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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谦谢掌门 情缘难斩断


难收覆水 恨意未全消

耿绍南看师父危急,惊叫一声,正想拉虞新城抢出,只见红云道人退后两步,已脱了险。原来红云剑法虽非玉罗刹之敌,但功力颇高,危急之际,急运内力将玉罗刹的剑一黏,稍微消了来势,就立刻抽剑退身,吁了口气。

玉罗刹微笑道:“咱们斗了一百来招,未见胜负。我看这笔债一笔勾消了吧,咱们不必斗了。”玉罗刹这是看在卓一航面上,才如此说法,为红云道人留点面子。哪知红云道人已斗得昏头昏脑,在徒弟面前,战一个小辈不下,哪肯干休?听了这话,更是如火添油,铁青着面,咬实牙根,刷的一剑,又向玉罗刹刺去!

玉罗刹秀眉一挑,冷笑道:“哈,你还要斗?”剑锋一偏,戳他右侧,这一招又是武当派的剑法,名为“白鹤啄鱼”,按说红云刚才吃了大亏,应该警醒,急忙退守为是。不料红云在本门剑法上沉浸了几十寒暑,心剑合一,已成习惯,一见玉罗刹使的是本门剑法,不知不觉又抢到外门,横剑一封,使了一招“横江截斗”,玉罗刹反手一剑,剑势一转,只听得“叮当”一声,红云道人的剑,顿时脱手飞出。

黄叶道人急极,推卓一航道:“你还不出去!”说时迟,那时快,虞新城和几个同门已纷纷抢出。卓一航亡魂失魄,慌忙拔剑上前,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玉罗刹白衣飘飘,左穿右插,片刻之间,五个武当弟子,手中长剑全都脱手飞去。还有一个耿绍南刚才为了救师,不顾生死,哪知出去之后,给玉罗刹双眼一瞪,猛然一震,勇气全消,竟然不敢交锋,伏地一滚,直滚到墙角方才停止。

红云道人见一众弟子如此狼狈,火红了眼,在地下捡起一把长剑,向玉罗刹又是一剑,玉罗刹冷冷笑道:“待你的徒弟再捡起剑来也还不迟!”红云道人眨眼之间疾攻三剑,玉罗刹横剑一封,突然转锋下戳,疾如闪电。卓一航这时恰好赶到,手软脚软,见师叔危急,没奈何一剑刺出,玉罗刹叫道:“你好!”忽然尖叫一声,把剑一撒,掉在地上,向后倒纵丈许,手臂上白衣已现血迹!

玉罗刹原是个好强争胜的人,所以初斗红云之时,虽然碍于卓一航情分,想让红云道人一招半招,但见红云咄咄迫人,一时动了脾气,斗到酣时,哪还肯让?到胜了红云,又夺了武当众弟子的兵刃之后,这才猛然后悔,不知这局残棋如何收拾。所以到了卓一航挥剑来时,她故意让红云的剑锋,轻轻擦过手臂,装出负伤败逃!

红云道人倒反吃了一惊,见玉罗刹弃剑败逃,几疑是梦!挺着长剑,竟然不敢追去,就在这时,忽听得铁飞龙一声大吼,黄叶道人嘶声叫唤!

原来在卓一航奔出之后,黄叶道人耳听断金戛玉之声,眼见门人狼狈之状,又见卓一航脚步踉跄,显然远非玉罗刹之敌;这时再由不得黄叶道人矜持,双臂一振,急忙飞掠上去。这边厢黄叶道人身形一起,那边厢铁飞龙袍袖一拂,也如大雁飞来,两人出掌相抵,“蓬”的一声,各给震退,铁飞龙大吼道:“黄叶道人,你要不要脸?”这时玉罗刹已故意受伤,尖叫后退。黄叶道人心惊动魄,顾不得答铁飞龙的话,哑声嘶唤道:“一航,你挂彩了?”他还以为是卓一航遭了毒手。红云道人叫道:“师兄,咱们走吧!”

