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后的旅程
九月十八戌时入冬以来最宁静的夜晚接任太师几十年第一回这般清闲。
“大清呀你有无想过……”往日太师一见那宝贝侄儿探花郎不是打、便是骂更多时候是气得抖但今夜有些不寻常他望着侄儿的目光中满是爱怜带着深沉的关怀。
“如果没了叔叔你要怎么办啊?”
火锅热烫烫江大清吃得悉哩呼噜他放下了象牙筷子茫然望向叔叔说出了从小到大最常出口的那句话:“叔叔不知道欸。”
“嗯……说得也是。”江充倒也不意外要是侄儿忽然开窍竟尔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他才会吃惊诧异。眼看江大清挟了一块白肉沾就调料大口囫囵吞了起来江充微微叹息他转头望向罗摩什道:“罗摩国师说呢?咱这侄子要没了叔叔以后能做啥?”
江大清天性散漫生得胖大憨傻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长年娇生惯养不免有些“何不食肉麋”罗摩什叹了口气低声便道:“大清兄读书不成练武也不行不过他有一双巧手工艺之事应当一学即能。倘要学做裁缝木匠时候还不嫌晚。”
江充叹了口气道:“说得是。也怪我把他宠得坏了。”他静静提起酒杯一口饮完望着圆桌旁的一众爱将。那里头有安道京、有罗摩什、有九幽道人……众心腹全数到齐。
江充命人为一众爱将斟酒又道:“我大哥命薄留了这个遗腹子下来。江某三十年来竭力照护不敢有失……”他望着那傻呼呼的笨侄子温言道:“大清金山银山都有吃完的一天你本性只是傻憨不是坏孩子以后学了一技之长更要懂得安分知道么?”
今夜星光闪烁叔叔的言行也有些奇怪。江大清嚅嚅啮啮不知该说什么一旁九幽道人也是一头雾水道:“大人您……您到底要做什么?”话声未毕只见江充和颜悦色地望来他浅浅尝了杯酒反问道:“道长你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九幽道人咦了一声往常他嘴巴张开还未说话便要挨打挨骂今日太师却一反常态居然问起自己话来了。九幽道人满面惊喜忙朝罗摩什望去只见这光头妖僧别过头去那目光中却带着泪水九幽道人咦了一声又朝安道京瞅了一眼却见这胖呼呼的锦衣卫统领低头望地面肉颤抖不休好似在哭泣一般。
九幽道人急急思索:“他们这是干什么?吃火锅吃到哭?太呛鼻么?”他一拍大腿陡地醒觉过来:“了!我了!他们见江太师器重于我一个个妒嫉不堪这才落泪啊!”他哈哈大笑朗声道:“启禀太师!小人日后的打算只有一个那便是终身追随大人不管天上地下天涯海角刀山油锅芝麻绿豆小人都紧紧守在您身边片刻不离哪。”
江充惊喜交加道:“你真这样想?”九幽道人大笑道:“大人莫要怀疑小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江充含笑颔便也不多问他撇了安道京一眼淡淡地道:
“你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安道京一反平日的小丑模样只双手放置膝上静静地道:“下官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以后便没有官职一样能凑合著过。”
江充叹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到了这一刻你也不必瞒我你以后要投效新主子么?”
安道京忽地轻轻一笑那笑容却是有些苦涩。听他叹道:“大人是看得起我了。江系诸将中以我名声最差日后便算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他们也不见得要我。”
听得两人的对答九幽道人茫然张嘴睁大了眼却是一句也听不懂。江充拍了拍安道京的肩头示作安慰跟着转向罗摩什微笑道:“国师从来都是栋梁人才以您的才能便算没我日后仍居高位这点我是很放心的。”罗摩什听了这话忽然双手掩面涕泪纵横竟是良久不能自已。江充低声叹息又道:“国师念在这几年共享富贵的情份上日后江家老小落入你的手中请务必高抬贵手善待我的家人。”
罗摩什别开头去泪流满面中却是点了点头。九幽道人听了妖僧的午夜哭声自是瞠目结舌。想这罗摩什西疆伪死、转投中原哪日不是一脸宝光岂料这妖僧好端端与众人吃饭居然失声哭了起来?九幽道人心下惊骇想道:“老天!饭菜有毒么?”当下从怀中取出银针偷偷往火锅里试了一试就怕有啥意外。
正察看银针颜色又听江充叹道:“胡媚儿呢?”安道京拱手道:“百花仙子人在天水还在为大人劫夺那块玉玺。”江充微微苦笑道:“孤军深入也真难为她了。”他双手掩面深深吁了一口气道:“安统领、罗摩国师你们该动身了。”
安道京低声惊呼:“那么快?”江充眯起了眼道:“赶紧走吧军马入城到时恐怕脱不了身。”
一代权臣背向众人挥了挥手。安道京与罗摩什含泪起身向江充躬身行礼跟着拉住了江大清低声道:“大清公子该走了。”江大清还在吃火锅嘴里正忙着囫囵地道:“去哪儿啊?”安道京泪水滚滚而下低声道:“去抱美人儿。”江大清又惊又喜道:“马上来你们先等一下等我这块肉吃完……”唠唠叨叨中手上拿着汤碗便跟着安道京走了。
罗摩什缓缓朝房门行去最后一眼回望江充低声道:“大人放心老衲性命不在也会平安护送大清公子前往西疆绝不让江家香火断绝。”江充无喜无怒不哭不笑他只是双手抱胸凝视着照壁上的泼墨山水。罗摩什擦拭泪水向他合十行礼霎时转身离开。
过得良久远处江大清的笑声渐渐隐去换上了沉重的军靴踏地声江充霍地起身面向房门只见一名军官穿厅入堂此人腰悬短刀左肩悬强弩右肩挂火枪手仗长矛腿缚箭筒竟是全副武装。一旁云都尉却无一人喝止反而躬身向那人行礼。
那九幽道人先前银针试毒觉火锅毫无毒性此刻兀自吃得痛快眼看那军官过来忙道:“兄台吃过了么?”那军官没有理会只行到圆桌之旁拱手道:“人都到齐了。”江充微微一笑道:“一共到了多少人?”那军官凛然道:“回太师的话一共是两千兵马。”
人虽少但也足够了。江充早知情势如此却也不显得诧异他缓缓起身轻轻地道:“来人取我火枪来。”一旁下属送来锦盒奉上一柄火枪江充揣入怀里向九幽道人微微一笑:“道长现下我身边没人了说来您便是第一爱将。道长若想追随我现下就来吧。”
听得顶头上司出言召唤九幽道人大喜过望忙问道:“大人!您到底要去哪儿啊!”江充伸了个懒腰笑道:“咱要去干清门!”他自行迈步便往门外而去。身旁几名死忠随扈亦步亦趋跟随太师的脚步一同行出大门。
远处传来江充的笑声九幽道人心下更喜想起干清门乃是皇帝的寝宫太师此番过去谒上必有国是相商这等美差过去全由罗摩什、安道京两人独占岂料物换星移居然会轮到自己出头?九幽道人越想越乐急起直追赶上了江充的脚步。九幽道人搓手谄笑望着身边的江太师只见他仰头不动似在眺望夜空。九幽道人笑道:“大人在看星象么?”
