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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龙树


我没有要哭的感觉,也没有难过,慢慢站起来,对身后的追兵,对台上那两个“观众”,静静地说了一句:“你们该死!”



新娘微微变了脸色,而敖炽,突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低声说:“你竟敢。。。。。。”



如果不宰了那对草芥人命的男女,我更该死。



身上的伤不觉得痛了,溃散的力气也回来了,我需要这样的状态,哪怕只给我一分钟。



我推开过来扶我的九厥,回头便走。



“站住!”



身后有人叫我,不是九厥。



这声音,霸道十足,不怒而威,不容许听者有任何拂逆。



关键是,这声音我听过上千年。



我怔怔地回头。



胖子和瘦子的“尸体”化成了一滩干干净净的水,被莫名的力量聚集在一起,往上堆积再堆积,直到堆积成一个透明的人形。



哗啦一声,一条缝隙从人形头顶横贯而下,像拉开一件衣裳的拉链,一个高大的影子从里头迈了出来--------



眉眼,皮肤,黑底紫龙暗纹的衣衫,微微仰起的头颅,一举手一投足,连每根发丝都透着盛气凌人的高傲。



“敖……敖……”素来口齿伶俐的我,第一次结巴了。



“敖你个头!”来者抓住我的手,看似粗暴实则温和地将我拖进他的怀-里,一连串的斥责“要是我不现身,你已经被熬成汤了!真是没有比你更笨的女-人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长进”



普天之下,没有谁敢用这样的语气训斥我,也没有谁敢对我采用一揽入怀的亲密动作,只有他。



可我现在的样子……我继续结巴:“你……你认识我?”



“哦对,我居然忘了。”他居然像逗弄孩子一样两手轻掐住了我的脸,几乎与我鼻子挨着鼻子,“只有你这笨女-人认不出我,我怎可能认不出你!”他叹了口气,喊:“裟椤……裟椤……裟椤……”



这一声称呼,我像等待了一万年那么久。



可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喊我名字的人。



他的双手紧紧护住我,从面前的这双俊美如昔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我的模样,也看到了如火的热度,还有遗失已久的牵念。



对了,这才是我要找的人,这,才是我的敖炽。



身\_体被无限安全和温暖包围,灵魂像落入了舒适摇篮的婴儿,在轻轻地摇晃中。化成片片星光,朝远处飘去。



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正在离开,属于我的,正在回来。



“婚纱还不错,不过不是太适合你。”敖炽挑剔的评价,把神思游荡天外的我唤了回来。



婚纱?!



我低头一看,暮身上的婚纱,居然跑到了我的身上,不对,这根本就是我的身\_体。



中的咒毒,在敖炽的口中,化为乌有。我又回来了,树妖裟椤,货真价实。



我欣喜地摸着自己的脸,顺手捡起地上一个银制盘子,倒过来拿光滑如镜的盘底拼命照自己。



“还照个屁啊!再照还不是只老妖怪!”敖炽不耐烦地夺下盘子,又冲九厥道,“你还死不了吧?没想到天界上仙也有这么形象败坏的时候啊,哈哈。”



精疲力竭的九厥依旧保持着风度,提醒他:“这个东海别墅不是普通地方,会惑乱人类的本性,还会吸取非人类的元灵,若非如此,哪里轮到你这条小龙来嘲笑我。”



“被救命恩人嘲笑,是应该的。”敖炽继续坏笑,他好像一贯这样,只要看到别人生气,就想千方百计令别人更生气。



我不生气,我只有一堆问题要问。



“你……”



我话还没出口,已经被敖炽用手封住了嘴。



“现在不是提问时间,以后我再解释。”



说罢,他牵着我的手朝前走。



这是我才看到,那些追杀我们的疯狂宾客们,全都呆呆站在原地,每个人都耸拉着头,垂着手,不说话也不动弹。



“讨厌的傀儡。”



敖炽只是一挥手,像拂开讨厌的苍蝇蚊子,那些挡住我们去路的人,便真的像苍蝇一样飞开了去,在地上倒成了一片。



“如果他们只是**纵的人类,出手别太重了。”我看到那些倒在地上的女-人跟孩子,包括刚刚那个跑开的,想致我于死地的小女孩,提醒敖炽。



“所以我才没有把他们变成烤鱼。”敖炽瞪了我一眼。



啪--啪啪,一阵掌声在我们前头响起。



今夜的主角,“新郎敖炽”拍着掌,笑着朝我们走过来。身后,跟着那个一身血衣,满身伤口的暮。真是遗憾,我还给她的身-躯,看起来非常不好。



两个敖炽,从外观上看,真是一模一样。站在他们两人之间,我会以为置身在两面镜子之间。



暮一言不发,只用一双灰翳蒙蒙的眼睛看着我。



“想见你一面,真是太不易了。”他停在离我们三步开外的地方,笑容浅浅,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躲了二十年吧?真不容易。”



我以为,凝重与严肃这种东西,跟敖炽这种人物是绝缘的。但今天我发现,不是。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他叹息,“阿努斯比神?敖烁?还是……我亲爱的哥哥?”



我没有幻听吧?他叫他敖烁,叫他……哥哥?莫非还真是应了我那句“天下变态本一家”的名言?



“我们长得很像,对吧?”他望着我的眼神,跟之前判若两人,变得无限温和,指指自己又指指敖炽,“他肯定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一个双生哥哥。”



“我对别人的家务事没有兴趣。”我还记得他刚才是如何对待我的,冷冷说。



“哈哈,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人,有勇气,又有点傻。”他突然大笑,“尤其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孤傲,不为任何事低头的样子,很动人。”



暮的眼睛,像风吹熄的烛光,暗黑一片。



我如此厌恶被这样一个男人“称赞”,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布了这么大的局,逼我现身,难道就是为了叙旧?”敖炽突然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打断他。



“叙旧有什么不好?”他一点不生气,朝我走来。



敖炽一步挡在我跟他之间,一字一句道:“你再走近一步,别怪我。”



“是么?”他停下,笑容渐渐散去,“你是不是还想像千年前那样,用手里的刀再次刺穿我的心脏?”



敖炽的眉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尤其当他听到“刺穿我的心脏”这句话时,我明显感到他的身\_体轻轻颤了一下。



“当初,若不是我魂无所依,走进你生命的第一个男人就不会是子淼。”他微微偏过头,执拗地望着敖炽背后的我。



这句话,不啻是一声惊雷,炸得我呼吸骤停。





他扬起头,长长叹气:“对啊,若不是那会儿我已经死在我亲弟弟的刀下,成了一只四处飘荡的幽魂,我一定会在子淼发现你之前,给你人形,带你离开。”



“你食物中毒了吧?”我强迫自己镇定,不要乱,不要听这个疯子乱讲话。



“当你还是浮珑山顶的‘神树’时,你肯定记得有多少人因你而死。”他像在讲一个遥远的童话,用最平静安详的语气,“我在你对面的云朵上,看你对那些愚蠢人类的死亡不以为然,淡定自若,我就知道,我找到同伴了。你大概从没想过,在你被当成神物膜拜的长长时间里,为什么从来没有冥府的人来找过你的麻烦?有那么多人因你而死呢。”



我想起子淼第一次见我时说过的一句话-------若再胡来,冥府拿你是早晚的事。



我以为他是吓唬我,因为确实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的麻烦。



“因为我替你解决了那些来自死亡国度里,自以为公平公正的讨厌鬼们。我不想他们破坏你的天分,跟独特的美丽。”他不无遗憾,“只可惜,还是缘分不够,将你真正带进这个世界的人不是我。当我再回到浮珑山时,你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他顿了顿,用别样深沉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最可惜的是,当我再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变得,跟那些俗气又无用的生物一样了。真该死啊,你生生被子淼,还要那些所有‘帮助’过你的人给毁了。”



“神经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心变得烦乱一片,但大脑又在拼命运作,想理出一个头绪。



“你从来都不告诉她这些么?”他看着敖炽,啧啧摇头,“这就是你不对了。夫妻法则的第一条,必对对方坦诚。”



“你已经被我删除,被整个东海龙组删除,被全世界删除。”敖炽绝然说道,“一个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的人,没有资格被大肆宣传。你不要玷\_污了‘坦诚’这个词。”说罢,他低头对我轻声道:“这个,我以后……”



“不用解释。你不讲,必是为我好,何需追问。”我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头天认识我。”



他又忍不住鼓掌了:“果然心有灵犀,我都有点感动了。”他放下手,话锋一转,指着我们四周那些傀儡似的人类说:“我想知道,你们能否像感动我一样,感动这些人类呢?”



这疯子的话,我越发听不明白了,脱口而出:“你夺走我的真身在前,让你的女爪牙骗走我的人形在后,又用毒雾和骷髅鸟捕猎妖怪,现在再将我们集体引到这座见鬼的别墅,难道只是为了向我表示你有多无聊多无耻?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气氛太紧张而已。聊聊天会比较轻松。”他不以为然,“还有,别用‘目的’来形容我,应该用‘愿望’,我的愿望是什么?”他把头转向敖炽,“我亲爱的弟弟,你最清楚。”



“不可能。”敖炽果断地说,“通向时间之轴的门,你休想打开。”他总是高昂的头,第一次微微垂下,“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不肯改变?难道连丢失生命,都不足以让你醒悟?”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一直没有让我看到进步。”他的眼里,泛起了森冷的寒意与深刻的失望。



他打了个响指,那个已经歪斜着挂在墙上,上头裂纹遍布的液晶屏幕,突然亮起了画面。





只是世界各地的新闻,交替播放。



地震,海啸,山洪,扑不灭的森林大火,止不了的火山灰烬,吞没了城市,湮灭了人群,废墟处处,满目疮痍,死者遍布,生者哀嚎。



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捏造,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尤其是最近的几年,这样的新闻更加频繁。



屏幕里的画面在他漠然的眼底里闪烁,他一直沉默,直到很久,才转过头问我们:“你们看到了这些,但有没有看到这些画面之后的东西?”