铁飞龙引拳欲击,玉罗刹倚着紫檀香桌,叫道:“爹,女儿和他们打个平手,不必比了!”铁飞龙奇道:“这是怎么个说法?”玉罗刹道:“我承红云道长让了一场,但接战他们第二代弟子之时,我却输了一招,所以只能算是扯平,两无亏输。”铁飞龙道:“既然如此,那么这笔帐不必算了!黄叶道兄,你们有大事在身,我不留了!”收拳归座,遽然端茶送客。红云道人哭笑不得,黄叶道人知道再斗下去,绝无好处,只好强抑怒气,装出笑容,向铁飞龙拱手道别。铁飞龙道:“紫阳道长灵前,代我多多告罪!”黄叶道人道:“那绝忘不了!”卓一航也随着黄叶道人拱手道别,忽见玉罗刹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卓一航疾忙转身,不敢再望。

一行人离开铁家,红云道人面色紧绷,久久不话。黄叶道人和卓一航并辔而行,故意落后,低声说道:“这玉罗刹剑法奇诡精妙,果然不是徒具虚名,怎么她倒给你刺了一剑?”卓一航道:“那是三师叔之功。”黄叶道人笑了一笑,道:“我也未必能够胜她。”卓一航知他不信,面上一红。黄叶道人又道:“我看她对你倒是手下留情。”卓一航知道师叔已经起疑,只得把和玉罗刹结识的经过,细细说了。黄叶道人听卓一航说到玉罗刹在华山绝顶恶斗六魔等事,暗自惊叹,听了玉罗刹来历之后,更是骇然。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心想:这女强盗行事倒不寻常,虽是“妖邪”,也还有点正气。当下说道:“原来她是母狼所乳大,怪不得性子如此之野。只是你是书香子弟,不宜与她厮混。”卓一航道:“师叔明鉴,弟子其实与她并无私情。”黄叶道人笑道:“但愿如此。要不然你这掌门弟子,可要被同门笑话。”卓一航心道:这掌门弟子,我不做也罢。

他们沿着黄河,经潼关而入河南,再自南阳折下,进入湖北,一路上谈谈讲讲,倒不寂寞。只是红云道人和虞新城、耿绍南等,言谈之间,对玉罗刹总是充满敌意。黄叶道人虽然较好,但也是把玉罗刹视为异端邪派,卓一航暗自慨叹,叹人与人间的误会,真难消除。

行了二十多天,过了老河口,武当山已经在望,武当派道家俗家的各支弟子,已云集山上,闻得黄叶、红云接得卓一航归来,纷纷出来迎接,上到山上,白石道人和青蓑道人也出了道观相迎。卓一航行礼之后,白石道人带他人内,瞻仰紫阳道长的遗容。

紫阳道人逝世已有两月,武当门下为等卓一航归来,犹自停棺未葬,紫阳的尸体用药物防腐,虽然过了两月,犹如生前。卓一航揭棺瞻视,不禁大哭晕倒。

过了许久,卓一航悠悠醒转,只见四个师叔和第二代南北各支的十二大弟子分列两旁,面容肃穆。黄叶道人开声说道:“一航,你师父生前对你爱护备至,把平生技艺,全都传给了你。为的就是望你能继承他的遗业,把本派更发扬光大,你知道么?”卓一航叩首道:“弟子粉身碎骨,亦不足报答先师于万一。”黄叶道人将他扶起,说道:“那么你今晚沐浴斋戒,明日举行大典,由你接任掌门。对本派各支情形,你有不明之处,现在就可问明。”卓一航道:“掌门大任,弟子万万不敢担承。”黄叶道人道:“这是为何?”卓一航道:“弟子年轻识浅,怎能表率同门。”黄叶道人道:“要光大本门,正要你这样年轻力壮、有才能有魄力的人担任。难道你还要推在我们几个老头身上吗?”卓一航看了虞新城一眼,虞新城不待他说话,已先率本支的四大弟子过来参见,开声说道:“卓贤弟你不必推辞,前任掌门的遗命,谁敢违抗。何况有四位师叔扶你。”虞新城以为卓一航恐怕同门不服,所以如此说法。其实卓一航却不是为此。白石道人也插口道:“一航,你应该想想你师父生前对你的期望。”卓一航环室四顾,见同辈的十二个师兄弟中,确实没有一个足以担承大任的人,知道另提人选,也必然不被接受。黄叶道人又迫紧一句道:“你师父不能长久停棺,你若不接掌门之命,令他不能入土,你于心何安。”卓一航哭道:“各位师叔师兄听禀,弟子身受本门重恩,既有先师之命,自当遵从,无奈弟子尚另有别情,就是要接掌门,也须待三年之后。”黄叶道人问道:“这是为何?”卓一航道:“弟子受人陷害,现为朝廷钦犯,若不辩白,如何可接掌门!”黄叶道人吃了一惊,叫卓一航入内,细问根由。

卓一航因为事关重大,在旅途上同门众多,恐怕泄漏,所以未曾向黄叶禀告,现在迫于无奈,只得说出。黄叶道人听得满洲收买奸人图谋倾覆朝廷等事,不禁骇然。过了许久,忽然问道:“那么这事玉罗刹知道吗?”

