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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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桃盘腿坐在廊下,拨着银盘里的果子, 数了一遍又一遍。更新最快┏read8┛他守在这里, 不让任何人前来打扰。天色已经晚了,院墙上残存着几缕斜晖, 槐叶里碎着一把落日。
沈泽川才醒,因为睡得太久太沉, 这会儿腰酸背痛, 格外疲惫。他打开房门, 见着丁桃, 竟有半晌的愣神。
丁桃被沈泽川看得抓耳挠腮,浑身不自在。他背过还捏着果子的手, 忐忑地说“公子,吃、吃饭吧。”
沈泽川扶了房门,立了少顷, 才哑着声音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 ”丁桃出奇地明白, 赶紧接着说, “公子睡了一天呢!主子卯时就出城了,周大人和成峰先生一起去送的。”
沈泽川眼角还剩余着丁点儿红色, 在那要沉不沉的橘红余晖里, 被染得像是吃醉了酒。他本就白,垂眸趿鞋时,让丁桃觉得真好看。
“厥西还是没有来信吗?”沈泽川下阶,倒也不着急走, 而是站在槐树底下,微仰着头看天色,缓着昨晚的余劲儿。
“没有。”丁桃跟在沈泽川背后,趁着沈泽川没有回头,飞快地把吃了一半的果子塞进嘴里,十分狰狞地啃完了。
沈泽川没见到猛的身影,便知道是萧驰野带走了。他一回首,吓得丁桃被噎得咳嗽。他顿了片刻,说“没人与你抢,吃慢点也无妨。”
丁桃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一边摆手,一边扯着自己的前襟,艰难地说“公、公子咳!咱们要去找周大人吗?大人才与成峰先生在前厅用过晚饭,这会儿正商讨事情呢。”
沈泽川颔首,说“走。”
周桂才用过饭,此刻正在书斋里与孔岭及茨州各阶官员议事,他听着沈泽川来了,便立刻起身,先让旁人退下。
“侯爷说同知今日身体不适,我们原本想着明日才能商议军务,不料同知还是来了。”孔岭迎沈泽川上座,先替沈泽川免了尴尬,跟着坐下身,微微侧向他们,接着说,“眼下虽然还是六月天,但咱们府里种的都是高头茂树,夜里也凉。同知常年待在阒都,如今在这里可要留心身体啊。”
沈泽川吃茶润了喉,干哑稍缓,没那么明显了,才说“成峰先生说得是。先生说明日就能商议军务,二位是今日就已经拟出!出章程了吗?”
“自从同知与我们订下盟约,我就召集府上的幕僚,连同茨州各阶官员,在这几日里简单地拟了个册子。”周桂一手扶着膝头,看着孔岭起身把册子呈到了沈泽川跟前,继续说,“都是些设想,具体还是要等同知点头。你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们今夜都能拿出来再谈。”
他虽然说着要等沈泽川点头,但是也说了“拿出来再谈”,表明这册子里大部分的内容他们实际上是已经敲定了。这就是沈泽川目前的一个尴尬处境,他有钱,但他没有别的实权在手,他能坐在这里同这两人对谈,萧驰野的态度是关键。周桂可以感谢他,甚至尊敬他,但是周桂不会把茨州的决策权就此让给他,因为他们订的是盟约,不是归顺。
沈泽川看着册子,书斋内很安静。外边只有丁桃在逗麻雀,没有侍奉的人走动打扰。孔岭喝着茶,无端地有些坐立不安。他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沈泽川的神情,却看不出沈泽川的任何情绪。他再看周桂,已经逐渐流露出了急迫,不禁在心里暗想。
这沈泽川年纪不大,却城府极深。大家相处了几日下来,瞧不出他到底乐意还是不乐意,根本无法对症下药。他们拟这个册子,也有投石问路的意思。
待天色微暗时,沈泽川才合上册子。他指腹蹭着茶盏,没有开口。
孔岭是师爷,在书斋里正经儿议事时不能越过周桂。周桂一边让他点灯,一边也微微侧过身,面朝沈泽川,斟酌着说“同知看着如何?”
“大人把茨州这几年柴米油盐的价格浮动也记录在内,账目清晰,估算明年的大致开支不成问题,我看大人还写了以后要为守备军拨出的军饷比重。大人夙夜不懈,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沈泽川含笑说道。
周桂稍松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吊着心弦。听着沈泽川这么说,便道“这册子非我一人之力能够写下来的,还是多亏了成峰和诸位同僚。那我们就开始商讨一下城墙防御吧?”