江充没有回话只是微微一笑九月霜重秋冬之交天顶的星光如同过去三十年依旧向他眨着眼便如亘古万世般璀璨耀眼。
第一颗巨星升起然后陨落那是秦霸先。第二颗彗星划过长空尔后烟消云散那是刘敬。再来的将星坠地那是柳昂天。三十年来一颗又一颗星辰在自己面前升起也在自己手底陨落。无敌于天下的江太师终于斗垮全数强敌也捏熄了所有的星辰。可笑复可悲这片无尽黑暗的三千里夜空成了空荡荡的戏台等着最后一颗星坠落大地。
当代权臣全数谢幕戏台上只剩下最后的一个主角这人姓江名充他也要下台了。
柳昂天错了打从一开始就料错了。景泰王朝最后一场斗争要角儿根本不是杨刑光也不是他江充这场斗争根本不属于他们这一代。连番的失算已经让柳昂天垮台惨死也让自己再无翻身机会。强敌的阴沈与可怖越了这一代的每个奸臣、能臣、弄臣与权臣。阴沈的夜空里那巨大无比的将星即将升起再也无法阻挡。
谢幕时刻到来江充心里明白作为景泰王朝的始作俑者他绝不会逃避也不会哀求。
怀中的火枪已经预备好了新王朝诞生的那一刻他会是天下第一个向新皇祝贺的人。当枪口爆出鞭炮般的庆贺声响时太阳穴里的美艳血花会泊泊流出。那时他会坦然地、从容地挥手向天下苍生一笑。
能够这样过一生痛快!江充拍着九幽道人的肩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哗啦啦……一滴滴雨点打落。在漫天大雨声中九月十八过完了。现下这一刻已是新的一天到来。
九月十九子时西疆下了今年最后一场雨……再来就要下雪了。
冰凉的雨水打在面颊上卢云在喘息中醒转过来他睁开双眼头顶上一片水气乌云遮月银河隐讳只余下无数雨点朝着自己打落。卢云额头上火烧也似的疼痛他想起那婴儿慌忙起身嘶哑喊叫:“还给我!还给我!不要碰他!不要!”
悲喊之间背后传来一声轻叹卢云急忙转头却见一名高大老者凝目望着自己怀中正抱着一名孩子那人一头黑目光极见清澈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
卢云先前给秦仲海砍了一刀此时又见了方子敬自然心中害怕他把身子一缩喊叫道:“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方子敬微微一笑将那婴儿送了过去。卢云有些神智不清抱住了孩子才惊觉自己已在旷野之中大雨倾盆而落四下水气弥漫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卢云眼望四遭只见怒苍已在远方成了黑沈难辨的巨人正自低头俯视自己。
卢云满心迷惑喘道:“这里……这里是哪儿?”
方子敬解下斗篷披在卢云肩上。道:“孩子你已经离开怒苍也闯过朝廷万军你又回到了尘世。”卢云茫然张嘴道:“尘世?”方子敬轻抚他的面颊轻轻颔却没回话。
卢云低头去看那婴儿却见他小脸泛白呼吸甚是急促额头上的伤口浸了雨水竟已起高烧。卢云又惊又急他眼望方子敬面露求恳含泪道:“前辈!请你救救这孩子。”
方子敬眼望卢云淡淡地道:“为何要求我?你自己不能救他么?”
卢云身子一震喃喃地道:“我……我救他……”
方子敬拾起“云梦泽”交在卢云的手里轻声道:“孩子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剩下的路你必须自己走完。”他缓缓起身临行前最后一眼回望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嘱咐道:“最后的旅程也许很苦也许孤单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必须自己一个人独自把它走完……”
方子敬走了。
卢云泪水滚落腮边他望着手里的云梦泽双肩轻轻颤抖。
旷野中剩下自己一个人以及那高烧不退的婴孩。
卢云仰天大哭他抱着那孩子拾起了包袱开始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再会了孩子。”即将退隐的方子敬藏身树丛目送荒野里的孤客向他轻声道别。
曾有一个人他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怒苍。他独行于天地黑白之间他是最后的圣光……
孩子啊……你必须把自己选择的路走完你才能找出自己的道……
※※※
卢云怀抱婴儿痀偻前行眼前水气渺茫旷野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心里很慌、很怕不知该何去何从投入怒苍之时只想把孩子交给别人从此自己无事一身轻便又可以回去京城和爱侣长相厮守。如今孤身行走荒野非只期待落空心里破灭的还有好多好多……
泪水顺着雨水垂下脑中盘旋的尽是往事。当年秦仲海深夜寻访自己两人在兔儿山一同仰天长啸结为生死莫逆后来西疆出征京城大乱两人一同经历了多少故事如今这些义气与友情成了一道铭心刻骨的印记永远留在自己的额头上。
卢云泪流满面望着怀里的孩子他惊觉自己在哭那孩子却没哭他快死了。
小脸紫高烧与刀伤让他病重再不给他诊治这孩子必然撑不过今夜。
卢云醒了过来眼前迷蒙的景致全数清晰起来。打在身上叫雨水踏在脚下唤泥壤怀里孩儿要吃药。在这冰冷的大尘世中倒在地下的只有两种人乞丐与弱者此刻别无选择他必须以这个肉身面向天地万物。
把长剑缚回腰间自己拥有八尺高的魁梧身材还能遮蔽这个孩子卢云将婴儿收在衣襟里让他藉自己的体温取暖霎时双足迈力向南飞奔而去。
天水城里有许多药铺那是他的第一站。
※※※
至荣参行面前的店招写着这几个俗字。大雨里的药铺看起来很冷清里头没什么人。卢云躲在街角隐身在摊车杂货之后偷眼看着十丈之外的参行。那里面有解救婴儿性命的伤药也有滋养润身的人参鹿茸。心里没有壮志豪情只一个小小的心愿为孩子拿到药料。
卢云取出包袱里的银票不由低叹一声。这些银票打着长洲知州的大印一旦送入银铺兑换身分即有可能泄漏。该怎么办……身上除了银票别无碎银这口“云梦泽”形状古拙俗人怎知价值不菲?行乞么……可一帖伤风药便值得半两银子一时半刻怎凑得齐?
对街一处酒楼人声喧哗里头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那里有许多富贵人或许也有不少善心人。卢云咬住了牙他使出轻功身法偷偷摸摸地奔将过去眼看窗边有几名男女正自高谈阔论看来是对夫妇与一对青年男女。卢云满身雨水伏在窗下偷眼瞧向店内。他抓起脚边石块扔向店内碗柜当然声响中打破了碗盘。临窗那桌的四名客人吓了一跳同朝响声来处望去卢云见机不可失快如闪电地送出婴儿放到了桌上起身、送人、伏身、趴倒全在刹那间完毕。他滚到另一处窗下伏地偷听说话。
“咦!这是什么?打哪来的?”一个稚气的声音问着。一名少女解释了:“这是个孩子!”
