”。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只消有人聚集的地方无可避免的会跑出一张宝座它是圣君的高坛、也是暴君的屠场它固然会残害苍生却也可以开万世之太平端看坐上去的是什么人。唐王爷若想亵渎它那是再容易不过了可要让帝座重拾威严郡却是谈何容易啊?

        时在深夜满天星辰汇聚拱卫帝座尊严。唐王爷却慌了他呆呆地含着那口痰却不知该当如何因为他已经骑到龙背上了他痴痴看着那张宝座想起一辈子给它勒索银钱真想吐上一口痰将它彻底毁去可转念想起它背后的隐意却又不忍心这般做。

        怎么办?怎么办?万籁俱寂之中唐王爷呆呆看着宝榻忽然间他心口一热瞳孔放大、呼吸加促眼里也看到了第三条路。

        对啊怎么忘了那两个字呢?改革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消能改进便得焕然新只消能改革举国上下新唯有让天子从宝座走下来与民同在与时俱进这张宝座才能焕然一新那才是真正的“奉天”啊。

        这张宝座不能毁去它还有用处因为还有人可以改造它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骤然间唐王爷喉头出大吼他抖开了黄袍下摆遥望南面便朝宝座即位。

        眼看唐王爷坐上了宝座好似黄袍加身在那儿奉天承运起来众太监不由吃了一惊颤声道:“总管完了……王爷也黏上去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无论是谁来到了宝座上全都要给死黏住屁股成了个失心呆。房总管却已有备自是不怕.迳道:“别慌他还有质押在我这儿不怕叫不醒他。”说着用力拍了拍手朗声道:“王爷快起来吧咱们该去办正事了。”

        “大胆。”两道目光微斜唐王爷沉下脸去森然道:“你想阻挠改革么?”众太监面面相觑房总管也是一头雾水:“改……革?王……王爷要改革什么?”

        “嗤……”唐王爷仰起头来龙鼻喷龙声、傲容道:“朝廷积弊已深朕要改革一切。谁敢阻挠谁就得死。”众太监听得毛骨悚然房总管便摇了摇手上锁匙朗声道:“王爷别开玩笑了您的钱都在这儿您若还想拿回去那就下来吧。”

        “去。”唐王爷闭上双眼淡然道:“为求改革朕愿意牺牲性命何况一点小钱?无论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让我起来。”

        眼看王爷如同老僧如定黏得十分牢固众太监慌了起来:“总管现下该怎么办?可要去找丽妃过来?”房总管苦恼万分:“没用的他的症状很怪比之徐王爷、丰王爷都不同我看

        丽妃便算脱光了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年初一正统皇帝去天坛祭祖徐王爷、丰王爷便也趁机来皇城游览当时他俩也与唐王爷一般都曾死黏在宝座上满口后宫淫乐怎也劝不起来。天幸皇城美女丽妃刚巧经过靠着绝世姿容、嗲声嗲语这才把两位王爷引诱下来。只是看唐王爷满口改革症状之怪前所未见却不知该如何让他身了。

        眼见唐王爷闭目俨然想来要在上头安居乐业众太监满心惶恐低声道:“总管现下该怎么办?可要上去用强么?”房总管摇手道:“别胡来他现下神智不清咱们若是强拉着他也定会以为政变来了非性命相拼不可。”

        越是自命不凡的人屁股往往也越黏房总管心念微转自知不能用强便装做恭顺的模样上前道:“王爷有心改革造福万民咱家是一万个佩服只是王爷啊改革人人都想不单王爷一人您改革了这许久是不是该下来歇一歇换别人上去了啊……”众太监忙道:“是啊王爷咱们也等着上去改革哪。”

        房总管顺着话头来说自是要深入唐王的内心慢慢将他诱骗下来果然唐王爷身子微微一动喃喃地道:“对啊朕好像坐太久了……”众太监大喜过望正要上前相迎忽然唐王爷“啊”了一声屁殴一重便又安坐回去再次闭目养神起来。

        房总管讶道:“怎么了?王爷闪到腰了么?”正要上前察看却听唐王爷叹道:“你走开不许靠近。”众太监上前两步讶道:“为什么啊?”唐王爷戟指暴怒:“滚开!你们这帮假改革竟想逼定股这个真改革以为朕不知道么?全都滚!”众太监瞠目结舌想不到这改革还有真假之分眼看唐王爷盘据不走想来是要死在宝座上头了。房总管苦笑不已只得道:“王爷算了吧管你真改假改你也只有百年好活快下来吧。你改不完的。”众太监也道:“是啊王爷人孰无死天下积弊又深您还是早点下来休息吧。”

        “对啊…人孰无死啊……”这话又打动唐王爷了只见他呆呆看着天际颤声道:“朕虽然英明神武、一心改革可也只有百年好活啊这……这朕驾崩之后天下百姓该怎么办呢?”说着掩面而泣不胜悲戚房总管自知得计忙来柔声相劝:“王爷别哭了人力有时而穷千万别逞强了快下来吧……”正要再劝却见唐王爷双眼一亮喜道:“等等朕虽然会死可改革却可以永不中断了。”房总管愕然道:“为什么?”唐王爷笑道:“朕还有个儿子啊。”

        “***……”众太监惊骇万分看这唐王爷自己献身改革还不够居然连儿子也要插一脚看他们父死子继、兄终弟即真不知要伊于胡底了。

        房总管一脸气恼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下一醒想到了秦始皇的故事忙提声大喊:“来人啊!快取长生不老药来一会儿给王爷服用!”听得“长生不老”四字唐王爷登时欢呼起

        身直从宝座飞奔下来大喜道:“太好了朕可以永远改革了。”

        砰地一声王爷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众太监心存忿恨一时拳打脚踢喝道:“改你妈的头揍死你。”正待痛快泄恨门外脚步杂沓众随扈全数奔了进来喝道:“你们干什么?”众随扈抢上前来将王爷扶起唐王爷见自己衣装不整躺于地下不觉惊道:“咦?我……我怎会躺在这儿?”众太监大怒道:“还装傻?你黏在宝座上了难道忘了么?”

        唐王爷脸上一红眼见房总管还拿着自己的锁匙忙一把抢了回来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本王一时糊涂还请公公见谅了。”房总管却是见怪不怪叹道:“算了天下最黏屁股的便是这张宝椅。若非如此黏性怎地这几千年来坐上去的人全都下不来啦?”

        众人恍然大悟方知天子宝座非比寻常凡人一旦坐了上去非但一辈子起不了身怕还要父传子、子傅孙千秋万代全黏了上去。唐王爷心下叹息他瞧着天子宝座忽地想起自己的改革大业不由叹道:“英雄好汉、骚人墨客莫不是匹夫……唉……天下俊杰虽多可真要坐上了宝座又有几个会甘心情愿下台呢?”

        自古帝王黄袍加身莫不靠着凶杀拐骗好容易拼掉了半条老命爬到了龙背上岂肯轻易下来?也难怪历代帝王交出大权若非一命呜呼便是给逼宫斗垮要想找一个甘心舍弃帝位的那是绝无仅有了。房总管笑道:“行了行了这世上要真有个自愿下台的若非疯子便是傻子那他又怎么爬得上皇帝位啊?”众太监也笑道:“是啊要真有这般怪胎那可是圣人了咱们又何必让他下台呢?”

        哈哈笑声中全场走得一干二净四下一片寂静但见奉天门上雕梁画栋彩绘了两名老者左是“尧”右是“舜”可怜这两个老头儿站在上头几百年脚下人来人往却没人多看他俩一眼至于他俩干过什么事那更是没人知晓了。

        离开了奉天门迎面而来又是一座巍峨大殿石阶雕龙其下环绕三级金台却是三大殿之的“奉天殿”此殿建筑宏伟昭显威仪便是俗称的“金銮殿”房总管驻足下来问道:“王爷您想进殿看看么?”

        经得先前一扰谁也没了兴致眼看唐王爷频频摇头房总管道:“是了咱们还是去偷考卷吧别再惹事了。”说着领了众人便朝养心殿而去。

        养心殿位在干清门西侧邻近皇帝寝宫目下已是八世子的御试闱场若非房总管监守自盗怕也不容易闯入。众人绕过金銮殿朝西行走忽然经过一座大殿但见此殿冷冷清清黑暗中显得极为阴森唐王爷停下脚来问道:“总管这是什么地方?何以如此阴森伯人?”房总管叹道:“这就是仁智殿咱们皇上驾崩以后便要在此停灵。”

        面前阴虱惨惨看这仁智殿俗称“白虎殿”乃是皇帝梓宫停放之所此时正统皇帝政躬康泰殿中自是空无一物门前亦无守卫走动。唐王爷凝目瞧着忽道:“总管本王可否进去瞧瞧?”

        众太监微微一愣看此地空旷寂寥一无古玩、二无珍宝不知何以值得游览?房总管眉头一皱:“王爷这儿真没什么好瞧的您要观光游览不如回去奉天殿吧?”正待要说忽然手上一紧却又多了叠厚厚的银票。听得唐王爷道:“总管本王就是想瞧这儿可以么?”

        “行……”房总管打了个哈欠道:“咱们舍命陪君子这便陪您逛鬼屋吧。”一行人拾阶而上来到了殿里果然四下空荡荡的真不知该瞧些什么房总管叹道:“王爷啊想看什么尽管看吧。可别说咱家拦着你啊。”

        众太监嗤嗤而笑都知道总管说起了笑话。谁知唐王爷还认真了居然走到了墙边自在那儿叩叩敲打不知在做些什么。房总管走了过来笑道:“王爷啊仁智殿没有人只有鬼您再敲将下去可别引得鬼开门啦。”他哈哈笑着谁知面前墙壁倏地一响居然整面升了上去。

        “我的妈啊!”鬼门真个开启了房总管魂飞天外众太监也是骇然出声一个个滚跌在地。

        面前多出了一条阴暗密道黑森森的不知通往何处。众人瞠目结舌唐王爷却是微微一笑道:“看来传言是真的。”房总管嚅嚿道:“什……什么传言啊?”唐王爷笑道:“公公健忘了。当年东厂上下历经一场死劫、却是为了什么事?”

        房总管牙关颤抖寒声道:“难不成这条密道便是……便是当年…当年……”唐王爷微笑道:“忘了老东家的名字了么?来告诉你吧这条密道便是当年你的老东家、东厂总管刘敬下手政变之地。”说着将手一挥喝道:“弟兄们除去乔装。”

        唐王爷一声令下八名随扈立时脱衣除帽露出了本来装束。只见这批人形貌各异或肤色墨黑、或鼻梁高耸竟都是些异域人士绝非寻常王府侍卫。

        武林高手来了这批高手不是中原人士他们的衣服下还藏着兵器有刀有剑俱都身怀绝艺。房总管满头冷汗他瞧了瞧刘敬的密道又瞧了瞧大批高手颤声道:“王爷你……你不是来偷考卷的么?这……这又是做什么?”

        “偷考卷?”唐王爷眯起了老眼众随扈则是哈哈大笑眼看众太监一脸骇然唐王爷收起了笑意庄容道:“房公公什么御前笔试、立储大会本王从没放在心上。我今日进宫而来便是为了进去这条密道。”说着将手一挥道:“来人预备进洞。”

        刷刷刷众随扈将兵器拔出各自站到了王爷身边随时准备闾进密道。唐王爷撇眼望后微笑道:“房总管别愣在那儿一起来啊。”

        十多年前朝廷爆一场大难株连祸结一切起因便是刘敬下手政变那时房总管还只是个司

        膳太监眼看前辈们一个个受尽酷刑而死自是吓得魂飞天外嗣后他逃过死劫从此东厂无老人猴子称霸王靠着好人材全都死光了他也年年升等一路攀爬好容易接下了刘敬的位子谁知这条密道居然再次现世莫非是要把自己卷进去不成?