他走到一个花白胡子,西装革履的西方人面前,对准他的心口勾了勾手指,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从老者体-内露了出来,落在他的掌心。他走到那座天枰前头,将心脏放在右边的秤盘,又取了一根羽毛放在左边的秤盘,结果显而易见,天枰完全朝右边倾斜下去。



他又转动转轮,指针悠悠停在黑色的一边。



“呵呵,阿努比斯的规矩是,心脏比羽毛轻的人,死后才能上天堂。命运之轮表示,这个人只能下地狱。”他拍拍手,把那颗心脏扔到了一边。“帕恩.斯坦利,斯坦利工业掌舵人,全球最大的武器供应商,对于军火走私非常热衷。”



“住手!”我跳出去想阻止,却被敖炽拉住,“你不是他的对手。”



又一颗心脏落到了秤盘。



“哈立德.费萨,中东首富,也是几十家所谓生化研究所的支持人,现在横行全球的病毒里,大约有一半是他的产品,成功或者不成功的。”



第三颗心脏,第四颗心脏,第五颗心脏……



“三本润一,天才核物理专家,被无数热爱核战的伟大国家聘用过。直到来我这里的前一天,还在无人区搞实验。不过那个无人区以前是个热闹的村庄。”



“金万峰,连续三年闯入全球富豪榜三甲,旗下产业无数,业余爱好是砍伐大片森林建立工业区,以及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将各种工业废料倾到在山林,或者海水里。哦,他还很喜欢大量捕杀各种野生动物,以此为荣。”



一个个名字被他说出来,一颗颗心脏被轻蔑地扔到一边,一桩桩让我都替人类汗颜的恶行被一一罗列。



他拍拍手:“好可惜,没有一颗心,比羽毛还轻。”他拿起那根羽毛,把它吹到了空中,“他们想要的太多,欲望太重,心又怎么可能轻呢。人类一直都是这么丑陋。”



“一码归一码。就算你把这里的人全部杀掉,我也不会让你的愿望实现。”敖炽走到他面前,一把雪光飞射的长刀,出现在他的手中,“如果你一定要逼我,我会让历史重演。”



“我只是要你跟我面对面而已。我不会跟你动手,一如当年我根本不反抗。”他的脸上,真的看不到杀气,“敖炽,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记得那时你贪玩,被山神的镇崇灵石压住,是我用了三天三夜,用爪子生生将那块顽石撕成了碎块,记得吧,我的血染了你一身都是。我不想跟你动手,你也从来不想的,对不对?否则你不会躲起来不见我。”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支安眠曲。



敖炽握刀的手,剧烈颤-抖着。



“千年前,我不过想从敖崆表哥那儿拿到钥匙,你知道的,要改变必然会有牺牲,敖崆表哥那么善良,他不会介意交付性命。我们东海龙族一直守护着时间之轴,我们比任何人都有力量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可我们竟然不晓得运用。”他的眉宇间浮起了一丝无奈,“爷爷因为敖崆的死,要你对我执行族规。他们的眼光实在不够长远,看事情也不明智,枉我一直以他们为偶像,还以为他们会支持我。”



“一派胡言!你居然一丝悔意都没有?!”敖炽显然被他的口吻激怒了,刀尖猛然指向他的眉心,对方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笑看着敖炽锐利的刀锋,继续和风细雨地讲“你的刀,把我从东海龙族变成了一抹幽魂。那时我真的很迷茫,我流落到了浮珑山,住了很久,思考以后的方向。我已经死了,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怎么办呢?哈,你说巧不巧,那天我看到冥王的手下追杀一只狼头人身的怪东西,我一直很乐于助人,所以帮它藏住了行踪。原来它是阿努比斯的手下,从千里之外的流放地潜入回来打探冥府的动静。我跟着它去了埃及,见到了那个倒霉的‘藩王’,它被冥王流放到那个不毛之地太久,它已经很老了,最可怕的是已经没了斗志。可我不同,虽然我已经死了,但身上仍保有东海龙族的力量,虽然跟之前不太一样。我把那个阿努比斯变成了脚下的一堆砂石,我替它管辖这片区域,我很喜欢改变,包括将自己从东海龙族的王裔,变成你们口中的埃及死神。这份工作我一直做得很不错,法老们都很尊重我。而我也愿意将他们带往永恒的乐土。”



我觉得,世上最具想象力的最佳,都未必能构思出这么一个疯狂的故事。他果然是阿努比斯!看到那一群群骷髅鸟,转轮与天枰,还有化成黑沙的男女时,我就想到过,这些东西,全部是属于死神阿努比斯的标志。他可以驱策从死灵身上诞生的骷髅鸟,他的军队全部是黑沙所化,而他操纵的转轮与天枰,以人心与羽毛的重量决定死灵的未来,全部是这个死神独有的行事方式。



关于阿努比斯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太多,只听说过它本是个狼头人身的怪物,早在这个世界尚未完全成型的时候,它被当时的冥王收为手下,掌管引领死灵之职,但后来这个家伙的狼子野心越来越大,甚至想取冥王而代之,结果被冥王削去大半法力,放逐到遥远的沙漠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埃及。从此以后,阿努比斯作为埃及的死神,出现在各种各样的传说里。没有谁知道,阿努比斯只是一名冥界叛臣。



而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当年这家伙谋反不成,结果反而被眼前这个男人取而代之。而这个男人,竟然还自称是敖炽同父同母的双生哥哥。匪夷所思。



“你本来有重来的机会。”敖炽的刀,没有放下的意思,“如果你肯安安心心留在埃及当你的阿努比斯。敖烁,为什么不安于室?为什么还执着于你那些疯狂的念头?”



“亲爱的弟弟,我相信善有善报的。”他突然笑出了声,一把将身边被当作透明人许久的暮拉到了怀-里,“五百年前,我回到浮珑山。”他看我一眼,“我是去找你的。但你已经不在了。我在山脚下的凹地里休息,听到这棵可怜的小槐树在哭泣,原来它一直叫你裟椤姐姐呢。它给我讲了你的许多事情,看来她真的孤独很久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它想变得跟你一样。”他在暮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这一点打动了我。”虽然我最希望在我身边的女-人是你,但既然我们错过了,聊胜于无,将这个小东西带到我身边,就像子淼对你那样,我的遗憾也不那么重了。”



听到他一口一个子淼的叫着,我的心里是控制不住的厌恶,大声呵斥道:“少把你跟子淼相提并论!你‘培养’出来的,只是跟你一样的怪物!你们果然般配。”



“不不,你太武断了。”他朝我摆摆手指,很好脾气地说,“暮不是怪物,她非常善良,尤其对于我。你知道两百年前,我一不小心被上一任冥王封印在了斯芬克斯像下头,是暮不眠不休,从世界各地替我收集灵魂,用了差不多一百八十年的时间,才用这些死灵的力量冲开了冥王的封印,让我重获自由。你能说这样一个好姑娘是怪物么?”



如果他真的是敖炽的双生哥哥,那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真是比敖炽的段位高出太多。我更佩服的是,居然真的有人在描述自己的错误与恶行时,像在夸赞世间最高尚的行为,而且还面不改色,一派真诚。



他的确是怪物,从手段,到心灵。



“我早同你说过,留在浮珑山,才是对你最好的。”我失望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暮,深深地觉得这个丫头无比可悲,之前想狠狠教训她的念头,慢慢弱去。



“暮,你不是我,我们的性情,思维,包括各自的际遇,都不可能一样,你做不了我的,”我叹气,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做我呢?做自己就那么让你难过么?”



“你嫉妒过天上的飞鸟么?你羡慕过那些自由来去的人们么?你惧怕过无边无际的孤独么?”暮抬起长长的睫毛,“如果有,那你没有资格教训我。你并不比我高明多少。”



她对我的敌意跟怨恨,刻在她说出口的每个字里。



好吧,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怪她,她的修为比我低,而带她入世的,又是那样一个拥有魔鬼般灵魂的男人,一个被流放的死神。近墨者黑。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在暮声里看到的那本《论藩镇割据之害》,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对这类史实的反应这么强烈了。这个傻孩子呀,竟一心一意为这个冒牌的阿努比斯抱不平,竟这样死心塌地地生活在他处处阴翳的羽翼之下。



旁人或许无法理解,但我可以。



她也只是个女-人,心里装着至爱的名字,甘心被那种叫“爱情”的咒语套牢。就像当年的我对子淼一样,如果子淼被谁伤害,或许我的反应会比暮更疯狂。



我的确也不比她高明多少,只是比她幸运一些罢了。命运给了我验证“疯狂”的机会,但也给了阻止我去验证的人--------子淼,敖炽,以及所有后来被我视为朋友的家伙们。



我无法想象,如果我的人生没有这些人的出现,我还会是现在的我么?



而暮,她的世界从头到尾,只有那疯子一个人,以爱情之名。



可是,傻孩子,你跟他之间,真的是“爱情”么?



你对他不顾一切,我却没有从那个男人眼中,看出一丝跟爱有关的东西,哪怕他给你的吻,也不过是主人对于玩偶的奖赏而已。



仅仅因为羡慕我与子淼的缘分,仅仅因为想成为另一个我,就一定要这么卑微地留在这个男人身边么?