同桌四人面面相觑满心迷茫都不知这孩子何以冒将出来。那对夫妇同声喊叫:
“伙计、伙计!你来啊!”伙计的脚步声响起那夫妇齐声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为什么会在这里?”
伙计的声音很是茫然可以想见他面上的疑惑。听他道:“我也不知啊真可怪了。”
“抱走、抱走搞什么。”脚步声再响那桌四人又说起话来了便似什么也没生。卢云泯住嘴角一颗心往下沉他知道那孩子未被收留。忽然间远处又传来掌柜的惊叫:“干啥?干啥?病成这样的小鬼你还给送来柜台?想讨晦气啊!去!
去!”
伙计的脚步声再起来到了店门口那婴儿给装入了木箱又给放到了地下小小身子下垫了伙计单薄的外衣。那人无奈的神情让卢云想到了客来轩的自己。卢状元低头垂泪躲在远处偷眼望着孤寂将死的大都督遗子。
行人一个个路过不时有人停步察看待见那孩子紧闭眉目面色泛紫匆匆惊呼几声迅即离去。状元大人心如刀割参药铺明明便在隔壁却无法解救那婴孩他痴痴守候默默祝祷就盼有个好心人能带走这婴孩带他过去问诊。
终于芸芸众生中来了一个人那是个乞儿只见他蹲在那孩子身边嘻嘻笑着他左右瞧了瞧舔了舔舌好似要抱他起来。
大千世界啊卢云起抖来了他惊恐万状霎时飞扑过来抢先夺过那孩子。那乞儿慌张不已喝道:“你干什么?这块肥肉是咱先瞧见的!”卢云怒了他举脚一踩将木箱踏为粉碎又将那乞儿踢滚开来跟着大踏步迈出直朝参药铺行去。
砰!参药铺的大门向两旁撞开一名短须男子怀抱婴孩静静站在店家面前。
“犬子将死恳请掌柜赐药。”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样说着。
掌柜瞧了他的短须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倒也没大声嚷嚷只拱手道:“至荣参行开铺三十年药材千百种应有尽有客倌要什么?”卢云见他神态颇为亲和心里隐隐生出希望赶忙作揖道:“婴儿吃不了丹丸酒锭。如有外敷膏剂请赏一些如有内服露水请再给些。”药者八形曰汤、丸、散、膏、丹、酒、露、锭掌柜听他术语精准不由哦了一声颔道:“客倌倒是行家不过参行只卖生药没有方锭。”
卢云神态平静轻声道:“不打紧有药便好。请店家给我捡三两赤石脂二两芍药二两山药另冰糖、桑葚、干柚子皮若干另备玉竹艾叶、地骨皮、地黄、牛黄各一钱。再替在下准备半桶羊奶。”卢云一连说出七八项药名内含君臣佐使内擦外敷可说一应俱全店家听他说得精熟不免有些心惊道:“这许多药你都会用?”
卢云道:“赤石脂、玉竹、地黄这三品止血强心最有奇效劳烦赤石脂捡黏土原形的莫要粉散玉竹粗大为佳。”那掌柜干笑几声道:“真是行家。”他打了打桌上的黑木算盘微笑道:“一共十五两银子。”卢云听他要钱只是目光苦涩不言不语那掌柜咳了一声又道:“客倌一共十五两银子。”卢云别开头去抚摸那孩子的额头低声道:“在下是朝廷官员恰巧失落了钱包今日权且让我赊一回。”
掌柜摇头道:“对不住了。世道不靖咱赊不了。这样呗您要手头不便咱这趟生意不赚钱药材本金共计十两半我赔给你算你十两。”他不再多说唤来伙计二人忙前忙后一个在柜里抓药一个到后院挤奶那掌柜笑道:“羊乳算是送不收客倌银两。”
卢云听他说得客气反倒踌躇起来他本已打定主意只等一会儿下手行抢哪知入门一见那掌柜客气本分并非势利之徒反倒僵住他了。卢云沉吟良久心道:
“世人百态并非人人皆是凉薄之徒我又何必事事提防?”他深深吸了口气当下也不逞凶自从怀中取出银票递了过去:“劳驾店家同你兑银。”
户部本票价同黄金卢云手上拿的绝非寻常飞银而是户部衙门签的正本银票、长洲知州的官俸月饷。店家惊呼一声拿起银票细细观看票子百两一张打得更是户部衙门的大印来人学养不俗气宇非凡果然是顶戴在身的朝廷要员。
卢云淡淡地道:“掌柜爷在下与您兑现一百两换你三十两。如何?”天大的好事飞上门来那掌柜自是目瞪口呆慌道:“这位公子银铺离此不远只在城东转角处您为何不自己去兑?”卢云低头垂目轻声道:“在下不方便过去。”那掌柜心下一凛留上了神问道:“不方便?啥意思?”卢云抱起婴儿淡淡地道:“阁下莫要多问。您若有意兑银在下感激不尽。”
耳听伙计连声催促那掌柜却不急着答应只上下打量卢云的形貌反覆沉吟。卢云倒不怕他看只是闭目不语。过得半晌那掌柜咳道:“这样呗票子是真是假咱也分不清您既不便亲自兑现不如小人替您过去。真金不怕火炼票子若是真的咱一两银子也不吞污照价算给您。但若是假的嘿嘿休怪我轰你出门了。”
此人正直公道毫无趁人之危的念头倒是难得一见卢云心下大喜忍不住有些感激。眼看那掌柜从柜台后头匆匆奔出与自己擦肩而过卢云拉住了他道:“且慢。”
那掌柜面色一变道:“客倌还有什么吩咐?”卢云微笑道:“没事在下只是想谢谢你。”那掌柜咳了几声却没多说什么自朝门口匆匆奔出。
卢云从伙计手中接过药包又吩咐他提桶羊乳过来。他取过牛黄试味但觉苦中带甘确是上品无疑那牛黄乃是牛只胆囊的结块专用以强心镇静解毒犹有奇效他先放入嘴里嚼烂便又喂那婴儿吞食看那婴儿失血甚多气血虚弱牛黄自然对症。
药分“君臣佐使”那羊乳温和便是佐使卢云见堂中锅铲俱全当下取瓢勺水生火煮水一会儿先把玉竹烫熟再将伤药熬为汤汁混入羊乳之中好供婴儿饮用。
忙碌已毕卢云捡椅坐下面色平和自在额间伤口擦抹生药。他将婴儿抱上膝头细细去看只见这孩子仍在熟睡红扑扑地脸蛋甚是安详只是那眉心正中却和自己一样留下了一道印记。
人生到了这个处境也不需再思索什么。卢云端过了火盆怀抱着孩子爷儿俩静静烤火烘衣等着锅里热水沸腾。身子暖呼呼的慢慢眼皮渐重已要熟睡。
突听脚步声杂沓几人嘶声呐喊:“人在哪儿?人在哪儿?”卢云惊醒过来听得门外传来掌柜的声音:“人就在里头你们快去瞧。”卢云张大了嘴万没料到那掌柜好端端的竟会去衙门通风报信他面皮颤回头望向伙计竟也已经逃得不见踪影偌大的堂上只余自己孤身一人。
“就是他!银票就是他的!”店门口的身影又跳又叫数十名官差手持器械已然涌了上来听得官差暴喝连连:“着来人报上名来!为何会有长洲知州的银票?”