沈泽川指尖一顿,他说“不忙,我有些问题。”
周桂连忙说“请讲。”
“大人估算了茨州明年的大致开支,除了重建的守备军,还要给两万禁军补偿一万六千石粮食,两军总计就是十一万石粮食。”沈泽川思索着,“这是按照茨州去年丰收的数额分拨下来的,也是在茨!茨州目前原定的人数上省出来的,但是我看大人还余下了万石粮食没有标记。”
“不错。”周桂接道。
萧驰野虽然说不要报酬,但是他们不能真的不给。这一万六千石粮食只够两万禁军吃两个半月,比他们划给两万茨州守备军的月额要多,虽然不能供出一年的粮食,却是真的尽力了。
周桂担心沈泽川觉得少,便真诚地说“我今日既然把茨州的账目给同知看,就是希望同知和侯爷能够理解。因为今年大周诸事不稳,我们去年的粮食前后拨给了离北和洛山,这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往年军粮供应都有厥西粮仓一力承担,如今分摊在茨、槐两州的头上,槐州我不清楚详情,但是我们茨州是真正的省吃俭用挪出来的。我也不是要与同知抱怨,我实话实说,侯爷的两万禁军如今暂由茨州供给粮食,我们是咬着牙在承担,但是也仅仅能够承担个把月,幸好时间紧挨着秋收,算算日子能接上,所以才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这一万六千石粮食,也请同知替茨州向侯爷说说情,挪到明年不是想要赖账,而是实在有太多的考虑。”
周桂因为总是愁眉不展,眉心已经早早落了川字痕。他起身,在空地上踱了几步,对沈泽川说。
“茨州是靠天吃饭的地方,但谁也说不准明年老天爷是否还肯给茨州赏饭。我看大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害怕明年战事一起,茨州才垦出的良田毁于一旦,到时候连城中百姓都吃不饱,即便建立了守备军也养不起。我们把军粮余出了很多,那都不仅是要留作保命粮,还是在给离北铁骑做准备。同知,不是我们不肯把大额拿给侯爷用,而是离北铁骑镇守边沙悍蛇部第一线,他们确确实实比两万禁军更加重要。”
“茨州肯与两位订下这样的盟约,有一半的原因是我被魏氏军粮案伤着了心,也是冲着侯爷是萧家二公子的身份才免去了许多顾虑。这个情面,我是给两位的,但也是给世子爷的。虽然同知为东北粮马道还能继续使用许下了承诺,可我也要留条后路,毕竟厥西是大周粮仓,那是各家必争之地,同知想要,太后更想要。”
“我与同知说的皆是肺腑之言,”周桂最终停下,对着沈泽川缓缓拜下去,说,“乱世谋生,谁都不容易。我是茨州州府,茨州安危于我而言才是首要。侯爷与同知此次解了茨州之难,我为两位赴汤蹈火在所不!不辞。如果今年茨州还是丰收年,明年这一万六千石粮食我们可以再加,但是茨州确实无法像供给离北铁骑一样供给禁军。我也直说了,如果秋时边沙进犯,或是明年春时离北粮食吃紧,茨州都会先给离北铁骑拨粮,再给禁军拨粮。”
书斋内的烛火不太亮,周桂吃穿用度都很简朴,除了要招待沈泽川和萧驰野那次,平时全家都吃的是寻常小菜,灾年也煮过树皮。茨州如今看起来是中博最富裕的地方,其实比起别地仍旧是一片狼藉,他肯拿出粮食,那都是顶着莫大的压力。周桂在萧驰野第一次出城时,就建议过请求离北铁骑的支援,那不是即兴,而是已经根深蒂固的念头。
中博兵败案在他们话里话外已经说过无数遍,然而外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周桂因为兵败案,甚至落下了个毛病,他夜里听见哨声,都会辗转反侧,心里惶惶。茶石河沿线败得太惨了,屠杀,屠杀,这两个字从端州一直传回了阒都,当年每个人都念着这两个字,但是血流成河对于阒都而言仅仅是折子上的一坨墨迹,对于中博而言却是真正的家破人亡。
茨州能够幸免,靠的是离北铁骑。在周桂乃至茨州所有人眼里,离北铁骑远比禁军更加重要。萧既明天降神兵,“铁马冰河”就是大周东北两境面对边沙骑兵的免死金牌。雷惊蛰敢谋取茨州,却没有长住的打算,他甚至做好了劫粮就走,马上向阒都邀功的准备,他怕的就是萧既明再次调兵南下。
萧既明在军粮案中受损负伤,可是他们都没有亲眼看见,等他的人不敢信,怕他的人不敢赌。如果说以海良宜为首的老派重臣,忌惮的是萧方旭,那么往下年轻的后辈更忌惮的是萧既明。
书斋里寂静,烛火摇曳。
沈泽川觉得腰背酸痛,他领口掩住的锁骨上还有萧驰野咬过的痕迹。奇怪的是,在这样正经严肃的时刻,他却想起了萧驰野带汗的脸,想起了萧驰野有力的臂膀,想起了萧驰野喘息时贴在颈间游走的吻。