“你会害死自己的。”我直视她的眼睛。



我越表示出对暮与敖烁在一起这件事的否定,暮越是与他靠近,冷笑:“你真虚伪。当年我求你带我走,你不予理睬,放我一个人在那个鬼地方自生自灭,现在却又担心我的死活。我要事你,现在应该先担心自己。”她停住,望了敖炽一眼,“要不是没料到敖炽会那么不要脸,将自己一分为二躲在两只蚯蚓的躯壳里,骗过所有人,我怎会一时大意,让你躲过那场灭顶之灾。”她笑得越来越大声,“你知道那些琥珀色的液体是什么?是用那些游荡在人间,不能下地狱也不能上天堂的怨灵提炼成的毒液,它足以将没有法力的你化成一滩血水,让我以后再不用看到你这个虚伪恶心的女-人,听到你的声音。你……”



“嘘……”敖烁的手指,轻轻覆在她激动的唇上,他朝她摇头,“就是这一点,你让我失望了。”



暮愣了愣,漂亮的眸子慌乱地闪动,像一只生怕被遗忘的小猫。



“说好了,只是演戏而已。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是可以帮忙的朋友。你居然背着我,想毁掉我们的朋友。”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慢慢滑动,神情看不出喜怒,“我不喜欢被人违逆,哪怕一次,暮,你以前是很听话的。”



砰!



我的拳头跟敖烁的脸撞出了巨大的声响,把这男人打得侧倒在地。



他居然把我们定位成“朋友”!



“无耻!”我被他的言论,还有他对待身边女-人的态度,气得发抖,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婚纱,因为刚刚出拳时太用力,右肩被扯开了一条大口子。



敖炽微张着口,把我扯到一旁,说:“揍人这种事,我来就好了,你穿个婚纱,打架难看!”



他的情绪永远这么跳跃,永远都喜欢在不适当的场合说不适当的话,刚刚还深沉凝重地跟自己的哥哥对话,现在居然批评我打架不好看。



果然是亲兄弟,两个怪物比翼齐飞。



敖烁从地上爬起来,揉着下巴,笑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亲爱的弟弟,把我要的东西交给我吧。我做了这么多,就是在等你。龙心树身,我已得其一,只等你的钥匙了。”



他朝我们一步步走来,脸上始终平和,可我却从他每一步的靠近里,看到了在暗处掩埋千年的索求,它像一只手,按部就班地毁掉一切障碍,最终会掐住所有人的咽喉。



他的气势,其实从来没有低于敖炽。



“难怪这厮身上……东海龙族的‘气’……是死的……”九厥缺氧般大口喘气,脸色非常不好看。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晃,倒地不起。



“九厥!”我一惊,扑过去扶他,眼前却突然浮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湖蓝色光晕,一如顽皮孩子吹出的肥皂泡,纷纷朝那转轮中的发光体飞去,一路上洒下星屑般的光亮。但,这不是肥皂泡,而是从九厥身\_体里,溃散出的元灵,是一只妖怪的生命。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难道他身上的伤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不可能,九厥这个老东西身经百战,就算失去了灵力使不出法术,身\_体也不至于孱弱成这样。



“你们又耍了什么花招!”我冲敖烁大吼,手掌急急覆在九厥的额上,将自己的灵力输进他体-内,希望能阻止他生命的消逝。



不行,完全不行,不管我怎么做,那些光圈依然在升起,破裂,速度有增无减。而九厥的身\_体,也开始呈现出渐渐透明的趋势。



“死不悔改!”



敖炽怒不可遏的刀锋,在一道雪光之中,正正地从敖烁的头顶劈了下去。



咻!裂缝从他的头顶,一路蔓延到脚下,他所站的地方,被震出了一个大坑。



“我说过不会同你动手,无论你如何对我。”



敖烁的身\_体,如同两块被撕成两半的拼图,错裂着往下坍塌,碎掉的脸上,那无法用任何形容词来表述的奇特笑容,却凝聚不散。



我看着这个男人变作一堆黑沙,在地上打着旋儿,不是逃窜或者溃散,而是自由自在地,朝四面八方飞去,继而溶解。



暮闪身去到那转轮前头,坐下来,将头靠在转轮上,面容安然,长发舞动,一身被血染头的衣裳,与在她四周飞扬的黑色沙粒组成了华丽的画面。



“你还是下手了啊。”她嗤嗤地嘲笑敖炽,“可是,你连你哥哥在哪里都找不到,该怎么办?”



敖炽紧锁着眉头,握刀的手朝下重重一顿,将长刀狠狠插进了坚硬的地面。



他真正生气了。



我知道他并非跟遁形的敖烁生气,而是跟自己生气。



我不怕别的,最怕敖炽“自我削弱”。



心怀鬼胎的敖烁,处处避让,实则处处以言语刺中敖炽要害。杀人不用刀,才是至高境界。只要敖炽自乱阵脚,他便有机可乘。可恨!



九厥气若游丝,我得在这个老东西咽气之前,找出救他的办法。



他的元灵,正被源源不绝地吸入那转轮之中。



我起身,却一阵眩晕,眼前的所有景物左右摇晃不止。我用力眨眼,甩甩头,调匀呼吸,这才稍微站稳了脚,眩晕也渐渐消去。一个不妙的感觉却从心里一闪而过。



我偷偷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发现有小小的光点正在往外渗漏,就像九厥的元灵一般,朝转轮飞去。



我猛地抓好手,佯装无事地走到敖炽面前,握住他一直攥成拳头的手。牵手这种在男女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动作,我从来没有对他主动过。这是第一次。



他转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的脸。



“我不清楚你和你的混账哥哥到底有怎样的过往,”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自然地,向他展露过微笑,“但我相信你做的,都是对的。”



那双总是骄傲又固执的眼睛,似映出了一片忽然晴朗的天空。



我们相交的视线里,第一次没有天雷地火的对峙,而是患难与共的支撑。



其实,柔软一次又怎样呢?谁也不会少一块肉的,对不对。



从前的我们,谁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希望现在的觉悟,不会太晚。



“你……”敖炽憋了半天,终于开了口,“你……踩住我的脚了!”



我一低头,我的左脚嚣张地霸占了他的大半个脚背。



这……我赶紧抽回脚,这家伙真是煞风景,难得刚才那么好的气氛。



“他在哪里?”敖炽脸色一变,闪电般擒住暮,“给我答案,我不伤你。”



“你有大把时间去把他找出来。”暮根本不畏惧他的逼迫,笑看了我一眼,“不过提醒你,你有时间,她可没有多少了。还有地上那个蓝头发的家伙,以及你们的狐朋狗友们。”



我和敖炽俱是一惊。





“张开眼睛看清楚你们的四周吧。”暮抬起手臂,朝半空中一抹。



地板,墙壁,天花板,被她的手完全“擦”掉了,桌椅灯盏,倒了遍地的人类,包括我们在内,骤然以失重的状态漂浮在空中。



抬头,是从四方滚滚而来的黑云,一浪紧逼一浪,源源不断,把天空遮蔽成一块没有缝隙也没有边际的墙,拒绝任何光线的透入。原来,我当时从天空中看到的根本不是幻觉。



俯首,浮珑山的全景,尽收眼底,层叠山峦,奇石流水,只是,所有构成这个画面的元素只有一种颜色-------黑,深浅不同,光暗交叉,分割组合,把这座我最熟悉的浮珑山,以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容貌呈现在我眼前。



站在这样一个世界,我如同陷入黑暗里的微茫星球,无力而渺小。若不是身旁有敖炽牢牢揽住我的腰,我几乎就要从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位置掉落下去。无法克制的压抑,绳索般缠住了我的脚,不断将我朝无垠的深处拖去。



“漂亮吧。”暮对于眼前的一切十分自豪,“不光这里,整个世界,此刻都是相同的,从未有过的和谐统一。你们贡献出的力量,主人相当满意。”



“我们?”



我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暮说的我们,难道是那些被他们抓走的妖怪,以及九厥失去的元灵?今早在山顶时,我与九厥误会了时间……原来,太阳的光芒,被现在这个“世界”,完全阻隔在外了。



刚刚想到这里,一阵眩晕又朝我袭来,比刚才更强烈,迷离模糊的视线里,有雨点一样的黑影,从空中落下,沾染着我的头发,脸颊,四肢。灼痛,由轻而重,从我身\_体里的每一寸肌肤上爆发,有如无数薄薄的刀刃在一丝一丝切割着我的血肉。头变得好重,里头似有一只手在用力往外挖,硬要将我的脑袋掰开一样。



我冷汗如雨,根本无法站立,连敖炽的臂弯都挡不住我不能控制的滑落,从身\_体里漏出的光点越来越多,根本不由我控制。



“裟椤!裟椤!”他半跪在地上,抱着浑身乱抖,牙关紧咬的我用力摇晃。



我想让他别担心,可我说不出话,那万箭穿心的痛楚,在渐渐关闭我所有的生命迹象。



那些黑影还在往下落,像虫子钻进每个毛孔,时间越长,疼痛越重。



暮抚摸着转轮里的发光体,笑道:“阿努比斯神的力量,加上从大量妖怪的元灵中提炼出的高纯度‘养分’,由此生成的沼影之国,是阳光的坟墓,亡灵的乐土。一切妖怪,在沼影国度里,都会被这里的力量感染,元灵溃散,无路可逃,如同陷入沼泽的可怜虫。为了等待三王星阻隔太阳的刹那,我们准备了二十年。世上有九千八百八十三中妖怪,每一种都要抓一些,而且还得悄悄进行不能被人发现,实在很麻烦,何况有的小妖怪修为太低,能提炼出的东西太少。你们这些大妖怪就不一样了,只要一只,就很有效果。哈哈。”



暮的语气,充满被压抑许久,一朝得到解放的痛快。虽然大多数我都听不太明白,什么沼影之国,什么三王星阻隔太阳,我闻所未闻。



“沼影之国?”敖炽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发颤,“你说你们制造出了沼影之国?”



