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封疆的思绪飘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与叶知秋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只有八岁，妹妹李晓蓉还不会走路，尚在襁褓之中，父亲刚刚去世，乡下老家的宗族长辈不给他们孤儿寡母留活路，母亲江曼英只能到城里来找出路。

但那时寡妇谋生格外容易受人欺侮，也就是那时候，叶夫人出面给他们解了围。

那时叶家在上海还是有名的望族，十分受人尊敬，叶夫人又心善，看见他们孤儿寡母无处落脚，便将家中的一处空房子，借给他们居住。

李封疆和母亲江曼英登门感谢的时候，就遇见了叶知秋。

李封疆那时候还小，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但成年以后，他渐渐明白，自己第一次遇见叶知秋的时候，是自惭形秽的。

他是一个没见过世面，衣裳都打补丁的穷小子。

而叶知秋却衣着光鲜，站在昂贵的木制楼梯上好奇地看着他，漂亮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直到很久以后，年幼的李封疆都自卑地不敢去看她的脸，不敢和她说话。

两人第一次说话，还是叶知秋先开得口。

不过那时李封疆已经在上海生活了两年了，也和同龄人叶廷谦成了朋友。

叶知秋第一次和李封疆说话，是为了让李封疆帮她摘一片银杏叶。

“李家哥哥，你能帮我把那片叶子摘下来吗？”

李封疆至今还记得叶知秋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也记得自己当时虽然手脚僵硬，却迫不及待地为她摘下了那片叶子。

那片银杏叶本就已经摇摇欲坠，他摘下它的时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但叶知秋却珍而重之地把叶子收集了起来。

她告诉李封疆，这是叶家公馆里今年第一片发黄的叶子，所以她一定要收集起来，因为叶夫人告诉她，她的名字来自于一句唐诗。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所以自从记事起，叶知秋每年都会守着叶公馆的第一片落叶。

李封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幼时就对小仙女一般的叶知秋心存爱慕，还是随着两人一起长大，才渐渐显露出心意。

但在那时，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亲友们都知道的事。

叶夫人也一心希望女儿幸福，觉得他知根知底，所以没什么门第之见。

两个年轻人都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憧憬，也深觉自己的生活无比幸福。

只是李封疆不愿意叶知秋受委屈，不想听见别人议论叶知秋嫁了一个穷小子，便毅然决然地参了军，想要出人头地，希望以后和叶知秋结婚的时候，别人能像尊敬叶夫人一样，尊称她一声夫人。

然而命运就是爱捉弄人，在李封疆准备回乡结婚的时候，他接到了紧急任务。

他本以为这次任务完成之后，就可以回家和叶知秋结婚，却没想到任务的情报有误，导致执行任务的时候出现了很大的变故，不得不延长了执行任务的时间。

李封疆自己，也因为更改后的任务计划，不得不假死，以降低敌人的警惕性。

但他的死讯，对于叶知秋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李封疆明知道叶知秋可能会因此病倒，甚至一蹶不振，却也无可奈何。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完成任务之后，等来的却是叶知秋的死讯。

他没有真的死，叶知秋却真的永远离开了。

……

回想到这里，李封疆把银杏叶吊坠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然而珍而重之地放在了贴近心脏的口袋里。

他低着头，在黑暗中喃喃自语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小秋。”

说完这句话，他才站起身，抹黑走向电灯的开关，打开了灯。

李封疆并没有流眼泪，只是眼睛有一些发红。

叶知秋刚刚去世那几年，他每每回想起来，都痛苦得不能自已。

但是现在，他已经可以在回忆和现实之中找到一个平衡的位置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不爱叶知秋了，而是他改变了心态。

他逐渐明白，只要他没有忘记和她的点点滴滴，她就没有死去。

他和叶知秋的感情，只能结束于他生命的尽头，结束于衰老过后，永恒的遗忘。

李封疆在事业上一路向前，但唯有在感情的事上，把自己永久地封存在了二十几岁。

如果生与死都不能阻挠他与叶知秋的感情，那么还有什么能够阻挠他们呢？

虽然他并没有世俗上的婚礼，但他已经有妻子了，他的妻子就是叶知秋。

因为早在叶知秋和他交换定情信物的时候，她就答应了做他的妻子。

唯一的意外，只是于问春趁虚而入，无耻地蒙骗了他的小秋而已。

李封疆的心里并不空虚，而是被爱充实着。

得到了人，却不懂得爱的人，才是真的可悲。

想到这，李封疆给妹妹李晓蓉打了一个电话。

“廷谦也等了你很多年了，不要再让他空等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幸福并不会使我痛苦，晓蓉。”

李封疆觉得自己和妹妹说开了，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然而另一头，李晓蓉接到电话，却以为叶廷谦去李封疆那边吹什么耳边风去了，还去叶廷谦家里狠狠地数落了对方一顿。

叶廷谦本来还挺委屈，觉得自己今天什么都没干，就挨了一顿训。

然而当他逐渐从李晓蓉数落的话里补足了全部内容之后，就没空委屈了。

结婚？

结婚好啊！

虽然李封疆那小子在阿姝的事上不太靠谱，但他和他的兄弟情还真是没得说。

不然他怎么破天荒地开始过问妹妹的婚事了？

叶廷谦觉得自己虽然从叶二哥变成了妹夫有点亏，但是能和晓蓉结婚，称呼这种小事他是不会在乎的。

想通了这些，叶廷谦挨了一顿数落也美滋滋的，要不是现在商店不开门，他都恨不得立刻拉着李晓蓉去购置结婚用品。

李晓蓉看他这样，就有点生气，“你觉得我哥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说这些？”

叶廷谦反应了一下，也没了刚才的兴奋。

“他肯定是想起小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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