他想起萧驰野的一切,却唯独想不起萧驰野比萧既明差劲的地方。
沈泽川仅仅沉默了少顷,游神也只是刹那间,他说“大人所说的事情,我都明白。我与策安到此,暂借的粮食,明年会如数奉还。”
周桂当即面色煞白,想要解释“同知,我们不是”
“我要与大人谈的问题,!,不是你们拨给禁军的粮食太少,而是你们拨给禁军的粮食太多。”沈泽川示意周桂坐下来,思路清晰地说,“茨州肯把如此多的粮食拨给军用,就足见诚意。但是一如我们开始提过的那样,禁军只有此刻会用茨州的粮食。禁军往后的军粮有供给渠道,不需要借助茨州粮仓。”
周桂自觉愚钝,不敢擅自接话,便看向孔岭,说“成峰是督察拟定册子的人,有些事情,他比我更加了解。成峰,你与同知解释。”
孔岭起身,扶着椅背,却问道“同知如此笃定禁军往后不缺粮食,又说东北粮马道可以照常使用,我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对策可以这样做,烦请同知与我们说一说,否则这粮,还是要请禁军收下。”
沈泽川轻轻拨着茶盏,说“在此以前,我还是要先问两位,茨州往后就要靠地吃饭了吗?”
孔岭说“茨州位置受限,若非如此,哪能存活?”
“我看见的正好与先生相反。”沈泽川搁下茶盏,说,“茨州原先的确是位置不佳,往北顶着离北,往南顶着茶州,往东被敦、端两州遮挡,往西受着丹城牵制,不敢随意地动,也不能随意地动。但是那是茨州还附属于阒都时的境地,现如今你们与离北交情不浅,丹城已经无法再靠阒都的威势来迫使茨州做事,敦州被流匪占据,马上有荡清空缺之势。这样一来,茨州的三面围墙已经坍塌,剩下的茶州不是阻碍,而是机会。”
周桂又想起身,他把袍子揉得都皱了,谨慎地问“同知是指?”
“茶州处于可以到达河州的水路沿线,兵败案后河州游商借此在中博兜卖天价粮食,从大小土匪手中赚取了暴利。这条路如果仅仅用来给别人发财,未免太可惜了。”
“可是茶州如今也是盗匪当道,又与河州颜氏有关系,不会平白无故让我们茨州借道做生意。”孔岭说着又有些急切,“况且我们能卖什么呢?茨州比之河州,就是个穷乡僻壤。”
“卖粮食。”沈泽川说道。
此言一出,周桂马上起身,他说“不成!那不与厥西官商勾结、倒卖官粮的黑心贼一样了吗?”
“大人少安毋躁。”沈泽川的眼神太平静,平静得让周桂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他说“厥西和河州之所以会有人高价倒卖官粮,就是因为中博各地缺粮,其中以茶州最甚。在阒都,一两银!银子能买两石粮食,在厥西,一两银子能买一石五斗粮食,但是在茶州,一两银子只能买两斗粮食。茶州盗匪手头的银子都是从茶州仅剩的百姓身上刮出来的,因此有户籍的良民反倒不能存活,于是铤而走险,沦为土匪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大人,雷常鸣——也就是雷惊蛰,他能半年以内把人马迅速扩增到这个数量,根本原因也是如此。所以茨州肯用稍高于阒都的平价把粮食卖给茶州,反倒是在帮茶州。”
“可是,”孔岭微微皱眉,“我们把粮食卖给了茶州,粮仓就势必会出现空缺。我们手里只捏着银子,那不就处于茶州现在的境地里了吗?到时候厥西和河州的黑心粮商只会变本加厉地从咱们这要钱。”
“河州离得远,茨州要与它做生意,不着急在这一两年。我离开阒都时,对槐州有些了解。这次军粮筹备,槐州出了一半的力,粮仓十分充盈。他们往西南就是阒都外围的荻城,荻城又直通厥西海港,槐州想通过荻城走生意,正好缺钱。茨州可以先把粮食卖给茶州,再用低于茶州的价格从槐州买回来,余出的银子可以补贴其他地方,粮仓也能随时保持充裕,能在关键时刻给离北铁骑,或是茨州自己留下退路。”
锦衣卫有“听记”的差事,就是在大街小巷详细地记录物价。沈泽川任职南镇抚时管理锦衣卫军匠,能够翻阅锦衣卫每年对各地的记录。葛青青原本想要誊抄下来,但是沈泽川通宵达旦全部背了下来。他过早地警惕着那些未知的将来,不肯轻易把重要的东西交给纸张承担。事实证明他做得不错,他们离开阒都那样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带。但是他离开了,他看过的记录、卷宗、旧籍就跟着他离开了。
周桂陷入沉思,他想了又想,说“槐州若是不肯”
“可行!槐州往东是落霞关,它能从离北转出一些边境风物,运去海港正好是条线。”孔岭越想越兴奋,他忍不住走了几圈,拍了大腿,说,“是啊!早该如此了!茨州如果还要不知变通,那不就还要处在以前的牢笼里面吗?可行,可行!”