        眼见唐王爷含笑望着自己八成是要自己拼老命了房总管全身软一边擦着泪眼一边哭求道:“王爷老房年纪大、武功低帮不上忙的。”唐王爷微笑道:“公公可别拒人于千里之外本王一向是把您当心腹的。”

        政变之道便得赌上身家性命眼看刘敬的下场就在眼前房总管已然跪倒在地掩面哭道:“不要……我再过两年就可以告老还乡了王爷你饶过我啊!”其余太监见老板哭了更是哭声震天已是磕头如捣蒜唐王爷叹了口气道:“总管做大事岂能惜身?你可别让我失望了。”他走上两步正要伸手相扶猛见房总管翻身跳起喝道:“中!”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房总管话声才出右手拂尘立时抛向众护卫旋即左手暴长便朝唐王脉门扣来。口中更已大声喊叫:“来人!去通报伍爵爷!便说唐王朱郅有意谋反!”

        房总管毕竟是当今东厂头号人物见机极快一见局面不利立时先制人唐王爷毫无武功眼看便要给人擒下却在此时一名随扈横掌而来已然与房总管指掌相交。

        房总管微微冷笑想他身居东厂总管武功虽不能与伍定远相比却也算是当今厂卫数一数二的好手。尤其这套“鹰爪擒拿手”练得出神入化敌人一旦与他擒拿对决那便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断无胜算可言。

        双方各以手掌相持房总管仗着“鹰爪手”厉害转眼便已扣住那护卫的手腕跟着右掌扭转左掌搭肩已将对方的身子按了下去。正要分筋错骨、扭脱对方的手腕猛然手指一松那随扈竟尔弯下腰去身子兜兜一转居然绕到自己的背后。

        房总管大为骇然要知关节受制极为疼痛一旦给人绞锁压制那便再也挣脱不了岂料此人不痛不痒轻而易举便已脱离掌握?房总管大为惊慌正要反身御敌忽觉关节一痛跟着肩头一股大力传来逼得他双膝跪地竟给对方牢牢制住了。

        双方指力对决房总管三招之内落败他又疼又慌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武功?”唐王爷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软骨功。我这随扈是天竺人士精擅瑜珈软骨之技称霸天竺十余载。总管要与他玩擒拿那是再对盘不过了。”房总管痛得额头冷汗直流霎时不顾一切对着徒子徒孙呐喊:“还愣着干什么?快逃!快去找伍定远!”耳听上司暴吼怒骂众太监这才醒觉过来霎时蜂拥奔逃哭喊道:“伍爵爷快来救命啊!”

        正统朝第一高手便是伍定远他手掌重兵对正统皇帝又极忠诚京城里若有人造反叛乱第一个对手便是他看这天竺高手武功再强在“一代真龙”眼里却又值得几文钱?

        惊惶哭喊中众太监已要奔出殿去了唐王爷却不惊慌淡然道:“瑞佐。”啪啪两声亮响地下乡了双木屐众太监咦了一声还不及绕路眼前却又多了双赤脚看那脚拇趾黑巴巴的与其余四趾分得极开形样诡怪不知是哪个地方的人物。

        “倭寇?”房总管率先认出人来了众太监急忙去看果见殿中多了个矮子看此人身材不满五尺宛如武大郎般尺寸一张脸偏又威严森然好似武松般长相。当真是武家兄弟合体不搭调之至。众太监虽说身在险地却还是觉得好笑。

        “瑞佐……”唐王爷淡淡地道:“拔剑。”一柄兵器缓缓提起众太监凝目来观只见那兵器色呈火红刀不似刀、剑不似剑长约四尺略显弯曲当真是前所未见再看那人斜目沈肩架式十分稳健。房总管见小喽啰们满心害怕煞是气急败坏:“怕什么!你们没练过武么?快亮家伙啊!”

        众太监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有武功的霎时便也亮出了随身兵器有铁牌、有铁笛、有铁扇甚且有玉簪玉梳全都是宫廷日用之物想来众太监平日里不便公然带刀便练就了这些奇门兵器料来其中必有机关妙用。

        奇门兵器对决东瀛倭刀双方人马对峙僵持唐王爷有八名随扈东厂则有十二名太监唐王爷颇为大方道也没有要胁人质只走到房总管身边微笑道:“公公咱们刚好来练练兵看是你的人马强还是我的手下行?”

        眼见东厂的徒子徒孙浑身抖还没打便畏畏缩缩房总管恼羞成怒猛地抓起了桌上玉瓶狠狠朝那东瀛武士扔了过去口中尖叫道:“兔崽子!并肩子冲啊!”上司激励喊话众太监同刻递出了兵器那“瑞佐”也将木屐重重一踏踩得殿上一片亮响。

        玉瓶来势好快第一个飞了过去跟在玉瓶后头的则是十二柄奇门兵器猛听刷地一声刀光闪过众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见那玉瓶半空裂开成了上下两载切处极为光滑尤其骇人听闻的瓶里的水也给切成了两半切面极为平整。

        哗啦一声水湿溅地殿上多了两处水洼转看那东瀛武士却已还刀入鞘自向王爷欠身。唐王爷微笑道:“房总管胜负已分你有何话说?”房总管大怒道:“谁输了我的手下可都还活着!”话声甫落却听当地一响地下摔落了半截铁尺、跟着一截拂尘坠落下地转瞬间铁牌、铁尺、缎带软索全都断做了两载。

        满场太监都呆了他们瞧着手上的半截兵器正骇异间忽听“剥”地一响声如裂帛众太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棉袄裂开露出了内衫正待伸手去掩又听“嗤”地再响内衫绽出了一道裂缝露出了**胸膛。

        胸膛之下已是鲜血内脏倘要再破那就要……无声无息间众太监呆呆看着自己的胸口

        只见皮肤慢慢裂出了一道口子渗出了深红鲜血……

        “赫!”众人大惊之下急忙捣住胸口就怕开膛剖腹了。唐王爷哈哈笑道:“放心我这‘瑞佐’下手很有分寸。他此番随倭国贡使来京贺岁便给本王借来用了。大伙儿品鉴品鉴瞧瞧本王的三万两银子值是不值?”

        “值得!值得!”房总管自知性命垂危忙来哈哈大笑:“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众太监也是见风转舵之辈好容易死里逃生忙学了上司的模样只管欢笑磕头。唐王爷笑道:“献丑了、献丑了来总管大人咱们闲话少说……”自朝密道入口一指微笑道:“来咱们一起勇闯鬼门关见识一下阴曹地府吧。”

        “不要、不要!不要啊!”房总管魂飞天外已是双手急摇。

        看这政变实乃孤注一掷一旦出手等同赌上了九族性命众太监一听自己要下地狱顿时哭声震天唐王爷叹了口气道:“房总管咱们打都打过了你可赏个脸吧。”说话间八名隧扈围拢过来已将房总管团团包围只见天竺修士静默在前东瀛剑客虎视于后一旁还有六名异域人士个个神光炯炯均非寻常人物。

        房总管冷汗直流看自己年岁已长过不两年便可告老还乡实在犯不着玩这一把可唐王爷一旦恃强用逼难保自己不会血溅五步。他自知一个对答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只得苦笑道:“王爷且容咱家多问一句这立储案未到最后关头.不知花落谁家。您……您好端端的正路不走何必走这招险棋呢?”

        这话确实问到了要紧处看方今八大世子之中向以“徽唐徐丰鲁”五王最受瞩目五王中又以唐王世于载昊、徽王世子载允两人势力最大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如今正统皇帝圣旨末裁载昊既还有希望中选唐王为何要忽然难?众太监一听此言登时哭嚷呐喊:“对啊!王爷!您要走正途啊!咱们还可以偷考卷、撒贿赂、送美女您为何要走这邪路呢?”

        “总管大人……别要自欺欺人了。”唐王爷叹了口气朝房总管斜了一眼淡然道:“您也应该晓得的载昊早就没希望了。”

        房总管忽闻此言不禁咦了一声道:“王爷您……您何出此气馁之言?您是觉得咱家出卖你了么?”唐王爷摇头道:“总管别误会本王对你只有感激并无分毫不满。”房总管嘿地一声索性把话说开了大声道:“既是如此王爷何故出此下策?我给你四处奔走受尽了人家的冷眼你却在这儿作怪?王爷!您真那么怕‘临徽德庆’?”

        方今朝廷势力最大者便是“临徽德庆”四王这四位郡王手握百万雄军势力之强、洞见观瞻。想来唐王意图不轨便是给他们逼出来的。一听此言众太监立时义愤填膺大吼道:“王爷别怕他们啊咱们一会儿上他家纵火烧死他一家老小给您出口气啊!”

        唐王爷笑了一笑道:“多谢诸位的好意了不过本王此番作为与四王无关。”房总管讶道:“你……你真不怕他们?”唐王爷淡然道:“‘临徽德庆’势力极大却非牢不可破。毕竟他们有四个人便有缝隙可钻。待我送点银子过去这破洞可就更大了。”

        房总管暗暗颔看唐王爷以离间之策应付四王可说深明诀窍。可说也奇怪唐王爷既有应付徽王的妙计这立储案自该水到渠成可他又为何要行走偏锋?莫非朝廷里另有什么势力集结?

        一片疑惑中听得一名太监大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王爷怕谁了!”唐王爷微微一笑道:“我怕谁啊?”那太监呐喊道:“王爷是怕鲁王允跖他比您还有钱!”

        方今朝廷郡王中也有一位大富豪那便是世居东昌府的鲁王允跖。此人靠着父祖泽荫家中藏了大笔金银未必不比唐王的财力。耳听众太监胡喊乱嚷唐王爷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几位公公啊鲁王买椟还珠贻笑天下他的钱是死钱岂同本王的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你们若拿这个守财奴与本王相比可难免让天下人耻笑了。”

        房总管反覆猜想越纳闷看这唐王谁也不怕可他为何要与皇上犯冲?莫非后宫里有人敌视他?想着想霎时灵光闪动双手一拍喊道:“王爷我知道了!是不是琼武川要对付你!”引王爷皱眉道:“琼武川?”房总管忙道:“是啊他这回立储案里支持川王爷早已把您视为眼中钉王爷是不是他把你逼成这模样的?”

        听得此言唐王爷却是哈哈一笑:“总管误会了。我与琼武川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阿要害我?便算如此谅他行将就木的老人又能拿本王奈何?”房总管干笑道:“王爷您别逞强啊人家可是当今国丈您便算不怕他总该怕他的女儿吧?”

        紫云轩朝廷第一外戚势力头号人物便是琼武川。此人势力满布朝野女儿更是当今皇后若要与唐王爷唱反调自是大敌一个。听得此言唐王爷却是捋须而笑:“公公这话就没见识了琼武川若真有雄才大略景泰朝时早已挤身权臣之林何须等江刘柳全死光了方来正统朝里逞勇斗狠?”说着摇头耻笑:“此人倚仗女儿裙带非英雄也。纵能得意于一时亦不得久。”

        房总管连猜数人无一得中还想磨耗时光却见那东瀛武士“瑞佐”提着凶刀慢慢朝自己走来房总管浑身抖颤声道:“王爷……到底这朝廷里是谁要对付您啊……您……您快请说吧老房给您拿主意……”

        唐王爷叹道:“公公别老是装傻本王在朝廷里真正大敌便是……”他把手一提背后东瀛武士登时喝地一声拔刀出鞘直朝房总管砍去。

        “王爷!”天外飞来横祸房总管自是惨叫道:“咱家可没碍到你啊!”

        惨叫过后房总管只觉肩头一凉他呆呆跌坐在地只见唐王爷似笑非笑地蹲了下来他瞅着房总管的右臂道:“总管大人懂了么?我的敌人是谁?”房总管呆呆看着唐王爷眼见他在

        在察看自己的右臂霎时之间什么都懂了。

        世上帮会门派虽多可以烙印为记的一群人却只有那四个字。房总管干笑道:“王爷……您……您怕的是镇国铁卫?”