“对啊,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也足够让那些讨厌又虚伪的妖怪们永远消失了。”



我看不到暮的模样,但是能够想象她此刻“快乐”的样子。



“如果你肯听话地交出你的心,沼影之国即刻消失,这是主人对你的承诺。”她趾高气扬,像鄙夷一切的女王,“但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为你的裟椤,还有你们那班愚蠢的妖怪朋友,甚至天下所有妖怪,送终吧。”



交出……敖炽的心?



时间之轴……钥匙……龙心树身……



之前敖烁说过的话,散成凌乱的单词,在我耳边嗡嗡响动。



他指使暮,骗走了我的真身,现在又逼敖炽交出他的心?



一直在加剧的痛楚,反而让我的思维突然清晰了。



“敖炽!不要给!不准认输!”我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指甲差点没入他的皮肉。



我的眼睛明明是睁开的,可为什么我看不到他的脸?





这时,身边扑通几声闷响,似有东西从空中栽下,混乱中,有猫儿的嘶鸣,有骨骼摩擦断裂的响动,还有蝴蝶扑扇翅膀的声音。



“我让你跑快点的,来早点就不会被关在门外!”



“你是猫,我只是一副骨架,哪里会有你快!”



“我说过我来载你的,你又不肯。”



“谁会让那么小一只蝴蝶来背!说出去会丢死人的!”



是……是沧瞳凯那帮家伙!我清楚嗅到了他们的气味。



“他们来晚了,被关在别墅门口进不来。看他们这么热情,我不放他们进来就没礼貌了。”黑暗中,暮淡淡的声音变成了狰狞的怪兽,在我急切慌乱的心里横冲直撞。



痛觉还在增加,在他们几个不速之客来到之后,我的皮肤仿佛要脱离肌肉,消融掉了。



“你的身上怎么冒光圈了?”



“你也是!”



“我……我好像喘不过气了……”



“头好晕!身上好像着火了!痛死了!”



很快,我听到那些家伙倒在地上的声音。



“你还有时间选择。”暮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每一步都势在必得,仿佛胜券在握,“敖炽,用你一颗心,换你心爱的女-人,还有朋友,乃至天下所有仍健在的妖怪们。你并不吃亏。犯不着为了卑微的人类世界,赔上他们的性命吧。”



敖炽沉默了。



我不知道暮跟敖烁究竟想要对现有的世界干什么,但我知道,敖炽不可以点头,这笔交易不能做!



“不行!”我抓住敖炽的手,死都不肯松开。



“你看看裟椤的样子,她痛得多么难过。在沼影之国中,妖怪们是什么感觉,你应该很清楚。”暮此时,必然是用满含怜悯的目光在“同情”我,“感染”他。



的确,我疼得生不如死,可我一声不吭,我不想敖炽听到。



“她若有事,我要你们陪葬。”



敖炽的回答,简单干脆。



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浪与啸叫,从我身边爆发,我熊熊火光照亮了我黑暗一片的双目。



我听到暮低低地哀叫了一声,然后有重物落在地上,以及东西被烧焦的气味。



然后,是我的惊叫。一排冷硬的牙齿衔住了我的腰肢,将我抛了起来,落到了一个被鳞甲覆盖的身\_体上。紧跟着,身边陆陆续续掉下了奇怪的东西,有的毛茸柔软,有的冰冷坚硬,有的发出淡淡的酒味。这……



肩膀上,轻飘飘落下个小东西,枯月熟悉而微弱的声音传来:“是我们……”



来不及反应,我只觉身\_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从未有过的速度,朝上空蹿升。



“抓紧。”身-下传来敖炽的声音,透过那片厚厚的鳞甲,我感觉到一条鲜活跳动的血脉。



我昏朦一片的双眼,似乎又看见了我们初遇时,那条隐于云端,桀骜不驯的孽龙。



我紧-紧-抱-住这个大家伙,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鳞甲上,觉得甚是舒适,连痛楚都减轻了许多,这刹那的轻快,竟让我有了睡意。



我迷迷糊糊地问:“去哪里……”



“去找太阳。”他的声音从未这么平和,“不要睡着,跟我说话。”



“太阳……会把我烤成烧猪。”我笑,“什么是沼影之国……暮好像很得意。”



“每一千年,冥王、海王与天王这三颗星会有一个钟头的时间排成一条直线,所产生的异磁场会瞬间阻挠太阳光照进人类世界,如果友人在这一个小时内,将事先搜集的各类妖怪的元灵提炼浓缩,、再选一个充满阴性磁场的地方,将这些力量一次释放出来,与宇宙中的三王星相呼应,我们这个世界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不仅失去光明,而且会完全打破这个世界固有的平衡与生存法则。你也可以将其看成是一种病毒,笼罩全世界,但感染对象全部是妖怪。在这个‘病毒国度’里,妖怪们会渐渐失去法力,最后被沼影之国的力量烧成灰烬。”他越说越怒,“引来沼影之国的扶疏,是禁忌。三千年钱曾有个修道者想用这个方法,杀尽天下妖怪,结果没能成功,反而被妖怪与天界的联军剿灭了,据说尸骨无存。”他停了停,突然笑了出来,“好玩吧,其实所谓生态平衡,不光是指人类跟动物,如果妖怪们死得一个不剩,这个世界也不会好过的。聪明人都明白这个,也会尽一切努力去维系这个平衡。所以,任何引来沼影之国的人,都很该死。”



敖炽说了一堆,而我只断断续续明白,敖烁跟暮捕获妖怪,就是为了制造一个让妖怪们一朝灭绝的死亡国度。可是,敖烁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对付妖怪。



39楼



“你哥哥想要对付全天下的妖怪?”我照他的话,努力提起精神,不让自己睡去,虽然我真的很累了。



“他想要对付的不是妖怪,是人类,所有人类。”敖炽沉默片刻,“但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并且下这么大的赌注。机关算尽,一切只是为了逼我就范。”



“我听他说时间之轴……钥匙是什么?”这个不止一次被敖烁提到的关键词,是我最大的疑惑。



“时间之轴,隐于地心深处,它掌控着整个世界的时间运转,是一支为我们东海龙族所看守的,不允许任何人作更改的重要装置。”敖炽的声音变得低沉,“那个人,从小就与众不同,他看许多书,许多许多,还常常跑去外面的世界,一去就是好多天。每次回来,他的脸色都非常难看,说那个世界有多么肮脏,说人类是多么卑贱可恶的垃圾。他说,如果用时间将这个世界完全净化,让人类这种生物彻底消失,他一定可以建立起一个完美的国度,就像我们的东海一样,高贵富庶,干干净净。”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时间之轴被密封于九重结界中,只有唯一一把钥匙可以开启,而这把钥匙,就放在历任看守者的心脏之中,也只有被选为看守者的人,才能过得了通往时间之轴的通道。除看守者之外的人,如果硬闯,哪怕抢到了钥匙,也无命使用,因为会在抵达结界之前就被通道里充斥的光明与黑暗,极阴与极阳的对撞之力挤压成肉饼。可即便这样,当年他还是不顾一切要拿到龙心里的钥匙。”



龙心树身,我已得其一--------我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40楼



我的真身,有冥王血护佑,可以化木为舟,安全去任何空间。敖烁不是守护者,如果他像在抵达时间之轴之前不变成肉饼,就得先找到一个可以保他平安穿过那通道的“交通工具”。难怪他费尽心思抢走我的真身。世间只有冥王有不受任何空间阻碍的能力,他自是不敢拿冥王开刀,只能对我下手。此人真真是无耻又大胆。一生都在处心积虑,只为那个我们连见都没有见过的时间之轴。



“他为了拿到钥匙,杀过人对不对?”我想起他们提到过一位表哥。而这件事,应该就是敖炽心病的根源。



“那一年,钥匙的继承者是我们的表哥敖崆。而那个人做梦都想去时间之轴,所以,他居然趁我爷爷率亲信外出巡游之际,对因病未能成行的敖崆痛下杀手,在剜出他的心之前,被中途折回我的撞见。”敖炽停顿了许久,仿佛一块伤疤被慢慢揭起,疼得慌,“这件事,令东海上下震怒。我爷爷下令,杀无赦……”



他的讲述,突然被一声悠长的叹息打断。



不是我,也不是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敖烁的声音。



这个东海龙族里,真正的“孽龙”,鬼魅般出没的阿努比斯,从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走来,他的足音,没有方向,时而从空中落下,时而从侧面围绕。



“我一直以为会对我出手的是别人。可是,不是别人,是你。”



敖烁的影子,由远而近,在我眼前渐渐明晰,那个跟敖炽一模一样的人,他们曾经\_血脉相连,天下无双,如今却要生死对垒,必有一伤。我看到了那双明静的眼睛,真的看不到怨恨,尽管他的口中,一直诉说着多年前的那场悲剧。



我应该是看不到敖烁的,可是他的出现,根本不需要通过眼睛来证实,他根本就是把自己溶到了整个沼影之国里,渗进了我们的意识之中。这里的每一寸蔓延的黑暗,每一缕擦过的气流,都是他的化身。



“你想带着他们硬闯出这里么?”他“走”到离我们最近的地方,“何必如此折磨自己,你知道这行不通的。这是我的沼影之国,它的力量,连我都惊讶。”



“没有什么可惊讶的。你只是在卑劣地利用他人的生命而已,包括将你视为唯一重要的人的暮。”敖炽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你牺牲大量的普通小妖,替你造出这个让我厌恶的地方,再引来我背上这群笨蛋,让这个龌龊的国度可以吸食这群修为不低的大妖怪的元灵,替你维系并巩固这个黑暗的世界,你果真是物尽其用。可你竟连那个对你如此忠心不二的暮也不放过。”



“暮?暮她怎么了?”竟让我莫名担心起那个又狠毒又蠢笨的丫头。



“你身\_体的崩溃,是因为妖怪的元灵会被沼影之国当作养分吸收,它吸收得越多,维持的时间便越长,越不可突破,随着这个国度的扩张,死去的妖怪也会更多。暮跟你一样是树妖,你受了多大的损害,她也不会例外。她跟你一样,在用自己的元灵,供养这个黑色的妖怪墓地。”



这不可能!