沈泽川始终没有回答他要如何让东北粮马道继续使用的事情,但是孔岭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在烛光里,似乎看到了属于茨州的生机。他在雷常鸣的事情里,觉得沈泽川是走“诡”道的人,可他如今全然忘了,想要拉住沈泽川好好道谢,手伸出去又想起萧驰野,连忙又规矩!地收回来,连声说“这样一来,后几年的粮食若是多了,也不怕在仓里堆放生霉。”
“那就再谈谈守备军的事情,”周桂隔着桌椅,说,“还有城墙防御的事情。”
沈泽川喝着热茶,还没开口,就见书斋门外的丁桃露出脑袋,冲自己使劲挥手。
“怎么了?”沈泽川起身走到门边。
丁桃刚才出去了,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他张嘴说“公子,公子!来了!”
周桂与孔岭也走近,看丁桃上一刻还在激动,下一刻就两眼一闭,放声大哭。沈泽川似有所感,怔怔地走出门。果然听丁桃一边哽咽一边说“公子!哥哥们都回来了!乔天涯也回来了!还有那纪——”
沈泽川已经大步流星地出门来到院子里,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他手里还捏着茶盏,在行走间泼了些出来,烫得手指微红,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全然忘了。他一鼓作气走到了府外,短短的路程,却走了一身的汗。
府外停着几辆押运货物的马车,灯笼底下散站着几个高个子。矮些的那个还罩着斗篷,歇在马车边,侧身站着。
沈泽川胸口起伏,眼眶已然通红,却强压着不肯在这里露形。
纪纲听着动静,转过来看,看到沈泽川,竟忘了跟前的石阶,险些绊倒。他露出一头蓬乱的白发,双唇翕动,名字还没有喊出口,已经老泪纵横。
“川”纪纲像个白头孩子,一面气自己喊不完整,一面又着急地直招手,“你、你”
沈泽川两步下阶,来搀扶纪纲。纪纲一把反握住沈泽川的手臂,把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他此生先在阒都做锦衣卫,又在端州做铁匠,后来遭逢大难,妻儿皆丧,却始终会在人前撑着副硬汉的模样。可是他此刻见了沈泽川,竟不能控制自己泪如泉涌。
“川儿”纪纲用粗糙的手指抹着眼泪,一遍一遍地看着沈泽川,千言万语都变成了一句“没事便好”。
他风尘仆仆,瘦了好些。齐惠连死了,他心里过不去,又唯恐沈泽川离开阒都后受苦,一路快马加鞭,吃不好睡不好。那所有的苦楚都积压在已经佝偻了的脊背上,他早已不再是能够名动天下的纪纲,可是他这干瘦的身躯,依然情愿为沈泽川遮风挡雨。为着这个儿子,他能疾行千里万里,也能拳打天下豪杰。他真的什么都不求了,!,只想看沈泽川好好活着。
“怎的瘦成了这个样子!”纪纲难以自抑地说道。
“师父,”沈泽川声音发抖,“师父怎么瘦了这样多。”
“我是老了,经不住折腾。”纪纲仓促地擦着眼泪,高兴地说,“现在见着你,师父什么都好!”
乔天涯把那摔碎的茶盏拨开,单膝跪地,有意冲淡这伤感,便笑说“虽然多了几个月的路程,但是幸不辱命。主子,赏顿饭,赏口酒成不成?师父,咱们坐下来再谈!”