        “镇国铁卫”四字一出四下一片寂寥全场太监噤若寒蝉只闻殿外飕飕风响吹得窗格子震动仿佛有人在旁窥看一般。唐王爷叹了口气眼见房总管的右臂清白不见记号便替他掩上了肌肤叹道:“你说对了。镇国铁卫一日不除别说我儿子载昊能否当上皇帝便连咱们家的这个大好江山也要给这群贼子顺势叼走。”房总管脸色惨白一时低下头去竟是久久吭不出声。

        若说朝廷是只大棋盘正统皇帝是城池里的“大将”伍定远是手握兵权的“相”六部尚书、五寺寺卿则是“车马炮”至于这个镇国铁卫他们不是兵也不是卒他们就是那只大棋盘。

        “镇国铁卫”行事隐讳却总是无所不在如影随形。是以朝廷里上至帝王下至知县每个人身边都跟着一个黑影他们争权夺利相互激战却不知道自己并未离开那只大棋盘也走不脱“影子”为主人设下的局。

        这是生死之战载昊若成了皇帝第一个扫除的便该是“镇国铁卫”。否则他只能做个木偶隗儡。同样的“镇国铁卫”也不会手下容情他们定会提前难。如此看来唐王爷深谋远虑他已经看到立储案之后的局势也难怪他要行此险棋了。

        眼见房总管面色如士迟迟吭不出声来唐王爷不由笑了笑:“总管不如您来告诉我吧现下咱们该怎么办?难不成也要去找大掌柜磕头请他给咱们烧个烙印把屁股烫红?”房总管干笑道:“那……那也是个办法。”唐王爷冷冷地道:“别开这等玩笑。本王当年没有顺服江充如今也不会顺服客栈。你点条明路吧本王该怎么办?”

        房总管面色苍白他瞧了瞧王爷手下的武士又朝刘敬遗下的密道瞧了一眼忽地仰天长叹就地坐下道:“王爷算了吧……其实载昊这个皇帝当是不当没那么要紧。倒是您该替自己留条退路别赔上性命了。”

        “混蛋。”唐王爷附耳过去森然道:“你老房是个局外人随时可以抽腿逃命可我和载昊呢?你想这一局要是玩输了咱们父子还会有命在么?”

        赌局既已下了断无反悔余地若想永远抽身离开唯待咽气死亡之日。房总管这几年来替唐王奔走自也知晓他的决心。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叹道:“也罢那你杀了我吧。姓房的死便死了绝不连累老家人。”

        这是必死的局房总管绝对不玩果然便决心一死了。听得此言众太监内心悲戚自知政变要死不政变也要死一个个都哭了起来。唐王爷听他说得壮烈不由笑了笑道:“别哭、别哭你们怎都不问一问我是怎么知道这条密道的?”

        这话倒是提醒房总管了。当年知晓此间机密的说来不过江刘柳几人而已待得东厂覆灭、正统复辟朝廷里死伤惨重这条密道的秘辛便给人遗忘了看唐王爷轻而易举地找了出来其中定是有什么缘故。

        “总管……”唐王爷要解说机密了他搂着房总管的肩头附耳道:“老实告诉你本王拿到了……”说着眯眼而笑比指向天道:“天牌。”

        “天牌?”房总管满心愕然不知此言何意正疑惑间手上却多了一样物事他低头急看霎时大声惊呼一旁太监们也急急围拢过来颤声道:“好漂亮……”

        确实漂亮房总管手上拿的是一颗红宝石其状如卵色泽之深更是宛如鲜血拿在手上竟染得衣衫面孔皆成殷红足见此物色光之纯。房总管揉了揉眼。他虽说久居宫中、见惯了奇珍异宝却也没见过这般巨大的红宝他情知有异喃喃便问:“王爷……这东西如此珍异不会是买来的吧?”唐王爷微笑道:“当然下是这是一个女人交给我的。”

        房总管以为他在戏弄自己不由苦笑道:“女人?听来怪有钱的该不会是什么天女吧。”这话本在打趣谁知唐王爷却把眼睛凝视着自己颔微笑房总管干笑道:“真是天女?”

        唐王爷笑了笑道:“这颗宝石有个名字叫做‘帖木儿红宝’。剩下的话我应该不必说了吧。”房总管呆呆看着霎时一拍大腿惊叫道:“真是天女!”正要大声呼喊却见唐王爷竖指唇边嘴角含笑房总管又惊又喜道:“王爷你……你真见到她了?”

        唐王爷嘿嘿一笑道:“这就天机不可泄漏了。来吧总管本王已有天命护身自足与镇国铁卫周旋。您若也想玩这一局那便跟着来吧。”说着拍了拍手率先走入了密道。

        房总管凝视着面前的黑洞心下却隐隐生出希望虽不知“天女”是否便是传闻中的那个女人可一旦她真已来到中原局势当有所改观。他一咬牙想起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当即冲上前去嚷道:“王爷!让咱家助你一臂之力!”

        房总管冲进密道徒子徒孙面面相觑不由大声哭了起来:“不要啊!我们不要死啊!”东厂群监悲从中来奈何老板已然下海了徒子徒孙便算不从也没人理会了果然众随扈又踢又打更将他们一个个踹进了密道。

        喀地一声轻响密道阖起眼前漆黑无光四下满布尘灰众太监禁不起吓一时莫不如耗子乱窜又哭又叫房总管喝道:“乖乖站好别坠了东厂的威风。”众太监哭哭啼啼勉强抱做一团房总管哼了一声正要取出火石打上唐王爷却拦住了:“且慢用火。这密道太久没开怕有沼气。”

        房总管答应了可面前黑暗无光若无火光相助却要如何辨识道路?正烦恼间却见唐王爷伸手入怀瞬息之间黑暗里亮起了一片萤光照亮了整座甬道。

        夜玥珠来了只见唐王爷掌中多了一颗宝珠荧荧生辉光柔如满月正是名列稀世奇珍的“出海明珠”此物藏于深海夜照寒洋可说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物唐王爷却拿来当油灯用足见比人富甲天下果是名不虚传。

        面前的唐王爷真有钱他的红宝石有鸡蛋大小他的夜明珠比火把更亮众太监遇得如此明主顿时簇拥了过来垂泪道:“王爷咱们适才一时糊涂没了忠心请您别见怪。”唐王爷哈哈大笑:“诸君何出此言?列位今日既有追随之意来日自当与本王共享富贵。”众太监听得富贵二字霎时鼻中喷气目中光悲戚容情一扫而空全都等着望黑里冲了。

        唐王爷笑了笑便将夜明珠交给了天竺高手命其当前领路。众人沿途向前一连走过数百尺但觉密道晦气恶臭真不知积了多少泥尘房总管掩着鼻子憋声道:“这刘敬也真了得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了这个大洞。”唐王爷笑道:“总管此言差矣刘总管虽说神出鬼没能人所不能可您自己瞧瞧这密道像是偷偷挖出来的么?”

        房总管心下一凛看这条密道深入皇城地区若想开凿施工必然惊动后宫嫔妃。纵是神机妙算如刘总管怕也办不到。他转了转念头沉吟道:“如此说来这莫非是江充所为?”唐王爷笑道:“此言差矣。江充是景泰皇帝的忠狗他干啥在主子臀下开大洞?”

        房总管情知如此偏又猜想不出只得道:“这……这莫非是皇帝自己挖的么?”唐王爷叹了口气道:“答对了。不过这条密道不是景泰朝开挖的……”他伸手轻抚石壁叹道:“这是隆庆帝凿出来的。”

        “隆庆帝?”众太监大吃一惊看这隆庆皇帝不是别人而是武英、景泰之父天下第一正统之君想他乾纲独裁根基稳固却不知为何乱挖自家墙角莫非想自己闹政变不成?

        满场寂静中没人看得懂道理房总管老谋深算登时醒悟道:“我晓得了这是狗洞!”

        古来帝王别的本领没有开溜功夫最是一等一一到国破家亡之时莫不打开大门、急冲而出还怕少带了金银细软。耳听众太监频频称是唐王爷却是勃然大怒:“大胆!国在天子在国亡天子亡!我朝帝王吃百姓的粮征百姓的税一旦到了不能保护百姓的时候便该下手自裁以示负责!岂会预留密道逃生?”

        王爷义正词严众太监却是眉来眼去。毕竟千古以来多少先例前有唐玄宗抱头鼠窜、后有宋徽宗高呼救命个个都是整破江山之后抱头鼠窜而去又有谁肯负责了?至于那些跳海自杀的多半都是倒楣小孩替死鬼。要说真有一位皇帝与天下共存亡以堂堂一国天子的身分自杀、以示负责那还真是千古奇谭了。

        房总管干咳几声自知事涉王家颜面不好随意讥嘲便道:“王爷教训得是。只不过这密道是作何之用?莫非是……”他不知如何措词只得胡乱道:“是供隆庆皇帝捉迷藏的?”

        众太监细声偷笑唐王爷也不好再骂了他叹了口气道:“老实说吧本王今夜之所以进宫纯是因为宝石主人的请托。她希望查清楚刘敬何以败亡。”

        房总管讶道:“这还犯得着查么?当年刘敬是给胡忠出卖的啊。”众太监辈分低不知胡忠是谁只是嗯嗯啊啊地答腔唐王爷却叹道:“也许是吧不过宝石的主人告诉我她说这条密道绝非普通地方也许刘敬得知此间秘密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他的覆亡。”

        众太监讶道:“为什么啊?”唐王爷喟然叹息:“宝石的主人说了这条密道牵扯了咱们皇家的一个诅咒。为了这个诅咒天下动荡多年至今犹未平息。”

        “诅咒?”众太监面面相颅一时不得其解唐王爷叹道:“据说这个诅咒一日不除将来无论谁登上了帝座谁都坐不稳龙廷。所以她希望本王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等日后新君即位她才能放心离去。”

        众人越听越怪良久无人作声。看眼前这条密道罕为人知若真是隆庆皇帝挖掘出来的恐怕琼武川、伍定远等大臣也未曾与闻只不知唐王爷自称受人之托却是什么人能把此间秘密托付于他?那人又有什么能耐居然能采出前朝古远的秘密?

        房总管暗暗推算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内情可情势未曾明朗自也不敢多言当下便收拾了嘻皮笑捡只管默默尾随在后。

        约莫走出百尺那天竺高手忽地停步下来说了几句怪话唐王爷倒是个博学的居然不必通译便已颔道:“前头有间密室应是刘敬举事之地了。”房总管心下一凛自知到了景泰朝第一惨烈之地当下由天竺高手领路唐王紧随在后其余各人便也鱼贯而入。

        虽然经过了十年眼前的密室还是极其可怖但见四下破砖烂瓦东照壁尽成废墟似给什么高手砸得稀烂其余墙壁则满布弹孔地下还留着些铁弹枪丸虽说时日已远亦能想见当年乱枪齐的惨烈。

        房总管俯身拾起一枚弹丸骇然道:“好家伙这江充还真是狠这般对待咱们东厂的人。”唐王爷叹道:“无毒不丈夫啊你没瞧咱们皇上这几年是怎么对待他的余党的?”