门口官差提声斥叫这一幕当真熟悉之至从那年的落榜逃犯一路成为大魁天下的状元唯一不变的仍是那炎凉世态与自己的悲凉眼神。卢云目中含泪他左手环抱婴孩低头面向滚滚沸水如诉如泣轻声呼唤:“人间……人间……”
众官差面面相觑都感疑惑只见面前的短须男子口唇轻动喃喃自语对门口的百来人视若无睹看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却拿着锅铲自在那煎药烧水。一名官差嘿了一声喝道:“问你话!没听见么?”他耐不住烦当即举手去抓猛听大堂上传来一声怒吼。
“药还没煮好!”
啪!云梦泽连剑带鞘打出脆响传过那官差惨叫一声手骨已被打折当场滚倒在地。
卢云目光狠恶满布血丝过了半晌他放下右手里的长剑眼神转为温和。他取过汤碗倒了半碗羊乳又把药勺入碗中静静搅拌。只见他怀抱婴儿低声哄弄:
“乖乖咱们吃药了。”
百年孤寂的旅人手拿汤匙轻轻摇搅看他目光茫然一切举止都是慢缓缓的一无逃跑意图二无惶恐神态好似失心疯了登让官差看傻了眼。过得半晌汤药梢凉那旅人终于轻舀一瓢送到口边吹了吹低头去喂那婴儿。旁若无人之至。
“还看什么?快押他回去啊!”
陡然间几名官差急急奔来伸手朝卢云抓落卢云不言不语随手抽出“云梦泽”刷地一声精光暴闪而过铺中的瓦罐药坛碎了一排余波所及身边一面砖墙更已坍倾露出了隔壁饭馆的大堂景象吓得众官差滚跌一地。那掌柜又惊又怕慌道:
“完了!我的店啊!”
堂上的孤影缓缓站起他目光黯淡垂望地落寞的身影怀抱婴儿手中却紧握长剑众官差慌张起来逐步向后退却。隔壁几十名客人满面惊愕都在望着药铺里的短须男子。众官差惊怕之余竟无人敢提刀再上。
卢云见无人打扰自己喂药便又把长剑放回桌上默默无语中拿起手上汤匙张嘴啊声终于喂了那婴儿一匙。只见孩子咕噜噜地吞下汤药那药的苦味给羊乳与冰糖镇住了入口居然甜中带香那婴儿吃得愉悦虽然烧带病小嘴却又张开了。
卢云心下甚喜又舀了一瓢起来正要再喂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此时官差都已退却了来人脚步声沈缓必是练家子无疑。只见三名黑衣劲装的男子走了过来正中一人手持银票冷冷话问道:“阁下可是卢知州本人?”
卢云没有回话只默默吹着匙上热汤又喂了那婴儿一瓢。嘿地一声对方抢先动手兵刃破空劲急来的是红缨枪卢云双目泛红鼻梁怒痕大现霎时也拔剑起来回了一招。
一声闷哼传过对方的红缨枪竟被砍为两截枪尖断裂倒撞反弹刺中那人手腕一时鲜血四溢。卢云将长剑放落再次去喂那婴儿竟连一步也未起身。
寂静无声的大堂卢云武功显露震慑了局面受伤的黑衣男子退了开来剩余的两人各持钢刀一语不挺刀再上。这回一左一右联袂出招。嘿哈大响暴起三柄兵刃交手双刀对孤剑叮当乱响中双刀变四刀又被宝剑斩断一名黑衣人倒下滚开另一人肩头冒血仓皇后退。卢云身子晃了晃他斜目看了看众人自在那婴儿脸颊上轻轻亲吻跟着取出牛黄嚼烂后再次送入了他的小嘴目光极是温柔毫无杀气。
仓皇的后退声响起沉重的踏地声过来。药铺里站着九尺高的象形巨汉背后另缩着两名黑衣人一人高瘦见是高天成一人短小却是高天业。正中那座铁塔自是萨魔无疑。
高天业冷冷地道:“卢云玉玺不在怒苍山上可是在你身上么?”卢云自知大限将至低声求恳道:“玉玺给你们请诸位饶过这婴儿。”
高天成望向三哥听他示下那“神弹子”语气冰冷摇头道:“卢大人别为难我们。不如大家打个商量请您把婴儿与玉玺一并交出咱们可以替您遮掩今日之事。
以后朝廷上还好见面怎么样?”眼看卢云既不点头也未摇高天成对卢云颇有敬重也来劝谏:“状元大人皇上有旨谁能不从呢?您这又是何苦?趁着事情还没传开早些投降吧。”
卢云默默垂忽然间他口中暴喝一声左手怀抱婴儿连人带剑扑了出来直向萨魔杀去这招“驴儿滚”不是剑法却是出自陆孤瞻传授的“无双连拳”专攻对手下盘。
砰地一声萨魔举脚踢出绝世高手何等武艺力道灌入卢云的身子飞了起来重重撞在柜台上药罐坠落统通摔到身上头上卢云趴倒在地勉强护住了婴儿。
瓦屑散落锅碗药包、玉玺包袱滚得满地都是卢云爬地蠕动兀自挣扎不休。高天成年轻热血把他的惨状看入眼里登时面露不忍劝道:“卢大人连怒苍山也已投降了您这又是何苦?”
卢云口吐鲜血倒在地下双眼兀自圆睁。萨魔虎吼一声一脚重重踩在他的背上又逼得卢云再次喷血。高天业、高天成则在瓦堆里俯身寻找要把那玉玺搜将出来。
啪地一声卢云趴倒在地面前坠落了一本书正是“无字天书”却是高天业从包袱里搜出来的。这“神弹子”只要玉玺对其他物事看也不看一眼入手便扔。那天书摔在卢云眼前书页摊开火盆翻倒烧红的木炭落在书上转眼便会起火。卢云自知要死只这样睁眼望着涣散的目光里浮起了秋日斜阳在扬州的白桦树下他看到了顾家小姐的倩影。卢云目光呆滞口涎横流一无忿恚二无悲伤只等自己尽了职责便能放手离开人间。
眼皮渐重面前的册子给碳火烧烤忽然萤光闪动浮出了夜明珠般辉耀的一十四个字。
没有什么是非与坚持那是一股让人震慑的勇力。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卢云双目睁得老大读著「剑神”卓凌昭最为得意的两句箴言。他茫然观看赫见纸面浮起两幅萤光图画第一幅图绘着一名男子只见他双手持剑回转身形手腕一道箭头意示内息从气海连贯玄关直至手腕列缺。第二幅图也绘了一名男子却见他跨坐马步剑指腰际那气箭却由丹田经肩井直抵腕间诸穴旁书:“剑浪翻搅瑶池碎波”。
便在此时萨魔脚尖一踹将卢云踢翻过来大手却往卢云怀中的婴儿抓来卢云啊呀一声大叫翻身跃起想也不想放脱了婴儿让他滚到自己的脚尖跟着双手持剑身子一个回旋直向萨魔砍去。
双手持剑内力全数灌入云梦泽剑感应了无上怒气堂中流水生波嗡嗡之声不绝于耳直向萨魔劈去。这妖魔吃了一惊双足一点向后便闪卢云不加理会咬牙怒视高天威脚下马步跨开横剑斩过这剑上下颤抖摇摆辉映着云梦幻光宛若滔天大浪众人见了这等剑**力无不大为诧异。高天业惊道:“这是剑浪!
