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顿时乱作一团。

  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姜璃赶紧唤江府医进里边来，为沈芷嫣诊脉。

  又想起缪羽师父便是罗竺药王，当即吩咐罗竺拿上她的牌子，到宫中去寻缪羽，请她来一趟国公府。

  “不必了。”沈北岐拉住她，“她没事。”

  姜璃怔了片刻，不明所以看他，“没事？”

  手忙脚乱的众人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都静了下来，只剩沈芷嫣一脸诧异，“兄长何意？”

  沈北岐坐在榻边的圆凳上，语气平缓道，“你的鸩毒，我早已派人换了。”

  “鸩毒！”

  姜璃不可置信道，“你打小手破一层皮，都要嚷半天，怎么这次对自己下这样的死手？”

  “我……”沈芷嫣咬紧下唇，“我如今在江都城，就是个笑话，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姜璃气急了，声音有些冲，“就连你刚下的儿子，你也不顾了？”

  孩子已经被奶娘抱去喂奶，沈芷嫣失神望着窗外的夕霞，“有你和兄长在，定能护他平安长大，我不用为他担心什么。”

  杨氏用帕子抹着泪，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嫣儿，你不考虑你刚生下孩子，就连你的母亲也抛之不顾了吗？我幼年丧母，中年丧夫，晚年晚年了，你还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这是要母亲跟着你一块走啊！”

  她说着说着，情绪愈发悲悸，哭声也逐渐放开，“好，与其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如我先一头撞死！”

  杨氏说着，起身往罗汉床旁的花架上撞。

  姜璃和沈芷嫣同声惊呼，“母亲——”

  沈北岐身形一闪，杨氏直直撞进他怀里，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沈北岐将杨氏揽在怀里。

  沈芷嫣见着杨氏哭，自己也跟着哭个不停，一时之间，屋内萦绕着两人此起彼伏的抽噎声。

  姜璃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刚生产完，可不兴这样哭，芷嫣，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这样将自己的性命如此轻贱。”

  “若真要论笑话，难道我就不是江都城的笑话吗？若我也和你一样，一脖子将自己吊死，又岂能等来今时今日呢？”

  她知道，每个人与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同。

  但无论是宫中的牡丹，还是江阳湖边的琼花，经历过风雨后，或早或晚，总能重新抬起头来。

  沈北岐扶着杨氏站起来，将她轻放在椅子上，看向沈芷嫣，“若觉得江都城待不下去，不如换个地方，无人认识你，便没有人知晓你的过去，你觉得如何？”

  沈芷嫣抬起朦胧的泪眼，“换……换去哪？”

  从小到大，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江都城外。

  她能去哪？

  沈北岐坐在杨氏另一侧的椅子上，指尖轻扣檀木椅扶手，“兄长给你两个选择，临阳或者是罗竺。”

  “待你能够目空一切，不再自怨自艾时，兄长会亲自接你回来。”沈北岐看着她，“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家。”

  此刻在屋里的人，姜璃包括杨氏，都明白为什么要将沈芷嫣送走。

  归根究底，那个孩子，才是最大的隐患。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萧文淙即便对沈北岐百般信赖，也不会因为他的面子，允许一个乱党余孽堂而皇之的生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所以，沈芷嫣必须要走，这个孩子更要走。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奶娘将孩子抱了回来，沈芷嫣端详着孩子白嫩的小脸，眸光几经转变，终于下定决心。

  “兄长，我听嫂嫂说，罗竺是个很美的地方，那里的人生活的都非常随性，还有漂亮的沙滩和大海，我愿意去罗竺。”

  沈北岐点点头，“我会和药王去信，请他照料你，你先好好歇息，余下的事情，等出了月子再谈。”

  ……

  姜璃仍旧心有余悸。

  她虽然看出沈芷嫣的行为有些失常，却没有想到，看似软弱的她，对自己下起手来竟是这般决绝。

  “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芷嫣。”她看向身侧面色不郁的青年。

  沈北岐闻声抬首，手掌轻抚她隆起的肚子，“未雨绸缪，总是好事，再说她去了罗竺，也能活得更自在些。”

  姜璃明白，一时无话。

  “我会请药王教她医术，开拓心胸和眼界之后，再看起一些事情来，也会有不同的心境与感悟。”沈北岐捏着她柔嫩白皙，如葱段般的手指。

  “但愿如此。”

  ……

  沈芷嫣出月子后，沈北岐安排了梁博同程护送。

  梁博见到姜璃，依旧露出一口大白牙，“少夫人。”

  姜璃笑着朝他颔首，“好久不见，梁副将可一切安好？”

  梁博嘿嘿一笑，“安好安好，劳少夫人挂心。”

  杨氏安排芩嬷嬷跟着沈芷嫣一同前去，往后，便由她和宝珠二人，照顾沈芷嫣的生活起居。

  “罗芷，将那些棉被通通铺在马车上，要厚一些，芷嫣刚出了月子，此一去路途遥远，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姜璃正吩咐着，杏萍小跑着回来了，手中拎着一个四层食盒。

  姜璃把食盒放在车厢内，沈芷嫣带着抹额，见状也是哭笑不得，“这车内都快塞满了，妹妹我往哪坐？”

  “还不是想让你路上舒服些。”姜璃抱住她，“到了那，记得给我们来信，闲暇时你就多写几封。”

  “放心吧。”沈芷嫣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保准让你看到烦。”

  “多少都不会烦。”姜璃笑笑。

  杨氏又与沈芷嫣说了会子贴心话，沈北岐骑着雪白骏马带路，亲自送沈芷嫣出城。

  马车辘辘作响，平添几分离别之愁。

  沈芷嫣撩开窗幔，红着眼眶朝她们挥手，“母亲…阿璃……我会想你们的……”

  杨氏本来一直压着情绪，听到这句话再也绷不住，欺在姜璃肩头低声痛哭。

  一步错，步步错。

  若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然不会攀附权贵，将女儿高嫁。

  带着睿王家的遗腹子，这江都城，又如何能容得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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