        自正统朝创建后为铲除江系人马皇帝假借三大案之名不知株连了多少前朝余党手段之狠牵连之广比江充犹有过之。

        房总管哼道:“成者为王、败者死光。斩草还是得除根啊。不然等他们死灰复燃便换咱们死了。”他唠唠叨叨的说着忽见地下有着几滩干涸血迹便问道:“这是谁的血可是刘总管的?”唐王爷摇头道:“刘总管神出鬼没岂能死于宵小之手这些是薛奴儿的血。”

        当年东厂政变第一位惨死的便是薛奴儿如今事过境迁众太监把大内第一高手的威名听在耳里却是一脸茫然竟无一人晓得他的大名。唐王爷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诸君咱们正

        统朝虽已创建十年可推究当年第一个流血殒命的却是这位薛奴儿房总管这位总算是你们东厂的先人你拜一拜他吧。”

        耳听众太监还在议论纷纷猜测薛奴儿是男是女房总管大喝一声:“混帐东西全是不长记性的你们忘了小时候最怕谁么?”众太监心下一惊这才想起那个粉面红唇的老妖霎时一哄而散纷纷逃入了密道之中。

        相传薛奴儿秉性暴躁没想人缘坏到这个地步房总管咕哝两声虽说自己与薛奴儿毫无交情总算也合掌拜了几拜总算聊胜于无。

        一行人朝密道行去看这地道无止无尽不知通往何处只是众人跟在唐王爷背后倒也觉得平安毕竟唐王商人出身最善算计风险此行又是宝珠、又是高手实乃有备而来。看那名天竺高手练有软骨之术一会儿前方密道若遇机关凭他的灵妙身法必也能提前示警。

        又过数里道路陡然开阔唐王爷取出了罗盘测度颔道:“从这儿开始便已离开禁宫地底了。”房总管左右察看眼见道路甚宽已能供数人并肩而行。低声便道:“这是供政变兵马行走的吧?”唐王爷颔道:“没错。这儿已不在禁宫之下刘敬若要放手扩建自也能大刀阔斧。”

        众太监见得密道工事浩大想起老祖宗的功力莫不大感得意都觉与有荣焉房总管干笑道:“刘公公真是了得当年若非棋差一着今日当家作主的便是他了。”

        唐王爷哈哈一笑道:“听公公此言可是想有为者亦若是啊?”房总管吓得脸色惊白道:“万万不可咱家的命是用来吃饭的你可别拐我。”说笑之间地道一路向前慢慢再过百来尺地底湿气转重四下更是恶臭四溢众太监忍耐不住一个个相互指骂:“是谁放屁?”、“是你!”、“不是我!”房总管骂道:“闭嘴这不是屁这是沼气。”

        地底沼气乍然涌现房总管呼吸不畅连提了几口真气却都打不开胸口郁闷转看众太监更已头晕眼花脚步全慢了下来。房总管心中担忧忙道:“王爷前方沼气更浓咱们……咱们还要走下去么?”唐王爷早已气喘吁吁他摇了摇手嘶哑道:“撑下去。今夜不能过关咱们又得等一年。”正统皇帝等闲不出宫若非一年一度的祈雨法会今夜绝无良机闯入宫中房总管情知如此只得喝道:“快走!快走!大家加快脚步!别耽搁了!”

        前方恶臭扑鼻已是难以呼吸可朝廷秘辛便在眼前只消到了密道尽头当年刘敬何以失利、隆庆皇帝何以建造此间密道种种谜团都能一举揭破众太监鼓起了勇气低头狂走那唐王爷也给人背了起来。正走间忽听前方传来惊呼众太监大喊道:“总管没路了!”

        房总管急忙上前惊见前方道路多了一块巨岩已将去路堵死。他嘿地一声没料到去路已给封死赶忙喊道:“大家一起过来把这大石头推开!”总管一声令下众人全数涌上前来一

        个搭着一个齐心合力来推听得“喝啊”、“喝啊”之声不绝于耳奈何太监尖叫、王爷喘息高手低吼那巨石却是闻风不动。

        四下沼气益浓烈众太监难以呼吸想要退出去却又怕支撑不过便在甬道里乱挖泥土盼能掘出生路。猛听嗤地一声劲响地下喷出泥水甬道两旁的土石纷纷坠落土质竟甚松软。众太监大喜道:“有路走了快挖!大家快挖!”

        软土深掘甬道深处便传来异响仿彿龙吟悲鸣房总管大惊失色:“住手!别再挖了!”

        房总管迟了一步听得轰轰怪响甬道深处土石坍方竟已堵死了去路可面前泥水却越淹越高转眼已至膝间众太监哭喊叫嚷欲朝甬道后方奔逃偏又无路可走只得大哭道:“总管!总管!救命啊!”房总管早已慌了手脚赶忙出力来推巨石正慌乱间忽地触到了一行刻字依序摸去见是:“江充灭刘敬于此”。

        “死定了啊!”地道里哭声震天房总管也是愕然苦笑看江充为人何其谨慎想他当年察觉此间机关之后必定命人在出口处设下埋伏果然今夜“死江充杀活总管”东厂又得二次覆灭在此。众太监不愿等死只能扑在巨石上拍打哭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眼看便要全军覆没忽听一人道:“瑞……瑞佐上前开道……”刷地一响一名矮子拔出了长刀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正是那东瀛武士上来了。

        倭刀锋锐异常高手练至绝顶造诣往往能一刀断岩以这“瑞佐”的功力而论或能让众人脱困也未可知。房总管大喜过望忙道:“大家靠墙站着别挡路。”

        泥水渐渐上涨已至腰间情势更见艰困那瑞佐涉水走来停在巨石之前慢慢屏气凝神猛听“喝啊”一声怪吼烈风破空声大作看瑞佐持刀过顶重斩而下众太监自是欢呼叫好:“成啦!”

        众太监急急围拢来看正等着大石碎开、天崩地裂之象哪知半晌过后却见大石头仍旧好端端地蹲在那儿除了石面上多了两道刀痕交会十字其余别无异状。房总管气得泪眼渗出骂道:“混帐倭寇!除了会欺负太监却还成什么用?咱家先宰了你!”正咒骂间猛听铿地一声金响一柄兵器从人群里刺出只见岩石上多了一柄金锥看那锥头所入之处赫然便是适才斩出的十字痕心。

        “喝啊啊啊!”人群里站着一条壮汉看此人肤色蜡黄好似是个南洋人他拿起了脑袋咚地一声重击脑袋如同铁锤般撞下那金锥受了大力竟尔慢慢没入岩中。众太监欢呼喊叫:“铁头功!咱们有救了!有救了!”

        咚咚敲击之中金锥深入石心已达数尺那南洋力士将金锥奋力拔出石面上便留了一个深孔。便于此时又是一名随扈上来了看此人瘦巴巴的手上拿着一只大竹筒却也不知有何古怪。

        正疑惑间那人弯下腰来将竹筒置于石面缺口跟着深深吸了口气。

        呼吸之间那随扈胸腔鼓起越涨越大骤然间气息吹送竹筒里一股黑色粉末飘出满是辛辣之气。房总管大吃一惊:“火药!”话声甫出便已向后奔逃众太监亡命不落人后自也呼爹喊娘起来。

        “救命啊!”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一股烈风从身遭刮过向外窜出须臾之间大石崩坍天摇地动泥脏臭水倏忽泉涌便将众人一齐冲刷出去。

        “妈呀!”房总管一马当先第一个被冲了出去。他趴在地下浑身烂泥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全是为了朝廷的大秘密不觉咬牙切齿正四下搜寻机密间忽听耳边传来啜泣声:“呜呜……有坏人……”

        房总管呆呆地抬起头来眼见自己身处一座谷仓之中地下铺满稻草草上躺了个衣不蔽体的少女少女身上又压了个衣衫不整的男孩二人满面惊惶也正朝房总管瞧来。

        “什么玩意儿?”房总管呆了少男少女叠罗汉谷仓里来个不亦乐乎。房总管呆若木鸡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却是这么幅景象等在眼前霎时翻身起跳便已冲向唐王爷狂怒道:“他***王爷!这……这就是咱们朝廷里的大秘密?”

        唐王爷也是一脸狼狈他给随扈搀扶起身眼见小男小女缩身相拥十分惊惧自也是满面迷茫他左顾右盼一阵方才喘道:“两位……两位莫怕我们是朝廷命官不知……不知两位高姓大名……”那少年颇为老实喃喃便道:“我……我叫杨阿中……”说着又朝少女一指羞涩道:“她……她叫阿香……是我的姑娘……”

        正害怕间忽见房总管色眯眯地盯着少女似有意图那少年不由大惊道:“你干什么!别碰我的阿香!”

        “碰你个屁!”房总管恼火了尖叫道:“谁想碰你的阿香了!公公只想碰你!”说着将少年揪住全身乱碰一迩喝道:“快说这是什么地方?”少年骇然不已万没料到此人不爱女色专只冲着自己来含泪哭道:“这儿……这儿是小镜湖……”

        房总管转身去瞧庙外只见附近有处沼泽芦苇丛生、泥泞遍地想来适才的沼气便是这儿来的一时心下更怒:“小净湖?净你个大头?这分明是个泥巴沼!”正要乱碰严惩却听唐王爷道:“对了就是这儿是这个地方没错……”

        众太监微微一愣全都安静下来了。不知小镜湖有何悬疑之处。唐王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小兄弟这儿以前是座破庙对么?”那少年讶道:“是啊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你怎么知道的?”唐王爷嘘了口气道:“对了当年刘敬就是以此为根据地。”

        地方对了庙是破庙、湖是镜湖虽已时移物换仍能看得出昔日端倪。房总管皱眉道:“王

        爷再来呢?您不是说这儿有个什么狗屁诅咒?”唐王爷自也参详不出他在谷仓里走了一圈沉吟道:“是这样没错……宝石的主人告诉我她说咱们只消离开密道随意找个人一问便能找到当年遗下的线索……慢慢也能解开谜团……”

        房总管气极反笑道:“随意找个人问是吧?”说着将那少年揪了起来喝道:“臭小子快招!朝廷最大的秘密是啥?说!”那少年哪里知道什么?一时高喊救命那少女急急上来抢人尖叫道:“你做什么?快放下他了!”

        正打闹间谷仓外传来脚步声听得一人喝道:“杨阿中!你拐带我的阿香却是想找死么?”另一人又道:“没错!朋友妻、不可戏你玩弄阿强的女人你还想活么?”说话间谷仓大门打开一群少年手持棍棒蜂拥而入正要找杨阿中算帐却见面前站着一个泥巴也似的黑人左手拎“阿中”右手提“阿香”兀自凶眼瞧望自己众少年魂飞魄散大惊道:“鬼啊!”

        房总管哈哈大笑左擒右抓宛如饿虎扑羊眼看其中一个唇红齿白忙抛下了少男少女将之搂入怀中喝道:“臭小子快给我从实招来!朝廷最大的秘密是啥?”

        众随扈见得无聊戏码莫不掉头走开房总管玩得兴起便只顾着狞笑。可怜那俊俏少年本是来揍人的此时给房总管全身乱摸一通早已吓得白脸红、红唇变白慌道:“你……你要我招什么?”房总管狞笑道:“有什么、招什么快给我说!”说着伸出手来朝那少年腋下扒搔。

        “哈哈…哈哈……有有行我有秘密可招……”那俊们少年瞧着阿香笑道:“我…我上个月也……也和阿香来过谷仓。”

        “哇哇!你说出来了!”少女掩面大哭少年满面惊羡顿时杀来两名恶汉吼道:“杨阿青!朋友妻不可戏我杀死你!”说着同心协力将那俊俏少年架起拳拳到肉那俊俏少年大声道:“你们别误会她……她只是要贴补家用我这是帮她啊!”

        “放屁!”砰砰连拳杨阿中左右开弓杨阿强飞脚直踢眼看杨阿青快没命了房总管将两人挡了开来笑道:“好啦、好啦看你们三个如此成材不如跟公公回宫吧包管以后四大皆空什么都不必争啦!”