你……你是昆仑的人?”
卢云更不打话双手持剑旋身斩下高天业急忙向后避开卢云马步跨坐横剑劈出再次出滔天巨浪高天成大吃一惊赶忙以腰刀来挡当地一声响兵刃已被云梦泽斩断。卢云得理不饶人左足顿地身转旋风旋即飞脚扫出正中高天成胸口喀啦声响传过肋骨折断高天成已然翻倒重伤。这招却是无双连拳的“回风蹬腿”混入剑招来用实让人防不胜防。
卢云怀抱婴儿抄起经书将玉玺举脚一踢碧幽幽的玉石画过绿影飞上了板桌。
敌我双方对峙不动各与方桌相距五尺萨魔、高家二将与官差虎视眈眈都在等着抢功。正于此时店外又传来脚步声第三批高手赶到了想来必是对方的脑人物无疑。
说也奇怪陷入了绝境心中却没有分毫悲伤只有一片寂寥。
卢云心里明白自己什么都没了。他选了秦仲海说的第二条路。顶戴、情人、朋友全都没了。此刻不同于西疆血战也不同于流浪卖面眼前已经没有路走了只有一路打下去打到底、打到死……
“杀呀!”举脚重踢玉玺连同板桌飞出众官差无不伸手抢夺卢云疯也似地冲向众人手中长剑竟在突刺冲锋那是战场上的长枪招式没人会拿来应用在柔软的长剑上。
玉玺飞上半空刹那之间卢云面前的万物好似凝结一般只见萨魔巨大的重拳让过了剑刃朝着自己的门面打来转瞬间便会把他的俊脸打得粉碎两旁十来柄刀枪斩向自己怀里的婴儿因为惧怕已然哭叫起来。
轰地一声药铺旁的墙壁破开一道衣索当空直飞抢先卷住了玉玺跟着板桌横挡过来隔开了敌我双方卢云茫然之中已被一只手拉住当下顺势滚出店外。
店外寒风冷雨一人双手托住卢云的腋下急拖拉那人身形不高卢云给人拖着两脚兀自垂在地下。他心下迷惑不知还会有谁出手解救自己?眼前这人比自己矮了半个头手上力道甚是微弱却是谁有这个胆识救人呢?
在这最后的旅程中出现了意外的过客。卢云凝目望去眼前那人身穿蓑衣遮住了曼妙的身影。她非但是个女子还是个雪白貌美的女子正是人称“百花仙子”的狠辣姑娘胡媚儿!
卢云睁大了眼茫然道:“你……你为何要救我?”
胡媚儿不理不睬将卢云抛了下来尖叫道:“笨蛋!谁想救你了!姑娘只是顺手拉开你而已。想要活命自己找出路吧!”她无暇理睬卢云便自行逃窜而去。背后传来高天业等人的呼喊:“妖女!你莫想独占功劳!把玉玺交出来!”
卢云不知这妖女为何要解救自己他既迷惑又孤单眼看胡媚儿窜入小巷不及深思怀抱着婴孩便随着救命恩人奔跑。
那巷弄狭窄已极仅容一人奔行胡媚儿手握玉玺狂奔而出她连转了几条巷弄已然甩脱了追兵正惊魂甫定间回头一看那卢云竟然紧追不舍一路跟在自己后面。胡媚儿不由慌道:“大家各逃各的别缠我走开!走开!”说着拿出拂尘接连挥驱只是卢云豁出了性命拂尘几次扫到了面前都当扫帚一般全然置之不理。胡媚儿俏脸惊白娇声怒骂:“你想做什么?姑娘只是一个好心顺手拉开你!
你别缠着我!烦死了!”说着举脚踢出要将卢云逼开。
卢云没有闪避腰间硬生生受了她的一脚他身有内伤霎时喉头一甜忍不住喷出血来。他蹲在地下凝望着胡媚儿低声道:“胡姑娘我……我没地方可去……”
说着咳血不止。胡媚儿打量面前的男子只见他那双俊目带着恳求之意似要自己带他逃走。胡媚儿见他一脸狼狈怀里又抱着那名婴孩十足十的可怜模样她越看越是心软可一醒起背后的追兵却又不免害怕霎时尖叫一声转身便逃。
卢云满身雨水竟又追了上去。胡媚儿停步下来尖叫道:“瘟神!你别缠着我!快快给我走开!”她伸手去推卢云偏生这书呆子又不肯走两人拉拉扯扯那玉玺在怀里一个不稳竟然坠落下来。卢云眼明手快抢先接住了却把玉玺收入怀中驻足不动。胡媚儿哎呀苦叫道:“还我!还我!”卢云摇了摇头低声道:“请你带我一程救我离开天水。”
两人便这样相互凝视胡媚儿气急败坏正要取出银针对付他忽然背后脚步声大响听那高天业大声喊叫:“胡媚儿!大家一人一件功劳!玉玺归你小孩归我见者有份你别太自私了!”追兵赶到不旋踵又是一场好杀胡媚儿怒气冲冲伸足往地下重重一顿尖声道:“算你狠跟我来吧!”卢云面露喜色当下迈步追去可怜这位沧海漂泊客无助之间竟把人见人怕的魔女当做了救命浮木。
其实胡媚儿哪有什么好心?先前卢云一入天水城胡媚儿早已觉了他的踪迹之后一路跟随只想下手毒死了他再把玉玺夺走。谁知她躲在暗处把卢云种种苦状看入眼里居然让她心怀不忍生出了迟疑。后来卢云与萨魔等人动手胡媚儿伺机抢走玉玺眼见卢云便要横死只因心中一软这才顺手救了他一命却没料到一个手贱竟为自己招惹了瘟神。
两人一路奔逃胡媚儿熟悉天水地势所行全是巷弄小径不久便从城内穿出二人沿着城郭逃难又过数里眼前已是一片岩壁杳无人烟胡媚儿却从一处岩缝钻了进去。看西北苦寒之地百姓往往筑穴为巢此地正是一座废弃不用的窑穴。
卢云慌忙随入只见洞内昏暗不见人影当下低声喊道:“胡姑娘胡姑娘你在里头么?”话声未毕陡然间风声劲急一柄拂尘当头打到卢云听风辨位身子微侧探手向前一抓靠著「无双连拳”应变奇竟将拂尘柄抓入手里。正要夹手夺过却听胡媚儿冷冷地道:“你别不识好歹我只要机关动立时便能杀了你。”
胡媚儿的拂尘满是阴毒把戏又是毒针、又是迷香号称“救命三连环”当年杨肃观便曾吃过苦头卢云江湖阅历远远不及同侪如何能是对手?当下放开了手不再出力拉扯。
胡媚儿哼了一声点着了火折卢云看得明白此处洞穴还算宽敞约莫十尺见方有炕有灶只是地下满是泥灰想来久无人居。正看间忽听胡媚儿冷冷地道:“拿来。”
卢云别开头去道:“拿什么?”胡媚儿见他佯装不知不由怒道:“玉玺啊!我已经带你逃离毒手了你还不把玉玺交出来?你当姑娘闲得慌么?”