我不信她的身\_体正经受着跟我一样的痛苦,她同样以超乎想象的坚毅,假装自己一切正常。



“我真喜欢听你们聊天。这让我想起从前的日子。每次你被父亲打了-屁-股,总会像现在这样,絮絮叨叨跟我说上半天。”敖烁的身影,在虚空中飘荡,从一个变成了许多个,围绕四周,“可是,当你动手杀死我时,你却从头到尾都沉默。”



我清楚感觉到敖炽的身\_体猛地收缩一下,一些模糊得像老照片的画面,透过了血脉,穿过了鳞甲,落到了我的脑海里----------





那是个陡峭的山崖,手持长刀的男子,默默站在一条紫鳞巨龙尸体前。



漫天雪花纷扬飘落,把地上那对巨大的龙角遮盖成好似银色的枯枝,男人的腿,还有手里的长刀,都深深地埋在了雪里。



闪电亮起,雷声响起,倾盆大雨劈头浇下。地上瞬间积起了水,继而化成了冰。



男人站了多久?三天三夜吧。



我看到,黎明与黑夜在他身后交替了三次,仿若电影里的快镜头。



雨也下了三天。



直到他离开,才瞬间止住,云开雪霁。



敖炽从来没有哭过,起码在我认识他之后,没有。



但那场下了三天三夜的雨,我明白,那是他哭了。



那段深切的悲伤,直到现在都不曾散去。



手刃胞兄,他内疚至今。



这就是他的心魔,这就是他一直躲避,不肯再与敖烁正面交锋的原因,恰恰也是被敖烁一直狠狠攻击的痛处。



我突然真正读懂了这个看起来总是居高临下,不将任何人跟事放在眼里,一度放任自己胡作非为的男人。



谁的心,都是肉长的,谁的心,都曾柔软过。



我与他这瞬间的“心灵相通”,使得我将他抱得更紧-了,身上的疼痛我已感觉不到,我担心的,如今只有他。



“知道么,其实我从不想伤害任何人。我是个善良的人,希望被我们东海龙族守护的世界,能像我期待的那样完美,所有人相亲相爱。这是我的理想。”敖烁像沉入水里的影子,扭曲着飘到敖炽的耳边,“可越是这样,导致的问题比解决的问题越多。弟弟,你应该比他们都了解我,因为我们是东海龙族里唯一的一对双生兄弟。我希望你帮我,帮我铲除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人类寄生虫。我保证,新的世界,不会有灾难、战争,不会有一切与利欲有关的丑恶行为。颠覆现在这个世界,我的理想就会实现。对于总让我失望的人类,死亡就是新的开始。”



“你这个疯子!疯子!疯子!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我怒不可遏,不光因为这个恶魔的偏执言论,更因为他不断利用曾经的兄弟之情来混乱敖炽的心智,我大声驳斥他,“你既然读过书,就该知道有句话叫‘心中有善,所见皆善;心中有恶,所见皆恶’。你自己心理扭曲,还要连累无辜,连亲戚都杀,最该被铲除的不是别人,是你!你的理想?狗屁理想!你连最近在眼前,最值得珍惜的东西都看不到,还好意思跟别人谈理想!鼠目寸光,你罪该万死!”



长长的死寂之后,身-下传来敖炽的笑声:“你好象很久没有这么骂过人了。真好啊,我又看到年轻时候的你。”



“呵呵,你又错了。”敖烁不以为然地望着我,冷笑,“你知道我要去时间之轴做什么么?”



我一愣,我只知道,他把毁掉这个世界,灭亡所有人类当成“理想”。难道他要去炸掉时间之轴,让整个世界陷入混乱?



“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他耸耸肩,手指在空中写了个数字------100,“我只需将时间之轴朝前推快一百年,以人类现在的作为,百年之后,国将不国,家不成家,到处是战争的废墟,遍地是地震与洪水,完全被破坏的生态让他们绝望。人类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的救世主,其实只是无知的癌细胞,一百年之后,他们一定会灭亡在自己手里。我只是帮他们缩短这个过程而已。树妖,你敢说,这个世界从不曾让你失望过?既然已经是一堆垃圾,何不彻底清理掉?”



费尽心思,只是要将整个世界朝前推动一百年……



可是,这回我不认为他在说疯话。



事实上,如果在许多事情上,人类还不知反省,不知改过的话,一百年之后,只怕真是末世之景。



“你们还是不能了解我啊。”敖烁的身影渐渐退后,虚化,“飞得太快了。敖炽,你欠我的,为什么不肯还我呢?”



“混账……”敖炽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冲我说,“坐稳了,我得再快一些。这个地方成形不久,还有薄弱处。他的力量,来自黑暗,只要让阳光照进,哪怕只是微微一束,这个见鬼的沼影之国就会四分五裂。如果他已经将自己与这个地方完全融合,那么抱歉,他会再死一次!”



敖炽飞得越快,我身上的痛楚就越弱,连视力都开始恢复,而身边那群半死不活的家伙,也有了复活的迹象。我猜想,转轮里的发光体,就是所有被敖烁与暮抓走的妖怪的元灵,也是建立在这个见鬼国度的基础力量来源。远离这个玩意儿,我们的状况就会好转。



但……



飞得太快了……太快了……呵呵,很好,很好……



敖烁鬼魅般的声音,在这一句话上反复停留,潮汐般围绕我们,来来去去。



身边的黑暗,被敖炽身上发出的火焰光华剖开,我们的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痕迹,里头的颜色,紫金闪耀,华丽眩目,如果不是这颜色太过鲜艳炽烈,这条痕迹,根本就是一大片可与银河媲美的浩瀚星河,一路上更有无数被紫光包裹的“星子”,随着我们的移动不断掉落,每颗都与黑暗擦出漂亮的尾翼,飞向远处。



这样的景色,美得让人心颤,纵是现在死了,也无遗憾。



只是,这样的地方,也会下雨么?



我的脸上,被溅上了几滴--湿----湿--的水珠。我摸着自己的脸,不是幻觉,真的下雨了。



但,我手上的“雨滴”,为什么是红色的?



我慌忙直起身-子,埋头一看,身上的雪白婚纱,早有大半变成了鲜红嫁衣,那上头的红色,还泛着--湿----湿--的光,跟温热的血腥之味-------------



细如涓流的血液,从敖炽的每片鳞甲下渗出,将他的紫色鳞片改作了另一个颜色。他飞的越快,身\_体与四周的摩擦越剧烈。什么有着漂亮尾翼的紫色“星子”,分明是片片紫光熠熠的龙鳞被生生撕裂下来,飘然而去。



敖炽竟然一声不吭,只是朝前飞翔。



“敖炽……你……”我看着自己沾满他鲜血的双手,怔了片刻,大声道,“停下!你马上停下!”



“闭嘴。”敖炽粗鲁地打断我,“如果你晕血,就给我把眼睛闭上!现在不要打扰我。”



“飞啊,再飞快一点。看看你能否在龙血流尽之前,带他们离开。敖炽,你与我一样善良,不但用了会撕裂自己的速度,还得分出真元护住背上的他们不被这巨大的摩擦与撕扯伤害,。如果世上每个人都像我们兄弟俩这般善良,我又何需动用时间之轴。”



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声音,从每一个方向而来,回音般不断重复。



“敖炽!”我又急又怒,拳头捶在他的身上,“停下来!给我停下来!再飞的话,你会变成一堆碎肉!”



“我停下来,变成碎肉的就是你们。”敖炽的呼吸比刚才急促许多,“我不会采纳你的意见。再捶我……老子就打死你!坐稳!”



前方,没有尽头,我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可敖炽依然固执地前进。



他的血越流越急,每片掉落的鳞片下,都是满目的血肉模糊,此刻,疼的那个不是他,是我。



“你能背着我飞多远!”我急得要哭了,“停下来!算我求你行不行?”



“背到我死,也要把你们扔回有阳光的地方。”他喘着粗气,却还笑,“很好,你生平第一次有求于我了。”



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淡白色光点,影影绰绰,飘摇不定,脆弱得像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



敖炽的声音突然变得兴奋:“是那里了!沼影之国最薄弱的地方!我算过时间,现在正是正午,冲破那里,就能看到阳光!”



那“灯火”,随着我们的靠近,缓慢放大。我看到一层薄膜状的东西,覆盖在上头,有呼吸似的上下起伏。



“敖炽,你不能再飞了!”略略回复元气的九厥,爬到我身边,坚决地对他说,“离开那个转轮,我们的状况好多了。我们另想办法离开这里。这个地方之存在阴性力量,你虽不是妖怪,不会被‘感染’,但你们东海龙族是至刚至阳物种,再这样超速行驶,阴阳两极强烈对斥,你真的会死!”