        那几名少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兀自咬牙切齿相互叫骂房总管则是笑眯眯地瞄望人群只在物色中意弟子。他见一名少年躲在人群里窥看赫然也是个面如冠玉样貌极为出众的不由笑道:“你们这几个孩子长得倒好真算是难得了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明。”那玉白少年样貌秀气眼神却颇为傻气房总管最爱蠢小子不由呵呵笑道:“阿阿咿咿又是个‘阿’字辈的小阿明你姓啥啊?该不会姓‘阿’吧?”那少年忙道:“我……我不姓阿我……我姓杨。”房总管捉弄小孩一阵哈哈笑道:“又是个姓杨的。”正要揉捏面颊却听唐王爷“咦”了一声道:“等等又来一个姓杨的?”

        那阿明微感讶异不知姓杨有何古怪便道:“是啊。”众人微微一愣不知王爷何出此问那唐王爷却急急拉过了“阿中”道:“小兄弟你……你方才说了你也姓杨?”

        那杨阿中怒吼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杨阿中便是。”说着卷起袖子戟指大骂:“杨阿青你纳命来吧。”恶虎扑来吓得阿青大哭道:“救命啊!杨阿根快来帮我啊!”

        又来了一个姓杨的名叫“阿根”此人身强体壮赤脚无鞋当是做惯了粗活只是这人倒也古怪如此粗活作惯的肤色居然还颇为白细倒似个天生晒不黑的。

        唐王爷越看越是紧张霎时取出了一只金元宝出来大声道:“快说!还有谁姓杨!本人重重有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少年呆了半晌霎时全数大喊大叫:“咱姓杨!”、“咱也姓杨!”、“咱们统通都姓杨!”

        杨阿明、杨阿中、杨阿青人人争先恐后忽听一个少女道:“我……我也姓杨。”众少年大声吼骂:“胡说!你姓周!”那少女慌道:“我…我这是冠夫姓我以后要嫁姓杨的……”

        一片吵闹中便算最漫不经心的也懂了面前的孩子们都姓杨不消说附近必有一座“杨家村”方才有这么这群孩子在此游荡。唐王爷深深吸了口气他撇过眼去自与房总管对望一眼。两人虽未启齿交谈可彼此心里都明白对方必也想到了那个名字。

        响叮当的三个字方今世上姓杨的当中没人比他的权势更大他的名字叫……

        “杨肃观?”

        破旧的农舍里面前坐了个老头约莫六七十岁年纪他手持唐王爷送来的纸条喃喃道出了“中极殿大学士”之名。

        时近午夜大批乡民窥看议论瞧着茅屋里的情景。只见八名护卫守在屋外屋内则站着一十二名无须男子再看桌边还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唐王爷另一个则是房总管了。他俩面前也坐了个姓杨的他是“阿中”的爷爷乃是村中唯一识字的长者。

        没人料想得到密道外有个杨家村相距不到五里全村上千个乡民却找不到一件新衣裳看此地如此贫苦若非“杨阿中”等人带路恐怕外人还不易找到地方。

        面前的老者低头探看字条喃喃地道:“杨肃观?你们要找他?”唐王爷频频颔自知朝廷里的杨姓必与此间有些干连忙道:“劳烦老丈了不知这位杨君可曾在村里住过?”

        “别急…先让我想想啊……”那老者揉了揉眼喃喃苦思起来。杨肃观官居一品名满天下历任兵部职方司郎中、五经博士、太常寺少卿目下则是内阁最年轻的大学士如此人物在前那老者却始终说不出个道理听他蒙蒙地道:“杨肃观……杨阿肃……杨阿观……”他掐指捏算一阵忽问孙子道:“阿中村里有谁叫‘阿观’么?”

        “没这个人!”杨阿中咬牙切齿兀自瞪着门外的杨阿青十分仇视。唐王爷与房总管对望

        一眼摇头之中只得提笔再写字条:“那这个名字呢?老丈可曾听过?”

        “杨绍奇?”老丈眯起昏花老眼蹙眉道:“杨阿绍……杨阿奇……”他掐指算了半天却没了声息想来也没听过这人了。一连碰了几个钉子房总管不由咕哝几声唐王爷却不气馁他提起了毛笔又写了个名字出来:“这人呢?这个年纪长些老丈也许听过?”

        “杨远?”老人定睛一瞧不觉啊了一声。唐王爷大喜过望忙道:“老丈认得他么?”那老者喜道:“当然认得还挺熟的呢。”说着挥手暴喝:“杨阿远!过来!”听得喊声人群里走出一名干瘦汉子他伸进了脑袋朝门里挥手而笑:“小人杨阿远几位大爷找我么?”

        唐王爷伸手抚面房总管嘻嘻笑骂一旁太监则是摸起了自己的空胡须打了个哈欠。

        住在京城的都知道杨家的家长早就不见了十年前杨远到水定河边洽公意外失足落水就此溺毙无踪。可怜堂堂的大学士却只剩了一个衣冠冢倘使面前的瘦汉真是“杨远”那八成是恶鬼附身了。

        眼看此远非彼远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王爷自是一脸沮丧房总管凑头过来细声道:“怎么样?还能查下去么?”唐王不愿无功而返低声便问:“总管杨远可有什么别字?”

        杨远若真是本乡出身平日用得必是小名。便如“阿中”、“阿青”一般只是时隔久远杨远字什么、号什么却是无人想得起来。唐王爷满心愁闷却也没辄了他喝了口热茶正思索间忽听众太监催促道:“王爷赶紧走吧现下已是午夜了天光亮前咱们定得回宫哪。”

        陡听此言唐王爷本已起身却又坐了回去喃喃地道:“天光亮……天光……”房总管讶道:“王爷你怎么了?”话声未毕猛听王爷一拍桌子暴喝道:“阿光!”

        众村民咦了一声面面相觑唐王爷深深吸了口气迳自抓起了毛笔火写下三宇喝道:“老丈你来瞧这个名字。”

        “杨刑光?”众人一同探头过来齐声道出这个名字。

        屋内鸦雀无声却听那老者“咦”了一声道:“阿光?”唐王爷大喜过望喝道:“阿光!”众太监不知他俩何以光来光去莫非要吃光抹尽?正纳闷间那老者打开了抽屉翻东找西慢慢寻出了一张纸条他低头比对半晌忽地讶道:“欵阿光真是叫这名字。”说着擡起头来道:“这位大爷你……你怎么识得阿光的?”

        唐王爷惊喜之下忍不住双手一拍自向房总管道:“有了!杨远就是杨刑光!”

        杨远字刑光景泰十七年皇门金榜进士说来这“刑光”二字正是“中极殴大学士”的表字。唐王爷误打误撞居然找出了线索他嘘出了一口长气道:“老丈我是阿光的朋友找他十几年了。他以前可是住这儿么?”那老者苦笑道:“您也在找他啊真不巧咱们也一直在找他的下落哪。”唐王一脸纳闷:“你也在找他?为什么?”

        话声未毕面前已然送来厚厚一叠纸条跟着老丈苦笑、孙儿大笑屋内从上到下乃至于门外窥看的乡民全都哈哈笑了起来:“阿光!阿光!花光光啊!”

        房总管咦了一声听不出所以然来忙道:“花光光?什么花光光?”众乡民捧腹笑道:“钱哪!不是钱哪里能花光光啊?”

        众乡民莞尔失笑房总管也醒悟过来方知阿光是个穷光蛋那老者唉声叹气将厚厚一叠纸片翻了开来道:“哪这些就是阿光写的借据加起来一共六十几两银子抵得上两头毛驴了。”房总管心下一凛忙来看借条署名只见上头胡乱画了个押立书人果然是“杨刑光”。他咳了一声便附耳过去:“王爷有点怪。”

        确实有点怪杨远是前朝五位大学士之一家财万贯学富五车怎可能在家乡借钱不还?唐王爷怕自己弄错了人便又翻了翻借据待见纸张泛黄立书年份远在景泰初年沉吟便道:“老丈这么多年来阿光一直没回来么?”那老汉叹道:“那是当然了。这小子借了一屁股债之后便躲到外地去了咱们村子里受害的可不只一家一户哪。”

        房总管又道:“老丈这人以前还做过别的坏事么?”那老者道:“那倒没有阿光是个游手好闲的除了偶尔喝醉酒倒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听得此言房总管心下了然当即俯身过来附耳道:“王爷不必问了这人不是杨远。”唐王爷叹道:“何以见得?”房总管细声道:“那还用想么?堂堂的内阁大学士为何要为几两银子逃亡外地不敢返乡?”

        唐王爷一颗心直往下沉眼看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了河北杨家祖源居然还是一无所获。他瘫倒椅上呆呆出神过得好半晌方才道:“老丈这阿光为何欠你的钱?可是好赌么?”

        那老者苦笑道:“也算是赌吧这小于每隔三年便要去省城大赌上一场不过他老是输慢慢就光啦。”房总管讶道:“每隔三年赌一把?这是什么赌局?”那老者干笑道:“朝廷办的赌局。”房总管还待要问已给唐王爷拉住了道:“他说得是科考。”

        房总管心下醒悟这自古科举便是个火坑引得成千上万的读书人望里跳偏生状元就只有一个每回放榜出来总是一家庆喜万家哭看那“阿光”命运乖离必也是全家抱头痛哭的一个了。

        想起读书人一穷二白常为赶考东赊西借想来这阿光定也是个穷秀才房总管又道:“那后来呢?这‘阿光’可考上了吧?”话声未毕众乡民已是嘻嘻而笑那老者摇头道:“嘿嘿那小子要是考上了举人咱也可以做状元啰。”唐王爷皱眉道:“怎么?阿光读书不行么?”

        那老者摇头道:“这人其实挺聪明的可惜就是太懒什么事都是光说不练尽耍嘴皮子……唉……我早就劝他安分守己专心种地可惜好话三边、连狗都嫌只由他吃屎去了。”

        听到此处连唐王爷也不想问了看这“阿光”不学无术长年科考不中怎比得上杨远的盖世文章、过目不忘?若要说他俩本是同一人那真要闹笑话了。他叹了几声叉道:“老丈这直隶省境里可还有别的杨家村?”那老丈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要说离北京最近的当属咱们村子了。”耳听众太监频频咳嗽都在催促自己走唐王爷也不抱希望了正要离去忽然键心念一动想起村子里颇多俊美少年忙道:“等等我还一事相询这阿光生得什么漠样你可还记得?”

        “记得吆。”老丈还没说话后厨却冒出了一个老婆婆看她眉花眼笑急急来说:“那阿光是天生的美男子肤色白、嘴巴甜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眨啊眨的全村没一个人物比得上他……”

        杨家村多有俊秀人物众人亲眼所见房总管更是亲手所摸看来这位“阿光”定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唐王爷久在外省虽不清楚杨远的长相可看杨肃观、杨绍奇这对兄弟的风采想来爹爹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沉吟半晌正要再问却听那老丈呸道:“妇道人家没见识!脸蛋俊管个屁用?家里没饭吃你能拿老公的脸蛋下饭?那姓于的就跟你一般蠢才会沦得这般清苦……”那老婆婆反讥道:“瞧你酸的人家于姑娘心甘情愿却要你啰唆什么?”

        “***!谁啰唆了!”老丈怒吼咆哮重重一拳敲在桌上门外乡民则是掩嘴偷笑当作好戏来瞧。唐王爷听得阿光似有妻子忙问道:“姓于的?这又是谁?”那老丈赶忙收敛怒气道:“这于姑娘是个江南美女后来北上依亲住到了村子里没想便给无赖糟蹋了。”那老婆婆讥讽道:“没嫁给你那就不算被糟蹋。”

        “***!谁糟蹋谁了!”那老丈大怒欲狂真要掀桌子了一片胡闹中唐王爷微微沉吟忙问老房道:“杨家主母姓什么?”房总管附耳道:“姓于没错。”

        有谱了唐王爷心下大喜看杨远的夫人姓于这“阿光”也有个姓于的老婆世上岂有这般巧合事?他心中生出希望反而不敢随口来问当下取起了杯子喝了口粗茶细细凝思过后方才道:“老丈你最后一回见到阿光……是在什么时候?”

