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的笑容有几分宠溺，苏漓心中一痛，却面色平静，慢慢站起身道：“今日见到大哥，实在高兴，都忘了我宫中还有政务要处理。我……先走一步，改日大哥有空，来定宫看我，再讲些奇闻异事，也好让我再偷闲一回。”

　　苏淳点头笑道：“难得你喜欢，我一定来。”

　　苏漓转身离去，上官云慧紧随其后。方才一幕气氛有些异常，苏淳心中隐隐不安，忙施礼告退，大步追了上去。

　　回庆云宫的路上，苏漓异常沉默，脑海中东方泽与梁如月亲密笑谈的画面挥之不去。上官云慧走在她身侧，几度想要张口劝慰，最终却只是轻轻叹息。

　　三人走过重重宫门，明亮的阳光照在巍峨新宫，由庆云宫连接而成的两国礼殿瑰丽壮观。苏淳不由感慨万千，“若在五年前，有人对我说，镇宁王登上皇位后，会为一名女子大兴土木，迁都边界，我是万万不会信的。”

　　上官云慧疑惑问：“为何？”

　　苏淳道：“从前的他，心机深沉，精于算计，重利益得失，凡事皆有目的。我以为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有真心。”

　　上官云慧微微笑道：“可他对我们陛下确是真心，为了陛下，他费尽心思，不计得失。”

　　苏淳轻声叹道：“是啊！我也曾以为他若当了皇帝，或许能成为天下霸主，却永远成不了胸怀天下的明君！”

　　上官云慧道：“事实证明，晟皇确是明君。”

　　苏淳叹道，“陛下说得对，从前苏淳看人的眼光确实狭隘，我真没想到，他也会为情而改变。这些年，陛下为苏苏所做一切，是他从前最为不屑；如今他为苏苏所放弃的，是他曾经最看重的。原以为他不过只有几分情意，远远谈不上真心，如今看来，却是全心全意！”

　　他转头看向苏漓，见苏漓沉默不语，不觉微微叹气，神色郑重道：“苏苏，你若心中还有他，应早日阻止纳妃一事继续发展，否则一旦成为定局，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苏漓目光微动，仍是没有说话。

　　上官云慧颇有几分无奈道：“苏公子真是一语中的。可惜陛下身在局中，不愿深想……”

　　苏淳看了苏漓一眼，“陛下不是真心要娶梁小姐，但苏苏若继续就此放任，毫无表示，也难保他不会寒了心，当真娶了她！”

　　苏漓心缓缓沉了，嘴上却仍是笑意淡淡：“你们两个才刚见面就一唱一和，倒真是默契。”

　　上官云慧和苏淳一番好心，却被她拿来打趣，云慧痛心道：“陛下，你就不要再硬撑着了！”

　　这三年来，苏漓夜以继日，埋首政事，把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在治国上。建军防，减赋税，重民生，兴农商……凡于国有利，无不亲力亲为！唯独感情之事，压抑克制，闭口不言。如此自苦，让一直陪伴身边的上官云慧也不禁心酸。

　　苏漓目视前方，仿若未闻。

　　苏淳眼中愁绪顿生，五年前他就觉得她心绪过重，难以开怀，五年后再见，她愈发心事沉重，神色疲惫，连笑容也了无生气。

　　他忍不住劝慰道：“苏苏，逝者已矣，生者要学会往前看。国家政务虽繁，你的幸福也很重要！苏淳……虽不是你的亲兄长，却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心疼的小妹，我不希望你的人生过得如此辛苦。”

　　他关切无伪的眼神，不禁让苏漓有一丝恍惚。郎昶在世时，也是这样关心爱护她，唯恐她此生不幸福。心头不禁一痛，唇边却扬起一丝微笑，缓缓道：“我知道大哥关心我，在我心里，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兄长。要说辛苦，世间万物，无一不苦。我既为国君，自当把国事放在首位，无论前路如何，也要走下去！”

