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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送来一个骨灰坛


秦钰哪里知道,这个标准不低了。

  死人下雨是不会回家的,死人吃饭是不会咽下去的。

  下雨往家跑,吃饭知道咽,是活人的标准。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老妇一脸慈爱,摸摸秦钰的脑袋。

  “比我家的刘强好。”

  身为侯府三少爷,哪怕生母是个外室上不得台面,秦钰也是个贵公子。他哪里被陌生老妇人这样对待过?

  在秦家,他是不受宠的三少爷,生母死后,从长辈身上得不到任何温情。在唐家,唐家是商贾,对他总是恭敬逢迎多一些。

  自从生母离世,秦钰很久没有这种待遇了。

  没人会摸着他的脑袋,夸一句好孩子。秦家人不屑,唐家人不敢。

  “多吃点,多吃点。”老妇年纪大,眼神不好,自从儿子战死就受了刺激,经常认错人。此刻,她把秦钰当成了自己早死的儿子刘强。

  “再吃一口,继续吃,你以前饭量可不是这样。小蛮,再来一碗!还要大骨头,我儿喜欢啃骨头!”

  杜微澜叹了口气,这是又病发了。

  这是癔症,冯婆子有时会把别人错认成自己的儿子。这个病一阵一阵的,大夫都说心病难医,只能养着。

  李迎春都快哭了,接过杜微澜递过来一大碗肉骨头放在桌子上,带着哭腔对秦钰道:“您多担待,自从我就家里那位战死,婆母就犯了癔症。这顿饭就当是我求您的。”

  妇人噗通跪地,秦钰看着她红肿的眼,并不言语。

  “吃,吃大块。”冯婆子将肉骨头放在秦钰嘴边。

  “吃,吃饱了,好上路。”

  朱砂闻言脸色一变,就要拍开冯婆子的手,被秦钰按住。

  “好,我吃。”

  他竟有些羡慕那个战死沙场的刘强,人都死了,还有母亲记挂。

  秦钰被塞了两碗肉骨头,啃得腮帮子都疼了,冯婆子这才收手。

  “儿啊,回人间一趟难,你早些回去,早些回去。七月半我给你烧多多的纸钱,看把我儿瘦的。”冯婆子摸摸秦钰的脸,泪水止不住的流。

  秦钰打着嗝站起来,走路都需要朱砂扶着。

  朱砂都快哭了,把钱袋直接丢到桌上。

  “明天还来!”

  天可怜见的,三公子终于吃一顿饱饭了,自从夫人去世,三公子就不乐意吃饭,千哄百哄才会勉强吃上几口。

  今日这样,可真是头一遭。

  “这孩子怪不容易的,看着和清江年纪差不多,却是个傻的。”陆母目送他们离开,打开钱袋子一看,发现里头金银都有。

  “迎春啊,咱们两家把金银分了吧。”

  李迎春看着那些金银咽了口唾沫,银子是散碎的,大概十几两。金子是两个小金锭,一个五两。

  就算是平分,这也抵得过一年的进项。

  李迎春捧着金银,险些哭出来。

  “这么多,这么多啊。”

  这笔钱财,足够他们一家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公子哥,虽然脑子不好,但心肠是真好啊。”

  桂娘扛着糖葫芦靶子路过,闻言险些一个趔跌。

  “要十个烧饼,什么都夹。”她提着裙摆在椅子上坐下,脚尖踢了踢桌子底下两只吃得肚子圆溜溜的小狗,小黄和陆银子哼哼唧唧不动弹,连尾巴尖都不乐意动一下。

  有人买烧饼,李迎春立刻忙碌起来。

  阿黎盯着糖葫芦发呆,好大好红,她还没见过这么大串的糖葫芦,一串有二十棵大山楂!

  “吃吗?”桂娘没骨头一般趴在桌面上,笑眯眯看着阿黎。

  “一文钱一根。”

  阿黎睁大眼,街上都卖两文一根,山楂没有这个多,糖也没有这个多。

  她立刻摸出零花钱,六枚铜板。

  “要,六根!”

  杜微澜在自家院子的躺椅里乘凉,就见阿黎匆匆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糖葫芦。

  “嫂子,好大的糖葫芦!”

  杜微澜愣怔,谁家这样卖糖葫芦?上面的糖看着都半斤了。

  “一文钱一串!”阿黎很高兴。

  “……”这么卖,赔死吧。

  杜微澜举着糖葫芦啃,只觉得腮帮子疼。

  陆母看着阿黎递过来的糖葫芦也发愁,她是真吃不了这么多。只有阿黎和陆明,一人两根糖葫芦,左右开弓。

  外头,李迎春也买了三根糖葫芦。一文钱一根,价格实在是低。

  刘文刘武一人一根,婆母和她一人吃半根。

  “姑娘要的烧饼多,用篮子装,吃完送回来就行。”李迎春将自家做的藤篮取出来,垫上干荷叶,放上烧饼。

  一个白面烧饼五文钱,桂娘夹的菜多,算下来是十文钱。十个烧饼就是一百文。

  桂娘数了一百个铜板放下,提着篮子,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离开。

  “卖糖葫芦,一文钱一串的糖葫芦~又大又甜,小孩子都爱吃的糖葫芦~”