        “景泰十四年。”老婆婆又冒出来了她掀开布帘笑道:“那年阿光到家里借钱说要再拼一次科考以后就没回来了。”

        “贱婆娘!你到底向着谁?”那老丈怒吼狂叫将布帘摔了回去他见众人瞧着自己赶忙咳了几声道:“妇道人家不须一般见识。”唐王爷不置可否只微笑道:“后来呢?你没去找于姑娘要债?”那老者脸上一红忙道:“这也没法子啊咱们找不到阿光怕他卷款逃亡了便去他家里找人后来于姑娘把房于抵给我们便带着孩子走了……”

        “等等……”唐王爷讶道:“孩子?阿光有孩子?”那老者道:“有啊那孩子倒是比他爹爹强多了六七岁年纪人静话少一双眸子炯炯光那时候咱们赶他母子出门他也不哭不叫居然还懂得安慰娘……”唐王爷心下一凛便与房总管对望一眼忙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那老者皱眉苦思:“我想想这孩子好像叫……叫什么屁来着……”

        “观管。”老婆婆又冒出头来了笑道:“我记得那孩子就叫这名字。”

        唐王爷心下震惊不由坐直了身子:“观管?”那老婆婆笑道:“是啊观管、观管。于姑娘是南方人给儿子取的小名也好听唱曲儿似的。”

        观观、观管杨肃观。情节一一吻合这“阿光”不只老婆姓于还有个儿子小名“观管”恰与杨远一模一样要说天下事有这般巧法当真让人难以置信。只是说来奇怪要说“阿光”真是“杨远”当年他金榜登科必然得意洋洋、衣锦还乡怎会逃得不见人影?再说这“阿光”性情懒散、不学无术杨远则是精明内敛这两人性子全然相反怎能又是同一人?

        唐王爷越想越怪始终找不出一个道理便道:“老丈我想看看阿光的祖坟。”

        众人微微一惊都知唐王爷要上查三代了唐王爷不愧是精明人物说话间便夹带了一张银票兀自道:“老丈行个方便。我想给阿光的先人烧点纸钱。”都说有钱好办事那老者不敢怠慢一边盯着银票一边陪笑道:“太多了、太多了。”正假意推辞间那老婆婆已将银票夹手夺走笑道:“几位爷台这就请吧。”

        一行人准备了香烛纸钱便朝杨家祖坟而去行不多时眼里已能见得一处家庙看庙后一座大土丘方碑黄土洽道林立不知葬了几百几千人。那老婆婆解释道:“这是他们杨家的祖坟男葬左、女葬右夫妻死后不相往来。”那老丈怒道:“什么叫不相往来?银钱往不往来?”说着举手喝道:“把银票拿来!”老婆婆杨高哼掉头而去那老丈怒从心中起便又追了上去怒骂众儿孙看在眼里一个个都来排解连房总管也凑起了热闹。

        正吵间众人行到几座孤坟前眼看那老头气得说不出话来那老婆婆便又笑道:“这两座墓葬得是阿光的父祖辈他爷爷叫做杨契是族里的六叔他爹叫杨辛和我那口子是平辈咱们都叫他四哥。”她拉拉杂杂说了一串拉过了孙子便道:“阿中烧纸钱。”

        众太监唉声叹气想今夜本是元宵谁知却成了清明大祭祖四处拜死人一会儿东厂老前辈、一会儿杨家老祖宗当真晦气之至。众人胡乱烧了些纸钱唐王爷便俯身下来细看墓碑只见上头刻着寥寥数语:“君讳契……关西杨氏子永乐年生武英元年殁……享寿五十又七……”

        眼看碑文潦车不堪唐王爷不觉愕然:“这墓碑是谁立的?怎就如此草草了事?”那老者冷冷笑道:“还会有谁?不是阿光那不肖子孙谁会省这个钱?”

        墓碑刻字至多不过三五两看这阿光真是能省则省了。那老婆婆笑道:“好啊最好阿光

        立个天塔高的大墓碑搁在村子口给大家瞧也好教你们多学几个‘丁’字。”听得此言全场姓杨的都脸红了想来目不识丁之故。

        所谓墓志铭铭者似诗志文似文一刻死者的爵里姓氏一为记人之正文分三言、四言、七言有一句一韵、两句一韵之分极为讲究看这杨家村本是穷乡僻壤若真要立个天大的石碑在此反而显得突兀。

        唐王爷情知如此便也不多言转朝另一处墓碑瞧去读道:“君讳辛关西杨氏子隆庆年生武英元年卒享寿二十三。”读到此处不觉微微一凛:“武英元年卒?怎么父子俩都是同一年死的?”

        众人满心讶异全数朝那老者望去只见他叹了口气道:“走水了。”众人愕然道:“火灾?这火这么厉害?”那老者叹道:“这就是命啰。咱们六老爷这支原本挺兴旺的在村里开了间大染坊攒了不少钱。结果一年家中大火不只把六老爷烧死了还把庄院烧成了白地。”

        唐王爷深深吸了口气叉道:“那阿光呢?他是怎么逃过劫数的?”那老者叹道:“那几天他和他娘回娘家去了便留了性命下来。不过他娘的命也短几个月不到便淹死在河里唉……说来这家人真是多灾多难活像给谁诅咒似的。”

        听得“诅咒”二字唐王爷自是心下一凛今晚穷心竭力众人由宫廷入密道、再由密道至小镜湖慢慢找到了刘敬政变之地之后抽丝剥茧又来到了杨家村。这一切苦心意旨便是要寻出“隆庆皇帝”挖掘密道的用意。此时乍然听得“诅咒”二字众人心里都有不祥之感。

        想起那个皇家诅咒房总管心里有点害怕便试探道:“老大爷这……这杨契一家人不会是住在小镜湖畔吧?”此问一出那老头儿不觉讶道:“是啊那谷仓以前就是他们老家您是怎么晓得的?”房总管一问就中不觉苦笑两声便与唐王爷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不安。

        当年隆庆皇帝深掘密道工事庞大却无人明白为什么只是更让人惊奇不解的这密道居然一路通往乡野百姓的祖宅?当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房总管心里犯了怕附耳道:“王爷先别问下去了这事有鬼。”房总管怕唐王爷当然也怕他心下又是惶恐又是骇然便只在坟边踱步沉思直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明白。

        走着走忽见墓旁有个小土堆荒烟蔓草无碑无记唐王爷微微一愣当即停下脚来道:“老丈这是什么?”那老者神色犹疑迟迟不答一旁老婆婆便说了:“这儿葬着六爷爷的闺女。阿光喊她姑姑。”唐王爷讶道:“闺女?怎会和爹爹葬在一起?”那老婆婆面露怜悯之色道:“这闺女没有出嫁那年六爷家里失火便把她一块儿烧死了。”

        众人哦了一声颇表惋惜却听房总管道:“等等杨家女人不都该葬在山麓右边么?怎会

        埋在这里?”这话一语中的自让众人留上了神只见老婆婆摇头叹息不愿言语那老者则是干笑道:“老实跟你们说。咱六爷爷的闺女没出嫁可也没守贞你们……咳……懂意思吧?”众人啊了一声方知此女有辱门风若非是大户人家的姬妾便是未婚生子、无名无份、也难怪她要永远陪在父亲身边了若非爹爹庇荫谁想收留她?

        一片片叹息中那老婆婆好似有话要说那老头却又拼命使着眼色房总管极为把细一见他们眉来眼去便已瞧出异状忙道:“怎么?还有事?”那老婆婆满面犹豫过得半晌低声便道:“过午夜啦我先回去了。”

        众人上过了坟也把阿光的三代查得清楚了看他的祖父名叫“杨契”父亲叫做“杨辛”另还有个做侍人妾的姑姑全死于一场大火之中。可说来说去到底阿光是不是杨远却无人知晓纵以唐王爷的敏锐、房总管的机警却还是不见端倪。

        今夜的云朵很怪一会儿遮荫元宵明月一会儿飘飘分散乍然望去好似是一张巨大鬼脸只在监看人间动向。房总管仰望天顶心里自是隐隐毛忙道:“王爷我看该查的都查了咱们可以走了么?”

        唐王爷沉吟良久慢慢把眼光转向了山顶瞧到了杨家祖庙。他心中隐约有个感觉当年刘敬之所以找出密道当与杨远有些干系而这位“中极殿大学士”身密诡秘必与那位“阿光”有些牵连。蛛丝马迹环环相扣若想破解全数谜团必得再查访下去。

        唐王爷打定了主意便向那老头作揖道:“老丈我想再去你们杨家的家庙看看劳烦您带路。”那老汉还未喊累众太监已是叫苦连天:“大王啊!您连人家的祖宗三代都查了您还要抄他的族谱么?”众太监忙碌一晚自是归心似箭唐王爷安抚道:“既来之、则安之。这是最后一处地方咱们看过就走。”

        夜深人静那老婆婆累了便已领了孙儿回家此时只剩那老丈一人领路。一行人步上山冈藉着银白月光去望只见冈顶立着一座古庙前对镜湖后倚山冈虽说年久失修却还是能瞧出当年的风水格局极为不俗足见杨家祖上必曾出过几个豪杰。

        房总管嘻嘻一笑随口道:“老丈瞧这祖庙气势不凡敢情你是‘杨家将’的子孙啊?”

        古来杨姓第一英雄便是力抗大辽、保疆卫士的“杨家将”看杨家村俊男美女样貌堂堂说不定真是杨业、杨延昭一脉子孙那老者哈哈笑道:“那可不敢当。不过咱们是‘四知堂’之后这天底下只消姓这个杨宇都和咱们有些血缘干系。”房总管哦了一声道:“四知堂?那是啥啊?”唐王爷学问渊博当下附耳过去轻声道:“那是他们的堂号。”

        杨氏子孙开枝散叶单是知名堂号便有两个一称“关西堂”一是“四知堂”自“永嘉之祸”、“安史之乱”后族人南迁东移渐渐遍及各地除此之外尚有不少赐姓改姓如

        南北朝的“尉迟氏”改姓杨“莫胡卢”亦于孝文皇帝时改姓“杨”甚且诸葛亮平边时亦赐蛮族姓为“杨”可无论这族人血脉如何纷杂嫡系却只有一支这支便是春秋“羊舌大夫”的后裔史称“杨氏正宗”。便是这支“四知堂”的祖先。

        众人不解杨氏由来自也不好乱说笑话眼看那老丈打开了侧门便一个个跟随进去。

        众人来到了前院定睛一看心下不觉又是一凛只见这祖庙建筑居然颇为宏伟分作了内外两进第一进是祭天之地庭高院深正中放了只巨大香炉极见气派。第二进则是杨氏祭祖之地远远望去已能见到“四知堂”三字巨轴笔墨雄飞气势极其慑人。

        唐王爷晓得这是人家的宗庙不容外人随意打扰便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总管咱俩一起进去。”房总管是天生的奴才一见自己受宠不觉就哼了一声便命众太监留在院外自与王爷行向内厅。

        来到了厅堂面前大批牌位环绕当是杨门的列祖列宗了堂上放置一只蒲团自是供子孙叩之用。唐王爷道:“老丈这阿光常来庙里祭祖么?”那老汉一边打火燃香一边道:“是啊每年考试前后他都会来此上香祈福盼望祖宗庇佑。”

        天下读书人一生最大的荣宠便是科考高中之日打开家庙祭天祭祖也好光耀门楣。只是天下千万读书人状元却只有一个长年科考落第如“阿光”却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唐王爷仰起头来只见数以百计的灵位环绕自己他微微沉吟便又蹲到了蒲团之旁房总管讶道:“王爷有什么异状么?”唐王爷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想体会阿光当年的心情。”房总管干笑道:“那还要体会么?那小子落榜之后定常在这儿跪他个三天三夜。”

        可怜的阿光一次又一次应考偏又一次次地落榜最后沦为骗徒小偷。当他走投无路之时他在想些什么?他会否在祖庙里上吊悬梁?

