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矜蓦然反应过来，终于想起来，柳筝如何能见得到谢悄，又能与之交谈，自然是因为都在柳宅，而柳筝能在第一时间就找上谢悄，也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谢悄就在宋云矜的房间里。

  “柳姨，你都知道了，为何不早说？”宋云矜略有些尴尬。

  “第一，我不清楚你的计划，也知道你隐瞒自然有你的原因，第二，我也知道谢悄不会伤害你。”柳筝说完，肃然看着宋云矜道，“现在看来，你其实没有计划。”

  宋云矜颔首，对柳筝，她从来不隐瞒。

  “同时，你也迟钝了。”柳筝提醒道，“竟然没有发现，我发现了这一切。”

  她向来敏锐和心细，能疏忽至此，也是很危险的因素。

  宋云矜肃然道：“是我大意了，下次绝不再犯。”

  柳筝不再纠缠此事，只是试探着问：“今日在领事馆大挫谢家，也是你和谢悄在那几日商议好的？”

  “不，都是谢悄和余程风联手安排的。”宋云矜摇头。

  仔细想来，谢悄可真是布了一张好大的网。

  初入上海，严春华打算用他与唐家联姻，粉饰太平的同时，彰显自己对谢悄的压制。谢悄反手就在晚宴上，将他们不和的事实，摆在各家各户面前，之后频出争端，故意示弱引谢三爷的贪婪，借机废掉他，引发严春华的怒火，之后接二连三把她的儿子，孙子都收拾了一遍，谢憬成了太监，严春华母子也失去了理智，再稍稍露出破绽，严春华就对谢悄下手。

  可严春华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谢悄引她入坑的圈套，后续谢悄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用虚虚实实的消息，操控着严春华的方向，利用慕宇为幌子，一步一步，把严春华带到自己谋划好的陷阱当中，她自以为得到的证据，更是谢悄提前就准备好的。

  可以说，从细节到陷阱，谢悄把严春华一房，所有人的心思和弱点都计算在内，留到今日，借着工人抗议集会，将严春华死死按在地上摩擦，没有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

  之后在大家都以为谢家就要一损俱损时，反手打了个漂亮仗，不仅摆脱了严春华一房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顺利收回上海的产业，更是把自己从前失去的名声全都拉了回来。

  严春华这次损失的，不仅仅是从谢悄手中抢来的烟馆、赌场、JI院，更是把自己在上海明暗经营的一切，都送到谢悄手中。

  严春华一定想不到，谢悄可以狠到拿谢家的荣誉做筹码，也一定想不到，谢悄还未到上海就已经做出了筹谋。

  又或者，她已经想到了，可还是棋差一招。

  宋云矜不知道谢悄原来的计划是什么，但可以确信依旧会让严春华无法招架。外人只道严春华是输了一场宅斗，她却清楚，严春华的气数尽了。

  暗地里的勾当被一锅端，明面上的产业也被谢家收回，他们本来倚靠的日本人因为英国军营被袭一事，已经对她愤怒不已，如果不是怕被人发现自己和严春华走得太近，早就动手收拾他们了。现在严春华失去了产业，失去了靠山，失去了子孙，等于失去了一切。

  “正如外界所言，谢悄果然心狠手辣，严春华虽然不是他的亲祖母，但也是他祖父的遗孀，他毫不顾忌家族的名声来对付严春华，简直比疯子还要大胆。”宋云矜评价完，露出笑容，“真真是好手段。”

  “听你的口气，对谢悄还很欣赏。”柳筝故意道。

  宋云矜知她是在试探，依旧毫不犹豫承认：“对，乱世中若是顾忌过多，前瞻后顾，那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与其被人吃，不如主动张嘴。”

  苏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外祖父帮扶着同胞，想的是同气连枝，对抗列强，可是他们暗地里串通一气，把苏家整个瓜分，扭头就成了买办世家，跟着列强将枪口对准了国人。

  “如此说来，你当日把谢悄留在房间，纯粹是因为已经猜到了他的一部分计划，有心帮助他？”柳筝追问道。

  “大部分原因是，剩余的一部分……”宋云矜顿了顿，对柳筝坦然道，“我的确很欣赏谢悄，心中对他颇有好感，不过也仅此而已，如果他成为我的阻力，我会毫不犹豫铲掉那些额外的情感。”

  柳筝本以为宋云矜承认了，自己也可以顺势劝一劝，在她眼中，谢悄除了年纪小一点，旁的倒算是不错。

  柳筝自觉自己年岁渐长，恐怕无法陪伴宋云矜走到最后，心中总是希望会有一个人可以帮着照应宋云矜，让她可以心无旁骛地走完自己想要走的路。

  但现在她却发现宋云矜对谢悄的感情，并不似她想的那般深刻，不由地心生担忧：“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向他坦白身世？”

  连着住了几日，她和宋云矜间又多有交谈，叫宋云矜的名字亦是常事，一次两次可以糊弄过去，次数多了，以谢悄的敏锐，又岂能发现不了，只怕此刻，早就已经同他透露了吧。

  “他发现我的身份纯属无意。”宋云矜坦然道，“外祖父和谢老太爷也有过往来，苏家的变故，谢家也并未插手，我和谢悄，不是仇人，以他这段时间的尽心尽力，让他知道也无妨。”

  说白了，瞒不住，知道就知道吧。坦白了身份之后，宋云矜做事也不再束手束脚，倒是轻松了许多。

  “万一你们反目，他出卖了你？”柳筝提醒道，“有些事情，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放心，我敢让他知道，自然是因为我有恃无恐。他若是出卖我，我也不怕。”宋云矜说着，微微叹了口气，“只希望我们之间，不会出现那一天。”

  她复盘完今日的经过，心中对一事生出疑窦，便想着同他问个明白。

  可惜公开露面后，谢悄便没再来，外头关于他的消息倒是满天飞。

  说他收回了谢家的沪上的所有产业，关闭那些害人的营生，并如同他所言那般，迅速着手修改制度，准备在下个月初正式施行最新的制度。

  一番举措下来，赢得民心一片。老百姓们已经确定，从前的那些恶名都是严春华给他泼的脏水，谢悄是个好商人，和许封斋一样为善。谢家也和那些买办家族不同，是爱国商人。

  说到爱国商人，百姓们自然也将目光投向了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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