卓一航道:“玉罗刹当然知道,在华山上和她恶斗的六魔之中,有两个就是满洲奸细。”黄叶道人道:“她既是绿林巨盗,有人要倾覆朝廷,那岂不是和她志同道合?”卓一航道:“她把那些人恨同刺骨。不但是她,王照希也是如此。在绿林豪杰心中,天子可取而代之,但却绝不能亡于异族。”黄叶道人沉吟良久,说道:“本来我们武当一派,素不主张过问朝政。但事情既有关国运,而你又身受奇冤,那么倒不能不管了。你是想待师父下土之后,就赴京师么?”卓一航道:“正是,我要面见太子,把那些奸人陷害钦差,移祸于我的事情说出来。”黄叶道人道:“其他同门,可不必说知,四个师叔,你却该禀告。”卓一航道:“我也正是如此想法。我不是不信同门兄弟,但只恐人多知晓,会泄漏出去。”黄叶道人道:“这个我很明白,你不必再解释了。”

黄叶道人吩咐卓一航在静室稍候,到外面去将红云、白石、青蓑三人唤了进来,商议好久,白石道:“既然如此,那么掌门一职,就由黄叶师兄暂代三年。”黄叶道:“我年将垂暮,精神日衰,怎能应付?”白石道人道:“反正不过三年,师兄你不接任还有谁可接任?”黄叶道人只好答应。四老和卓一航同出,对十二弟子说明,一众同门知道卓一航受人陷害,无不关怀,但他们知道事关秘密,也不敢探问。

当下忙了几天,紫阳道长下葬之后,各俗家弟子也纷纷离山归去。卓一航仍留山守孝,一晚,黄叶道人将他唤进云房,问道:“你父亲在京时可曾替你定下婚约?”卓一航道:“没有。”黄叶道人道:“那你可有意中之人?”卓一航面上飞红,迟疑半晌,答道:“也没有。”心中奇怪何以师叔会如此问他?黄叶道人道:“你年纪不小,也该定一门亲事了。”卓一航道:“弟子重孝在身,哪能议婚。”黄叶笑道:“我虽非官宦人家,古礼尚知一二,重孝在身,婚姻自当待三年服满之后,但议婚却是不妨。”卓一航心中一震,急忙说道:“我实在无意及此。”黄叶想了一想,笑道:“以你的人才,当配才貌双全的淑女。那玉罗刹武功虽高,可是野性难除的强盗,我劝你不必留意她了。”卓一航道:“弟子并无此心,师叔一再道及,莫非不相信弟子么?”黄叶道:“你是本门最杰出之人,身膺重命,我怕你误入歧途。”卓一航道:“师叔放心,弟子还知自爱。”黄叶道:“这样就好。但若有合适的淑女,我倒要劝你先定下来,也免心生外鹜。”卓一航越听越惊,在他心中,虽然也确实未想到要与玉罗刹成婚,但不如怎的,自从见她之后,便觉得天下女儿,都如尘土。

玉罗刹那强烈的个性,虽然有时也令他恐惧,甚至令他憎厌,但却已深烙他的心头。现在听得师叔口气,好像要为他做媒,吓得连忙摇手说道:“弟子实在不想过早论婚。”黄叶道人看他神情,不觉暗笑,但也不禁暗暗忧虑。知他所说对玉罗刹无情之话,未必是真。心想:他既如此,也不好迫他。待他见到另一个更好的人时,再让他们多在一处,不愁他不慢慢移情。

卓一航见师叔微微一笑,不再续说下去,松了口气,站起来道:“师叔还有别的吩咐么?弟子想明日离山了。”本来他想守满“三七”之后才走,但听了黄叶今晚之言,只想早早离去。黄叶又微笑道:“你且坐下。”