卢云眼望黑沈幽暗的洞穴心里满是寂寥忽然间微微苦笑对问话毫不理会。
胡媚儿大怒她生平杀人不计其数锦衣卫中人便曾吃足她的苦头当即冷笑道:
“傻子你不给我难道我不会自己抢么?受死吧!”拂尘挥出便往卢云脑门扫落。拂尘握柄乃是精钢所制兼夹内力重击而下自能将卢云当场打成重伤。堪堪打到脑门之际那卢云仍是不理不睬只是低头领受。胡媚儿惊怒交加喝道:“你干什么?为何不挡?”
卢云将婴儿放了下来黯然道:“胡姑娘你一会儿拿着玉玺回营他们必然问你孩子的下落。你与其两面为难不如现下打死我。在下性命是你救的现下还给你别无怨言。”
胡媚儿笑了起来啐道:“傻子我要那孩子做啥?你以为陈锣山那帮疯子支得动我?我夺这玉玺是为了江大人。”卢云醒觉过来反问道:“江充也在找玉玺?”
胡媚儿叹了口气道:“江大人情势危急不能没有玉玺救命。我此番替他出力也只是聊尽故人之情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他。”卢云面容苦涩自知柳昂天死后朝廷局面已然大乱便以江充之尊也是自身难保。他想起顾倩兮一家的安危幽幽便问:“胡姑娘北京情势如何了?”胡媚儿冷冷地道:“戒严啊还能如何呢?”说着又喝道:“姑娘没空与你闲聊!快把玉玺拿出来了!”卢云嗯了一声当下从怀头拿出了物事胡媚儿定睛一瞧他手中却是个药包却是先前在参行里拿走的哪里是什么玉玺了?
胡媚儿见卢云装疯卖傻自在那婴儿额头上擦药不休直把自己当作了木石人忍不住尖叫一声伸足便朝卢云穴道踢落。卢云这回却不坐以待毙身子微斜便已闪过胡媚儿连踢数回却都踢他不着忍不住大怒道:“你不是不怕死么?怎又闪躲了?”
卢云回望着胡媚儿两人目光相对胡媚儿原本冷笑不休待见卢云的目光满是孤单悲苦似有无数心事等着倾诉。胡媚儿心里微软冷傲的笑容渐渐止歇。她避开卢云的眼光低声道:“卢云我……我已依约带你离城你……你是不是也该把东西给……给我?”说也奇怪原本理直气壮的事此刻她却口气低软似在求恳一般连胡媚儿自己也觉得纳闷。
两人默默相望各自无言。洞内火烛隐隐洞外雨水淅沥胡媚儿静静听着雨声西北少雨严冬将至这场雨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甘霖了。她又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卢云道:“胡姑娘多谢你救我性命外头天黑雨又下得大不如你留宿一晚等明早雨停了之后拿着玉玺再走可好?”
胡媚儿咦了一声不知卢云有何阴谋不由眨了眨眼。她身为江充手下爱将更是武林间人人不耻的妖女卢云让自己这个诡计多端的魔女陪在身边绝难讨得什么好处。她醒起了一事登时叉起了腰媚眼横视冷笑道:“好呀堂堂的状元郎也想趁机学坏么?”
假借天雨留宿趁机**偷香胡媚儿多历江湖怎会不知这些下流伎俩?这帮坏男人性好渔色要不趁夜间饮食偷下迷药再不半夜持刀过来逼奸想来十之**这状元郎也是一般货色。她瞧着卢云见他约莫八尺身材比常人来得高大再加剑眉薄唇宽肩瘦腰颇有英俊之气。这般好模样的男儿不易勾引半夜若趴了上来算得上自投罗网。胡媚儿心里开心媚眼登时生波嫣然笑道:“行姑娘陪你一晚明日一早你可得把玉玺给我。”
两人面面相觑卢云再也忍耐不住霎时眼泪夺眶而出掩面道:“谢谢你。”
前程茫茫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中失去了故友与功名孤独旅人难耐悲伤终于泪洒衫袖。
※※※
胡媚儿见卢云生得体面本想多说几句调戏言语待见他哭了出来不由心下一惊话到口边居然莫名其妙地缩了回去。她难耐好奇想道:“好端端的这家伙怎么掉眼泪了?”
她行上两步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想问什么却是毫无头绪。胡媚儿向来口齿伶俐每日里与王公大臣打情骂俏无往不利岂料此时想同卢云说话居然找不到因头当可算是生平第一怪事。她满头雾水猜不透情由忽然醒起一事忙道:“姓卢的……你……你饿哭了么?要不要姑娘帮你找东西吃?”此言一出自觉荒唐不堪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卢云听她笑登时醒觉过来忙道:“是该吃饭了……在下过去准备请您替我看照着孩子。”说着将云梦泽挂在腰间便又朝洞外去了。
卢云痀偻着身子离开他知道自己逃过了第一晚的悲苦。
不知为何他今晚很怕独处他就是不敢独自面对黑沈的山洞。胡媚儿虽是人人恐惧的魔女但有人陪伴说话总比自己一个人呆害怕来得强。
闹哄哄地吵嘴打架都成就是不要一个人。
※※※
眼看卢铁头返身离开此时婴儿玉玺全在洞内统通留给了自己倘要偷窃自是易如反掌。胡媚儿满心惊愕寻思道:“这人是疯子还是傻子?本姑娘杀人不眨眼他难道不怕我把玉玺带走么?啐想在旁窥伺存心试探看我吓死你。”她向来毒辣什么时候把人命放在眼里?当即冷冷一笑取出银针便往那婴儿刺去想瞧瞧卢云是否窥伺一旁。
银针将落那婴儿睁眼望着蓝晃晃的尖针一时颇感好奇小手一挥便朝银针摸来胡媚儿尖叫一声忙将银针荡开她虽然随身带着解药但那药性异常霸道倘若那婴儿无端中针便算给她救活了日后怕也体质受损再也长不大了。
胡媚儿惊魂甫定连她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卢云要是躲在洞外必然活活惊死。她哼了一声想道:“这姓卢的当真出洞去了。这疯子倒也是个人物明摆是柳昂天的走狗却能信得过我。”她嘴角虽然挂着冷笑却把银针牢牢包入手帕之中收入了腰囊就怕无意间弄伤婴儿。
胡媚儿打了个哈欠正想着要如何对付卢云忽听啊啊欢笑声传来胡媚儿咦了一声低头去看只见那婴孩伸着双手好似要自己来抱。看他吃了药后精神复振已然活转过来了。胡媚儿微微一笑逗弄道:“小鬼你小小年纪也想占阿姨便宜么?”她心存温柔便想抱他正要伸手出去忽然心下一醒连忙缩手回来。想道:“好端端的可别动了温情无端惹祸上身。”
胡媚儿低头不动只细细回思卢云的举止她行遍江湖年前毒死张之越残害过郝震湘不知与多少男子汉交过手可却没见过这般奇怪的男子。这人说勇不勇说怯不怯先前与萨魔激战虽死不降可现下却像只丧家之犬连番求恳自己此人用意奇怪让人猜想不透。
她冷眼望着婴儿只哼了一声暗忖:“这小鬼是柳昂天的种真可怪了这姓卢的既和秦仲海那魔头亲近却怎地不把孩子留在怒苍山?却要下山来东奔西跑?”瞧着瞧忽然看到那婴儿头上的刀痕想到卢云额上也有一记同样的刀伤心下登时了然:“我可傻了秦仲海那魔头何等厉害怎会为了一个孩子和朝廷无端开战?管他卢云多大面子八成是不肯收了。”她暗暗冷笑心道:“世上的傻子毕竟不多姓卢的既疯又傻白痴也似。看这帮疯子再多几个歪路都给他们走直了。”她嘴角斜起冷笑中胡骂一气无聊间伸了个懒腰心道:“姓卢的家伙真慢不过去捕只小鸟来烤怎地这么久?”她纤腰后仰双臂伸直正要出哈欠忽然间灵光闪动忍不住站起身来惨叫道:“完了!完了!这帮无情无义的男人哪能有什么好心好啊!姓卢的家伙把孩子扔给我自己逃走了!”
