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最好的缄默。

　　活人会说话，但尸体不会。

　　然而，有些东西并没有随着吴洪的尸体一同下葬。

　　此时呈现在苏夏眼前的，就是他用命换来的所有资料。

　　“哗啦……”

　　苏夏轻轻翻开几页，沉默不语，静静观看，将资料上的所有信息记在心头。

　　一旁，丁灿同样在翻阅，看得很仔细。

　　吴洪父母并没有打扰他们，房间里静悄悄的，静得只剩下机械设备风扇的噪音。

　　在浏览过程中，苏夏发现，这件事可以追溯到十分久远以前，时间线相当长。

　　早在几个世纪前就有了。

　　在那个科学刚刚崭露锋芒的年代，就已经有人在进行类似的实验。

　　最常见的，就是摘取属于年轻人的内部脏器，然后换到老年人的身上，后来还有换骨、换血、换脊髓等等。

　　而且，调查这件事的，也不只是吴洪一个人。

　　那时候就有人在调查了。

　　只不过，在那个蒸汽与黄铜管道的年代，人们的双眼被工业的滚滚浓烟蒙蔽，整个世界都在暗色调的齿轮上缓慢前行，信息传播技术并不像现在这么成熟。

　　因此，有些知晓真相的人，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写进小说里，大多是侦探或者悬疑小说，以小说映照现实，希望他们的读者可以有所察觉。

　　那些小说，有些流传到了如今，直到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

　　而藏在幕后的那些主使者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释放一些真真假假的留言。

　　【如何否定一件事？】

　　在资料里，吴洪提出了这个问题。

　　在下一行，就有他给出的答案。

　　【故意让这件事变成阴谋论，放出大量假消息让这件事变成笑话，让普通人觉得——相信这件事的人都是疯子】

　　是的，掩盖真相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其变成笑话。

　　将真话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出，并不会引起怀疑。

　　在吴洪的资料里就有个很经典的例子——十多年前有个老年富商受邀上节目，当主持人问他如何保持年轻时，那个富商笑着说‘当然是像网络上说的那样，吸收年轻人的生命’，这话让台下的观众们哈哈大笑，因为他们都觉得这是在开玩笑。

　　这个世界的网络诞生之后，类似的消息在网络上时常有流传。

　　但看到的人都觉得此类消息就是笑话，根本不存在那样的事。

　　普通人根本不关心，也少有谈论，就连苏夏这之前都没听说过。

　　【如果不存在那样的事，每年失踪的那么多人去了哪里？】

　　吴洪在资料里写下这样的话，仿佛是在质问他自己。

　　他做过排查，每年失踪的数量，与地下网络贩卖的数量完全不能匹配。

　　在地下世界售卖的儿童、青年、妇女等等，还不到每年失踪的十分之一，另外十分之九仿佛人间蒸发了。

　　“该死，在海马城居然都有人做这种生意！”丁灿看到这里时，心生怒意，拳头都捏紧了。

　　海马城可是他和他爹的地盘，他爹好不容易才把这座城市经营起来，让这里有了难得的繁华。

　　要知道，这座城市可是罕见的被机械族表扬过的模范城市。

　　丁灿活动的这几年，自以为已经把城市里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排查清楚了，连每个街头帮派的人数、首领、活动范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他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有这么多交易在他的视线之外。

　　“我现在力量还不够。”丁灿低声自语，“下次回家，给那个老王八说说，如果他……”

　　说着，丁灿忽然心里一紧，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以他爹对这座城市的掌控力度来看，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

　　也就是说，他爹是默许了那些交易的。

　　“治理一座城市没那么简单，要妥协的东西太多。”苏夏忽然开口，“所以你现在还无法坐上那个位置，你爹清楚，这里城市很多人也清楚，你太年轻了。”

　　“但我不想妥协！”丁灿攥着拳头说。

　　“好！”

　　苏夏神色欣慰，轻轻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那对老夫妻也看着丁灿，眼神复杂，似乎有欣喜，还有几分担忧。

　　时间流逝得很快，苏夏还没看完资料，就快到午夜十二点了。

　　看得越多，就越能理解吴洪那几个机械族朋友说的话——他在做的事根本就没有太多意义。

　　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少，但愿意说出来的又有几个呢？

　　就在这时，吴洪的父亲忽然看向某个监视器画面，低声说：“来人了。”

　　“嗯？”