        隐隐约约间众人身上冷好似见到“阿光”跪地叩正自掩面恸哭。

        四下一片幽静厅内不过三个活人却有数百面死人灵牌气氛有些阴寒房总管不免有些害怕唐王爷却也无甚畏惧毕竟他是本朝太祖子孙三界中有其护佑自也不怕什么鬼怪。房总管又冷又累实在很想走了他抬起头来见到“四知堂”三字忙道:“老丈这堂号是谁写的有何由来您赶紧说说吧。”

        风吹雪寒天边阴云来得好快慢慢飘到了山顶遮蔽了月光。那老汉也觉得冷了他拉了拉衣襟颤声道:“这……这堂号是咱家太公写的。意思是警惕后人用的。”房总管皱眉道:“太公?那又是谁?”那老者道:“咱家太公名叫杨震他是唐朝大官在荆州做过刺史。”房总管颔道:“原来如此那这‘四知’又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呵了呵手上暖气道:“故事是这样的咱家太公在荆州当官时有一年朝廷大官找

        他做坏事便在半夜里遣来一个使者才把坏事说了咱太公一听有违良心便开口严拒那使者急忙劝啦:‘杨公现下夜半无人神不知、鬼不觉您还顾忌什么?’咱太公听他这么一说顺口便道:‘谁说此事无人知晓?照我看来此事至少‘四知’。’”

        唐王爷听到了要紧处心下不由一凛哪知那老丈却没了声息他眉头微蹙猛地回过去只见那老者张大了嘴房总管也是骇然吐舌两人四眼全在瞧着自己背后宛如见鬼一般。唐王爷愣住了看自己背后就只“四知堂”三个字怎能让这两人瞠目结舌?莫非是杨家老祖宗显灵不成?他眉头紧皱道:“老丈究竟哪‘四知’?你说话啊?”

        “天知……”忽在此时耳边真传来一个阴侧侧的嗓音又吐出了两个字:“地知……”

        天知地知?唐王爷傻了他慢慢低下眼珠只见心口处多了柄阴寒利刃耳中又听道:“你……知……”无声无息间那柄刀已然刺破了衣衫抵在左胸两根肋骨之间将死之际唐王爷把心一横凄厉惨叫……

        “我知!”猝然之际不顾一切已然伸手入怀反手掏出了枪柄。

        “王爷!快逃啊!”房总管总算醒了过来他纵声惨叫一时右掌成抓飞扑来救却听砰地一声暴响唐王不顾一切开枪心口却也给重重插了一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就是“杨家四知”可才弄懂了意思唐王却已送命了。霎时吓得那老者吓得放声大哭嚷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众随扈听得哭喊赶忙抢入厅中阴侧侧的笑声中只见面前倒挂了一个黑衣人他体型瘦小头戴面罩悬吊半空看那手上匕却还淌着红血一滴滴垂到了地下。

        “杀死他!”房总管凄厉尖叫喝地一声南洋力士挥舞金锥天竺修士抢前救人“东洋第一武士”更已拔刀出鞘全数朝那人围杀。

        一片阴森之中黑衣人的身子静静飘起避开了大批兵器旋即朝大梁倒吊而上宛如鬼魅一般众随扈大感骇然房总管却已惊怒交迸:“怕什么!这人身上绑着绳索!”说话间眼前黑影闪过那刺客竟已从气窗窜了出去。

        刺客来去自如房总管自知追赶不上忙趴到王爷身边哭道:“王爷你别死啊!”唐王爷心口中刀受的是致命伤随时都能断气。众太监手忙脚乱正要替他包扎止血却听咳地一声唐王爷自行拉开了外衣露出了内衫的金丝线。

        “好家伙……”唐王爷将短枪抛在地下喘道:“险些要了本王的命……”

        “金缕衣!”众太监欢起呼喊:“王爷的命保住了!”

        天下第一防身利器便是举世无双的“百寿甲”再次则是造价昂贵的“金缕衣”看唐王爷毕竟机警过人那百寿甲虽已送了出去他却还记得穿上这件“金缕衣”总算在危急时留

        下了性命。房总管松了口气凝目来看伤处却见宝衣的金线早已寸断皮肉处更已见血足见刺客下手之重若非适才唐王爷开枪自保逼得刺客缩身回臂恐怕早已当场毙命了。

        房总管回思刺客形貌想起该人身形矮小异常手上又拿着一柄奇形匕不觉想起了一人大惊道:“快走!快走!方才那人是‘招度罗’他还有同伴接应!”

        众太监茫然道:“招度罗?他是谁啊?”房总管也不知该如何解说只得急急抱起唐王爷狂奔而出众太监心下茫然虽不知总管在怕些什么便也随之奔入了院里众人到了大门前正要开门而出忽听砰地巨响那大门竟给人捶了一拳带得门闩隐隐震荡。

        砰……砰……大门震动不休门外似有野牛猛兽埋伏众人相顾骇然那老汉不觉揉了揉眼喃喃地道:“是谁在敲门啊?”夜半人静祖庙外便是坟地此时若有人前来敲门那也是鬼不是人。房总管满心害怕大声喊道:“什么人?”

        话声甫毕门外震动止息竟尔悄然无声唐王爷深深吸了口气自知门外定有什么大力士到来。不过此行兵强马壮看自己带了八名异国高手保驾房总管手下亦有一十二名太监再加上房总管自己共计二十一名练武人。他心下稍安当即目望南洋力士道:“义瓦你上前开路。”门外埋伏猛兽唐王爷便也遣出阵中第一力士看这“义瓦”出身三佛齐国气力之雄称霸占城、真腊、急兰丹等南洋十余国料来蛮力对蛮力断无吃亏之理。

        一片沉静中南洋力士举起了金锥上前开道众高手艺高人胆大便将南王爷裹在核心慢慢朝大门走去。那南洋力士自负勇力无双索性除下门闩将门板拉了开来他向外张望只见大门外黑漆漆的似无埋伏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前行。

        嘶……漆黑之中响起了细微呼吸声众太监吓了一跳大声尖叫:“有人!”众人急急退开只见门外现出了黑影看他双手抱胸通体漆黑竟尔瞒住了众人的目光。

        砰!砰!碰!黑衣身影开始迈步了这人气力好大不过区区几步踩下便让石子地隐隐裂响房总管惊道:“快!快推上了门!”南洋力士低吼一声抛下了金锥双手推门便要将门板阖上。猛听一声闷响门外伸来了一只大黑掌阻住了门板去路跟着一股气力出黑影竟要跨入门内。

        黑影要进来了南洋力士箭步向前拼出了全身气力便要将大门推上奈何门板寸寸向内开启来人气力竟是极大任凭南洋力士双足抵地咬紧牙关却还是阻不住倒退之势。房总管尖叫道:“兔崽子们还愣着做什么!过去帮忙啊!”

        众太监大惊失色忙抢到南洋力士背后一齐力呐喊盼能助他一臂之力。

        双方一在门内、一在门外各自以力较力只见十二名太监组成了人龙成了南洋力士的后盾众人齐声呐喊齐心协力之下门板慢慢外移便将那黑影推了出去房总管亲自冲了过去

        嚷道:“大家一起上!”

        全场高手全都上来了不只房总管下场连那老汉也来帮忙众志成城之下那黑影身子渐渐后仰单掌渐渐退让料来也吃不起这股巨力。眼看门板便要阖上猛听呼吸声有异那黑影深深吐纳手掌向后一撤划过了一个半圆“喝啊”一声大吼掌力排出轰地巨响中大门已然四分五裂众太监更如破风筝般飞了出去一个个滚跌在地。

        “哎呀…我的妈啊……”房总管疼哀哀的爬起只见大门下现出一条黑衣巨汉他身形肥壮挺汹凸腹加上黑头蒙面那诡异凶恶之貌却与佛图里的夜叉王何异?

        哑碰的脚步声中夜叉神震地驾临南洋力士已是当其冲一声怒吼传过南洋力士使出了铁头功只见他俯身弯腰如野牛般向前狂奔一声闷响脑袋已重重撞在敌人的肚子上跟着双手盘住夜叉神的腰间拿出“玉带围腰”的绞骨功夫死命缠斗。

        吱……吱……靴子与石地板相抵出了怪响南洋力士双脚死命顶在地下身子却益退后众人骇然来看只见那夜叉神双手敞开大步迈进如入无人之境。

        轰地一声重响夜叉神采出手来单手揪住南洋力士的背心将他重重向地一摔跟着跨入院中威严怒目所过之处吓得众太监全数尖叫起来唐王爷虽惊不乱当即咬牙传令:“梵哒上前御敌!”唐王爷一声令下天竺高手立时出场。看这黑衣巨汉膂力惊人体格雄大决计不能与之硬拼若要“以柔克刚”唯独天竺高手能够办到。

        此时场面危急天竺高手不待文绉绉地邀斗登已奔上前去双方各自探出一手、十指相接那黑衣巨汉仗着力大正要将人举起那天竺修士却已动了软骨神功只见他关节一个扭转竟尔转到了敌人背后跟着膝盖上顶、手掌下压已算牢牢制住了对手。

        一个人关节受制便有天大的神力也使不出来唐王爷心下大喜又道:“瑞佐把他做了。”瑞佐拔刀在手正要奔将过去忽见那黑衣巨汉身子一矮手腕溜溜转了一圈居然也钻到了天竺高手背后。

        这招软骨功出手登吓得房总管瞠目结舌万没料到这人身子如此巨大筋骨却如此柔软正骇然间猛听喀地一声脆响那天竺高手仰天惨嚎竟给对方扭脱了关节。

        来人武功极为渊博他气力之大远胜南洋第一力士筋骨之软犹天竺密法神通此人无所不学无所不能真不知是何来历。眼看两大高手都已败阵唐王爷已是恨恨咬牙:“大家退开!我来对付他!”举起短枪便朝那人身上射去轰隆一声大响烟消弥漫中只见黑衣巨汉扎下马步左拳置腰右拳正冲拳锋毫无损伤地下却躺了一颗枪丸。

        眼见世上竟有这等铁拳众太监骇然无语唐王爷愕然颤声:“这……这是什么武功?”房总管呆呆看着那人的拳脚架式骇然道:“这……这是少林寺的罗汉拳……”

        天下武功出少林寺中武僧拳如铁石、力如蛮牛尚且精通瑜珈软骨眼前这名黑衣怪汉若非是少林武僧怎能集天下神通于一身?

        一片惊骇之中只见黑衣巨汉缓缓下腰拾起了南洋力士留下的金锥跟着斜目瞧向唐王爷霹雳一声怒吼金锥已然当头砸来唐王爷掩面惨叫:“瑞佐!出刀!”

        东瀛第一快刀已成最后救命法宝嗤地一声低响倭刀快如疾风迎面砍上金锥如撕裂帛竟尔断成了两截。那“瑞佐”非但能下场救人尚且得理不饶人只见他左手按腰右手横刀斩出便要将对方砍成两段。

        倭刀锐利无匹竟能斩金断岩看那夜叉拳头再硬却也挡不下闪电般的斩刀眼看刀锋即将加身听得夜叉巨汉一声怒喊:“泥梨耶!”

        夜叉王俯身向下单手握住了大香炉轰地劲风暴响香炉从倭寇头顶飞过吓得他跪倒在地险些给砸成了肉泥。

        “救命啊!”香炉飞出砸上了石臼众太监顿时四散奔逃。房总管怕得疯了已然带头狂奔其余天竺高手、南洋力士、东瀛快刀连那村民老汉也脚底抹油随着房总管冲出门去正死命溜亡间房总管左顾右盼忽觉队伍里少了一人他啊了一声惨叫道:“快回去啊王爷还没走啊!”