黄叶道人缓缓说道:“你是本门待任的掌门弟子,我不放心你独自赴京。”卓一航想起云燕平和金千岩相迫之事,也觉师叔并非过虑,黄叶续道:“因此我想叫你的四师叔陪你一遭。”四师叔乃是白石道人。白石道人在武当五老中虽是排行第四,年纪却是最轻,今年刚刚五十出头,而且他做道士,也不过是最近十年的事。卓一航约略知道他俗家姓何,是妻子死了之后才披上黄冠,上武当山做道士的。

黄叶续道:“你四师叔自那年与铁飞龙比掌受挫之后,勤修内功,现在已大非昔比,你多与他亲近,也有好处。”卓一航道:“有四师叔同行,那好极了,只是太麻烦他了。”黄叶笑道:“怎么你与师叔也讲起客套话来?”当下含笑立起,叫他早早休息。

在四个师叔之中,卓一航平日与白石道人较为接近,得他同行,颇为欢喜。第二日卓一航拜别了三位师叔,又到师父的墓祭扫一番,这才和白石道人下山,一路晓行夜宿,走了十多天后,进入河南东部,白石道人忽

道:“一航,我和你到嵩山一游如何?”卓一航一心想到北京,颇奇师叔有此雅兴,因道:“师叔何以要游嵩山?”白石道人笑道:“嵩山为五岳之一,大好名山岂能错过?”卓一航道:“待事完之后,回来时再游也还未迟。”白石道:“迟也不迟在这几天,而且我不单是去游玩,还想去访一个人。”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弟子自当奉陪。”心中暗怪师叔何不早说。

嵩山是太室、少室两山的总称,两山对峙,中间相距约十余里,在少室北麓的五乳峰下,就是闻名全国的少林派拳术发源地少林寺。卓一航问道:“师叔是到少林寺参谒么?”白石笑道:“僧道不同,我去参谒作甚?我和少林寺的主持也没有什么交情。我和你先游太室,若有余暇,再到少室山去。”卓一航更觉奇怪,武林人士到嵩山却不先游少林,那么他所访的大约不是武林中人了。但师叔既要先游太室,卓一航也只好随他。

两人绝早起来,爬登嵩山,东方初白,朝阳未出,嵩山上迷濛濛一片云海,上到半山,那迷漫的云海才渐渐由厚而薄,一轮旭日在云海中浮现出来,山中景物,像忽然间被揭去一层幔帐,豁然显露。但见峰峦雄秀,泉石清妍,岩洞幽深,云霞明媚,鸟语啁啾,花香扑鼻。卓一航叹道:“名山景物,果然妙绝人寰。”两人小憩一会,用山水送咽干粮,嚼了半饱,继续登山。嵩山上古柏极多,两人冒着飒飒山风,在柏树丛中穿进。走了一阵,越攀越高,忽见一株老柏,苍翠夭矫,树身两人合围都围不过,卓一航流连赞叹,白石道人道:“凡上太室的游客,无不喜在这株树下流连,相传汉武帝到嵩山‘封禅’之时,曾把它封为‘大将军’,所以一般游客,都叫它做‘将军柏’。若然这个传说是真,那么这株柏树大约有两千岁的高龄了!”卓一航仰观柏树,只见它的大部枝干仍然枝繁叶茂,生意盎然,不禁笑道:“人生不过百年,比起这株树来,不过是婴儿罢了,何苦夺利争名,纷纷扰扰。”正说话间,白石道人忽然拉他一下,悄声说道:“你听,好像有人上来!”

卓一航藏在古柏之后,只见那边山径,走来了三个军官,其中一人,卓一航认得是锦衣卫的指挥石浩,心想:怎么他也有此雅兴,到嵩山来游。忽觉白石道人拉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山风送声,清晰可闻。石浩道:“李大人,钦差已送到抚衙,我们的担子可轻了不少了。”那被他唤作“李大人”的道:“太子就要登基,谅云燕平他们也不敢再对钦差加害。”卓一航听了心念一动,他们说的,明明是周李两钦差之事,听他们的口气,似乎钦差已给他们寻着,安然脱险了。其中一人又道:“李大人故剑情深,今晚我们可要叨扰一杯团圆酒了。”那个“李大人”微笑不答,卓一航眼光触处,觉白石道人面色有异,正想说话,白石却以手示意,叫他不要作声。