　　苏淳一时无法再劝，只是忧虑满怀，与上官云慧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

　　回到西华宫，苏漓如常批阅奏章，却无法集中精神，时至傍晚，尚有许多折子没批完。

　　沫香忽然急急来报：“陛下！奴婢打听到了，梁小姐白天找到的那包东西是种很罕有的颜料，可以给木头染色！听说前段时间，晟皇每天对着梁小姐刻像，那木像上雕刻的衣裳，用那颜料一染，就是件大红喜服……这下纳妃的事恐怕是真的了！陛下，快想想办法吧！”

　　苏漓手指突然一滑，笔尖的朱红瞬间染红了雪白纸张，咬牙定定望着奏章，一声不吭。

　　见她沉默不语，沫香心急如焚，仍顾自喋喋不休道：“听说她们早就给梁小姐量了身，连日来一直赶制大婚的喜服，说是……明天就要用了……”

　　苏漓神色平静，缓缓将笔搁下。收回手时宽大衣袖被什么勾了一下，只听哗啦一声，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如雪片纷落一地。她看着眼前凌乱的一幕，刹那间失了神。

　　沫香停了口，连忙上前捡拾，却听头顶传来苏漓飘忽的声音：“你退下。”

　　沫香惊愕抬头，只见她面色依旧如常，目光直直盯着地上的奏折，似已失去了光彩。

　　“陛下……”

　　苏漓淡淡转眸，竟然露出一丝笑意：“出去吧，我没事。”她望过来的眼神无悲无喜，无怨无责。

　　沫香鼻子莫名一酸，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上天待这对真心相爱之人何其不公？

　　他对她一往情深，登基多年至今六宫无妃，无人能够苛责他不够坚持。

　　定国内忧外患，女皇苦苦支撑才换来今日繁荣，无人忍心怨怪她无法放下过去。

　　三年时间，他为她，思虑周祥，做尽一切；她为国家，殚精竭虑，耗尽心力。

　　殿门缓缓闭合，门内那孤单的身影一动未动，最终消失在视线中。沫香忽然泪如泉涌。

　　不知过了多久，苏漓起身，缓步走到书架前，挪开几册书，后面出现一个暗格。她打开，取出一柄短剑，剑身缓缓抽出。那靠近剑柄的位置，刻有“苏苏”二字。指尖一笔一画沿着字体轻柔抚过，似乎在感受刻字之人的心意。

　　犹记得那晚，梨花仙境，送剑之时，他说：“流光似水，双剑合壁，心有灵犀，天生一对”，如今似水难见天日，流光孤掌难鸣，这份心有灵犀的默契，再不会有共鸣！

　　啪地一声，冰冷的剑身溅落一星水滴，缓缓滑落，悄逝无痕。

　　孤独的夜，依然深黑，无望。

　　她四下环顾，发现自己站在城楼下，头顶忽然花炮齐鸣，喜乐震天。

　　亮如白昼的城楼之上，身着大红喜服的俊美男子，携一女子缓缓走上城楼，那张脸竟是梁如月！

　　她连连摇头，手足无措想冲上去阻止，却听到霍小蛮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远处遥遥传来：“他是害死昶哥哥的凶手！你和他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长乐！长乐——”

　　她如遭雷击，再也无法移动半分，只是不住地发抖，满心绝望死死盯着楼上的人。梁如月盛装打扮，笑颜娇美，双目期盼道：“表哥，你看她，一点也不在乎你。你娶了月儿，月儿定会一心一意待你，好不好？”

　　他目光冷冷注视着苏漓，却对梁如月温柔如水答道：“好！”

　　苏漓顿时心痛如绞，眼前阵阵发黑。

　　画面忽地一转，他抱着梁如月大步走进东华宫寝殿。

　　龙榻之上，娇美的新娘含羞与他相望。

　　大红衣衫凌乱散落一地，榻上男子缓缓吻住新娘……

　　苏漓蓦然惊醒，外头天已大亮，光线透窗而入，刺得双眼生疼。

　　梦里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她无力地掩住脸，眼角酸涩，眼中却无泪，胸口窒闷难当，喘不过气来。

　　沫香这时开门进来，见她已醒，慌忙禀报：“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奴婢刚听说晟皇已经写了册封诏书，宣召梁小姐上殿，看来……他真的要封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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