几个时辰前冷眼旁观只见这位状元大人百般无奈偷偷将那婴儿送入客店只盼好心人将那孩子抱走。那时胡媚儿看到眼里眼眶儿都红了。本想卢云是个好人哪知世间男子最是凉薄一看她还有点良心立时把这个婴儿扔了下来他却独自逃之夭夭。胡媚儿自知坠入烂摊自己若想脱身唯有忍心扔下这无辜孩子。她听着洞外淅沥沥的雨声想来此刻卢云早已逃回天水说不定还已雇了车正在返京路上热呼呼地睡着胡媚儿越想越怒霎时尖叫道:“卢云!”
忽听走道外传来脚步声卢云那卷舌官话响了起来:“姑娘何事吩咐?在下这里听着。”胡媚儿斜目望去面前一个高大男子满身雨水手上提了两只死兔正自缓缓入屋。胡媚儿脸上一红自知错怪了他她呸了几呸整理了衣衫站起身来。喝道:“拿来我来烧烤。”
卢云摇头道:“不劳姑娘。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吃饭打杂之事在下最是详熟。”胡媚儿听不懂他说些什么冷眼旁观中但见卢云在灶下掏掏摸摸居然找出了两只破瓦盆他从洞外接来满满一盆水自行剥皮生火便要烤食。
此时已在深夜天黑雨大料来敌人不易察觉炊烟。卢云便烧烤起来不多时香气四溢卢云便取出“云梦泽”切了盆香喷喷的烧肉另又烧了几只肥大菇覃胡媚儿见他拿着宝剑切兔不免有些突兀正想出言取笑忽又想起药铺里的那场打斗忙问道:“喂!你怎么会使昆仑剑法?”
卢云忙于烧煮陡听问话登时醒觉过来。方才他与萨魔放对危急中居然从那本经书里找出活路这才以神奇招式杀退了高家两名好手他放下长剑打开了包袱将那经书取出口中说道:“那时我性命垂危无意间从这本书上看到剑招便依样画葫芦一番。”
回想“剑神”卓凌昭在世之时的威风胡媚儿不由心中称羡忙道:“可以给我瞧么?”
卢云想也不想随手便把经书送了过来胡媚儿接到手里心中一个兴奋寻思道:
“我现下要是出银针一下子杀了他这本书便是我的了。”
恶念甫出正要偷偷杀人忽听卢云道:“在下不善剑招这本书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拿去吧。”胡媚儿大吃一惊武林秘笈价值连城高手为求一套精妙武功上天下海无所不求这人岂能如此大方?她揉了揉眼好似见到了什么怪物慌道:
“你……你自己不练么?”
卢云背着身子自在切肉烧煮听他道:“此书并非在下所有不知是谁错放在我的行囊中本是无主之物。现下兵荒马乱我也无暇寻访失主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喜欢不如收下吧。日后也好代我物归原主。”胡媚儿听他说得十分大方不由得满心迷茫忖道:“这人与我萍水相逢怎能这般好心?看他八成是录了副本再不便是在纸上沾了毒药却来对付于我。”她冷冷一笑自己毒功威力无穷怎怕这些雕虫小技当下便展页去读。
书本打开纸面上却是空无一字胡媚儿气得炸了奋力去扯那本书尖叫道:“空白的!你戏耍我!”只是那书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居然扯之不破愤怒之下随手将书册当作了银针狠狠砸向卢云。卢云慌忙接过解释道:“这书平常读不出文字那时我倒在火堆旁……”
耳听卢云叨叨絮絮胡媚儿恨透此人的假好心哪有心思多听当下连连咒骂:“住了!世上的人口惠实不至全是些骗徒!”气冲冲地坐下自捡兔腿嚼着。卢云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说自行回去烧水。胡媚儿边骂边吃也是饿得紧了竟把一盆兔肉吃得精光眼看卢云那盆兔肉完好未动便道:“你在忙些什么?难道不饿么?”不待卢云回话自行抓了一只香嫩兔肉吃了来个先嚼为赢再说。
卢云将那伤药取出分做了几分就着瓦盆烧煮。道:“这孩子还在烧。这两日万万不能断药。”跟着抱过了婴儿以热水替他擦拭身子。胡媚儿见卢云照顾婴儿之法颇见熟练全不似个进士状元。她向来多与王公大臣交往不曾见男人做过这等鄙事不觉有些诧异她干笑几声道:“你可乖巧了连孩子都能养谁要嫁了你这辈子准是少***福份。”
卢云望着灶里的瓦盆就怕吃火太过竟尔碎裂。他微微叹息摇头道:“在下的未婚妻是兵部尚书的千金不缺下人服侍。”胡媚儿咬了一口兔肉笑道:“你可傻了。下人归下人好汉归好汉越是英雄气魄女孩儿家越欢喜他们低声下气殷勤服侍。”
卢云摇头道:“不就是吃饭饮水么?谁来服侍都是一般哪有什么不同?”
胡媚儿哈哈笑道:“大大不同。下人替你办事看得是银两英雄好汉替女儿家捶背煮饭瞧的却是真情蜜爱。越是铁打的好汉脸皮越嫩姑娘我呀也偏爱这帮人来服侍。”
卢云想到了秦仲海忽地心头黯淡忍不住道:“你错了。这些英雄豪杰不是一般人他们的内心刚硬得紧女人情、兄弟义全都舍得下。”胡媚儿啐了一口道:
“傻子民不斗官女不斗男要让这帮熊虎低头可得花点脑筋。懂么?”