三人上到山上,石浩道:“这株老柏居然还如此苍翠,真是难得。咱们到树下歇歇。”那个“李大人”叹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株树号为‘大将军’,二千岁高龄犹未白头,真令我辈钦羡。”卓一航心想:这人肚中倒有点墨水。那三人越行越近,白石道人正想跃出,忽然山风中又送来了女孩子笑语之声,那三人一齐停住。

过了一阵,山顶走下一个少女,年约十七八岁,拖着一个女孩,女孩不过十岁光景,笑笑跳跳,见了生人,叫道:“姐姐,你看有人在这里呢,叫他们让开,我们要在这里捉迷藏。”这刹那间,白石道人的手,又微微颤抖。

那个被唤作“李大人”的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相貌颇为威武,迎过去唤道:“喂,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妈妈呢?”那个女孩道:“你管不住!”但还是答了一句道:“我没有妈妈,只有姑姑。”那个少女瞪了“李大人”一眼,道:“华妹,不要理他们,咱们回去。”那个女孩问道:“姐姐,他们是做官的么?姑姑说,做官的都不是好人。好,我听你话,不理他了!”

少女拖着妹妹,扭转了身,那个“李大人”急忙唤道:“喂,我们不是坏人,你带我们见你的姑姑去!”少女道:“我的姑姑不见你们!”“李大人”身边那个军官,似乎是为了要巴结上司,飞身一掠,拦在那少女的面前,嘻嘻笑道:“真漂亮的小姑娘,为什么不理我们?我们带你到城里去玩,那才好玩呢!”伸手要摸少女的脸蛋,“李大人”叫道:“老胡,别胡闹!”话声未了,那少女纤手一扬,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名军官已挨了一记耳光!

卓一航看得几乎要笑出声,心想:这些军官平日仗势欺人,调戏妇女不当一回事情,挨了这少女耳光,真是活该。看这少女出手不凡,一定是练过武功的人。

那名军官叫胡国柱,职位比那“李大人”和石浩要低一级,但这三人同在锦衣卫中供职,平时饮花酒、玩女人常在一处。先前听得上司喝他“别胡闹”,心里已自不满,暗道:哼,你装什么正经!捱了一掌,十分疼痛,这个气可就大了,身子一扑,双手抓去,那少女把妹妹推开,一招“如封似闭”,双掌一阴一阳,轻轻一格,把胡国柱的来势消掉,双掌向前一按,胡国柱不由得不退后三步。少女叫道:“喂,你是不是想打架?”

胡国柱身为锦衣卫的副指挥,又是昆仑派的好手,在武林中也有点名声,竟然猝不及防,被少女出招迫退,在同僚面前,面子更挂不下去,当下喝道:“哼,你要和我打架?”少女道:“不是我要和你打架,是你要和我打架!”胡国柱道:“好,不管谁要打架,这场架是打定了!”

那“李大人”本想喝住,转念一想:且看看这少女武功如何?看她是否那人所教?当下叫道:“喂,要打架到这里来打,这里地方宽阔,在山径上打什么呀?”少女秀眉一挑,说道:“你们三个人上来我也不怕。”把妹妹安顿在山石上坐下,吩咐她道:“你看打架,可别乱跑!”那女孩拍掌笑道:“好呀,看打架,看打架!姐姐,你可一定要打赢呀!”少女身形飞起,跃到古柏前的空地上,回头招手道:“喂,来呀!”胡国柱气红了面,跟踪跃至,在轻功上他已先输了一招了!

少女气定神闲,凝身待敌。石浩道:“老胡,不要托大,这个姑娘是个会家!”胡国柱脚尖一点,飞身窜起,右拳劈面捣出,喝声:“接招!”少女一声冷笑,身形微晃,反手一掌,闪电般的截击敌人右臂。胡国柱喝声:“来得好!”左掌往上一搭,右手往上一伸,刷的向少女面门抓去,这一招名叫“金龙探爪”,是昆仑派“龙形十八式”中的厉害招数。

哪知一抓抓去,竟自扑空。少女身躯疾的拧开,右掌倏然劈出,反劈敌人左肋,胡国柱一个弯腰转步,好容易才避开这招,少女左掌又发,变了“印掌”,“印”向敌胸,胡国柱大吃一惊,猛的长身,“啪”的一声,肩头中了一掌,被打得倒退数步,暗叫“好险!”若不是用肩头硬接,胸膛要穴被她印掌所击,只恐有性命之忧。