　　苏夏放下手中的资料，转过头，看向那个监视器屏幕。

　　确实来人了。

　　只不过，对方去的是那个诱饵房间，并不知道这里的存在。

　　可以看到，在102诱饵房外面，停着两辆黑色面包车，车上下来了六七个身着黑色服装的男子。

　　对方并不知道苏夏他们去了哪里，只是猜测他们可能会来找这个记者的父母，因此赶来查看。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这个房间根本就没人。

　　“咚咚咚……”

　　有人站在门口敲门。

　　同时，还有人躲在门的两边，全副武装，神色专注。

　　也有人拿着生命感知仪器，在房屋周围探索。

　　很快，那人摇了摇头，对他们做了个撤离的手势——这里没人。

　　其中一人似乎是领袖，看到手势后，点头认同，对其余人招了招手。

　　他们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就是这些人！”吴洪父亲看着监视器，对苏夏说。

　　“是的，有相同的标志。”

　　通过监视器，苏夏看到，在那些人的衣服上，都有一个眼睛模样的标志。

　　很显然，这些人都来自“左眼安保集团”，与之前那些填埋场的保安同出一个公司。

　　一旁，丁灿说道：“大人，要不我找一辆新车吧，之前那辆车已经在他们那里留下印象了。”

　　苏夏点头：“好，防护能力不能弱于之前那辆车。”

　　“放心，我知道的。”

　　丁灿办事令人放心，很快就给他手下发去消息，让他们准备新车。

　　此时，监视器上，那些人已经回到车里，驾车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看着监视画面，吴洪父母的眼里都有恨意，正是那些人制造了车祸，害死了他们的儿子，甚至还杀了他们的儿媳。

　　要不是全家接连死亡太过蹊跷，容易引起注意，他们两个多半也逃不过。

　　“这些丧尽天良的人渣，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良知吗？”吴洪父亲声音发颤，既有痛恨，也有悲凉。

　　更多的，或许只是无奈吧。

　　他们也早就看过吴洪留下的资料，知道仅凭他们两人根本做不了什么，可他们还是在坚持，默默收集更多资料信息。

　　苏夏低声说：“吴先生，你说得很对，那人大概确实没有良知。”

　　“怎么会？”吴洪父亲不理解，只要是在正常环境下长大的，见到那些苦难，再怎么也会有点同理心吧？

　　“他们可能是克隆人。”

　　“什么？”

　　“我只是猜测。”

　　在那个垃圾填埋场里，见到那些保安的描述时，苏夏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那些保安的个人描述实在是太简单了，只有短短一行。

　　连“名字”这种最基本的信息都没有。

　　以往，哪怕是路边的流浪者，都能让苏夏看到大量描述与个人信息。

　　因此……

　　苏夏猜测，那些人可能根本就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他们没有真正的父母，在生育的工厂里像是流水线产品那样被制造出来，小时候根本不会接触外面的世界，从小就被灌输集团给他们的知识，成为一个个没有感情的，只知道听命行事的血肉机器。

　　那些人的世界观，与外面世界根本无法相融，自然不会有什么同理心。

　　当然，这也只是苏夏的猜测。

　　在没见到真相之前，谁都无法肯定具体情况。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可能拥有一个克隆人军团吗？”丁灿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不会。”苏夏摇头。

　　“为什么？”

　　“机械族不会允许一个克隆人军团存在。”

　　“说得也是……”

　　关于这个话题，暂时停止了探讨。

　　两人继续翻阅之前的资料，试图从其中找到下一个突破口。

　　在资料里，吴洪写出了他对歌手安深死亡的推测。

　　他觉得安深就是不想被那些人绑上利益共同体，想揭露这件事，因此才被杀害。

　　他通过调查发现，这些年意外死亡的明星不止安深一个，有许多名人莫名其妙就死了，大部分都被发现是自杀。

　　有的死了没多久就被遗忘了，仿佛暗地里有一只手在全方位抹除他的影响。

　　还有的影响太大，实在是无法消除，就被泼上了各种脏水，死了都要遭受污蔑，比如“有特殊X癖”这类的。

　　毕竟死人无法说话，无法反驳。

　　各种污蔑消息满天飞，总有一些人会相信。

　　如果有人站出来为已死之人说话，他们就同样会受到指责，没多久就会有人爆出他们的黑料，让他们自顾不暇，声名受损。

　　“这些线索都太繁杂了，分布在世界各地，总不能挨个去调查。”丁灿一边翻阅一边说，“就算找到了那些人，那些人也不一定会对我们告知真相。”

　　“是的。”苏夏认可。

　　“大人，要不你先走吧，暂且放下这件事。”