原本不大的庭院里都是人,孔岭招呼厨房热锅炒菜,就在院子里架起了桌子,用马上行给锦衣卫和离北近卫们接风洗尘。
乔天涯用筷子追着丁桃的肥麻雀,说“人都跑瘦了,就你把它喂得油光发亮,准备给哥哥们下酒是不是?”
丁桃原本高兴,闻言兜起麻雀,急道“不给!”
骨津饿得很,埋头扒饭的空隙也没忘了伸筷子把乔天涯打回去,闷声说“你皮痒么?非得欺负他一个小孩子。”
“路上也没克扣你的粮份,”晨阳坐着吃了酒,说,“你怎么还饿成了这样?”
“骨兄弟把粮都分给路上行乞的小孩儿了,”费盛才跟他们打交道,知道以后大家都是一路人,所以话都挑好的说,“我看骨兄弟也是侠骨柔肠,掏了好些铜钱给他们买包子呢。”
“救急不救穷,”晨阳苦口婆心地说,“你这见人落泪就心软的毛病得改改了。现在哪儿都缺粮食,不是不让你行善,但也得有个分寸。”
“你把钱都花啦?”丁桃趴在一边说,“津哥,你上回不是还说要交给我吗?我给你攒着娶媳妇呢。我早说放在我这里,我记得可清楚了。”他说着又把小本掏出来,“大前年过年,你吃酒借我三文钱的事情还写着呢。当然我也不在乎这点钱,我不在乎,真的哥,我就是”
骨津吃得痛快,把随身带着的棉花塞进右耳,转向左边,说“家里的酒?给我弄一坛。”
“只喝三杯,”乔天涯早已经停了筷子,他说,“待会儿要跟我主子汇报差事,你喝得烂醉,是忘了上回侯爷的罚么?这个时候,我劝你谨慎行事。”
他一般都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他从前是锦衣卫同知,如今真的拿出派头来,还真有点威势。语气很平和,话却没那么好听。!。
骨津烦躁地皱了下眉,却还是点了头,说“是馋了,我已经连月没有喝酒了。”
丁桃逐渐关上了话匣子。他是这些人里边年纪最小的,平素都被当作弟弟养,哪个哥哥都没吝啬过给他买糖。正是如此,他谁也不怕,谁都敢亲近,他天生带着洞察力,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流动格外敏感。他察觉到哥哥们都不同于表面上的放松,于是他捧着自己的小麻雀,老实地坐在一边,不吵也不闹。
饭吃得差不多了,孔岭又安排了人腾院子,给这些一路奔波的来客落脚休息。这会儿已经是半夜,沈泽川让丁桃送纪纲去歇息,为首的几个都有事禀报,依次立在门廊,准备挨个进去。
“一道进来坐下,有话一起谈。”待他们都进来了,沈泽川坐在主位,先问晨阳,“筹办军粮的事情顺利吗?”
晨阳坐得端正,他整理了片刻言辞,说“不顺,正如我临行前公子所料,槐州的官员百般搪塞,迟迟不肯筹办。当时离北战事紧张,主子的两日期限眼看就要到了,我急得上火,还是落霞关守卫姜大人出面担保,槐州才肯放粮。好在赶上了期限,由粮马道直通,才没有耽误军情。”他说到这里,沉默一会儿,说,“我在离北见了世子爷,世子爷伤得很重,听闻主子在阒都陷入重围,想率兵去接,可惜被王爷驳回了。”
沈泽川没有再问详情,而是转向骨津,说“你当时来茨州调粮,周桂没有槐州州府那么难缠,怎么如今也愁眉不展?”
骨津被点到名字,竟然有些错愕。在座的都发觉他的心不在焉,沈泽川看着他,他说“我来茨州督察军粮的筹办,确实没有遇着刁难。早早就随军送去了前头,还在鸿雁东山脉见到了王爷。”
他说得不快,停下来犹豫许久。
“我听说主子出了阒都,一直在等他归家。后来和晨阳在军中碰头,才知道主子停在了茨州,所以便赶向这里。”
离北就在茨州北方,按道理他们应该比乔天涯更快。
沈泽川指尖微敲着桌面,略了过去,对乔天涯说“你呢?详说。”
乔天涯在椅把手上架着手臂,回答得很快“我受主子命令赶去寻人,在薛府内宅追查踪迹,发现薛修卓把师父移到了东龙牙行,先生却不知所踪。我们晚了一步城门也出不去,便只能在阒都里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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