胡国柱领了两招,哪敢轻敌,抡拳复上,呼呼生风,从“龙形十八式”掌法改成了“黑虎拳”,这套拳宜攻,威力甚猛,少女轻功虽好,气力却差,一时间倒打成了平手。

打了一阵,少女拳法忽变,在胡国柱周围绕来绕去,专拣他的空门进袭,胡国柱身法远不如少女轻灵,攻她不着,守也不够严密,不过片刻,又接连挨了两掌,幸喜击中的不是要害,还可支持,但也已累到满头大汗。

那个“李大人”看得连连摇头,叫道:“老石,你去把老胡拉下来,不要伤那女子。”石浩一个箭步冲上,插在两人中间,右掌一推,左掌一带,这一招就称为“带马归槽”,胡国柱给他左掌带到旁边,那少女也给他推开几步。本来论掌法石浩未必胜得过那位姑娘,可是他内力甚强,掌含阴劲,当年他缉捕王照希之时,就曾显过“脚碎阶石”的武功,王照希也要避他。这少女武功在王照希之下,当然接不住他的掌力。

可是这少女似乎也颇好胜,身形一退复上,叫道:“好哇,你们都上来吧!”那个“李大人”叫道:“小姑娘,不必打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的师父是不是姓何的?”少女愕然注视,久久都不说话。

“李大人”又微笑道:“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你的姑姑了吧?”话声一停,忽然从上面山坳处奔下一人,冷冷说道:“你还要来见我做什么?”这人是个中年尼姑,约莫四十岁光景。“李大人”一见,跑上前去,叫道:“嗯,你怎么削发做了尼姑了?”

那中年尼姑不理不睬,左手携那少女,右手携那女孩,道:“这世界坏人太多,咱们回去。”“李大人”又奔前几步,嚷道:“喂,你听我一句话成不成?”

那尼姑欲行又止,回过头道:“好,你说。”“李大人”笑嘻嘻地道:“说多两句成不成?”那尼姑面色一沉,“李大人”道:“霞妹,当年是我错了,现在我特来接你回去!”那尼姑“哼”了一声,道:“我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尼姑,你别来这里胡缠。”“李大人”道:“太子就要登基了。”尼姑道:“这更与我无关!”“李大人”道:“你知道我是太子的亲信,太子登基,我求他外放,起码就是一个总兵,也许是将军也说不定,那时你就是诰命夫人。”那尼姑气得面色红里泛青,斥道:“你自有你的诰命夫人,你再胡缠,休怪我不客气!”那“李大人”笑了一笑,又道:“难怪你发脾气,你还不知道哩!胡氏已经死了,她又没留下儿女,我这个家还是你的!”那尼姑冷笑一声,板起脸孔斥道:“滚开,十四年前你贪图富贵把我休掉……”那“李大人”急插口说道:“那是我母亲的主意,与我无关!”那尼姑续道:“我可没那么下贱,休了的妻已泼出去的水,你把泼出去的水收回给我看看!”那“李大人”又道:“你纵不念夫妻之情,也当看在申儿面上。”那尼姑身躯颤抖,本已转身,又回过来问道:“申儿怎样?”“李大人”道:“他等着妈妈回家哩!”那尼姑突发冷笑,斥道:“你当我什么也不知道么?申儿不堪后母虐待,早就跑啦,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他在哪里?”那“李大人”面色灰败,忽然跃起来道:“好呀,果然是你把他收起来!”那尼姑冷笑道:“你看,我一试便试出来了,你是来要你的儿子,什么诰命夫人,呸!快滚!”那“李大人”飞步冲前,大声叫道:“我要你们母子两人都回来!”那尼姑冷冰冰的宛如石人,待得那“李大人”冲到,这才说道:“申儿不在这儿!”“李大人”说道:“那么他在哪里?”那尼姑板脸不理。“李大人”嚷道:“那你随我回去!”那尼姑仍是板脸不理,“李大人”忽道:“好,我知你是恋着那姓龙的小子,可是人家也不要你!”那尼姑怒道:“胡说八道!”疾的一掌打去,“啪”的一声,那“李大人”也像胡国柱一样,挨了一记耳光!