卢云见那水要沸滚自将伤药放入盆中手提长剑搅拌胡媚儿叫道:“喂!我和你说话你别老是没精打采的!”卢云背着身子淡淡地道:“你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胡媚儿听了这话心下没来由的一喜登时笑道:“我说啊似我这般弱女子要让真正的英雄豪杰俯称臣可得用些手段。正面斗不赢侧面挑不动难道不能踩到他头上么?”
卢云眉头一皱并未回话胡媚儿媚眼生波直是兴高采烈听她笑道:“越是自命英雄豪杰的人越舍不下本领志向。这帮人替朝廷办事替主子办事偏又干不了真正的坏事他们出不了头成日里便只能唉声叹气当个怨天尤人的傻瓜。你要与他们打啊杀啊这帮好汉最有本领准是死路一条。可你搭上他的头儿这些可怜虫还不乖乖听你摆布么?到时你小指头一勾他便仙姑长、仙姑短乖乖替你端洗脚水了哈哈!哈哈!”
卢云低声叹息道:“胡姑娘你这生除了争来斗去没别的事好做了么?”胡媚儿尖叫一声把手上的瓦盆放了下来冷冷地道:“你说什么?你看不起我的为人么?”
卢云凝目望向胡媚儿他虽未说话但那眼神却道尽了一切。
胡媚儿起怒来她举起拂尘厉声道:“卢云辱我百花仙子的人还没一个能有好下稍你想试上一试么?”她提高了嗓子语音尖锐那婴儿受了惊吓竟尔哭了起来想来是听到了两个大人争吵心生害怕所致。
卢云见胡媚儿满面怒火但眼中却蕴着泪水他心下微微一醒已知此女看似冷傲其实内心十分单薄。他走了过去蹲在胡媚儿腿边轻声道:“胡姑娘你我不过萍水相逢适才卢某将死你为何甘冒生死大险出手救我?”
胡媚儿别开头去恨恨地道:“我只是顺手之劳你别自鸣得意。”卢云蹲在地下仰望着胡媚儿柔声道:“胡姑娘适才卢云将死之刻若非你的善心我与这孩子都已死了。不论你自己怎么说旁人怎么说你在卢某心中永远都是个好人。”
胡媚儿原本咬牙切齿似有无尽仇恨听了卢云的说话不由自主间竟是愣住了。
她目光慢慢转为温和低声道:“你当我是好人?”卢云颔道:“再好不过了。”
胡媚儿咬住红唇忽然间竟是放声大笑起来只见寒光闪过她手上的银针已然激射而出正正钉在卢云身旁的岩壁上看她随手一针出入岩便达半寸那针当真锋锐已极。听她尖叫道:“傻子!你去死吧!谁是好人了!我压根儿就不要做好人!”
那毒针最是阴狠当年张之越不过中了一枚瞬间便伤毕命便以卓凌昭功力之厚陡然中针也要全力运功驱毒卢云要是中了一记恐怕真是死路一条。胡媚儿怒气不消狠狠将手上瓦盆扔出霎时打了个粉碎兔肉滚了一地都是她迳自背转身子冷冷地道:“姓卢的把玉玺准备好了明儿一早天一亮姑娘就走。”
卢云默默点头在婴儿的哭声中自行弯腰捡拾破盆碎瓦并未多言。
深夜时分雨声仍是不绝于耳各人俱都安歇了。只见卢云睡在地下怀里紧抱婴儿却把那暖炕留给了胡媚儿。寒气森森一阵冷风灌入洞来时在初冬此地又处西疆当真彻骨之寒胡媚儿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这乡下黑炕自是睡不惯长夜漫漫一时反来覆去缩着身子不住抖竟是十分难熬。
她自知卢云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半夜过来骚扰偷袭心里倒也不怕。一时只是面向内壁左手揪着自己衣襟右手死抓着拂尘想起卢云对自己的目光满是劝慰开导好似小时候见过的私塾教师。她烦闷不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莫名间眼眶几次湿润竟然想哭了。
她睁开了眼咬牙切齿心道:“我这是干什么?胡媚儿啊胡媚儿你堂堂的金玉之体谁不巴望与你磕头相好却为何要苦挨在这儿陪这一大一小蹲寒窑?”她呸了一声坐起身子心道:“姓卢的姑娘没功夫跟你玩把戏了我可得走了。”
胡媚儿眼角微微转动眼看包袱便在洞内一角想来玉玺便收在里头。她深深吸气当下蹑手蹑足来到包袱之旁搜里搜外找到了方才那本无字怪书另有十来张银票其余别无长物。这书呆子竟把玉玺藏了起来。胡媚儿大怒心下暗恨:“这帮贼没一个好东西明里跟你说好的背后还不是十分提防说得比唱得好听当我是好人?无耻!”一时媚眼凶光十分气愤拿起了拂尘便想大开杀戒胡乱将卢云了帐。
转过身去正要射出银针忽见炕上碧幽幽的搁着一块石头眼里看得明白正是那方玉玺。胡媚儿掩嘴惊呼原来卢云早已醒了。若非如此那玉玺又怎能无声无息地现身出来?
胡媚儿斜目去瞧却见这男子卧躺地下手中抱着那婴儿兀自装着熟睡。胡媚儿哼了两哼也不知该不该道谢当下拿起了玉玺便要离开。行到卢云脚边忽听一声叹息胡媚儿回头看去只见卢云双目睁开只在凝视自己。胡媚儿有些慌张道:
“姓卢的我……我先走一步……再……再见了……”卢云并不起身只是微微一笑颔道:“胡姑娘谢谢你陪我这段路。祝你一路顺风。”说着转过身去面向内壁又闭上了眼。
胡媚儿听他道谢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望着卢云也不知该说什么当下低头走了内心好似有些闷却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来到了洞口只见漫天大雨下落洞外竟如雨帘水瀑一般寒风吹来更让人身子寒。正于此时忽听远处土狼呼号不休似要成群结队而来而来胡媚儿脸色一颤便从路边搬了几块大石置于洞口想来可以防备狼群。
忙了好一阵子胡媚儿也不知自己在忙碌什么。反正都要走了不是么?
她望着地下的石块忽地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江大人不知如何了?我这番回去北京还能过以前的好日子么?”想起离京前江充的吩咐自知朝廷情势危殆倘使江充倒了自己该怎么办?若要投靠陈锣山受那高天将的气怎么也不愿意。还不如返乡回家日子来得痛快。满心烦乱间竟然蹲了下来眼望洞外的水瀑却是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她两手托着下颚闭上了眼仿佛卢云还蹲在身边用那恳求的目光望着自己。胡媚儿痴痴地道:“好人?我是好人?”她回头望向洞内那孤单的旅人兀自怀抱婴儿倒卧地下好似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莫名其妙泪水迸了出来胡媚儿忽地拿起拂尘狠狠地往岩壁上敲去哭道:“我不要做好人!我不要做好人!”
苦熬十年动心忍性终于成了杀人不眨眼、冷血顽硬的女魔头一旦前功尽弃自己又会变回当年那个任人宰割欺侮的好姑娘……胡媚儿哭得泪人儿也似越想越恨只想将那私塾老师毒打一顿霎时冲入洞中怒吼道:“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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