“九厥,你真是越老越啰嗦!”他仍不减速,只是低低地对我说,“抱歉,是我该死的逃避之心,连累了你。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偶尔还是想念我一下吧。呵呵。”



死……



我从来没想过敖炽会死,这个永远傲视天下的人,生龙活虎的人,阳光和火焰是他生命里最多的东西,这样一条总以强悍示人的孽龙,怎么会跟死扯上关系。



如果他真的死了……



遇到比我厉害的妖怪时,谁来救我?



无聊的时候,我又要跟谁斗嘴吵架来打发时间?



心情不好的时候,又有谁一边骂我没出息,一边取来全世界各种奇怪的礼物,博我一笑?



如果敖炽死了,还有谁,可以陪我走过下一个千年?



我憋住眼泪,恨恨道:“好,你最好马上死,等你死了,我马上找另外一个男人嫁了!”



“你敢!”敖炽条件反射般大喊,完全的情不自禁。



“什么死啊死的,听着多丧气。老板娘,又淡定又彪悍才是我认识的你啊。”



一头鬓毛翻飞,全身赤金的雄狮,托着一个圆眼圆面的姑娘,脚踏火红的云纹气流,从后头追了上来,与我们比肩而行。





“Kevin?阿辽?”



我们所有人,都被这头黄金狮人的金光灿烂刺得眼花缭乱。



“抱歉我们来晚了点,因为住得比较远。还没到婚礼地点,就发现世界变了样,没想到有人真搞出了沼影之国祸害天下妖怪。”Kevin狮脸很不高兴,继而又松了口气,对我说,“不过幸好我们黄金狮人以速度著称,不然肯定追不上你们。”



“你们……”



Kevin朝我眨眨眼:“未步她现在过得很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不要你还我人情,你已给过报酬。”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很怕他变成第二个不听话的敖炽。不管怎样,我不愿意身边这些家伙中的任何一个有事。不过我倒是奇怪,为什么Kevin好像完全不被沼影之国的力量影响,他明明也是妖怪。



聪明的阿辽从我的眼神看出了担忧与疑惑,指指自己说:“这里不是妖怪的不止这条龙,我也不是呀。我们银杏子最大的本事,就是与死亡唱反调。虽然我修为不太高,但我的力量起码可以保护这头狮子四十八个小时吧。”说着,她抿嘴一笑,“他们会弄出一个沼影之国,我们也可以试试……弄出一个阳光之国”



言毕,阿辽将身-子一缩,化作一粒圆圆的银杏子,从Kevin的背上跳起来,落进他的嘴里。



“阿辽你疯了?”我大惊。



“我没打算吃她,这样才能发挥我们俩合作的优势。”Kevin将银杏子小心地含在口中,深吸一口气,奋爪朝前,三两下便超过了敖炽,朝前飞奔而去,一身灿烂光芒,勇往直前,恍惚看去,黑暗里仿若燃起了另一个太阳。



就在这时,四面的气浪突然开水般沸腾起来,巨大的震颤几乎将我们从空中掀翻下去。



“我亲爱的弟弟一直是个英雄,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非要破坏他的美德?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妖怪,就算不愿为我的国度贡献一点力量,起码也该乖乖当个观众吧。”



我看到敖烁的脸,无数张,紧密堆积,像一面面巨大无边,又无懈可击的堡垒之墙,赫然出现在我们身边,每张脸都是相同的表情,说着想同的话,看上去骇异无比。它们上下左右,从任何一个我能看到的角度,朝我们挤压过来。现在的局面,我们如同陷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上下左右的墙壁在不断往中心移动,不能脱身,就成肉酱。



奔跑的Kevin不得不急刹车,围拢的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闪开!”敖炽追上去,从口里喷出熊熊火焰,烧得那人面墙怪叫不止,他再狠狠一甩尾巴,重击在那一大片燃烧的地方,顿时裂缝四生,再一击,便是个宽阔的大洞。



“敖烁!你口口声声不忍心与我动手,却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你把裟椤,九厥,都当做自己的保险,用他人的安危逼我自行了断。二十年,不敢与我正面交锋的人是你!你根本就是个怕输的懦夫!”敖炽大骂,将那人面墙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



Kevin一低头,从洞里突围而出。



可是,从洞口的边缘,赫然生出无数蛛丝般粘连的白线,像怨妇头上绝望的白发,它们不停暴涨,生长,一半回头缠向敖炽的脖子,一半朝Kevin追了上去。



“给我滚回来!”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从敖炽背上跃起,踩着他的头跳出去,一把抱-住那一大堆追杀Kevin的白发,用力将它往回扯。



一个往前窜,一个朝后拖,对峙之下,这些钢丝般坚韧的白发,深深割进了我的肉里。



没觉得疼,因为注意力不在自己,而在别人。



我死死拖着怀-里的白发不松手,对,我是千年修行的树妖,我人世历练,天下无双,哪怕现在奄奄一息,可我还是那个彪悍的裟椤,无敌的老板娘。区区白发,能奈我何!



心理暗示是有用的,紧闭眼睛,咬紧牙,坚持,坚持,我不允许它伤害我任何朋友!



嗤啦几声,我听到头发断裂的声音。



沧瞳凯跟玄在我后头,对着这些白发又撕又咬,指甲断了,见了红,舌-头被割掉了一块肉,却满不在乎,只是很认真与我同心协力。



用身-躯堵在洞口,不允许更多白发出来作乱的敖炽,境况比我更糟,全身像爬满了白色的毒蛇,每一条都愤怒得想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我看到九厥在他身边,脸色依然苍白,身上的光圈还在流失,可手中的剑,却利光如虹,将无数白发断成飞灰。一旁,顾无名断了一只胳膊,却丝毫不影响他用一只手与白发相搏。



还有枯月,虽然是妖怪,可失去人形的他,跟普通的蝴蝶没有多大区别,弱小得一阵风都能吹走他,但他还是不断扇着薄薄的翅膀,用细细的触手抓住一缕冲向敖炽眼睛的白发,狠狠捏断了它。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早该倒下了,可我们每个人都不肯,哪怕已经到达身\_体的极限。



也许在敖烁这种人的眼里,放弃与坚持,结果都是一样。可我依然选择后者,就算输,就算死,也要趾高气昂。



我想,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人跟我们很像,抱着自己的坚持与勇气,不肯妥协,不肯倒下。



末白如是,梁宇栋如是,百里未步如是,李淮如是,苏秋池如是,还有许许多多曾出现在我哦生命中的家伙们。



妖也好,人也好,正因为这世界还有很多的“末白”,很多“百里未步”,很多的“我们”,我才会有信心指着敖烁的鼻子说他错了,说这个世界,依然有它存在的价值,以及改变的希望。



我们谁都曾失望,谁都曾受伤,但人生本就如此,完美无缺只是童话。但,每个人都有不给自己留下遗憾的机会。



只要是自己认真地活过,只要为生命中重要的人努力战斗过,这本身已是一种完美。



我的力气,是真的用尽了。



白发越来越多,其中一缕,凶狠地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怕死去,只是,希望在死去之前,把那句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讲给某人听。



那些白头发真狠哪……勒得我脖子都要断了,眼睛又看不清楚了,耳边时而是沧瞳凯跟玄的声音,时而是敖烁变态的大笑,时而是敖炽在呼喊我的名字……



远处,响起了隆隆的声音,但不是雷声,是一声久违的,狮子的吼叫,贯穿天地的力量。



我的眼睛越过了黑暗,看到了一束阳光,像我刚刚诞生在浮珑山,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那样,层层的云端里,金色的光线旋转着穿过,投射到我的身上,一场风雪刚刚停下,我的周围,只有温暖,温暖,温暖……





“张嘴!”



我举着勺子,里头装着药水。



敖炽高傲地别过脸去:“不吃!”



“好吧。”我放下碗,从桌子上取来一杯香草奶昔,“这个呢?”



如果不是身上绑满了绷带,这个看起来比木乃伊多口气的男人一定会从床-上跳起来。他对我亲手制作的秘方香草奶昔有着最疯狂的迷恋。



“我要吃!”他的两眼闪出狼一样的绿光。



“那就张嘴!”我放下奶昔,重新拿起那碗婴儿食品,“先吃药,再甜品。没商量,不谈判。”



他怨念地瞪着我,不情不愿地张开嘴。



一杯香草奶昔就能让这条任性妄为的孽龙乖乖听话-----------要拴住男人的心,先拴住男人的胃,此言诚不欺我也!