  朱砂扶着打嗝的秦钰往回走,又欣慰又担心,走了一段路,忽听有人卖糖葫芦,掏出一两银子将人拦下,取了最大最红的两串。

  “小美人儿,银子多了,一文钱一串。”桂娘打量朱砂,面上仍旧是笑眯眯的。她今日一身寻常靛青细布裙,面上没有上妆,头发仅仅用一根同色发带固定,看不出平日里那股子骄纵肆意,只是一开口,那语气就漏了陷。

  朱砂皱眉:“给你就拿着,你们清水县做生意的,怎么都往外推。”

  “三公子吃糖葫芦,吃几口就舒坦了。”

  秦钰手里被塞了糖葫芦,红彤彤,又大又圆,糖衣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眉头紧锁,将信将疑咬了一口,甜,齁甜。又酸又甜。

  吃一口他就不想吃了。

  “娘,我要糖葫芦!我要糖葫芦!”路过的小孩馋了,不肯继续往前走,哭着嚷嚷。

  那妇人没办法,只能买了根糖葫芦打发自家崽子。

  桂娘站在原地,不一会儿,糖葫芦就卖完了。扛着空了的草靶子她摸摸怀里的匕首,慢吞吞往折枝楼方向走。

  “情报里没说秦家老三是个傻子啊。秦家是看不起谁?选个傻子来找我?”

  桂娘嘟囔,从篮子里取出烧饼咬一口。

  “还行,没有小蛮做的好吃。我的小蛮啊啊啊~~~不要我啊~~~~”这一声余音绕梁,路人纷纷侧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唱戏呢。

  另一头,朱砂拉着秦钰来到唐氏米铺,刚进门,唐百年就冲了出来。

  “三少爷啊,您可算是出门溜达了。”

  唐百年脚步一顿,只见平日里干干净净的表少爷眉心一点黄,鼻尖也有一点,嗅着应该是雄黄兑酒。脖子上挂着做工粗糙的香囊,针脚不好,就连流苏都是一长一短。手里还有一根一尺多长的糖葫芦。

  “这是搞嘛呢?”唐百年连口音都出来了。

  朱砂看天看地看花瓶,就是不看人。这事情说起来,有点损三少爷的威严。

  “哎,三少爷今天吃饭了?”唐百年发现钰突起的肚子,泪都快下来了。

  “快坐下休息,坐下休息。三少爷过来,真是蓬荜生辉,三少爷吃饱没有?还有粽子。”

  “呕——”秦钰冲到后院,扶着墙根大吐特吐,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

  中午,陆家吃了羊肉汤面,关了大门休息。

  五月底的天,实在是热。阿黎捧着装满黄杏的碗猛吃,吃完就躺在树下的凉席上睡觉。

  陆银子也哼哼唧唧凑过去,四仰八叉躺在竹席上。

  陆母又好气又好笑,坐在一旁摇扇子。

  “也不知道老二有没有收到衣裳,咱们这里热得冒烟,他们那里已经冷了?老大还没消息,也不知道如何了。老大身子骨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生病。

  “小蛮你说,老二咋那么多饷银,五两银子呢,咋就这么多?”

  杜微澜躺在躺椅上,陆明在一旁扇扇子,清风将她微微汗湿的鬓发吹得左摇右摆。

  她把头发别在脑后,慢悠悠道:“说不定收到了,过段时间就冷了吧?老大说不定快有消息了,老二说不定立功饷银就多了,回来问问……”

  她随口敷衍,说着说着都快睡着了。

  “小蛮啊,等老大回来你们生个孩子。以后我就安心带孩子。”陆母开始畅想未来。

  杜微澜:“……”

  爱咋说咋说,反正陆重山不会回来了。

  那种人,怎么可能回来?

  陆清江还知道往家里送钱,急哄哄写信回来报平安,要吃要喝。

  快三个月了,陆重山那是一个屁都没放。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杜微澜是真看不上陆重山这种撇清一切的做派。

  陆母絮絮叨叨,不需要旁人回应,又开始念叨秋冬家里置办什么衣裳被褥。这些都是小事,与吃饭活命没关系的事,在杜微澜这里都是小事。

  杜微澜迷迷糊糊睡着,被拍门声吵醒,睁开眼时,陆明已经去开门了。

  “是陆家吗?你家有个叫陆重山的?”

  杜微澜起身,发现来人有些眼熟,似乎以前来买过几次烧饼,不过这人长得普通,一时间她想不起更多。

  陆母已经慌忙站起来。

  “是陆重山家,是来信了?”妇人有些仓皇,眼里满是渴望希冀,快步迎上去。

  老六解开身后的包袱递过去。

  “这是陆重山的遗物和骨灰,十日前路过株林,陆重山被强盗所杀,天气炎热不方便携带,只能就地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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