        众人大吃一惊赶忙又冲了回去却见唐王爷仍旧呆站院里与那夜叉神面面相觑。

        夜叉神力大无穷看香炉重达数百斤他却能单手提起这根本不是武学境界了而是妖法妖术。众高手不知如何御敌一片惶然间听得怪吼再次响起:“泥梨耶!”

        香炉半空砸来黑衣巨汉龇牙咧嘴再次出了神力看此物如此沉重一会儿迎面撞上莫说唐王爷身穿“金缕衣”便算多穿了一层“百寿甲”怕也要给砸成烂泥。一片惊骇间房总管居然手舞足蹈哭笑道:“完啦!王爷成肉饼啦!”

        当地一声金响香炉横飞三尺坠落在地砸破了满地青砖那王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觉自己居然还完好一片迷惑中众人急急撇过眼去只见王爷身边来了一条长大汉左拳挺举竟是他以拳头震开了香炉!

        夜色之中最后的救兵总算赶到了。只见此人虎额豹面长披肩看那月光映照身影那头黑竟是亮如纯银。

        全场高手来自四方天竺人状似木炭或有倭奴武士体型矮怪却只有这个长得像人。房总管生平最爱威武男子一见英雄形貌不由大喜道:“你是谁?”

        “煞金!”黑衣巨汉暴怒暴吼:“又是你这厮!”砰砰大响之中夜叉神冲上前来已与长男子扭打一团双方神力惊人一个举香炉一个拔树干打了个飞沙走石。那男子全力抵挡

        攻势一面镇静话:“王爷请你先走一步咱俩京城再见。”唐王爷虽在慌乱间兀自不失礼数嘶哑道:“多……多谢灭里将军援手……”

        “灭里将军?”房总管奇道:“王爷……这人也是你的属下么?”唐王爷喘道:“不……不是他……他是宝石主人的手下……叫做帖木儿灭里……”

        那长男子甚是耐打挨了香炉连番重击却还能支撑不倒再看他还击招式甚是奇异出拳如勾拳锋似刀料来绝非中原路数。房总管越看越疑还待多问此人来历却听轰地一声香炉又给抛了过来直吓得他夺门而出尖叫道:“快逃啊!”

        众太监哭得哭、逃得逃在王爷的带领下便夹着那老汉飞奔下山堪堪来到平地只见远处又走来了一人看他提着一只伞好似是乡民出门溜跶来了。众太监不知高低只悄悄从那人身边擦过正害怕间忽听那人冷冷地道:“哪一个是唐王朱郅?”

        众人回头一看惊见那打伞的身穿黑衣、头戴黑罩竟又是个没脸孔的。房总管霎时凄厉惨叫、夹着王爷落荒而逃。东瀛武士则是大吼一声当场拔出凶刀便朝铁伞人砍去。

        铁伞魔大战倭刀狂房总管自知遇上了十二神将的“宫毗罗”一会儿中原魔怪大战东瀛倭寇可别来个扬威异邦才好。他背着王爷一路急急逃命约莫经过了半里前头又来了一人看那人手提朱红宝杵自在田埂里等候不消说又是个铁杵魔来了。

        “去杀了他!”房总管心头毛立时将天竺高手踢了出去叽哩咕噜的梵语之中双方大打出手至于谁胜谁负那可管不着了。

        众人沿途逃命路上不一会儿来个摇扇子的、不一会儿又是个打陀螺的眼看关卡无数房总管也只能见招拆招每逢敌方拦路便踢出一名异国高手挡架堪堪将至杨家村高手已然全数用尽众太监蹑手蹑脚正感害怕间猛见道上又来了个人影看他手持一柄扫帚已将道路霸住想来是个扫地魔。那老汉吓得魂飞魄散惊道:“又来啦!”正要掉头飞奔却听那人讶道:“老伴你跑什么跑啊?我又没打你。”

        众人定睛一瞧面前却是个老妇却是杨家老汉的那口子来了。那老汉哭叫奔前嚷道:“老伴!险些没命见你啦!”那老婆婆给他一把抱住不觉讶道:“干啥啊鸡皮鹤的还时兴这个?”正纳闷间却听唐王沙哑地道:“老婆婆咱们要赶路……您……您村里可有马车?咱们想借一辆。”

        众太监松丫口气都知道有车可以逃亡了却听那老婆婆讶道:“借车?不必借啊你们的朋友来接你啦。”说着便回过去朝远处挥手:“几位大爷你们的朋友回来啦赶紧过来接人吧。”

        听得此言房总管二话不说立时抱着王爷逃命众太监兀自不知死活只哈哈笑道:“援

        兵可来了。”正挥手笑喊间却听得远处马蹄隆隆大批骑士飞驰而来烟尘飞扬间诸人慢慢从背后抽出长刀当是要现宰了。

        “镇国铁卫”精锐已到一十八骑一字排开气势慑人吓得众太监拔腿狂奔隆隆、隆隆沙尘擦过身边大批骑士追出那老汉呼爹叫娘正要随太监们奔逃却给老婆一把拉住了讶道:“你跑啥啊?关你什么事?”那老汉也是眨了眨眼愕然道:“是啊关我屁事?我为何要跑啊?”

        “不关我事啊!不关我事啊!”众太监拿出了吃奶力气一路狂冲百尺好容易追到了房总管背后登时哭喊道:“公公!现下望哪跑啊?”背后追兵将至房总管自也不知该当如何当下拿出了看家本领一见前头有座树林立时钻了进去一见林间有棵大树立时绕树打转猛见树旁有处草丛便即滚了进去连着几招使出便已逃入了高梁田里匆匆亡命而去。

        高粱梗子极高足供藏身之用众太监正要缩身保命却听刷刷之声不绝于耳面前十八骑一字排开长刀横腰来砍如除草般砍断高粱梗子众太监自知脑袋不保只得从高粱田里窜了出来却惊觉面前已是一片平原再无一物可供遮蔽。

        骑兵即将赶到双方若奔上了平野脚程对决之下两条腿的如何跑得过四只脚的?众太监起了怯懦之意忙取出了银票盼能以银赎命唐王爷喘道:“没用的……客栈中人是买不动的绝不会和咱们打商量……”众太监哭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势已至此回头亦是无用。”唐王爷遥指北方咬牙道:“咱们杀回北京!”

        “冲啊!”众太监又哭又叫齐向前奔听得高粱田里马鸣啡啡杀手骑士分从左右两翼包抄而来刷刷数声黑暗中敌骑全数举刀唐王爷趴伏在房总管背上拿出火枪向后轰击虽知黑暗中毫无准头却还是频频填药盼能缓下追兵来势。

        轰隆隆、轰隆隆一十八骑奔入草原宛如猫捉老鼠几次逼临砍杀已是险象环生却于此时听得房总管一声尖叫:“王爷!你看!”

        天边一条烟尘冲天而起眼前连草原也没了仅余一条阳关大道。在那道路尽头远方竟似有大队骑兵奔驰而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镇国铁卫”又有援军来了这回不知到了多少兵马竟使大地轰轰作响宛如雷鸣。前有狼、后有虎房总管再也无力背负王爷索性坐倒在地等着给人当头一刀。

        啡啡马鸣背后骑兵已在数尺不远前方更如雷轰一般沙尘飞得满玉局唐王爷咬牙切齿正要闭目待死忽然间北方一面飞扬旗幡飞入眼帘正是“虎威”二字。

        “勤王军!”唐王爷提声呐喊:“咱们快躲开!”他奋起了最后气力拉住了房总管一并滚入了田边沟渠其余小太监逃命不落人后便也一齐跳了下去。

        轰隆隆、轰隆隆第一面旌旗当先飞驰见是“虎威”其后则是“龙骧”、“豹韬”、“凤翔”……“动王军”的重甲骑兵来了但见沙暴扑天而起雪泥混了尘土震得十来丈高眼前正是“勤王军”麾下的“骠骑三千营”旗下“虎威”、“龙骧”、“豹韬”、“凤翔”……各路骑兵卫所尽皆到来不知有多少兵马在此。

        举世第一重甲骑兵并非是在关外蒙古而是在关内中原。自大金国野狐岭之战世间还不曾见过这等骑兵出征之势威力所及当真是天地变色谁也无法搦其锋芒。

        飕飕连声快马擦身而过房总管气喘不休他躲在高粱田的沟渠里忙去察看“镇国铁卫”的动静只见敌方早已掉转马头给大军隔在大草原对过再也闯不过来了。

        骑兵震地一只又一只兵马疾行而过整整一柱香时分过去仍是无止无尽。眼见远处无数军旌拥着一面大幡名曰“骠骑三千营”更远处则是总军之名号曰“勤王”。帅旗将至唐王爷急忙爬了起来挥手嘶叫:“德王爷!”

        唐王喊声不能及远众太监便扯开了尖嗓门齐声喊叫:“德王爷!德王爷!”房总管见对方不理不睬忙捡了一块石子奋力朝帅旗砸去。

        “呼溜”石子砸到了人帅旗微滞瞬时马蹄震地全军向旁涌散。房总管呆呆看着只见一匹匹马儿包围着自己旋即铿铿连声千柄长刀出鞘嘎地重弦绞响万张硬弩开张全数指向地下的倒楣鬼。

        “别乱来!别乱来!”房总管大惊失色:“咱家是东厂的房万年!您别乱来啊!”这房总管原来叫做“房万年”自他升上高位以来众下属还是头一次听他自报名姓足见“勤王军”的兵威当真慑人无比连本朝的秉笔太监也禁不起一吓。

        远处骑兵如海分开一面王幡移走而来正是“临徽德庆”里的德王爷到了这四王是天子心腹平日率领“天子亲军”专只听从正统皇帝一人的号令不只房总管怕他们连伍定远的“正统军”也得忌惮他们三分。

        马蹄踏踏一名传令亲兵骑马来了他坐在马上冷冷地道:“来人是东厂的哪一位?可有令牌信物?”房总管见来人不是德王本人不觉愣住了那传令亲兵不耐烦了大声又道:“信物!”房总管嚣张一世如今也落得虎落平阳他从怀中取出了令符陪笑道:“咱家是东厂房万年……敢问军爷德王爷人呢?”

        令牌抛了回来亲兵高跨骏马冷冷地道:“王爷公务在身没空见你。”房总管气得全身抖却也不敢反驳又听亲兵训诫道:“动王军开拔行军天下百官不得阻拦。下次再有无礼情事休怪我等先斩后奏。”霎时提起了嗓子厉声道:“听到了么?”

        “听到了!”众太监毫无骨气一同跪地答话房总管气得眼冒金星可人在屋檐下不得

        不低头只得忍气道:“军爷别动气咱家也有皇命在身方才奉旨出宫。只因路上不巧遇上了土匪受了点轻伤……得向德王借几匹马……”

        “行了。”那亲兵毫无耐性可言一听对方借马便把眼色一使背后涌来一群兵卒牵出了十来匹战马交给了众太监。房总管有意讨好他们便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示意打赏几名亲兵拿到手里一看却只嗤地一声扔到了地下不层一顾。

        勤王军乃是天子亲军身分何其尊贵岂会在意几两银子打赏?眼看小兵小卒趾高气昂竟把银票扔了回来倒是惹得众太监急急去抢气得房总管大骂道:“不许碰!拿去烧掉!”

        唐王爷不愿与勤王军打交道他喘了半晌正要勉力爬起却听阵中传来唢呐高鸣之声随即号令响起:“骠骑营听命!全军火……推进霸州!”

        轰隆隆、轰隆隆大军再次动但见旷野兵马不断涌至队伍绵延似乎急于赶路。唐王爷怔怔地道:“霸州?他们去霸州做什么?”房总管咒骂道:“管他们要死要活?今夜怪事够多了。”

        唐王爷点了点头今夜他饱经惊吓早已筋疲力竭当下与房总管相互搀扶上马便朝皇城方位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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