　　丁灿再次劝苏夏离开。

　　看到现在，就连他都认同了那几个机械族生物说的话了。

　　他只担忧苏夏的安全，希望苏夏尽快离开这座城市，只要人还活着，总有一天能调查清楚的。

　　但苏夏却摇了摇头，说：“吴洪说得没错，哪怕只有冰山的一角也好。”

　　“大人，后续的事交给我，我会带人突袭那个垃圾填埋场，把事情跟我爹挑明！”

　　“不，你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苏夏很清楚双方实力，丁灿还是太弱了。

　　凌晨六点才开始封城，还有时间，没必要现在就走。

　　这任务关系到“反立场装置”，就算不是为了真相，只是为了这个装置，苏夏都不能放弃。

　　他继续翻阅剩余的资料，在心里梳理各种细节。

　　时间慢慢流逝……

　　最后，在资料的后半部分，苏夏终于看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

　　那几个机械族的朋友告诉吴洪，如果只想解决海马城这里的问题，可以去调查【艾斯山庄】，那里住着一个关键人物。

　　山庄的位置距离那个垃圾填埋场不远，不到二十公里。

　　【任务提示：一个特殊的山庄，去那里或许能有不小的发现】

　　任务也给出了提示。

　　【任务地图已实时更新】

　　【可点击查看】

　　在地图上，出现了另一个红色的小点，等待苏夏去探索。

　　当时，吴洪还来不及去调查那个山庄就遭遇了车祸，而他的父母也无力调查，因为那片区域都是私人的，外面戒备很严。

　　这对老夫妻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查到关于那山庄的太多信息。

　　“你要去那里？”吴洪的父亲担忧道：“那里很危险，周围到处都是巡逻的保安。”

　　“放心，这事交给我们吧。”

　　苏夏没有犹豫，立即起身。

　　以他的能耐，如果还进不了那个山庄，这座海马城应该也没几个人能进去了。

　　“如果真的要去，把这个带上吧。”

　　这对老夫妻没有别的拿得出手，只是给了苏夏和丁灿一人一枚幸运符，那是他们在寺庙里求来的。

　　说来也可悲，他们两人本来坚定地信仰科学。

　　可自从儿子与儿媳出事，他们就放弃了以前的一切，甚至开始寻求神秘力量的帮助，无论是真是假，无论有没有用。

　　苏夏和丁灿收下了幸运符，随后与这对老夫妻告别。

　　由于之前的安排，丁灿的手下已经准备了另一辆车，现在就停在不远处等他们。

　　怀孕的苏琪也被转移到那辆车上了。

　　两人下楼后，立即有人招呼他们：“老大，这边来。”

　　“好。”

　　两人走过去，依次上了车。

　　从这里开到那个山庄外围不需要太久，顶多四十分钟。

　　丁灿依旧是司机，他对手下吩咐了几句后，就启动发动机，一脚油门向着目的地驶去。

　　夜已深，随着封城时间的临近，城里的气氛愈加紧张起来。

　　在他们翻阅资料的这段时间，整个城市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丁灿开着车驶向城区主路，本以为主路宽敞，能放开速度。

　　可他驶入主路之后，发现前后都有不少外地的车，看方向全都是出城的，密密麻麻的车灯连成一串，导致主路都有些拥挤了。

　　“滴滴——滴滴——”

　　道路上喇叭声响个不停，似乎大家都很急。

　　丁灿按下车窗，对旁边并行的车问道：“嘿！兄弟，你们怎么全都往外跑了？”

　　那辆车的司机回答：“别提了，机械族疯了，真要封城，现在不跑等着被包饺子吗？”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

　　以零点酒馆对信息的敏感度，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连准确封城时间都知道。

　　大家是为赏金来的，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别犹豫，立即跑！”

　　出城的车队排成了一条长龙，场面堪比假期出游。

　　在长长的车队中，苏夏还看到了几辆熟悉的——零点酒馆的专用车。

　　那几辆车就在右后方。

　　当头那辆，开车的司机居然是调酒师阿风。

　　苏夏觉得奇怪，这货是本地酒馆的签约成员，难不成他也要跑？

　　他让丁灿放慢车速，与那辆车平行，然后按下车窗，询问阿风：“你们怎么也在往外跑？”

　　“咦？兄弟你也在跑路？”

　　阿风见到苏夏，眼睛一亮，随即摇头说：“不是，我只是送送几个朋友，把他们送到城外。”

　　“你不跑吗？”

　　“我当然不跑！”阿风拍了拍胸口，“兄弟你觉得这里人多，但其实跑的人还不到三分之二，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人留在城里。”

　　“他们都不怕立场装置？”苏夏问道。

　　“怕什么？他们都想看看那立场装置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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