不停里头,又飘出了久违的甜甜的味道,厨房里炖的那一大锅极品八宝糯米粥,正在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现在再没有“胖子”跟“瘦子”供我使唤了,所以自我们回到不停之后,所有的食物都是我亲自烹调。



老实说,没了那两个帮工,我真不习惯。



“快快,奶昔奶昔!”敖炽乖乖吃完药,迫不及待地催促我。



“今天你精神不错哦。”我舀了一勺奶昔,却不急着送进他嘴里,“那表示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这个女-人还要知道什么?”敖炽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手,“快喂我吃啊!”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二十年前不告而别?”我举着勺子的手,故意在他面前晃,就是不给他吃,“答完了可以吃一勺。”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他像个患了多动症的猴子,气恼地在床-上扭来扭去,“时间之轴的看守者也是有保质期需要更换的嘛,我是老家伙嫡亲的孙子,他托人找到我,希望把这个重任交给我。而且他亲口跟我说,敖烁回来了,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与力量,这家伙已经放话出来,这次回来,誓要拿到龙心钥匙。老家伙说,他找族里的大祭司占卜过,敖烁的回归是全东海,乃至整个世界的灾祸,占卜结果显示,只有我可以应付。祭司还说什么‘遁世二十年,一怒为红颜。但见黑云烧,友来骄阳现’,我不懂什么意思,总之是要我继任看守者之职,隐匿世间二十年,绝不与敖烁碰面,大祸必可逆转。虽然我挺烦那个罗嗦的老家伙,可我知道大祭司那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说起来我好像也从没给东海龙族做过贡献,好歹是吃东海的饭长大,这回索性一次给足饭钱吧。我答应了老家伙,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二十年里我不能以敖炽的身份出现。所以……”



“所以你故意弄丢我的绿纱衣,还对我说那么过分的话,就是吃准了我的脾气,一定会撵你走。你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消失,还不用惹我怀疑!敖炽,你行啊你,演技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接过话茬,恨恨地把勺子从他眼皮底下拿回来,塞-进自己嘴里,用夸张的吃相掩盖自己想哭的事实。



就因为一把龙心钥匙,一个回归的疯子,我们两个,分开二十年。



“你竟然抢病号的奶昔!最毒不过妇-人心!最毒……”他气得要死,可是一看到我突然红了眼眶,他愣了愣,沉默半晌,才说,“其实……答应做守护者之后,我一直是不安的,我怕永远不能再回到你的身边,以敖炽的身份。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你希望你把我厌恶到死。对于一个厌恶的人,我知道你总是很快就会忘记。”



一勺奶昔,粗鲁地塞-进他的嘴里,那边,我红着眼睛不说话。



他满意地砸吧着嘴,恢复了惯有的无赖嘴脸,嘻嘻一笑:“呀,被我感动了吧?居然要哭了呢!我也觉得我还蛮伟大的!”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后来又要变成胖子跟瘦子埋伏到我身边?还装死装的那么猥琐,那么天衣无缝?”我横他一眼,又问。



“你问了两个问题,两勺奶昔交换。”他-舔--舔-嘴,“前十九年,我差不多一直留在时间之轴的结界里,真是无聊至死。但我每年都回去看过你,有时变成一只蚊子,有时候是一盘向日葵,哦,我还变成过鼠标。不过我知道你嗅觉很灵,每次我都不敢留太久,怕你发现。坦白讲,这段时间里,你表现都还不错,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总算没白教导你。”



“等等!”我瞪大了眼睛,突然打断他,“你有没有变成过沐浴露瓶子之类的,快说!”



“切,比你身材好一百倍的女妖怪我都没兴趣看。”他一撇嘴。



“那你干嘛回来,你不如死在你那个时间之轴里,我还清净了!”我真想把奶昔喂到他脸上去!



“因为我想念你了。”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么一句毫无亮点,而且肉麻,打死我们俩的任何一个,都讲不出口的话,在以前。



我呆呆的,红了脸。



“虽然你全身上下都找不到多少优点。”他适时补充道,“但我喜欢你跟我吵架,喜欢看你被我气得跳脚的样子,喜欢你胆大心不细,看起来冷血没感情,实际上心软得像棉花糖。总之,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的生活就少了很多乐子。反正二十年之期也只剩一年,所以我将元灵一分为二,藏进两只蚯蚓怪里,化身成胖子跟瘦子,不但可以成天惹你生气,还能用另一种身份过完全不一样的轻松生活,多好玩!你知道蚯蚓怪又叫地龙,它们生于土下,一生吸入大地精华无数,妖气之浓重,堪称妖怪之首,足以完全掩盖我各二分之一的气味,不让任何人发现。只要我不暴露身份,我就不算违背承诺。要不是暮对你真的动了杀心,我本来还可以继续当胖子跟瘦子,逍遥人生的。”他说着说着,一脸都是对过去的怀念,然后大喊:“喂,奶昔!”



“吃吃,吃死你!”我舀了两大勺扔进他嘴里,“你个混账东西,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暮偷走我的身\_体抢走我的真身时,你居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眼看着我在暮声那边,没吃没喝,靠塔罗占卜赚钱度日,你还是继续逍遥人生。甚至我在只剩半条命的时候,你才肯出现?”



“不许冤枉我,我留给你的平安扣,救了你两次!你知道那里头的金龙是什么?使我整整百年的修为!就是为了给你应急用的!还有木偶张大虾,要不是我出钱雇他被你使唤,你连买方便面的钱都赚不到!”敖炽很不满地解释着,然后叹了口气,“不过我承认,我有逃避之心。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跟敖烁交手。当年他死在我刀下的情景,我至今都不能忘记。只要我死不出现,我们就不会再交手。”他少有地苦笑,“不过我很快就发现这种想法真的非常该死,有的人,是你无论如何都避不了的。再不敢面对,还是要面对。他以你为饵,陷你入绝境,只为逼我现身,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会为我可耻的逃避之心内疚一辈子。不过幸好你命大!”



他的真实想法,跟我猜的果真一样。



也不是知道是谁的心,软得像棉花糖!哼!



“我没有问题了。”



我发觉,我想知道的答案,其实根本不用他回答。因为他的想法,我都了解。



这种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啊!”他夸张地张大了嘴,眼睛瞟着剩下的奶昔。



真像个孩子。



我不期然地从这个超龄儿童,想到那昂首奋爪,说什么就算背到死,也要将我带出去的,爆裂骄傲又任性顽固的东海孽龙。



这个人格分裂的变态男人呀,怎么可以把世间所有不可能并存的东西,如此完美地集于一身。



我无奈地笑笑,温柔地将他最喜欢吃的东西,一勺一勺喂下去。



从那场生死之劫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敖炽活着,我活着,那些家伙们都活着。虽然我们都受了伤,可只有敖炽伤的最重,起码还得再当半个月的木乃伊。这段时间,我的不停变成了临时病房,我成了兼职护士,还学会了做各种甜品跟食物,每天都手忙脚乱地照顾他。我越忙乱,他越开心。而且,不光是香草奶昔,其实,只要是我亲手做的食物,不论是什么,无论好吃与否,他都吃得很欢乐。





好像快圣诞节了,窗外飘起了雪花,我凑到窗外一看,外头的世界如此漂亮,虽然还是那条小而宁静的街,还是那些匆匆来去的人。



敖炽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我给他盖好被子,轻声朝房门走去。



“喂……”



身后,敖炽突然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



“最好的,其实一直在身边,只是你没看到。”



这没头没脑的梦话……我笑。



笨蛋,我早就看到了-------我的心里,是这么说的。



不过,我刚一出房门,就看到三大团毛茸茸的东西扭打在一起,为了抢一袋鳕鱼片,一颗圆圆的,汤圆似的银杏子,在他们旁边蹦跶着看热闹。



白色,沧瞳凯;黑色,玄;金色,Kevin……



这段时间,我基本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他们几个的伤全都好了,只是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变回人形,所以干脆全赖在店里不走了。比较倒霉的是Kevin,因为现在的他,身\_体缩得比那两只猫妖还小,起码一年半载才能复原。



我们所有人,最该感谢的就是他。



连我都不知道,原来黄金狮人的先祖,全是生活在太阳上的生物,名副其实的太阳之子,即便后代迁移到了地球,他们仍然保有召唤阳光的能力。



Kevin耗尽半条命,加上阿辽以银杏子天生的生命力,一路保护他冲破沼影之国的重重阻挠,引来了救命的阳光,彻底粉碎了敖烁的“理想”,让他的沼影之国,成了一个破裂的泡泡。



我还记得在那个鬼地方消逝之时,敖烁绝望的嚎叫,好像,还有暮的哭喊……



阳光,在平日里那么普通的玩意儿,却在那个时候,救了我们,不对,是救了全世界。



身为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人,还有妖怪,也我们真的应该好好珍惜这道最美丽的光线,不要让它因为任何人为的错误,再没有升起的一天。



那三个家伙打得不亦乐乎,他们的存在,让我觉得不停像个动物园。



不过,热热闹闹,也挺好。



走到后院,手拿铁铲的顾无名正在跟一棵刚种下不久的槐树吵架。九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不劝架,反而乐呵呵地边听边喝红酒,手里还捧着一本八卦杂志,枯月停在杂志上,看得聚精会神。



“放我走!我不要留在这里!你们这群混蛋!”槐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愤怒的姑娘。



你们没眼花,那棵槐树,是暮。



沼影之国崩溃时,敖烁和他未能达成的“理想”一起,被照进的阳光烧成了几缕黑烟。他本是幽魂,忌见阳光,即便成了阿努比斯神,这个流放死神的力量本身,也只见于黑夜,不敢与阳光对峙,而沼影之国本身,最惧怕的也是阳光。敖烁走上的这条路,根本就是名副其实的“见光死”。



一个人的理想,如果变成了畸形的执念,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而一个人总想把目光放在所谓的最高处,最远处时,反而连最近的东西都看不见了。



如果敖烁能看见,他的结局就不是这样。



如果这个世界对他而言真的是垃圾,那敖炽对他的兄弟之情,暮对他的死心塌地,又算什么呢?



一个连近在身边的珍贵之物都看不到的人,又能看到多远的“理想”?