“李大人”捧起面孔叫道:“好泼的婆娘!”一抓抓去,尼姑身形一转,一招“七星手”连环推出,那“李大人”吸胸凹腹,倏地猱身进掌,道:“我已让了你,你还不知进退!”呼呼两拳,左掌横劈,右掌直扫,端的是内家高手,那尼姑也喝道:“你滚不滚!”在掌风中突然进招,一手刁着他的手腕,往外便甩,那“李大人”武功确高,手腕一沉,居然挣脱,叫道:“喂,夫妻打架,不叫旁人笑话!”那尼姑气极怒极,连环发掌,凌厉之极,“李大人”给迫得连连后退。石浩站在旁边,不敢帮手,那“李大人”直退到了老柏树前!

那尼姑一掌击去,“李大人”退到树后,白石道人忽然一跃而起,左手朝他肩头一按,将他推开,那尼姑一见,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哥哥,你几时来的?”

原来这尼姑乃是白石道人的妹妹,名叫何绮霞,二十余年前,有两家向她求婚,这两家在武林中都颇有名望,一个是峨嵋派的龙啸云,一个便是现在这个“李大人”,名叫李天扬的。龙啸云、李天扬和何家都是世交,何绮霞父兄决断不下,就由她自选。那时何绮霞还只是十六七岁小姑娘,见李天扬生得较为英俊,便选上他了。

哪知李天扬名利之心甚重,结婚之后,游学京师,他武功既高,又通文墨,给一个世袭的“车骑将军”看上,要把女儿配他。李天扬还算稍微有点良心,不敢立即在京别娶,推说要回家禀告父母,回家之后,就暗中叫母亲出头,把妻子休了。他们已有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白石道人那时还未出家,也曾去李家劝解,说是:夫妻已做了几年,又有了孩子,何必离异?可是李家执意不理,白石甚为气愤,从此就和李家断了这门亲戚。

如是者过了十四年,李天扬在锦衣卫中做到了指挥之职,龙啸云不知下落,何绮霞则在被休之后,就到太室山跟她的师父,师父七年前死了,她这时已惯山居生活,也便做了尼姑。

且说李天扬骤见白石道人,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讷讷说道:“大舅,你来得正好,给我劝劝绮霞。”白石道人含嗔说道:“那是你两人之事,我劝有何用处。十四年前我已经劝过你了!”李天扬甚是尴尬,一时说不出话。

再说卓一航也跟着跃了出来,石浩一见,拱手叫道:“卓公子!”他不好意思听李天扬的家事纠纷,就拉卓一航过一边说话。卓一航道:“石指挥,我现在仍是钦犯,你可要缉我回京?”石浩大笑道:“太子正思念你呢,你早已不是钦犯了!皇上现在重病,两个月前朝政已由太子摄理。李钦差和周钦差那日在你家逃出来后,奔到河南,在河南的河防督办家中住下,遣人密报太子,这时太子已掌朝政,下令彻查,那冒充钦使的御史已被革职查办,大内的卫士云燕平也被通缉,线索一直查到魏忠贤身上,但魏忠贤掌管东厂,羽翼已成,太子不愿在登基之前,和他硬拼。现在正招贤纳士,对你尤其思念。他差遣我和李指挥出京,保护钦差回来,顺便也叫我探问你的消息。”卓一航道:“我正有事要到京师去见太子,可是你们保护钦差,我可不能和你同行。”石浩道:“在京相见也是一样。”

两人说了一会,忽听得那尼姑厉声斥道:“滚下去!”想是和解不成,李天扬又惹得她生气了!

卓一航举头一望,只见那李天扬哭丧着脸,说道:“好吧,那么咱们再见!”尼姑道:“我与你恩断义绝,永不再见!”李天扬叹了口气,招手叫石浩下山。

李天扬等三人下了山后,卓一航过来与那尼姑相见。这时那个少女已在尼姑身边,小的那个则坐在白石道人膝上,白石道人笑道:“叫卓哥哥!”向卓一航道:“你未见过我的女儿吧?”指着大的那一个道:“她叫何萼华。”又抱起那小的一个道:“她叫何绿华。”何绿华高高兴兴叫了一声:“卓哥哥。”何萼华却微现羞态,只是低低叫了一声。白石道人哈哈大笑。正是:

最怜小儿女,被卷入情潮。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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