对于敖烁,我只能说他是一个悲剧的疯子。



但更悲剧的是,有人依然对这个疯子念念不忘。



帮他做了无数事情,帮他犯了无数错误,甚至连自己的元灵都甘心奉献出来,支持他的沼影之国的暮,至今都不能接受敖烁已经消失的事实。她依然把一切罪责,都怪到我身上。



沼影之国消失后,我在浮珑山脚下,看到奄奄一息的她,她的元灵被吸收得太多了,不要说维持人形,连活下去都很难。



我把她封进了她的真身里。只有这样,她才有生机,再静心休憩个几百年,她应该可以变回那个原本美丽的姑娘。



她一直都在骂我。我由她发泄。



不过,我让顾无名把她的真身,从浮珑山移到了不停的后院里。



为了不伤及这棵倔强的槐树的根,顾无名拿着铲子小心地挖了一整天。



“裟椤,你还是这么虚伪!我是要取你性命的人,你却要救我!放我出去,就算魂飞魄散我也无所谓!我讨厌活着!我讨厌这么孤独地活着!”



槐树的枝叶剧烈地颤动,每一片落叶,都是暮的绝望。



“孤独的定义,你并没有真正了解。”我微笑着站在她面前,举起水壶给他浇水,那水壶里不是普通的自来水,而是枯月替我采来的灵露,“把你带到我身边,的确是出于自私的念头,因为我偶尔会想跟人讲一讲我的过去,那些关于孤独跟绝望,关于最重要的人离开时的心情。你知道我比较啰嗦,身边这些家伙未必愿意听我唠叨,所以,我会不定期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反正你没手没脚,又跑不了,哈哈。”



“等我恢复自由身,我一样会杀了你!”暮怒气不减。



“那你就要好好休养,不然到时候你还是赢不了我的。”我朝她扮鬼脸,又说,“做自己吧。真正的爱情,不是颠覆自己的迁就,而是双方眼中,看到的是最真实的彼此。”



暮沉默半晌,哼了一声,不再理我。



这个丫头啊,跟我还蛮像的。



不知道百年时光,够不够我把她“导入正途”?



看在我跟她既是同族,还是老乡的份上,试试无妨。



院子里多一棵会骂人的树,也挺有趣。



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最好了吧。



我悄悄一笑。





生活一旦变得热闹,时间就过得飞快。



圣诞节,眨眼间就到了。



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我,被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惊醒。



我披头散发地走到门口,问:“谁?”



“我!”敖炽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



“干嘛?”我最讨厌打扰我睡懒觉的东西。



“我们结婚吧!”



呃……这是什么情况?



我耷拉着眼皮杵在门口,睡意朦胧地思考了半天。



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喵了个咪的!这话实在太提神了,不但令我睡意全消,还附赠神经短路。



门里门外,寂静一片。



“给我三个理由。”许久之后,我说。



“第一,除了我没人要你了。第二,除了你也没人要我了。第三,我爱你。”敖炽的语速非常快,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这史上最欠拍又最直白的求婚理由哟……



我又想笑,又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角的笑容又抽筋似的,止都止不住。



“再不开门我踹了啊!”敖炽不耐烦了。



我深呼吸N次,黑起脸一把拉开-房门。



一阵欢乐的起哄声扑面而来,还有大把大把的彩带从天而降。



在那些戴着圣诞帽的家伙前头,敖炽一手拿着一个锦盒,一手捏着一枚戒指。



“这个是你的绿纱衣。”他把锦盒交到我手里,“如果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而介意,你就太小看我了。本大爷的胸襟,比宇宙还宽广。相反,我一直感激子淼,没有他,我今天就没有老婆可以娶了。”



“我有说过我答应嫁给你么?”这家伙还是那么自以为是,还是那么喜欢替人做决定,真讨厌啊!



他突然拖起我的右手,不由分说将钻戒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三秒钟,你不否认我就当你默认。全场人民都可以作证。”他严肃地对我宣布。



我石化在原地……



一秒。



两秒。



三秒。



我现在居然想的是----------这个家伙,怎么那么……可爱?!



是,这个时候,别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缺失了二十年的时光,以后的日子,我不想再跟这条孽龙分开,树妖今后的每一个千年,都要他在身边!



这需要理由么?需要



理由只有一个-----------谁都应该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包括我自己。



我终是笑出了声,踮起脚在敖炽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说:“好吧,我默认了。”



他先是一愣,继而松了口大气,把我熊抱入怀,双目擒泪无限感动。



再没有谁的拥抱,有他这样的踏实可靠,他的心跳,真正地融进了我的血管.我意识到,从此以后,我永无可能将他剔出我的生命了。



星座说上讲,狮子射手,七世绝配,我们算是一对还不太坏的范例么?



甜蜜的胡思乱想,被他轻轻勾起我下巴的手指惊醒。



我们四目相对,那双细长的眸子,我看了千年,竟还是没有审美疲劳。他眼底的深情,



无言的凝视,果断地让我红了脸孔。



他绽放了史上最温柔的微笑,嘴唇微微张开。



我心狂跳,难道求婚戏码,还有第二季?



可是,我马上知道,他张开嘴不是要跟我怎样,而是转回头,得意的跟后头那帮八卦妖怪们炫耀:“看吧!我就打赌她会同意的!那袋唯一的鳕鱼片是我的了!你们愿赌服输!”



半空中华丽丽地飞来一个食品袋,被他喜笑颜开地一把抓住。



九厥耸耸肩:“好吧,鳕鱼片和老板娘,都归你了!”



室内再次欢声震耳,彩带飞扬,沧瞳凯居然还搞来一个嗡嗡祖啦,对着我们狂吹。



我真担心不停的屋顶,会被震垮掉。



“太好啦,裟椤老板娘终算嫁人啦!”



“母夜叉今后要洗手做羹汤咯!”



“你们找死是不是!”



不停里头,乱成一团。



之后,这些妖怪花了一周时间讨论我跟敖炽的婚礼应该怎么办,非常热心,非常八卦。



时间快如流水。



婚礼就在明天。



傍晚,不停已经被他们装饰成一个粉红色的世界,到处都是一箭穿心的图案,到处都是!



晚饭后,一帮人坐在炉火前聊天,几个家伙边看我跟敖炽,边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坏笑两声。



一会儿,九厥拿了两张纸,分别塞-给我跟敖炽,说:“群众们的一件是,鉴于老板娘是我们一生中遇到的最伟大的女性,她的终身幸福是我们最关心的事,所以,为了验证你们俩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请你们各自在纸上写下你最想跟对方说的话,只要你们有哪怕一个词相同,我们都同意你们结婚。如果……”



“滚啦,就算一个字都不同,你们还想抢亲不成!”敖炽狠狠瞪了九厥一眼。



“快写快写!不许拒绝!”



这些顽皮又无聊的东西。



好吧,写吧。



我最想说什么呢?



想了想,我提笔写下了两个字,然后把纸交给了九厥。



敖炽不耐烦地划拉了几笔,扔给九厥。



看了我们写的东西,九厥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啧啧,果然夫妻同心!”



众人凑上来一看,两张纸上的内容一模一样,都是两个字------------------



无双。



尾声



婚礼当天,阳关万里,连清晨的鸟叫声都是喜气洋洋的。不过,兴致勃勃打算闹洞房的家伙们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新郎失踪,新娘失踪。



在大厅靠窗的桌子上,那个我最常坐的位置,两杯浮生茶,余温尚存,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内容如下-----------------



跳过婚礼,直接蜜月。看好不停,小心火烛。勿扰!



落款是:龙?树



妖怪们有预谋的八卦之梦被我们无情的粉碎……阿门。



现在,让我们把镜头从这些心怀鬼胎的悲伤面孔上挪开。



埃及的沙漠里,敖炽牵着我,我牵着一头傻骆驼,在一轮落日下悠哉前行。



金黄细腻的沙丘,在我们的视线里绵延起伏,用最简单的色块,构成最大气的画面。



走着走着,我突然耍赖了:“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有病啊你!旁边就是骆驼,你要我背?”他瞪我。



“骆驼是我老公还是你是我老公?”我提高了声音。



“是我……咳……好吧。”他弯下-身-子,指了指自己的背,“上来。”



我欢乐地跳上去,笑得异常开心。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变成胖子跟瘦子的时候,厨艺很好啊,难道……”



“实不相瞒,你老公我,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修得电脑打得流氓!你以前就是从不肯认真了解一下我,只知道跟我玩叛逆,搞对抗!哼!”



“我现在了解了……呃……那以后做饭的权力,就全部下放给你吧!”



“少来!一人一天,都不吃亏!”



“好吧好吧……对了,我们在开罗也开个店吧,卖冰淇淋如何?”



“你暂时消停一下行不行,现在是蜜月期!你只要一开店,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哦……啊,对了,我有句话一直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



夕阳的余晖照在我的脸上,我发烫的嘴唇贴着他发烫的耳朵,说-------------



“对不起,我爱你。”



这句话,雪藏了太久太久,希望它永远在保质期。



对了,那个叫不停的小店,已经永久性歇业,那个叫做裟椤的老板娘,不知所踪,坊间传闻是被男人拐跑了。如今的不停,已经变成了一堆妖怪的旅店跟聚居地,路过的人,偶尔还是会闻到从里头传来的甜甜的香味。它曾经的顾客中,有的还是会跟人聊起,说那里的甜品如何好吃,那里的老板娘如何美丽又古怪,那一胖一瘦的两个帮工有多傻多猥琐。



但被说的最多的,还是不停里的一种茶,非常非常苦,但是苦过之后,是深长的甘甜。



很有意思的饮料。



那杯茶,有个怪怪的名字---------浮生。



不尝苦,何有甘。



人生本就是甘苦与共的一段旅程。



区别是,有的人有旅伴,有知己,有的人没有。



没有爱的人,身边纵然热闹蜂拥,终是寂寞不去。



有爱的人,天涯浪迹,穿风踏雪,却从不曾孤独。



我想,我不用再不停地跑来跑去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最想停下的地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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